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編髮一段
娘娘這稱呼是卷耳讓改口的,幽冥上下只能有一個君上,那就是他卷耳。既然兩兩已經懷了風銜的孩子,不管是魔也罷神也好,稱呼上肯定得改叫娘娘。
兩兩嘔完了一盆,頭就掛在床邊打起了鼾。幽冥的老御醫在旁邊說:「一般來說,四個月後吃些安胎的湯藥便緩解了……但瞧著此孩子是風氏子孫,那是大大尊貴,在腹中也要顯出帝王之氣,那娘娘可能就要捱到小主上出生了。」
桃鬼哼一聲:「太醫就想說娘娘肚子里是混世魔王,還扯那麼半天。」
御醫也懶得搭理她,兩個人背對背地吐氣,等到有人報說青帝來時,御醫才出去同他彙報,桃鬼也將兩兩身子舒服躺在床上,幫她擦掉嘴邊的污穢。
風銜走進來,望著兩兩默然了一會兒,在她床榻邊坐下來,將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裡。
「這麼冰涼……」
桃鬼見他忽然感慨,出去拿了一個暖水袋來給兩兩手心下面放好。風銜說:「她睡了多久了?」
桃鬼道:「娘娘每天只清醒一個時辰,還有兩個時辰雖然眼睛睜著,但卻在打盹,對著肚皮說些稀里糊塗的話,隨後嘔一嘔,繼續睡。」
「你先下去吧。」
桃鬼得令,退下去。
風銜手放在她被子上,隔著被子撫了撫她肚皮,滿目也不知道是什麼情緒,一時悵然,一時自嘲,又一時欣喜。
兩兩忽然身子微微動了動,皺了皺眉頭,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她望見有個熟悉卻模糊的身影在旁邊坐著,愛憐地撫這個孩子,於是笑說:「他動了,方才忽然踢了我。你來之前,他還從沒有踢過我……我便在想,他是嫌棄娘親嗎?一定是因為爹親不在身邊,他才生氣了。」
兩兩反手握他,說:「陶陶,爹親來了。」
風銜低聲,勉強笑著問:「怎麼叫做陶陶?」
兩兩眼睛迷糊,但聲音聽了一會兒,卻聽出來是風銜,抿了抿唇道:「原來是你啊。」
風銜將暖水袋放在她手背上,說:「有些失望嗎?」
兩兩搖頭,說:「沒有,你來我很高興。可是我怕見你……」
風銜伸手勾她鼻子:「傻兩兩,當日是我自私,才要強迫你同我成婚。你從小就喜歡師父,師父也為你犧牲良多,若不能看到你們終成眷屬,我心裡會自責。」
兩兩聲音低了低:「沒有,你沒有強迫我,我也是願意的。如果我嫁給你,我一定會忠於你,但……玉宸若是死時,我也一定相隨。師兄,還是我對你不起。」
風銜道:「你好好休息吧,天天內疚自責,陶陶才會不高興。」
兩兩看他釋懷,也終於放心了,笑說:「陶是高興歡喜的意思,我要我的孩子天天都高興,都歡喜。玉陶玉陶,其樂陶陶。」
風銜哈哈一聲:「師父聽到這名字,怕要皺眉頭了,一點墨水也無。」
兩兩吐舌頭:「你有墨水,你起個更好聽的。」
風銜笑著哼一聲:「你現在假託他是我的孩子,雖然是假的,也是給我這個機會為『我們的孩兒』起名字呢。」
兩兩思索:「姓風的話,叫風吹,風大,風呼呼。」
風銜嘆一聲:「讓你起名,是太為難啊。」
兩兩撅嘴:「你也知道為難我。」
風銜:「是為難孩子啊……」
兩兩沒有力氣地拿起手心裡的暖水袋,給他扔過去:「你的名字也不怎麼樣,風銜,鹹鹹的,我最近愛吃酸的,叫他風酸好了!」
風銜咧著嘴望她,滿眼愛戀:「風酸好,風酸很好。」
外面忽然吵吵嚷嚷,門打開時,聽到卷耳故意大聲道:「帝后請,今天帝君帝后兩位大駕光臨,我這陰天宮蓬蓽生輝,天都不陰了啊,哈哈哈。」
千絲和卷耳前後腳走進來,才剛進來,便看到風銜對她皺了皺眉。她於是向著兩兩走來,恭恭敬敬做個大揖道:「神主,帝君,不知道你們兩人正在敘話,嬪妾擅闖真該怪罪。」
她說完,笑著轉身對卷耳說:「讓我們主僕三人私下聊聊,人太多了嚇壞孩子。」
卷耳愕然,知道千絲這句話是自稱為仆了,他所期待的兩女爭夫的情況並沒有看見,倒是覺得納悶……這主意可是他宮妃所出,說能攪一攪他們的和氣,順便能從女人的爭吵里聽出點原委,誰知道這三個人滴水不漏,風銜後宮倒和睦。他揣摩赤帝家的女兒能這般低聲下氣,可見兩兩的神身和魔界的後台,還是讓天界也忌憚的。
這麼一來,他也不敢輕易得罪魔界和兩兩。
兩兩看這一來二去,也能明白這是風銜對她的保護,只是她如今,真的得靠風銜才能夠化險為夷嗎?她餘光瞥一眼千絲,千絲也望過來。
