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執手

40 執手

雷若月沉默無語。

這個時候,任何解釋都是蒼白的。

他們站在不同的立場上,早無所謂誰辜負了誰,誰背叛了誰。因為他們誰都無法再回頭。

可是這個擁抱卻是實實在在的!彷彿彼此都是對方的另一半那樣眷戀……

懷中的是記憶中思念到心痛的溫度,和與記憶中不一樣消瘦卻更有力的身體……

夏寧,如果我說,我從未曾忘記你,你可相信?

忽然,門外傳來一陣高呼,「報——」

雷若月沒理會,外面高呼再次響起,「急報——」

黃金甲衛士見裏面沒有響應,帶着傳信兵前來敲門。

雷若月這才輕輕鬆開寧夏,帶着不易發覺的哽咽聲,道,「進來。」

衛兵一進門,被雷若月身上的血下了一跳,立刻拔出大刀,直指寧夏!

不等雷若月開口,一旁的通信兵一頭跪倒在地,抹了一把臉,高聲道,「稟大人,契沙夜襲!」

寧夏一驚,雷若月卻彷彿沒事一般,只淡淡地對拔刀侍衛說,「那就通知下去,撤退。」

「大人?」那衛兵睜大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邦什分明大捷在際,為何忽然撤退?

「要我說第二遍嗎?」雷若月冷冷地說,並用眼神讓他收回了手中的刀。

「遵命,大人。」侍衛得令退下。

雷若月一把握住寧夏想抽回的手,溫柔地說,「公主,跟我回家吧。」

他沒有用提問的語氣,而是淡淡地陳述。

就像她偷溜出去玩,被他找到后,他都會如此執起她的手,帶她回家。

………

……

「公主,你怎麼在這裏睡著了!」十五歲的雷若月輕輕拍打夏寧的臉,她迷迷糊糊張開眼,便見天上清亮的月。

她揉揉眼,坐起來,發現自己正躺在城內廟外的老樹上。

「恩?天黑了?!」她苦叫一聲,「你幹嗎不早點叫我,回去又要被罵了~~嗚~~」

「我也不知道你會睡這裏啊……」雷若月笑了,「你上輩子是猴么,睡在樹上也不會掉下來。」

她本想反駁,卻在抬頭的瞬間,呆了……

他的臉與她靠得好近,月下他微微淺笑,俊美地彷彿不真實了,那眼底的溫柔,水一般似要把她融化了……

夏寧臉不由一紅,低下頭,想他必會嘲笑她,不料他卻只是輕執她的手,放在唇邊印上一吻,輕柔地說,「公主,跟我回家吧。」

那時候夫子剛好教到,「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寧夏以為,握着她手的這個人,一定可以與她一起到老的……

那天晚上的月光水一樣的溫柔,他背着她,慢慢走回宮中去。

夏寧趴在他的背上,玩弄他的發。他身上那一陣熟悉淡雅的墨香,在靠近的時候總能夠聞到。

「若月哥哥,你身上有夫子書房的味道呢。」夏寧把鼻子湊上去聞聞他的發,又拉開衣領聞聞他的後頸。

「因為我看的書,比你爬的樹還要多。」若月身體僵了一下,無奈地笑道,「好癢,不要動,要摔下去了哦!」

又一陣嬉鬧。

那樣的夜晚,靜謐得好似連空氣中都充滿了芬芳和香甜!

她就這樣睡著了。

在他背上,安心地帶着微笑睡去。

…………

……

「公主,跟我回家吧……」

每次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都分外溫馨。

然如今回想起來,卻似連膽汁都要吐出來一般……

站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秦天生忽然拉起寧夏的另一隻手,笑道,「雷大人,你忘了我們的交易嗎?」

寧夏忽然有種想笑的衝動,笑到眼角都淌出了淚水!

「你們拿我做交易嗎?你們以為我是什麼?一塊布還是一棵草!?」

她用力甩開拉着她的兩隻手,大步向帳外走去。

門口的黃金甲雙刀一橫,擋住了她的去路。

「你可以殺我,但是你擋不住我!」寧夏回頭看了雷若月一眼,眼神里滿是冷漠。這樣的眼神讓他的心狠狠一抽。

雷若月示意衛兵讓開,並跟在寧夏身後出去。

前方地面震動起來,馬蹄聲隱約帶着廝殺聲,混亂地傳入寧夏耳中。

而周圍的士兵卻訓練有素地拔營準備撤退,並分批支持前線。

這就是邦什的軍隊么?確實被雷若月訓練得比以前強多了。

「你再跟着我,我一定會殺了你!」寧夏牽過一旁不知是哪位將軍的棗紅色良駒,回頭狠狠地對雷若月說,「殺了我,或放我走。」

眾將軍已經在大帥門口集合了,有幾個老將見到夏寧公主,都吃驚地嘴巴都閉不上。見雷若月一身是血,心裏也有底,可誰都沒有提起。

畢竟他們本是兩小無猜,差點就結婚了,這在當年宮裏可是人人都知道的。

雷若月只對他們說了兩個字,「撤退。」然後從背後擁抱寧夏,在她耳邊說,「我不阻止你離開,我跟你走,可好?」

寧夏大驚,回身一肘打在他的傷口處,趁他吃痛的時候趕緊上馬,飛奔而去。營中軍士忙着應付阿木圖軍,竟也無人攔她。

她逃跑了,在刺傷了雷若月後,像個在戰場上逃跑的士兵一樣,落慌而逃。

連她自己都不明白,她到底是害怕雷若月,還是害怕她自己。

如果再被他的那雙修長而蒼白的手握住,她怕這一生她都逃不走了。

天上烏雲捲起,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颳起了大風。

寧夏慌不擇路,衝進了交戰區的邊線,一支箭從她耳邊擦過,只差一分就會沒入她的身體……

周圍的哀嚎聲讓她更加惶恐,月光在烏雲的忽閃下,泛出了幽幽的紅光……

她俯身貼在馬背上,任憑那戰馬奮勇衝出了邊線。她閉上眼,眼前卻抹不去那血一樣的紅!

