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和祭祀一起住的最大好處就是擺脫了大通鋪——雖然就算如此，早上睜開眼睛的時候，有一瞬間艾斯還是以為自己掉進了貧民窟里。
吉普賽人四海為家，漂泊慣了，已經有了他們獨特的生活方式。而那些被從自己的國土上驅趕出來的埃及貴族們，在剛開始可就吃夠苦頭了。他們的財產被搜颳得一乾二淨，爵位變成了誰也不承認的空頭銜，古埃及所剩下的最後一個祭祀雖然非常寶貴，信仰方面在教廷看來卻算得上歪門邪道。
假如不是幸運地遇上了流浪的吉普賽人們，他們也許就要窩在巴黎和丐幫大王作伴、成為街頭乞討的一份子了。多年的流浪生活讓他們的傲氣和貴族脾性磨去了不少，也學會了如何從容地去面對生活。然而，幾十個小時以前還是魔法世家出身的貴族公子哥兒艾斯·墨拉奧達，在面對這種生活的時候可就沒那麼淡定了。
……住的地方是簡陋的。
作為隊伍中頗有地位的祭祀，帕迪阿蒙老人擁有著獨立的居住地。而因為他已年邁多病，所以分給他的是一輛被特地空出來的篷車。昏暗閉塞的環境里擠滿了草藥、食物、酒和鋪蓋等一切所能想象到的東西，這一切混雜起來就合成了一股奇妙的味道……
……吃的東西是寒酸的。
祭祀大人早就預測好了合適的前進方向，只要天一亮他們就會拔營。為了能及時趕到下一個城鎮，他們早早地就起了chuang，開始收拾行李。正是這種動靜吵醒了艾斯，而當他撐|開帘子往外面看的時候，一隻盤子剛好出現在了眼前。
「給你，這是祭祀大人和你今天的早飯。」皮膚黝黑的中年女人冷冰冰地說道。
艾斯看著鐵盤子里放著的幾片切好的黑麵包和干熏肉：「……」
比起他昨天的伙食待遇還真是好了不少呵呵……
……至於破舊的衣服、開裂的鞋子、充斥在耳邊的粗話俚語之類的就更不必說了。艾斯木然地把窗帘拉起系好，回憶著凈化術的咒語。蒙蒙的光塵從空氣中一閃而過，車裡的氣味終於變得清新起來。
按照吉普賽人的習俗，大篷車裡還放著三桶水，分別用來濯洗食物、洗臉和洗腳。在綠寶石的記憶里，如果弄錯了這三桶水的用途，族群內部會有嚴厲的懲罰方式——然而看著那三桶好像和草藥一起散發出異味的水，艾斯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下手去洗。
——昨天從大通鋪里睡醒的時候是怎麼洗的來著？
……啊好像他當時還沒有清醒過來，完全受身體的本能所操控著……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端著鐵盤子里的早餐坐在篝火的餘燼前了。
回頭望了一眼還在chuang上睡的很香的帕迪阿蒙老人，艾斯默默地嘆了口氣。反正紮營地離小河不遠，不如他就去河邊洗漱算了……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輕手輕腳地爬下了大篷車。營地里四處都是搬東西的動靜，還有互相打招呼說話的聲音。他們都有著如出一轍的深色皮膚，長年結伴在這片土地上顛沛流離，內部由此變得十分團結。
這種情況在瑪瑞斯大陸是不多見的……不，準確來說，是根本不存在的。除了走南闖北的大商號和傭兵團，從來沒有一支隊伍能忍受長久的流浪。即使是為利益而驅使，到頭來也會因為利益而分散，最後各自回到自己的家鄉，落土歸塵。
不過，這些人應該也是迫不得已的吧……埃及人就不必說了，這支隊伍里擁有純粹埃及血統的人都是最後的古埃及遺民了，他們當然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回歸自己的國土，但最重要的還是血脈的傳承；實際上有著阿拉伯血統的埃及貴族們呢，本身就是侵略者，又被侵略者們從佔領的土地上趕了出來，無處可去；吉普賽人就更不必說了，他們已經流浪了幾個世紀，從來不知何處才是故鄉，更別提是讓他們停下步伐、返回故鄉了。
這真是一支……奇妙的隊伍。
雖然已經失去了原本的身體，對水元素，艾斯仍舊有著非凡的親和力。他很快就找到了一條小河，河水看起來並不深，但是十分清澈。