風銜又交代她一些保重的話,還是捨不得離去。後邊卷耳好不容易盼他來一次,必得把兩兩承諾的事情跟他坐實了,於是幾次三番來請他。
千絲道:「我來幫帝君照顧一會兒,您先去應付卷耳吧。」
風銜嗯一聲,向兩兩道:「別怕,我待會兒就來陪你。反正在下界十二月才是天界一日,我就一直陪著你,看這個孩子從你肚子里哭著掉出來。」
兩兩鼓了鼓嘴:「哼,是笑著掉出來。」
千絲:「你們兩人一見面就一直在鬥嘴。」
風銜走出去時,還回了回頭,嘆一口氣。千絲看他走得遠了才鄭重地對兩兩說:「神主就這樣待在幽冥安胎了嗎?」
兩兩覺得她話裡有話:「你直說無妨。」
千絲:「四個月後,腹中胎兒穩定下來,神主就應該和我聯手去殺天帝。若是這孩兒生下來,勢必分走神主六七成的神識,到時候神力大減,我們怎麼對付得過天兵十萬,還有天帝座下那麼多金仙玄仙?」
兩兩沉吟一陣:「我也已經想過,正愁沒人接應我,無法逃出去。若是這疼痛一直不去,昏睡一直不減該怎麼辦?」
千絲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瓶:「這是妖界的安胎藥,服下后可以令胎兒安眠到出生之前,但卻不會壓制它生長。它會一天天變大,和尋常有身孕的女子一樣,但神主會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不會疼,不會嘔,腦袋也一直清醒……只是不知道神主信不信我。」
兩兩望著那個藥丸,笑說:「不必。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更相信我的玉陶。他一定會幫我救他的爹親。我們母子連心,我要時時感受到他。」
千絲點頭說:「我也命人去照看玉宸君,聽說他已經交代修士,若是看到他在晌午還不開殿門,便是他昏睡不起,要用他所給的回還針來刺他人中。可想玉宸君已經是艱難支撐身體,所以神主也要抓緊了。」
兩兩聽得心驚肉跳,知道再也不能遲疑了。她只給自己在下界半個月的視角。這十幾天中,兩漸漸逼著自己學會化用神氣,和腹中的玉陶融為一體。之前的衰弱,其實就是玉陶這個小魔王使得她亂了氣息,半個月下來昏睡和噁心都少了很多,想是胎兒也成熟穩定了。兩兩將自己調整過來,覺得神清氣爽。
四個月後,兩兩留下一個□,自己用神力悄無聲息地逃了出去。離開度碩山時回頭看,才覺得這副身子沒有坑她,兩兩摸摸肚皮道:「陶陶可要爭氣,雖然娘親要帶著你去殺人,可是你要知道,娘親要殺的可是個壞人,這個壞人要害你爹娘,你說能不能饒他!」
肚子里劇痛一陣,兩兩卻振奮了:「陶陶也覺得不能饒他吧!」
肚子又疼一下,好似是回應。兩兩正往魔界飛回,這時將要路過落楓山時,卻在天上停下來,問肚皮說:「陶陶要不要去看看你爹親呢?你的爹親這個時候,想必也還在熟睡吧。」
說著腳步便情不自禁地慢下來,落楓山在腳下,清凈殿的大門緊閉。她悄無聲息地走進清凈殿,裡面熏香沁人,玉宸正在床榻上沉睡。他睡得好深好深,兩兩喚了他好多聲,他都沒有回應。難道真的像千絲所說,已經要用回還針才能醒來了嗎?
她扶著肚子在床榻躺下,倚靠著玉宸的肩頭,暗暗地對肚子里的玉陶說:「陶陶,你要記住這個男人是娘親的夫君,你的爹爹,他為了娘親,為了他人受了許多苦楚,以後娘親和你一起疼他好不好?」
她的手掌放在玉宸的心口。那裡的跳動異常地微弱,緩慢。
她想了想,便將他的身子緩緩地抱起來。即便是這樣,他也仍舊沉睡不醒。兩兩拿著骨梳為他梳了一遍又一遍,也將自己的鬆散開來,在自己的發中抽一縷,也同樣抽一縷他的銀髮,合為一股,手指編出一段辮子來。
想了想,還是一嘆,手裡招來一把剪刀,將這兩人合著的辮髮剪下一段,細細藏在懷裡。
「玉宸……你聽好。我不允許任何人搶走你的命,若是天要拿走,我便教天悲愴。若是你要自戕,我便和你一同消散,蒼風素雪裡也要生死糾纏。今日立誓,結髮同死。但是你必須堅持,等我解除你的命劫……陶陶我會生下來,若是萬一……我是說萬一,我若沒殺掉仇人,到最後咱們兩人都不在了,我也會提前囑咐陶陶為咱們合立一個衣冠冢,年年到咱們的冢上放幾顆無患子,你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