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二二章

22二二章

天黑了,雨點開始漸打下來,顧綰寧渾身凍得跟寒冰一樣,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穩步退場的,只是麻木地朝小巷中邁動腳步,她甚至還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就落在她的背影上,一動不動,像是冷到不敢碰觸的冰雕。

雨點越來越大,顧綰寧腳步越來越快,終於到了巷子拐角,穿進去的時候,不知出於怎樣的驚懼,她飛快地瞥了後方一眼,那輛純黑色的卡宴還停在巷口,季薄川就始終一動不動地站在車門口,隔得那麼遠,依舊在她眼中留下高大森寒的剪影。

顧綰寧心中一慌,眼淚啪嗒混著雨水掉下,然後瘋狂朝着家門奔去,她心中只想着再也不要回頭,再也不要回頭,彷彿跑出了他的視線,她就能跑回自己原來安靜的小世界裏,一輩子都不要出來。

「爸!爸爸開門!是我!我是綰寧!爸爸!」爬上陳舊的小樓房,三樓一道鐵門前,顧綰寧一下又一下敲門。

「幹什麼幹什麼,吵吵鬧鬧的……」隔壁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開門出來,見到她渾身狼狽,狐疑地盯着她,「找老顧的?」

顧綰寧連忙道:「是,我是他女兒,請問您知道我爸爸去哪了嗎?」

男人眼神更古怪了,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見她胡亂套著件白大褂,亂糟糟的,也不像是個正經人,便道,「你是老顧的女兒?我搬來這好幾年了,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老顧一直都是一個人住,倒是聽說有個兒子,來過一兩次。」

這人簡短的一兩句話,顧綰寧聽完卻鼻子一酸,視線瞬間就模糊了,只苦求道,「我真是他女兒,只不過之前一直在國外,最近剛回來,求求您告訴我我爸去哪了,他是不是搬家了?是不是?」

「得,你哭什麼,也沒說你點啥,」那男人分明也覺得不好意思,緩了語氣,「老顧昨天在廠里出了意外,貨箱倒下來砸斷了腿,被送到中心醫院手術了,肯定暫時回不來,你要真是她女兒,就不該在這裏干敲門。」

「現在的年輕人,靠不住喏……」口中念叨了兩句,男人關門進了自己的屋子。

砸斷了腿,手術,醫院。

顧綰寧緊緊捂住嘴,雙腿止不住發抖,哭都拿不出力氣,只慌忙下了樓梯,心中不斷默念著:中心醫院,中心醫院……

「季薄川!」她飛速跑到巷口,正好看到坐在駕駛座上、似乎剛準備離開的季薄川,驀地大喊出聲。

季薄川身體一僵,插鑰匙的手抖了一下,透過半開的車窗,他看到一張滿是雨水的慘白臉蛋,顧綰寧略顯急促地喘著氣,眉頭緊張地蹙緊,踩着水,幾步跑到他的眼前,雙手扒到了車窗上,「你開一下車門」。

「怎麼?」季薄川沉聲問,話很輕,伴着雨聲,連他自己都察覺不到自己聲音帶顫,故意問,「連一刻都不能等?總要給我點時間準備離婚協議吧。」

顧綰寧被他如願刺得疼,渾身都疼,她慘無血色的臉上很快地閃過一絲茫然,有種身處幻境的不確定感,好像靈魂從軀體中抽離了,此刻正飄蕩在他們上空,冷笑着欣賞她在他面前的狼狽,她扒在窗上的手一顫,卻還是沒有抽回來,只執拗地說,「我有急事,你讓我上車,我要去一趟中心醫院。」

這裏是僻靜巷子,寒冬加上暴雨,晚上少有計程車經過,想到獨自在醫院手術的父親,顧綰寧突然覺得,所有自尊驕傲都他媽全是狗屁。重重敲了幾下車窗,她盯着他喜怒不辨的臉色,大聲道:「你讓我上車,我真的有急事!求你!求你最後一次!」

聽着她這樣急切卻與他毫不相干的話,季薄川眼中最後一點色彩終於暗淡下來,重重關閉了車窗,再開口,聲音已經四平八穩,冷得讓顧綰寧周身一顫,他輕輕說:「憑什麼?憑什麼你求我,我就一定要幫你?」

憑什麼無論你給過我多少刀,只要你帶着笑裝乖討好,我就要忍不住將你擁入懷抱?

