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 曲終人散

200 曲終人散

遼縣一戰結束,大家該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去。他們約好成親的第二天,在聖女樓最後碰一次面,然後曲終人散。

卯時,旭日尚未完全升起,舊郎舊娘已經起床,早早趕了過去。看到鄭青璇的時候,蕭念驚訝地發現,她眉間的硃砂痣消失了。記得在潞州,蕭念把高長恭扒了衣服都被他跑掉。姐姐不愧是聖女,對天人手到擒來。

等大家到齊了,想要離開的人,逐一跟諸位道別。

副將第一個走的。

接下來是耶律弘毅和高寒,他們想回高句麗。平原王高陽攻打勿吉舊部數日,不知結果如何,需要去看看。如果這一仗沒有結束,正好帶兵支援;如果結束了,就依照二十年前鄭青璇挽救契丹的方法,傳播漢人文化,讓勿吉改頭換面。

弘文立即起身,帶着蕭柔兒去城西送他們。

李詢來到蕭念面前,向她說,「我想跟你要下阿秦,帶她回長安李府。」

蕭念和高長恭同時愣住,不敢置信地望着他。阿秦曾經說過,她有心上人,難道是喜歡李詢。李詢一直對添香的死耿耿於懷,怎會輕易改變想法,跟阿秦在一起。

這種可能性太小,蕭念伸手掐了一下,聽到高緯的一聲悶哼后,確定不是在做夢。她問阿秦的意見,臭丫頭低着頭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興許是害羞吧,蕭念轉而面向李詢,「阿秦能找到意中人,我很替她高興。但我有個問題,必須得到答案,才能放心將她交到你的手中。添香、封影和阿秦,三個人在你心中,分別佔據什麼位置?」

李詢想了許久,認真地回答,「添香是我的原配妻子,我們夫妻和睦,恩愛非常。只要我有一點良心,就不可能忘記她。她像是夜空中的一輪明月,不論走到哪裏,都會陪着我,哪怕一輩子沒法觸摸。封影為我犧牲太多,我想過用其他方法補償,可她不要。不肯入府、不求名分、甚至不要我。每天早晨候在李府門口,跟我打聲招呼,她就會開心一整天。阿秦,可能是帶回家以後,唯一一個不會讓我覺得愧對添香的人。」

如果沒有李詢的解釋,蕭念會擔心,阿秦那麼傻的丫頭,怎麼跟一個過世的添香爭丈夫。現在看來,阿秦是找對人了。

李詢向宇文達行禮,然後說,「十一殿下,臣該走了。」

「我去送你。」宇文達搖著扇子,與李詢並肩走出房間。身後跟着的幾人,是劉辛、阿秦和老道士高洋。

蕭念是故意留下來的,因為她有個問題,放在心裏很久了,一直憋着想問。難得阿秦不在,她一刻也等不了,飛一般衝到高長恭面前,「四哥,你現在可以告訴我,在長安代奰王府,阿秦偷吻你的時候,她跟你說了一句什麼?」

好奇心真強大,多少年過去,連喜歡的人都換了,這事兒還沒忘。

高長恭本打算將這句話藏一輩子,不過蕭念和阿秦有了歸宿,說說應該沒什麼問題。他緩緩道,「那天,阿秦跟我說:如果我是蕭念多好。」

臭丫頭,果然打過高長恭的主意!

哎,蕭念的反應不對啊,高長恭已經不是她男人了,她有什麼好激動的。應該這樣想才對:臭丫頭,果然打過她姐夫的主意!

靜下心來想想,就不難理解,當時高長恭反應為何那麼奇怪;後來問他的時候,為何怎麼都不肯說。幸好高長恭當時沒有直言相告,要不然,蕭念和阿秦的關係一定會有裂痕。

心事已了,現在趕緊追上去,送送阿秦,也不枉近二十年的姐妹情。

蕭念出門后不久,弘文回來了。送完弘毅,他來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高長恭搖搖頭,問他,「我弟弟跟你講完上次的戰術了嗎,如果沒有,我接着給你講。」

弘文說,「沒有,上次他講到三皇五帝了。」

高長恭頓了一下,無奈道,「還是讓我弟弟給你講吧,我怕自己剩下的時間講不完。」

窗外傳來細碎的聲音,將他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天色漸漸陰沉,飄起零星小雪,落在地上,串在枯草上,潤白如玉。銀色的雪,一路鋪到王宮外。那裏列了十萬周兵,站在隊伍前面的是李詢、阿秦和諸位送行的人。他們的頭髮上落滿雪花,仿若滄桑的老人。

