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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暑將至,朝中上上下下都如愈發炎熱的天氣一般,焦灼萬分。皇帝在一眾大臣的施壓下,終於下了一道聖旨:削去庾茂大將軍之職,收繳其所有兵權。

這一道聖旨對庾氏整個家族而言,無疑是一道晴天霹靂,庾皇后雖未受到牽連,卻一連數日遭受冷落,在下旨當日衝到皇帝面前長跪不起,痛哭着懇求其收回陳命。

若在以往,皇帝必然偏袒庾氏,可這回不管王豫是真造反還是假造反,都及不上庾氏假傳聖旨這一點更觸天子逆鱗。

皇帝拂袖而起,再無半點憐香惜玉之情,冷哼道:「你兄長吃了敗仗,朕原本只打算罰罰俸祿便了事,想不到他竟然膽大包天,做出這種欺上瞞下、不忠不義之事,朕不砍他腦袋已經算是仁至義盡!」

庾皇后含淚辯解:「皇上這是被大司馬給騙了,誰又知那聖旨是不是大司馬自己偽造的?還有宮中近侍、傳旨官,他們也必定是被大司馬收買了,才會替他掩蓋實情。妾身兄長一直對朝廷忠心耿耿,如今卻反遭逆賊陷害……」

「閉嘴!」皇帝氣得摔碎一隻茶盞,指着她怒道,「信口雌黃,還想狡辯!人證物證俱在,豈容你顛倒是非黑白!」

庾皇后自入宮以來一直受盡萬般榮寵,何曾被他指著鼻子罵過,頓時就白了臉色,怔怔地看着他。

皇帝面色陰沉,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兄長的手伸得可夠長,這宮裏若沒有他的內應,他怎會有膽量栽贓陷害?」

庾皇后大氣不敢出,心知他是對自己起疑了。

幸虧她提早有所動作,找了替死鬼,不然這會兒怕是已經被打入冷宮,其實若能換兄長保住兵權,她一介女流之輩就算入了冷宮也值得,可他兄長的罪證被抓得牢牢的,想要保住談何容易。

庾茂被削去兵權,太子亦是急得上火,虧得庾皇后千叮嚀萬囑咐,才注意分寸,未惹皇帝發怒,只是一夜間變得如履薄冰,這讓他無論如何都難以接受。

庾皇后嘆道:「我們母子二人如今沒了倚仗,想讓你父皇再器重你,唯有一條路可走了。」

太子頗為沮喪:「還能如何走?父皇如今對孩兒極為冷淡,整日都沒個好臉色,孩兒這太子之位能否保得住都尚為未知。」

「呸呸呸!烏鴉嘴!」庾皇后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你可知你父皇當年登基時亦無自己的勢力?他是被迫娶了謝氏女,受到太后支持,又對先皇極盡孝道,這才堪堪保住太子之位的。如今的你與他當年極為相似,只要你孝順些,對他言聽計從,為他分憂,無任何行差踏錯,他必定不忍心對你下狠手。」

太子心有不甘:「說來說去,無非是讓孩兒夾着尾巴做人。」

庾皇后讓他一句話引出淚意,哽咽起來,在他頭上摸摸:「不要緊,大皇子已經封王,二皇子橫豎是個廢人,四皇子與王氏始終一個鼻孔出氣,剩下那幾個毛都沒長齊,資質瞧著也一般,你父皇不選你還能選誰?你也不小了,娘再給你物色一個太子妃,想必還有轉圜的餘地。」

「靠太子妃家的勢力么?那也太丟人了。」太子咕噥一句,卻無任何底氣反對,只好悶悶點頭,「一切聽娘做主。」

庾皇后苦笑:「丟人總比丟位好,一旦你登基為帝,想寵幸誰便寵幸誰。你父皇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么?他一見謝皇后便心生恥辱,以致謝氏沒了指望后,立即被他丟棄一旁。想成大事,必當有所取捨,你可明白?」

太子雖然心中憤懣,也只能點點頭。

皇帝收回庾茂的兵權,卻被這兵權的歸屬難題困擾得夜不能寐。他登基至今,無數次想要建立自己的勢力,卻始終受到各世家大族的阻撓,以致到最後,文臣倒是培養了不少心腹,武將卻成了一塊心病。畢竟武將需要拿得出卓卓戰功,而朝中大大小小的戰事基本都被王氏包攬,他想要提拔自己的人簡直難如登天。

如今這兵權收回自己手中,恐怕還沒捂熱就要被王氏奪過去,可他輾轉反側了數個夜晚,都沒想到合適的人選。

這一日去太后住處例行問候,太后打量他一眼,和顏悅色道:「皇上瞧著氣色欠佳,可是近日來未曾歇好?有什麼煩心事么?」

皇帝非太后親生,是以與她一向不怎麼親近,只是表面上一直母慈兒孝,做足了功夫,聞言也不打算說實話,只隨意東拉西扯糊弄過去。

近些年,許是謝氏沒了指望,太后早已斂起一身鋒芒,變成一個慈祥老太,與他閑話幾句后不免面露凄苦,嘆道:「年紀大了,免不了就憧憬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不久前景王來了一封信,說是嶸兒在神醫妙手下,身子已有了不少起色,予心甚是寬慰,也甚是想念這個孫兒。」