話音剛落,顧綰寧甚至都還沒來得及看清他的表情,黑色的卡宴朝前一送,伴着引擎拉動的轟轟聲,飛速開遠,顧綰寧被重重帶倒在地上,膝蓋擦破了皮,鮮血流出又被雨水沖刷乾淨。

思想麻木的時候,什麼痛苦都會變得模糊。

顧綰寧沒再想任何一件有關季薄川的事情,她迅速從地上水灘中爬起來,跑出巷口,攔了一輛又一輛車都沒人願停,最後終於一輛私家車停了下來,是個年輕的女司機,見她那副模樣,以為她是出了禍事,女司機膽大沒怕遇上碰瓷兒的,好心將她順路捎到了中心醫院。

顧綰寧連聲感謝,但身上帶的現金全都已經被雨淋濕了,拿出來的時候,那女司機一愣,隨即笑了笑開車走了,臨走時好心提醒她記得給膝蓋上藥。

顧綰寧進入中心醫院,被通知顧父在三樓,正等着手術,連忙朝三樓去。

「爸爸!」進入病房,看到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父親,顧綰寧終於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

「喏,你女兒來了,要錢的話叫你女兒來要會更恰當些。」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帶着得意。

「你這個女人什麼意思?我老公在你們廠里做工受了重傷,你們連半毛點家屬撫恤費都不想出,信不信我上法庭告你們!搞到你們全廠倒閉!」

顧綰寧這才注意到病房內還坐着兩個女人,一個是處處與她過不去的蕭明萱,還有一個……在她幼時就離家不管的媽。

「你來這裏幹什麼?」顧綰寧冷冷看着姚香,她生母。

「嘿你個臭丫頭……」姚香脫口就是一串咒罵,顧綰寧根本不想跟她說話,言語間已經知道她是想趁火打劫,趁著爸爸做工受傷,想哭鬧着領取高額賠償費,她只是轉眼看着冷眼譏笑的蕭明萱,「我爸爸在你們家公司上班?」

「別這麼說呀,「蕭明萱從椅子上站起來,「咱們姐妹多年情分,如今又是妯娌,替你爸爸安排一份工作也是我的一點心意,可誰叫他人老了不中用了,這不,自己不小心受了傷倒是訛詐上公司了,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會特意跑這一趟。」

「有什麼天大的事情不能等他傷好了再說!」顧綰寧看着病床上毫無生氣的人,又看看還在糾纏要蕭明萱賠償的母親,急忙去叫醫生手術,只是要交錢的時候,她掏出卡來卻一把被母親搶了過去。

姚香道:「你傻啊,你爸這是工傷!該他們賠錢!你裝個什麼闊?」

「你滾!」顧綰寧重重搶回卡,使勁推搡她,「爸爸怎樣的傷都跟你半毛錢關係沒有!你也別想再從他身上撈到一分錢!」

去付了錢,顧父被送進了手術室,顧綰寧等在手術室外,姚香眼見不討好也走人了,蕭明萱倒真是夠盡職,守在外面,對比顧綰寧的滿身落魄與狼狽,她身上披着貂裘,長筒靴在走廊上哪怕輕步都能發出擾人的噔噔聲。

顧綰寧道:「我父親在你們工廠里出事,他昨天就被送來了醫院,你們卻眼睜睜看着他在這裏不死不活地躺着?」她渾身僵硬,寒冷使得她聲音聽起來都帶着顫抖,「你恨不得能一輩子踩得我死死的,我理解你,可我究竟是撬你牆角了,還是搶你風頭了?你要這樣對我父親?」

大蕭明萱撥了撥新做好的水晶指甲,譏誚一笑,「怪只怪你自己看不清形勢,以為傍上哥了就能雞犬升天?從前或許還可以,只是如今,你怕是連翻身也難了。」她意有所指地撫了撫自己微凸的肚子。

原來是懷上了,難怪能目中無人能到這種地步。

顧綰寧置於身側的雙手越握越緊,下唇都被自己咬出了血,恨自己摔過一次還不長記性。

季唯則也好,季薄川也罷,又或者眼前的蕭明萱,這些人有什麼區別?

這社會就是這樣:你越是在底層,別人就會越踩得你翻不了身,即使你用盡全力苟延殘喘,也只是像被踢翻了的烏龜一樣,掙扎許久翻過身來,路人的隨意一腳,都能將你打回原形。

「容我提醒你,別跟你的草包母親一樣沒見識,你父親這可算不上工傷,自然也拿不到賠償費,若是你不甘心,大可聯繫公司法務說理去,咱們法庭上見。」冷笑一聲,蕭明萱踩着高跟裊娜揚長而去,走了兩步又突然頓住了,扭過頭,」對了,你有錢請得上律師嗎?我看你媽好像缺錢得不得了的樣子,要不要我介紹一個給你?「

說完不待她回答,轉身離開。

」蕭明萱!「顧綰寧突然用盡全力大喊一聲,幾步跑上前去,攔住了蕭明萱的去路,引得醫院走廊上的人頻頻觀望。

」怎麼?當着這麼多觀眾,你還準備讓我流產第二次?「挺直腰,蕭明萱厲聲反問,眾目睽睽之下,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

顧綰寧盯着她,眼眶血紅,她視線冷冷地落在蕭明萱微凸的肚子上,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等著,失了季家的依靠,即使生下兒子,你也比我好不到哪裏去。」

「是嗎?」蕭明萱款款笑。

「是!」顧綰寧平靜地注視着蕭明萱,清冷的笑容掛在慘白如紙的臉上,看起來竟有幾分滲人,「你最好狠狠記住你今日的驕傲,因為用不了多久,那些你自以為已經得到的,和那些你始終夢寐以求的,都會變得遙不可及。」

手術室的燈滅了,顧綰寧大步越過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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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陷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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