向大家道一聲留步,李詢扶著阿秦坐進馬車裏,帶着軍隊緩緩而去。

馬車裏,阿秦的眸子是前所未有的澄明,她向李詢道謝,「以後的幾個月,就叨擾了。等個三五年,如果你有機會再次見到夫人,告訴她,我難產過世,應該不會有人懷疑。」

李詢聳聳肩,笑着說,「我李詢真是天生老婆難產而亡的命。不過,這樣做值得嗎?」

她垂下頭,眸中含笑,「沒有值不值得,只有願不願意。」

話要從高洋來契丹,第一次跟高長恭見面說起。把完脈之後,宇文達和阿秦等人追了出去,詢問是否一點醫治的辦法都沒有,高洋沉重地點頭稱是。

如果有辦法,他怎麼會不用呢。

阿秦沉默半天,突然走到高洋麵前,嚴肅地說,醫不行,那巫呢?可不可以用巫術,把她的壽命換給高長恭?

高洋直截了當地拒絕。阿秦認為是在考驗她的誠心,不停地求。被她吵得沒辦法,高洋只得道,「我可以答應你。但是,等換完命,至多幾個月,你就會死。要是讓長恭知道了,肯定會怪我。」

高長恭是個寧願自己死,也不願別人為他而犧牲的人,必須想個辦法瞞住他才行。阿秦不聰明,想不出招兒來,焦急地來回踱步。

「嫁給我。」李詢驟然開口,驚呆眾人。面對訝異的目光,李詢說,「假成親。等換完命,我帶阿秦離開這裏,回長安去。遠隔兩地,更容易隱瞞一些。」

就等他這句話。高洋開始準備銀針和草藥,早些醫好,早些了結心事。

看他忙個不停,宇文達心中疑惑,世上不存在長生丹,他拿什麼來救人。避開其他人,宇文達單獨問高洋,剛才是不是在吹牛。

高洋回答,「廢話!逆天改命,開什麼玩笑,要有這本事,我早就升仙了,用得着在人間晃悠嗎。」

阿秦心儀高長恭多年,顧忌跟蕭念的關係,加上自卑出身,一直不敢表明心意。高洋早就想替阿秦治治傻病,奈何方法太過痛苦,沒有強大毅力的人,絕對無法忍受。反正高長恭的寒疾就那樣了,不如索性編一個美麗的謊言,把給他續命作為阿秦的精神支柱,讓她堅持到最後。

雪越下越大,覆住滿地腳印。宇文達立於雪地中,感嘆,「一個傻妮子。」他轉過頭,問高洋,「老傢伙,你騙阿秦就罷了,為什麼又騙李詢娶她?」

高洋甩了下拂塵,難得一本正經地說,「你不覺得李詢內心一直非常壓抑么,有阿秦那個活寶鬧騰鬧騰,或許會快樂一點。」

「過段時間,阿秦沒死,我哥……他也不會死,你怎麼跟李詢和阿秦解釋?」

「我早跑到天邊了,想要解釋,先找到我再說。」

「……」

高洋望了一眼遠方,「阿秦現在不傻了,曾經想不明白的,現在都能想通透,不會像以前一樣守死理。兩個人相處幾個月,會產生感情,到時候一準兒感謝我為他們牽紅線。」

不懸賞追殺就不錯了。

一直沉默著不說話的劉辛,輕輕碰了下宇文達的衣袖,「我們倆的事兒呢?」

宇文達記起上次被她下毒后,手臂黑了半個月的感覺,身上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迅速甩開劉辛,收了扇子往回走去,「我就是打一輩子光棍,也絕不會娶你這個毒婦!」

