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第七節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轉出黑瞎子溝的山頭,護林員王二柱像往常一樣踏上了巡山的林間小道。許多年以前他的父親王老爺子也曾這樣踩着被露水浸濕的山路往來於黑瞎子溝的山野之間。那時身為護林員的王老爺子總是天沒亮就上山巡視,太陽一出來就往回走,到時家也就該吃飯幹活了。不過王二柱可不打算像他家老爺子那樣把這片山林當作自己的孩子來呵護。在他看來護林員僅僅是一份工作而已。自打村裏開了化肥廠之後,就幾乎沒啥人上山砍樹偷獵了。王二柱自然也不用像他父親當年那樣拚死守護這山上的一花一草。就這一點來說這幾年在黑瞎子溝做護林員也確實是一樁挺愜意的差使。

七月的山林一片蔥鬱,寂靜的林間時不時地迴響着似鳥似獸又非鳥非獸的梟鳴。王二柱順着小道一路爬上南邊的山坡,從這裏能一覽山腳的村子以及黑瞎子溝整片整片的山林。在找了塊乾淨的岩石坐下后,他順手從兜里掏出支煙湊上去嗅了嗅。乾燥的煙草香頓時就讓王二柱忘記了早起的艱辛。正當他打算打火點煙之時風向忽然掉了個頭,緊接着風中便飄來了一陣若有似無的腥臭味。有臭味對山林來說並不是一樁值得驚奇的事情。動物的尿騷,腐爛的草木之類所散發的都不是令人愉快的氣味。然而這會兒的腥臭味卻絲毫沒有消散的意思。相反隨着風速的加快那令人作嘔的氣味卻有着愈發濃重的趨勢。

「該不又是野狗惹的禍吧。」王二柱吸了口煙嘟囔著站起了身。黑瞎子溝顧名思義就是有黑熊出沒的地方。不過那都是老黃曆了,反倒是有不少人在山裏看過野狗出沒。平日裏野狗叼雞之類的傳言也不在少數。

尋着那腥臭的氣味王二柱貓著要鑽進了林子,不一會兒便在不遠處的雜草叢裏發現了一些黑褐色的斑點。斑點上爬滿了蒼蠅,稍稍一動便驚得這些令人厭煩的昆蟲到處亂飛。而從草叢深處傳來的陣陣惡臭更是讓他不由自主地萌生了一股不安的情緒。要不要過去看看呢?如此猶豫着的王二柱站在草叢前不禁楞了一下。不過最終好奇之心戰勝了出自本能的不安,只見他一隻手用衣袖掩住口鼻屏住呼吸,一隻手戰戰兢兢地撥開了茂密的草叢。於是在下一刻王二柱正對上了李村長滾圓的雙目。

曾經被稱為李光榮的人類軀體被以腹部為分界線撕扯成了兩半,肥厚的腸子伴着紅褐色的粘稠液體從裂開的腹腔中滾泄而出。濃烈的血腥味凝固了空氣,卻無法阻止蒼蠅興奮地亂舞著享受這場難得的盛宴。

血腥的氣味刺激著喉頭髮癢,胃部如翻江倒海一般地抽搐著,好不容易舉起顫抖不已的雙腿,卻發現還沒跑幾步,一股酸水就已經衝到了喉嚨口。嘔吐。被本能反應折騰得直不起腰的王二柱腦子裏不斷顯現著——村長死了!村長死了!

當王二柱踉踉蹌蹌地撒腿狂奔之時,山下的村衛生所的伍卓陽這會兒正翻身下床穿上拖鞋。可還未等他躡手躡腳地拿起牙刷杯子,身後便傳來了楚蘇橫迷迷糊糊的一聲嘟囔,「昨晚你一夜沒睡吧?」

「你也沒沒睡?」伍卓陽尷尬地回頭問道。

「切~你這傢伙翻來覆去搗騰了一夜,讓人怎麼睡啊。」楚蘇橫背着身子語氣不善地抗議道。

「不…不好意思。那個…我不打攪你了。你再補睡一會兒?」伍卓陽說着連忙心虛地抓起毛巾搭在肩上就要往外跑。

「你有心事?」楚蘇橫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語讓伍卓陽不自禁停下了腳步。他下意識地回頭瞄了一眼,卻發現好友依舊背對着自己。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的伍卓陽只能以沉默回應好友的詢問。而那一邊楚蘇橫卻自顧自地對着牆壁繼續說道:「你該知道在這村子所發生的事不是你一個學生能管得了的。」

