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神戰（9）

和唐逸修一路,壓力的確很大。

崔雅自認自己這麼多年來，已經舊貌換新顏，舊人必然認不出她，可是等到真正站在他身邊,要和他同吃同住同宿……哦不對，絕對沒有睡一張床，可露宿野外也是幕天席地之下共用一塊地方打坐，她到底還是時時刻刻繃緊了神經，就怕什麼微小的動作出賣了她自己。

她自認為自己絲毫沒有露出破綻,誰知道唐逸修心底的疑惑卻是越堆積越多：為什麼,她身上總有種說不出的熟悉和說不出的違和感？

他明明從來在這個世界之前沒有見過她，可就是莫名的會被她身上的某種東西吸引,越是和她接觸,就越覺得這種感覺鮮明。

可越是這樣,他就越是嚴守楚河漢界,平日裏和她說話,也是一徑的嚴肅臉,絲毫沒有泄露心底的波動。崔雅倒還以為自己偽裝的天衣無縫，心裏暗自得意呢。

一路走來，越是靠近九州結界的邊緣，魔氣泄露的就越發厲害。

畢竟，九州結界是聖人們用自身的修為一年一年加固的，越是靠近大陸和大陸邊界的地方，他們的修補就越是草率……畢竟，誰也不想便宜了別的大陸上，根本不是信奉他們的子民啊！

比如說華夏和日本接壤的地方，結界就到處都是破洞，原本生活在邊界區域的人能跑的都跑光了，一片瘡痍。

他們越是往邊界走，戰鬥的頻率就多頻繁，戰鬥的強度也就越高，最開始，兩個人都漫不經心，隨手應付，可越往前走，應付的越是艱難，也要使出渾身的解數了。

唐逸修忍不住的看向崔雅，目光之中有幾分憂慮，哪怕知道這不過是個NPC，可是和她說話排解一下憂慮也是好的：「僅僅只是泄露的魔氣就已經這樣厲害了，我忍不住擔憂，等日後天魔正式來襲的時候，我們能不能順利的度過？」

契約者們都很清楚，這一次的空間戰場任務，存活率最多是一半。而且，任務環必然是一環比一環難。現在驅除魔氣就已經需要他們盡全力了，那麼等到下一環，可能就是要他們竭盡全力還不夠的難度。

可他不能告訴面前的月華，說他知道之後會死很多很多人，甚至就連這個女仙……他想起自己後世看過的神話故事裏並沒有她的名號，雖然有人蔘果樹的存在，可是那卻不過只是一棵樹而已，並不是樹精，他心裏甚至隱約猜測，她活不過這關。

崔雅莞爾一笑，她目光清正，面目秀麗明朗：「邪不勝正，我始終相信，我們一定會贏得最後的勝利的。」看着唐逸修並沒舒展的臉，她笑道，「唐道友，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該相信聖人們啊，以他們的修為，一定能帶領我們闖過這一關的。」

「就算我們華夏一脈不會斷絕，可誰又能保證，我們就能活下去呢。」難得的脆弱湧上心頭。

唐逸修也說不清楚到底是為什麼，他是隊長，他對外從不示弱，可對着這個女仙清澈如水的目光，他卻偶爾會古怪的，湧起那種難得的傾訴慾望。

或許，是因為知道她一定會死吧？

跟一個絕對不會泄密的……跟他也不是一個次元的NPC傾訴，應該是一件很安全的事情，他也不怕暴露自己的弱點。他看了她一眼，苦笑道：「抱歉，是我軟弱了。」

崔雅認真的看着他：「不，唐道友，我也有過你這樣的迷惑。」

她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你知道我的本體是人蔘果樹吧？」

唐逸修迷惑的點了點頭。

「唔……我每千年，會結一次果子。」她說着有些羞赧了垂了頭，臉上泛起了一絲紅霞。

生活在諮詢爆炸時代的唐逸修秒懂：哦，就好像女人的大姨媽。

「結果這件事，對我來說毫無益處。我自己不能吃自己的果子來增強修為，相反的，就因為我的果子，會有很多人覬覦我……當年若不是碰到鎮元大仙，受了他的保護和教導，我現在肯定是不能這麼自由自在活着的。」崔雅低聲說道，滿懷感激，「可我有時候卻又很感激我至少還有那麼一項特殊之處，就算於我自己毫無好處，可到底……」她搖了搖頭，閉口不言了。

唐逸修腦補了一下：唔，鎮元子肯定能收到她的供奉吧。

他又一次秒懂，但是跟之前的腦補結合了一下，忽然覺得有一點噁心，立刻咳嗽了一聲不想了：「所以你的意識是，只要與人有利，對自己到底有沒有好處，其實並不必在乎？」他隱約皺了皺眉：可我並不是那麼大公無私的人。

說到底，每個契約者都是自私的。

「不是。」崔雅搖了搖頭，微微一笑，「我只是覺得，若每一個人都抱着裹足不前的心思，那我們就一定會死，可若每一個人都悍不畏死，那我們活下來的幾率，其實反而都會大很多呢。」

