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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的時候是深夜,到的時候也是深夜。

杜堂堂活動一下肩膀,骨頭髮出細微的咔吧響聲,她回頭望了一眼,手上還拿着過海關用的護照和入境卡。

就這麼……出國了?

十多個小時的旅程讓她覺得很不真實,尤其是因為時差原因,這時候的洛杉磯還處在「昨天」,燈輝璀璨,氤氳渲染得好像一個夢。

——唯一真實的,就是這一路上和她做伴的人了。

牧禕的腦門比燈光還要璀璨,不對,那是屬於智慧的光芒,杜堂堂覺得照這個架勢下去,她可能會有中年禿頂的危機。

在飛機上,杜堂堂很委婉地反擊了牧禕之後,對方一挑眉毛,露出個意料之中的表情:「凡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人,對知識分子都缺乏必要的尊重。但那些人永遠也不明白,我的頭腦里到底有多麼偉大的東西。」

杜堂堂突然覺得……她暈機了。

滿腦子偉大東西的牧博士,看着她洋洋得意,小小的嘴巴抿起來,配上圓滾滾的眼睛,像只神經質的加菲貓。

杜堂堂沒吭聲,在暗地裏發狠地掐自己手掌心,平穩情緒:「淡定,淡定,你收了錢的,不吃虧。」

機場外有兩輛車來接,有個身材火辣的非洲裔美女顯然知道他們的到來,在杜堂堂出來的瞬間就叫住了她。

從車裏出來的另一個司機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金色短髮,和杜堂堂帶來的保鏢一比,白種人跟黃種人的差別就很明顯了,健碩的肌肉是他們怎麼練都比不上的。

「這麼一群小貓,能保護得了牧博士?」司機不屑地看了這群人一眼,衣領上掛着墨鏡,隨着他的動作一晃一晃的。

杜堂堂本來在觀察那兩輛車,聞言望去,發現那司機居然在跟她三師弟說話,心裏很不滿。

她明明才是領頭人。而且,儘管對方語速很快,她還是聽懂了「小貓」這個字。

小貓?

「請多指教。」杜堂堂從後面走出來,站在司機面前,咬着牙微微一笑。

司機愣住:眼前的人個子不矮,可仔細一瞧還是能看出來,有些女人的模樣。「你是他們的老大?」

「當然。」杜堂堂略一頷首,已經擺出了請指教的備戰姿勢。

她是個暴脾氣,有着合同牽扯,牧禕再傲慢,也不能對她做些什麼,可沒必要連個小司機都要謙讓。

今兒杜大小姐要是退了,說不定對方會覺得傭金花得不值,還不如露一手讓這幫孫子長長見識,看看什麼叫「Chinesekungfu」。

見杜堂堂有意請對方檢驗,司機也毫不客氣,把墨鏡從衣領上拽下來塞進口袋裏,隨意揮出一記直拳。

說着隨意,拳頭裏的力道卻沒有減少半分。

杜堂堂向旁邊移開一步,不慌不亂,閃電般伸出左手兩根指頭,死死夾住對方手腕下半寸,那裏正好有根麻筋,被制住后整隻手都使不上力氣。

「噢——」她指頭上的力道十足,司機吃痛,發出一聲低呼。

被一個神秘的中國女人一招制住這種事,他這輩子都沒想到過,說出去還不被同伴笑死?司機的拳頭掙脫不出,乾脆抬腿側踢向她腰間。

杜堂堂早就察覺到了他的動作,也勾起腳尖,用腳跟磕在他腿上,硬是壓了下去,這才放開手,後退三步,說了句:「承讓。」

她是用中文說的,司機當然聽不懂是什麼意思,他被杜堂堂那一下磕得半條腿發麻,正忙着活動腳踝。

「不是小貓,是老虎。」

杜堂堂聽到這句評價,滿意了很多,又退回到人群里。

牧禕這時候才拎着她的行李走出來,伊文在後面跟着,當然沒看到這一幕,她徑直走到一輛車跟前,自己打開車門鑽了進去,看都不看杜堂堂一眼。

「不好意思,久等了。」伊文的聲音帶着歉意。

杜堂堂瞭然地點頭。她基本摸清了牧禕的性子,對方肯定是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願意出來,為了避免距離過近帶來的「細菌傳染」。