「我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而已。」伍卓陽深吸了一口氣回答道。

「是為了你姑姑?還是為了這個村子?」楚蘇橫冷漠的語調中帶上了嘲諷的口吻,「對於真相恐怕這村子裏的每一個人都比你我清楚。現在並不是村民不知道真相,而是他們不肯面對真相。所謂的鬼附身不正是懦弱的人們用來逃避真相的遮羞布嗎?卓陽,此刻就算你將證據擺在他們面前,人家也不一定會感謝你。為一群不需要真相的人尋找真相是徒勞的。苦果是他們自己種的,也只有由他們自己嘗。」

楚蘇橫尖銳的話語一針見血地刺中了伍卓陽的痛處。昨日與莫日根老爹的那場對話也在不經意間浮上了心頭。「比起附在人身上的遊魂,人心裏的惡鬼才真的可怕」,那個樸實的老人從一開始就看穿了人們虛偽而軟弱的內心。採樣時的興奮也被那一刻的沮喪所替代。這會兒楚蘇橫又如此直白地開導自己。伍卓陽頓覺自己昨天的所作所為失敗得很。

可真是這樣嗎?伍卓陽不由自主地閉上了雙眼,裸露的皮膚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氣中涌動着的一股股脈流。有的激昂,有的遲緩,有的溫暖,有的冰冷…伍卓陽知道每一股脈流都代表着一個生靈。不錯。昨天他確實一夜未眠,但不是為了村子裏的惡疾,而是為了靜下心來感受莫日根老爹所說的魂氣。最初的感覺並不十分的明顯,可隨着心境的平復皮膚的觸感開始變得敏銳起來。到後來伍卓陽甚至還能將楚蘇橫與端木紅的魂氣同村民的魂氣區分開來。雖然他並不清楚自己為何能在黑瞎子溝感受到老人所說的魂氣。但這一點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證明了自己的感受是真實的。

或許這才是我想要尋找的真相——伍卓陽緩緩睜開眼睛回答道:「都不是。我是在為自己探詢真相。蘇橫,有些事情我一直以來都在逃避。如果說這個村子裏的人拿迷信來做遮羞布的話。那我就是在用科學的幌子來逃避屬於我的真實。」

「完全不知道你這傻瓜在說些什麼!」沉默了半晌的楚蘇橫爆出這麼一句話后便不耐煩地用毯子遮住了頭。伍卓陽見狀只得擾了擾腦袋,略帶歉意地說道:「是呀,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

然而正當兩人尷尬之際,門外已然穿來了村民們驚恐的呼喊聲,「村長死了!」

……

從接到報案到警車穿過蜿蜒的山路趕到案發現場,鄉里派出所僅僅用了一半個小時而已。不過警察的效率雖高,但在他趕到之前南山坡上早已圍滿了上山看熱鬧的村民。而村長血腥而又詭異的死狀自然也在第一時間傳遍了整個村子。

「聽說了嗎?村長被人殺了啊!」

「嘖,那哪兒是人做得了的啊!我親眼看見的村長整個兒被撕成了兩半,腸子流了一地呢。要我說一定是碰上熊了。」

「啥?熊?兄弟你別開玩笑了。咱村雖叫黑瞎子溝,可山上都好幾年沒見狍子了,更別說熊了。」

「那你說啥東西能把個大活人撕成兩半?」

「難道真是山神爺顯靈了?」

「別瞎說。等派出所驗過屍不就清楚了嘛。」

聽着周圍村民你一言我一語的嘀咕,端木紅下意識地整了整身上披着的外套。雖然是七月的天氣,可她依舊覺得這山裏涼颼颼的。一旁的楚蘇橫見她這副模樣不禁皺起了眉頭說道:「都叫你別跟過來了。死人有什麼好看的。」

「沒啥好看的你和伍卓陽又為什麼急着趕過來?再說出那麼大的事情作為一個未來的新聞工作者,本小姐不應該站在第一線嗎?」端木紅舉着手裏的DV嘴硬道。

「端木紅,你還是聽蘇橫的吧。太血腥的東西看多了晚上要做惡夢的。快下山去。」伍卓陽跟着勸說道。不過此刻他的臉色鐵青看上去也不見得比端木紅強多少。因此我們的端木大小姐也依舊不依不饒地跟在兩個男生後頭大言不慚地拍胸脯保證道:「沒關係的。我在家一邊看《活死人》、《生化危機》,一邊還能大啃雞翅呢。」

「那隨便你。」楚蘇橫丟下這話頭也不回地向山上爬去。伍卓陽見狀看了一眼端木紅,無奈地嘆了口氣后,也快步跟了上去。只是三人都未想到,還未等他們接近案發地點,現場就已經被警察拉起了警戒線。