皇帝聽得愣住,似乎早已將這麼一個兒子拋諸腦後,此時才記起來:「嶸兒身子養好了?」

太后抹了抹淚,再嘆一口氣:「哪能那麼容易就養好?受了十幾年的苦,豈是一朝一夕便可恢復的?嶸兒性子堅韌,人又聰明,若不是當年……」說着哽咽起來。

皇帝忙寬慰道:「當年害他的良妃已被處置,嶸兒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事已至此,太后莫要再多想,免得傷身。」

太后拿帕子在眼角按了按,掩住不甚明顯的恨意,苦笑道:「皇上所言極是,予不指望他能為皇上分憂,就盼着他安然無恙地回來,平安度過餘生,如此,也好對謝家有個交代。」

皇帝一聽他提起謝家,忽然想起朝中的謝逸來,想着自己年輕氣盛時處處不服從太后意願,如今她年紀大了,不再過問世事,自己也沒必要對她太過冷漠,便寬慰道:「謝逸、謝卓兄弟二人才氣非凡,世人皆稱讚有加,太后亦不必憂心。」

太後點點頭,狀似不經意道:「說起來,謝卓名揚天下的是他的文采,其實他自幼便研習兵書,於兵法上也是極有一手的……」

皇帝聽得面色一變。

「對了……」太後端起茶盞來飲了一口,又輕輕放下,「朝中折了一個庾茂,眼下可就是王氏一家獨大了,皇上可曾想好找誰頂替上去?」

皇帝面色微僵:「此事孩兒已在考慮,太后不必憂心。」

太后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予年事已高,精力不濟,憂心得過來么?不過是隨口一問,關心皇上罷了。」

皇帝微微鬆了口氣,離開后卻一度陷入沉思,以致又連着幾夜未曾好眠。

沒過幾日,王述之帶着司馬嶸回到京城,與他一同前來的還有再立新功的大司馬王豫,王氏近段時日處在風尖浪口,這大浪還沒真正掀起來,就逐漸歸於平靜,皇帝懲治庾茂,好歹算是給自己留全了面子,雖然朝中諸位大臣暗地裏感覺心寒,表面上卻無人再提及此事。

大司馬再受封賞,領司徒,加殊禮,皇帝雖心不甘情不願,卻也只能通過這些手段來安撫他,一時間,琅琊王氏因禍得福,風頭更甚往日。

丞相府再次門庭若市,司馬嶸趁著王述之忙得不可開交時,出了一趟門,來到京城角落處一家器物鋪子,從袖中掏出一封書信交給掌柜,低聲吩咐道:「景王親啟。」

這家器物鋪子與謝氏有些淵源,店裏所有人都是謝卓安排的親信,專門供司馬嶸差遣,因此掌柜對他言聽計從,收了信點頭應是。

司馬嶸在裏面隨意買了盞蓮花燈,神色自若地走出來,遞給隨行的護衛,又出城門,一路來到幕府,卻過門不入,徑直上到山頂,走到那涼亭處一看,石塊原封不動地擺着,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司馬嶸屏退一旁的護衛,自己搬走石塊將那些文書挖出來,坐到亭中一張張翻開來細看,正看得入神,忽然聽到王述之的聲音,急忙將文書合上,起身迎出去。

王述之走過來,一見他便露出笑意:「晏清,我還當你在幕府,怎麼跑到山頂來了?」

司馬嶸將文書遞到他面前:「裴大人沒對丞相說么?幕府有些機密要件藏在此處,屬下剛取出來。」

「我不曾提起,他怎麼會說?」王述之接過去,打開來看了看,又重新收好,伸手將他攬住,「快隨我回去,不然一會兒又要淋雨。難得將那些大人都打發走,今晚只有你陪我用飯,你想吃些什麼?」

司馬嶸剛往後退開半步,就感覺腰間一緊,胸膛立刻與他緊緊貼在一處,忙撇開目光:「屬下隨意。」

王述之眸色漸深:「說說看,你想吃些什麼?」

司馬嶸聽着他低沉的嗓音,竟生出幾分普通百姓的恬淡之感,似受到蠱惑,抬眼看着他:「魚?」

王述之笑起來:「好,回去就吩咐廚子做魚。」說着便拉起他的手往山下走去。

司馬嶸動了動手腕,卻被他抓得更緊,只好扭頭看着沿途的花草樹木,走到半山腰時,目光投向幕府,忽然開口:「丞相覺得,丁從事此人如何?」

王述之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有小聰明,缺大智慧,需要使手段耍花招時,可以讓他出謀劃策,大事上,不可重用。怎麼突然問起他來了?」

司馬嶸神色自若:「沒什麼,只是忽然想起來了。」

王述之點點頭,未在多問,不過入夜後,卻將裴亮叫進書房,問道:「丁文石與晏清之間,可曾有什麼事?」

裴亮老實作答:「丁從事曾多次出言羞辱晏清公子,屬下也曾親眼所見。另外,在幕府被圍困之際,他又將晏清公子的行蹤告知禁衛軍統領,這是屬下從他人口中聽來的。」

王述之眸色深沉,沉默片刻,提起筆來,邊寫邊道:「你明日去一趟幕府,傳我命令,撤去丁文石一切職務。」

裴亮恭敬點頭:「是。」

「對了……」王述之想起遭遇變故那一晚將他拒之門外的許大人,停下筆來想了想,眸中露出幾分似有似無的笑意,「工部許大人,你派人去查一查,看從何處着手,可以摘了他頭上那頂官帽。」

裴亮只管聽命行事,從不過問緣由,垂首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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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臨丞下[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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