杜家的保鏢隊坐上後面的那輛商務七座,由伊文開車,直奔洛杉磯市中心而去。

杜堂堂接過伊文開車前遞來的一疊資料,翻了翻,全英文,字母七扭八拐,看着就頭疼。她把資料收起來,對伊文道:「你先給我介紹一下情況吧。」

以比頓醫療的能力,獲得政府的支援保護也不是難事,為什麼非要跑這麼遠來到中國,找上杜氏?她早有疑問。

「兩個月前,牧博士之前那位私人保鏢,曾是一名軍人。」伊文從後視鏡里看了一眼杜堂堂,觀察她的反應,「在開車送牧博士去實驗室的時候,發生了一起車禍,他當場死亡。」

杜堂堂皺起眉頭,「這是……交通意外嗎?」

「起初我們也認為是這樣,尤其是那位保鏢跟在牧博士身邊足有三年。」伊文輕輕搖頭,停下車子等紅燈,凝視着前面那輛車,「後來有足夠的證據表明,那是場精心策劃的謀殺。對方故意撞上迎面開來的一輛巴士。」

怪不得他們不敢用國內的人,無論新來的保鏢是被收買還是有心人送來的釘子,下場都不是他們能承受起的。

杜堂堂明白了幾分。

「幸運的是,牧博士堅持坐在車後座正中間的原則救了她。」說到這裏,伊文笑了,「她沒有受傷,去了中國休養。在中國的這段時間,她很安全,可也不得不回來工作了。」

所以才會找上杜家的公司。

杜堂堂在心底默默道:「在中國也沒見得有多安全,我第一次見她就是打劫現場。」

不過多說多錯,她沒有把這句話告訴伊文。

「那麼,我們的工作呢?」杜堂堂草草看過一遍資料,上面對保護的詳細要求,半個字都沒提。

伊文一拍方向盤,恍然大悟:「噢,我忘了把這個打印出來。」

如果身邊的人都像他這麼能幹,杜堂堂也能理解為什麼牧禕會性命堪憂了。

不過聽完伊文的口述,這份工作倒也不難。她帶來的六個人分成三組,輪流在比頓公司分部頂層的一間實驗室值守,而杜堂堂本人的任務更加簡單。

她只需要住進牧禕家裏的一個房間,在牧禕上班時負責接送,外出時跟隨就夠了,其他時間都可以自由活動。據伊文透露,牧博士很少出門。

這樣一來,牧禕在實驗室和家中兩點一線,兩個點都有杜堂堂的人,看起來也十分安全。

但是,杜堂堂還是意識到,比頓公司在保護的,其實是兩樣東西。

第一,牧禕腦袋裏的資料。

第二,實驗室里的資料。

他們在研究什麼?

很快,她就甩掉了這個念頭。那不是她能分析出的,況且,她也不應該分析。

「到了,就是這裏。」伊文停好車子,杜堂堂等人陸續從車裏出來,看着前方不遠的幾棟公寓。

還真高。

「Thunder,你和牧博士同住,在一層,房間已經收拾好了。」伊文指指下車的牧禕,示意她跟上,又對剩下幾個人說,「你們幾位的房間在同公寓的十八層,這是鑰匙。請好好休息適應時差,明天正式工作。」

杜堂堂快步往牧禕的方向跑去,一手乾脆把有滾輪行李箱提起來,遠遠道了聲謝:「費心了。」

老闆挺有人性,沒讓他們一來洛杉磯就上崗。

不過……這位受保護人可很沒人性。

「你消毒了嗎?」牧禕不情願地打開門,指著主卧,「那是你的房間。我雖然同意有個陌生人進入我家,但沒同意有個不消毒的陌生人進入我家。」

「消毒了消毒了!」趕上來的伊文急忙打圓場,牧禕的臉色才緩和幾分,動動腳丫,讓開了一條路,卻沒有掩飾眼睛裏的戒備。

杜堂堂突然明白為什麼對方願意花這麼一大筆錢雇她了,完全是心靈損失費啊!保不準再過段日子,自己願意倒貼錢做掉牧禕!