「哎,那邊躺着的就是村長吧?」端木紅踮腳,伸長著脖子,不甘心地瞅著不遠處滲著血跡的白布嘟囔著。卻不想身後立即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警告聲:「丫頭,別去看!」

端木紅鼓著腮幫子回頭剛要反駁,卻發現原來說話的是伍淑珍以及那日在李家向自己介紹跳神儀式的王二柱。驚訝之下她不禁好奇地問道:「你們都看見了?」

「是啊,太慘了。丫頭你還是不要看的好。」王二柱臉色慘白地點了點頭,繼而補充說道:「警察說是熊乾的。實在是太慘了。」

「難道說山上真的有熊?」端木紅撫著胸口怯生生地環顧了一下四周。王二柱則疑神疑鬼地點了點頭。一旁的楚蘇橫見此情形撇了撇嘴角反問道:「話說這村子還真不安生呢。你們說這算不算是褻瀆神靈的懲罰?」

「楚蘇橫,你就少說兩句吧。發生這樣的事誰心裏都不好受。」端木紅瞥了一眼身旁魂不守懾的村民,扯了扯楚蘇橫的衣角提醒道。

「不,小楚說得沒錯。確實是我們褻瀆了神靈。」伍淑珍回頭看了看草叢裏沾染了血漬的白布緊鎖著眉頭搖頭道。

「伍姑姑這不是你的錯。」眼見伍淑珍一副黯然地模樣端木紅連忙上前開導說。王二柱聽她這麼一說,連忙也跟着湊上來附和道,「就是啊。又不是咱把廠開在山上破壞風水的。冤有頭債有主,山神爺找村長一個人算帳就成了。干咱老百姓啥事。」

「村長確實做了許多過分的事。但默許他的不正是我們嗎?說起來村子裏的人都算是幫凶呢。」伍淑珍頹然一笑,話鋒遠比往常要犀利得多。

「這…」一下子語塞的王二柱膽戰心驚地朝着林子方向瞥了一眼,跟着又像是在給自己打氣似的辯解道:「伍大夫,瞧你這話說的。咱又不是沒有反對過。只不過一直沒有證據而已。這才拿村長沒轍。再說你伍大夫也是村子裏的人,沒道理說這種喪氣話嘛。」

哪兒知王二柱的話音剛落,不遠處就傳來了一陣嘈雜聲。眾人回頭一瞧,只見伍卓陽正被兩個警察推搡著從屍體旁拖開。伍淑珍見狀不禁驚訝地捂嘴叫道:「小陽,怎麼會進去了!」楚蘇橫也像是看到某種麻煩似地跟着皺起了眉頭嘟囔道:「真是的。那傢伙來這村子之後怎麼變得這麼愛管閑事了呢!」

不過雖然嘴裏如此抱怨著,可楚蘇橫還是不顧伍淑珍的阻攔,鑽過警戒線飛奔上去一把拉住伍卓陽解圍道:「小伍,原來你在這兒啊。」

「喂,小鬼!誰讓你們進來的!快出去!別破壞了現場!」警察眼見又跑進來了一個不速之客,態度立刻就變得更加強硬起來。

「啊。對不起,我們就出去,就出去。」楚蘇橫對着警察連連賠著笑臉。可他身旁的伍卓陽卻依舊還是一副渾渾噩噩的模樣,嘴裏不住地念叨著,「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呢?」

「誰和你嬉皮笑臉。快出去!快出去!」一個身材幹瘦的警察不耐煩地驅趕着兩人,並且引起了周圍其他同僚的注意。楚蘇橫見事情大有越鬧越大的趨勢,連忙拽起了伍卓陽就往外拖,一邊拖還一邊對他耳語道:「小伍別鬧了。有啥事出去再說。」

誰知伍卓陽卻突然反手一把抓住了楚蘇橫的胳膊大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小伍,你說什麼?我聽不懂。」伍卓陽的反應不僅讓楚蘇橫覺得疑惑,同樣也讓早已沒了耐心的警察爆起了青筋。只是還未等他們發作,那一邊就傳來了一聲駭人的槍聲。一瞬間原本還吵鬧的現場立即就變得安靜起來。只見村治保主任李黑子正提着把土槍,在一干青皮後生的簇擁下,正氣勢洶洶地朝這邊趕來。不知是那一聲槍響的作用,還是出於李主任所散發出的遇佛弒佛,遇鬼殺鬼的氣勢。總之周圍的人群如同莫西分紅海般讓出了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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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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