唐逸修有些驚奇的看了她一眼，忽然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點了點頭。

她說的固然沒錯，不過……若他能激勵的其他人全悍不畏死，那不是也就足夠了么？

崔雅饒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在心裏暗自一笑。

***

他們清理城鎮魔氣的速度，其實已經算非常非常的快了。

倒不是說男女搭配，幹活不累，而是唐逸修加上崔雅現在的組合，修為相若，一個是遠程一個是近戰，剛好是矛和盾的關係，再加上崔雅特意研究過如何配合他的出手，唐逸修暗自感慨……跟這月華道友這一路走開，效率真的是出乎他意料的高。

他們契約者之間有一個「清理魔氣福緣值」的計量表格，主神那邊在發放這環任務的時候說的很明白，這是一個競速任務。比如速度最快的人得到的獎勵會是一件先天靈寶……這個簡直讓人眼紅的發狂，誰都想要。而落到第二的檔次就會第一檔，第三的再往下降，以此類推。所以雖然唐逸修一開始是抱着「報恩」稍微慢一點也就慢一點的心思，等到他發現他們居然可以保持第一的時候，他也有些不淡定了。

崔雅自然能發覺他態度上的改變。

一開始的勞逸結合，變成了後面的死命衝殺完全不顧休息，她很清楚契約者們在做任務時候有多拚命，可看到他真正渾身浴血，哪怕是全身上下都佈滿了只經過草率治療的傷口也毫不休息的那種情景，她的心裏，還是有了一點點說不出的戰慄感覺。

有崇拜。有心疼。有自厭。也有……忽然發現了對方弱點的欣喜。

可她完全沒有表現出來她複雜的心思，她只是每每欲言又止的對唐逸修表示……她覺得，他們需要一定的休息。

唐逸修的回答沒有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我們清理的快一點，就是多拯救一個人的性命。我的疲累和人的性命比起來，我很清楚孰輕孰重。」

她啞口無言，點頭表示「我知道了。」

等到終於殺到了交界點的南靖村，崔雅很清楚的感覺到，前方就是另外一個國家的結界，而他們，也都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這是交界點，也是魔氣聚集的最密集的所在。

唐逸修一馬當先，在雲端凝聚了無數雷電，如電蛇一般在底下四處流竄，所到之處，下方那些聚集成片的妖魔像是被割的麥子一樣一片一片的倒下去。

原本聚集成了紫色像是霧氣一樣的妖氣漸漸散開，等他終於收了雷電，底下剩下的就是零星的妖魔了。

在唐逸修眼裏是零星。

可在崔雅眼裏，卻是另外一番景象。

實際上前幾天，她表面上格外賣力，實際上偷偷留了幾分力，這會兒他是強弩之末，可她卻還能支撐，她瞧見，方才他的雷電在下方流竄，劈死的都是那些小嘍啰，而此地原本最強壯的幾隻，卻是拿小嘍啰的屍體當做自己的盾牌，成功的逃過了他不復全盛時期那麼兇殘的雷劈，在雷電一結束，就把手裏的盾牌變成了自己的養分，又恢復了實力。

這裏最靠近邊界，算起來這些妖魔的修為也是最高的，底下甚至有幾隻也已經接近了他們的實力，再加上這數量，他們這一下去……肯定遇險。

但崔雅什麼也沒有說。

她緊了緊自己袖子裏的人蔘果，嘴角隱約彎了一彎，浮出了一抹淡淡的笑。

唐逸修並沒察覺她的算盤，他和她一前一後，沖入了妖魔之中。

這些日子下來，兩人戰鬥已經有了默契，一人在前一人在背，彼此要交託信任，實際上這些時日下來，唐逸修很詫異的發現，他和這位月華的默契是說不出的好。

今次也是一樣，他將自己的後背交給對方，一心衝殺，每一劍劈下，都有妖魔在他劍下殞命。

崔雅身穿掃霞衣，頭上祭出玉如意和穿心鎖，穿心鎖每次一出，就必有妖魔被鎖住渾身修為，化為碎片，玉如意則是閃著光芒在他們頭頂徘徊不定，灑下一片金黃色的光芒，護住了兩人的周身命脈。

唐逸修渾身浴血，他漸漸的，數不清自己到底劈殺了多少妖魔了。

其實這些時日，每一日都是如此。

殺妖怪殺的多了，也跟殺雞也沒什麼兩樣，甚至就和劈木樁也似，大概只有在看見每日上漲的點數的時候，才能大致知道自己今日到底是清理了什麼樣的數字。

唐逸修似是並未在意，可崔雅卻發覺，他們已經身陷那些那些妖魔的包圍之中了。

四面的逃生點，都有大妖守住了出口，而他們現在，就是被包在了裏面的餃子，除非將那四隻全部殺光，否則……兩人都無生機。

可她依舊什麼也沒有說。

一直等到其中一隻大妖終於按捺不住，在聚上來的妖魔之中忽然伸出了自己烏黑的爪子，在唐逸修肩膀上留下了一道深深血痕，唐逸修豁然抬頭四處一望，這才意識到了，他們居然身陷重圍。

他看了一眼，身邊，月華仙子已經是長發凌亂，呼吸急促，難得的有了幾分狼狽之色。

他們幾次見面，她都是仙姿飄逸，白衣如雪，滿身仙氣，讓人見之忘俗。

可如今再看她，他忽然驚覺，自己這些日子的貪婪，不僅僅是讓他自己疲憊至極，也是讓她幾乎沒了再戰之力，如今兩人陷在這裏……莫非，這就是自己和她的葬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