「我能在沙發上坐着嗎?」杜堂堂蹲下來,自己找了雙一次性拖鞋換上。

牧禕噔噔噔跑進客廳,拿着厚厚的一個本子,很謹慎地盯着她,「這是你在家裏能做和不能做的事,早在半個月以前我就寫好了。」

杜堂堂試探著接過來,還好,上面是用中文寫的,看厚度,起碼有個十萬字。

「那我能在沙發上坐着嗎?」

「第二章第三十六條有,你自己看手冊。」牧禕一臉「人類的學習性太差了」的表情。

杜堂堂第一次有了無力的感覺,翻到第二章,找到三十六條,上面黑紙白字寫着:「你可以坐在任何位置上,但不包括餐桌、門框、天花板、窗枱、吊燈和沙發正中間,因為正中間是我的位置。」

……誰會坐在天花板和吊燈上啊!你直接寫沙發中間不能坐不就完了么!

牧禕看見她滿額頭青筋,於是道:「我知道對於某些人來說,太多要求會激起他的逆反心理,你如果不能排解掉這種負面情緒,我有一位心理醫生的聯繫方式,可以讓他鑒定你是否屬於反社會邊緣型人格——雖然我覺得心理醫生不具備任何科學的嚴謹性,但很適合你這種盲目相信神靈的人。」

「神靈?」

「大部分智商不足以構建一個完整世界觀的人,會用相信神靈存在並向其乞求的方式,來達成某些願望,我認為你是這種人。」牧禕一本正經地下結論。

杜堂堂……突然無力反駁!

杜家的確有這個傳統,離家前會向祖師爺上香保佑一路順風,武術各家拜的祖師爺都不一樣,杜家拜的是關二爺。

出門之前她還給關羽像上了三炷香,在牧博士眼裏,這必須是一種極度愚蠢的行為。

她覺得有必要和牧禕好好溝通一樣,不然不是對方把自己氣死,就是先自己把她捏死了,比頓公司的合同起始就是三個月,以後日子還長著。

「你在中國的時候,有一天夜晚出門,是不是被打劫了。」

牧禕吃了一驚,本來圓溜溜的眼睛睜得更圓,「你怎麼知道!」

你還記得那個歹徒,怎麼就不記得我了?

杜堂堂說出曾經見過她的事,牧禕的表情更加吃驚,圍着她轉了幾圈,各方位打量一遍,搖頭道:「我不認識你。」

「不是在飛機上還說自己記性好嗎,怎麼不記得我?我們還說過話。」杜堂堂抓住機會,立刻反擊。

牧禕無奈地嘆了口氣,憐憫地瞧着她:「如果每個說過話的人我都要認識,那麼我至少要記下35982個人。」

「那是什麼?」

「我從小到大接觸過的人。」

杜堂堂半晌無語,乾脆提着行李回了自己的房間,睡覺。

主卧里有獨立衛浴,待遇不錯,連牧禕自己睡的都是側卧。

只是,杜堂堂深切懷疑,她讓出大房子的原因是「排泄和睡覺都在一個房間真是太不衛生了」。

關上門,把牧禕的嘮叨和那張看了就想打的加菲貓臉擋在外面,她頓時感覺心情大好,打開行李箱,拿出了一個杯子和一身睡衣。

喝點東西再睡,這是個好習慣。

《牧禕居家手冊》第六章第二條說,她可以不經過允許食用冰箱裏的碳水化合物、脂肪、蛋白質、礦物質,還有維生素。

很少展露情緒的杜堂堂,邊看手冊邊笑得前仰後合,手裏的粉紅色馬克杯不住顫抖。

沒錯,粉紅色。

先說說杜堂堂在人前的形象,冷酷,沉默,堅毅,俊俏——這些形容詞都不是用來形容女人的。但是,要承認,她有一個標準的少女心。

練武出身的女人大多有些硬朗的味道,更別提她這種會走路就開始扎馬步的人了,要是留長發,她的性別特徵會明顯許多。

但是自打十三歲和師父過招被扯住了一頭長發,敗在他手下后,她一直都是短髮示人。

因為杜堂堂不會容忍失敗。

不過,因為過分缺失某些東西,她會在別的地方補回來。

比如狂愛粉紅色的裝飾品,愛吃零食,喜歡看動畫片等等。

杜堂堂換上海綿寶寶的睡衣,喝完最後一口牛奶,倒在床上。以她一米七八的身高,肯定買不到這麼卡通的睡衣,可是沒關係,杜家有錢,她還可以定做。

穿着卡通睡衣的母豹子趴在窩裏,舒服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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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盛開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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