耳畔傳來的是振天的戰鼓,她不敢去猜,這是不是阿木圖為她所敲向的戰鼓……

冷風灌進薄紗衣裙中,身體已漸漸僵硬。

可忽然她發現,這麼大的一個天下,卻沒有了她容身的地方。

銷煙之聲已漸漸遠去,馬蹄聲也緩和了下來。

寧夏無力地垂首於馬背,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身後馬蹄聲再次響起。

雷若月在追上她以後,反而停下遠遠地觀望。

他棄了五十萬大軍不顧,一心過來尋她。

尋到了,他卻不敢靠近。

他從來都走在前面,從來未曾追隨過任何一個人的腳步。而她,總跟他身旁,直到她離開的那天,他才什麼是追逐。

思念一個人,是最危險的事,因為一但邁出了這一步,就再也收不回來了!一直到,他被思念的潮水淹死的那一天。

可是思念便是如此,明明知道,也控制不了。

寧夏回頭看去,雷若月悄然坐於馬上,血灑了一地。他白色的衣衫在風中番飛,褐色的血乾涸在上面,彷彿綻開的花朵。

他的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了,唇間已經沒有任何血色,眼神淡淡地反射著血紅的月光,卻比月光本身還要清澈明亮。

他就這樣望着她,望眼欲穿。

「你為什麼要過來?!」寧夏對他大吼,難道讓她找個地方躲會都不可以嗎!

「夏寧……」他氣若遊絲。

「夏寧?」寧夏笑,下馬,走到他邊前,伸出手抓着他的衣襟就把他拉下了馬,「夏寧也是你叫的嗎?!你沒有這個資格!」

雷若月一手扶住馬背,艱難地站着,輕聲說,「回來吧……」

她瘋狂地打斷他,對他吼道:「我還有地方可以回嗎?你滿意了吧!這天底下再無我的容身之處!你滿意了吧!!」

他的臉色愈加蒼白,眼神卻愈加深邃,好似把天底下所有的悲哀都融了進去。

「那天我一直在找你……」他虛弱地說,「從那天過後我也一直在找你……」

「對,你是一直在找我,在全國發出通緝令來找我!」她因為大聲而開始喘氣,在這冷冷的四更天,臉色異樣地泛著紅潤之色。

「不是……」他想說什麼,她卻不聽他的解釋。

「你殺了我的全家,卻說我是殺害自己父親的女兒!全國上千萬的人民,所有人都唾罵我!恨不得把我吃了!你卻跟我說要我回去?是啊,我回去了你就可以對天下說,看,我雷若月把最後一個逆賊都抓住了!你就能對着你祖先的墳墓說,我雷家最後的子孫,終於為雷家報仇雪恨了!」她越說越大聲,長久以來的憤怒像潮水一樣衝垮了她的理智,「不要假做君子!要殺我就直接來吧!我與你一樣,恨不得殺了你,把你血肉都一口一口咬下來吃下去!」

「你真的……想殺我嗎?」他忽然笑了,淡淡地,溫柔地,好象在寵溺地看着一個調皮頑劣的孩童。

「會!我活到現在就是為了要殺你!」寧夏狠狠地說,那麼大聲,彷彿是在告戒她自己。在他的笑容面前,如此蒼白。

「你恨我?」他依然掛着淺淺的笑容,話語間卻彷彿要激怒她。

「我恨不得把你跺碎了!」她被他的笑容激怒了。她要殺他,他為何還能露出這樣的笑容?!

她狠狠地一拳落了他的傷口處,本還未癒合的傷口,鮮血又再次噴涌……

血蒼白的嘴角淌出,他卻彷彿毫不知覺,勉強地笑着,聲音弱到風一吹就飄散在了風中,「可是我卻愛着你……愛到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要怎麼辦……」

這是最好的報應吧!

比殺了他,更痛快地報復!

可是她卻像忽然抓了什麼燙手的東西,向後倒推了兩步,驚恐地可看着他,猛地回頭跑去,翻上馬背,逃一般飛馳而去。

望着那抹背影,他再也堅持不了,手捂胸口,一口淤血吐了出來,軟軟地倒向地面。

他聽到了血液流出身體的聲音,最後一次溫暖了他冰冷的皮膚。可是他的公主走了……那彷彿在殘留在手上的溫度,也漸漸不在了。

腦袋越來越沉,模糊的思維中只有她的身影,耳畔也傳來了她的甜美的聲音,輕喚他,「若月哥哥……」

「若月哥哥,你比那天上的月亮還要漂亮呢!」

「若月哥哥,我們成親以後,生個比你還漂亮的孩子好不好?」

「若月哥哥,來世我要做棵桃樹,化身成美麗的桃花精,入你的夢。」

「若月哥哥,你這一生,都要握住夏寧的手,可好?」

……

在失去意識前,他捲曲了手指,握成拳,彷彿握着她的手一般……

只是,掌心中,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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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舞戰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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