……艾斯忽然覺得自己身上有點癢……
雖然一些魔法師總是倡導「魔法即生活」，但是在像艾斯這樣的傳統派看來，魔法和生活是兩碼事。女僕把美味的飯菜做好、恭恭敬敬地端到主人面前，這種享受能和美食魔法、飛來術相提並論么？勞累了一天之後泡進熱水裡舒舒服服地洗個澡，這種感覺能和冥想、魔葯帶來的效果相提並論么？就拿洗澡來說，雖然每個系別都有自己獨特的清潔術可以用來清潔身體，但是這能和肌膚真正地泡入水中、清洗污垢的感覺相提並論么？
不不不，雖然魔法可以做到很多便捷的事情，但是唯有人體自身從誕生之初就開始追求的物慾這點，它是永遠也沒有辦法去滿足的。用法術清潔身體，那只是讓身體變得潔凈了，本質上還是沒洗過澡。
艾斯注視著那片清澈動人的流水，水花激蕩在岩石上的聲音顯得格外清脆悅耳。要不然就洗個澡算了……雖然環境比較簡陋，但是能洗總比不能洗要好……
艾斯迅速地扭過頭。在這邊還能聽到人們說話的聲音，如果忽然有人過來的話可就不妙了……
不不不，作為一個俊美陽剛的男人，怎麼可以懼怕別人的窺伺呢？
……但是袒xiong露腹什麼的實在太挑戰道德底線了，即使是作風不羈的魔法師也是一樣……
……這樣的話，也許用一個小小的隔絕魔法可以解決？
……不不不，這樣也太自欺欺人了（xiuchi)……
艾斯糾結了半天，最後還是忍受不住這種誘|惑，走下了河堤，站在了靠近水面的一塊岩石上。
要不然就洗個頭吧……綠寶石的頭髮還是ting長的……
嗯……然後還可以洗個臉……再洗洗手臂和腿……
艾斯慢慢半跪下來，姿態優雅地俯下|身去。清澈的河水不緊不慢地流淌著，河面上映出了模糊的倒影。他不禁心裡一動，用了個小小的法術，把眼前這片河水固定住。清晰的影像頓時顯露出來，將艾斯如今的面貌一展無遺。
——看到自己臉的那一剎，艾斯愣住了。
如果把發色和瞳色換成海藍、膚色變得蒼白，那麼這張臉簡直就和少年時期的他長相一模一樣！
長眉、削鼻、緊抿的薄唇……五官彷彿上天給予人間的最大恩賜，每個部位都完美到無可挑剔。即使臉頰瘦削、神情憔悴，看上去也彷彿王子一朝落魄、而非流浪的貧民。原本的綠寶石或許還沒有那麼完美的氣質，但是在魔法世家中長大、身為魔導師的艾斯有著天然的高貴風度。倒映在水面上的人影，用俊美如儔來形容，簡直毫無誇大之處。
……但是……
——為什麼他十四歲的時候長相那麼女氣啊喂！！！
艾斯瞪著水面上的自己。明明是像採石場苦力一樣的膚色，五官卻顯得缺乏陽剛之氣，還有披肩的濃密鬈髮襯托著，如果不注意看的話，簡直就像少女一樣。
……雖然知道原主經常被人嘲笑還不如是個女孩，但是也不至於這樣子吧！
艾斯把頭髮握起，送到腦後。僅僅露出五官的樣子倒是還算讓人滿意，畢竟能被譽為「瑪瑞斯大陸水之榮耀」，艾斯的相貌是絕對站在了大陸ding尖水平上的。看來還是頭髮比較礙事，到時候剪掉就好……了……
「撲通」一聲，艾斯掉進了河水裡。
「哈哈哈哈，愛絲美拉達掉進水裡了！」幾個半大的孩子在河邊哈哈大笑著。他們旁邊站著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手裡還拿著一根長長的樹枝，正是他方才把艾斯掃到水裡去的。
綠寶石的記憶變得鮮活起來，艾斯清楚地認出了為首者的身份——那個少年是原本的埃及大公的孫子，埃及王位的第四順位繼承人，剛出生就被封了侯爵。但是好景不長，他只享受了一兩年的王子生活，就被佔領了埃及的土耳其軍隊趕了出去，過上了流亡日子。
巴希爾記事並不早，所以也並沒有覺得這之間有什麼反差。不過別人說得多了，總會對本人造成什麼影響，他的性格逐漸變得乖戾起來，以欺負別人為樂，而綠寶石就是被他欺侮的對象之一。
穿著衣服在水裡泡著的滋味並不好受，艾斯也並沒有打算理這群人，直接站起來向岸邊走去。然而巴希爾卻並不打算放過他，樹枝猛地一揮，險些打到艾斯的手臂：「喂，小雜種！你就在水裡呆著吧！我們是不會帶你上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