劉辛低聲嘟囔一句「我非要嫁給你不可」,跟了上去。

說話間,高緯和蕭念風風火火地奔過來,看着幾乎消失在眼前的隊伍,蕭念鬱悶地嘟起嘴。要是提前知道會遲到,她就該先送完阿秦,再去問高長恭問題。

一個老爺子嗖的一聲衝過去,「小愛,你等等,爹跟你一起走。」

老秦怎麼了,跑這麼快。

一炷香時間后,七八個彪形大漢拿着大刀緊追其後,「想跑,把賭債還了再說!」

兩炷香時間后,弘文上氣不接下氣地停在他們面前,神色匆忙,一看就知道發生大事了。宇文達緊張地問,是不是高長恭的病情惡化,弘文沉重地點了一下頭。

話音方落,宇文達縱身一躍,使了輕功往回飛去。蕭念和其餘幾人反應過來,也向著聖女樓的方向狂奔。

見到高長恭的時候,鄭青璇正在一旁照顧,枕邊的白色帕子上,滿是觸目驚心的紅。

「哥怎麼了?」宇文達急問。

鄭青璇垂目道,「剛才吐了許多血,看上去比昨日更虛弱。」待蕭念進門,她說,「阿念,你過來,肅兒想再看看你。」

宇文達伸手攔住,面色冷凌,「不準去。哥一看到她,情緒起伏,對身體不利。」

「都這個時候了,利不利的,沒什麼大區別。」鄭青璇拂開他的手,將蕭念牽到床邊,輕輕喚醒了昏睡着的高長恭。

長睫毛顫動一下,如墨的眸子亮了起來。高長恭只是望着蕭念,微微地笑,什麼話都沒說。蕭念的心突然痛楚起來,眼眶跟着紅了。

房間里寂靜如水,聽得見窗外雪落的聲音。

「阿念。」高長恭終於開口,喊的是她,「以前的高長恭,是個傻瓜,你別怪他。」

蕭念點頭,眼睛裏的淚隨着動作滑落下來,滴在他的臉頰上。

他替她拭去淚痕,淺笑如暖風拂面。多看她一會兒,深深印在腦海里,過奈何橋的時候,才不容易忘記。

「你會好起來的,二伯不是有長生丹嗎,我去問問他。」蕭念在房間里尋找著高洋,最後在宇文達身後發現他的身影。

前些天,宇文達跟高長恭說過,世上沒有長生丹。蕭念和高緯等人,大概還不知道。索性不戳穿真相了,讓他們以為人可以死而復生,就不會那麼悲傷。高長恭勉強撐起身子,向她道,「別問了,如果二叔帶着,不會不拿出來。」

高洋從宇文達身後探出頭來,拿出一粒藥丸,「雖然沒有長生丹,但我有龜息丹,可以暫且服下,想到醫治的辦法,再喚醒長恭。」

高長恭坦然一笑,「不必。天下已定,百姓不再需要我,我是生是死都一樣。」

「不一樣,你是唯一真心對我好的人,我不能讓你離開我。」宇文達將藥丸遞到高長恭面前,「自己吃,還是我喂你?」

略一遲疑,高長恭接過藥丸,放在口中咽了下去。

距藥效發作,應該還有幾個時辰,他將所有人喚到面前,各自交代幾句話。他怕萬一醒不過來,沒有機會跟他們道別。

時間漸逝,高長恭在眾人的注視中闔上眼睛。他的體溫開始降低,呼吸聲愈來愈緩,終於陷入了沉睡。

宇文達不甘心,懷着最後一絲希望,向高洋道,「老傢伙,你告訴我一句實話,到底有沒有辦法醫治哥?」

「有,但跟沒有差不多。」高洋回答。

「告訴我怎麼做,不管有多難,我都會想方法辦到。」

「東方朔的《海內十洲記》中記載,祖洲有不死仙草,名為養神芝,以草覆死人面,當時起坐而活,服之令人長生。」

「我馬上去祖洲。」說走就走,話音未落,宇文達已不見人影。

蕭念忍不住問高洋關於玄濁道人的事,了解清楚了,她就能估算出高長恭能醒過來的幾率有多少。

高洋未開口,鄭青璇先給了回答,「他救我的時候,大概二十齣頭,現在過去近三十載,該是五十歲的老人。」

「不可能,玄濁道人跟我差不多年紀!」劉辛突然發話,把其他人嚇了一跳。

大家疑惑地望向劉辛,難道她也見過玄濁道人?

劉辛說,「我當然見過,若非如此,我一個殺手的女兒,從哪裏學來舉世無雙的下毒之術。」

似乎是那麼個理,可她們兩個說法不同,該信誰呢。

所有人都想到了高洋,齊刷刷地將目光移向他,等著最後一個人來評斷。

高洋深吸口氣,平靜道,「我師父已過耄耋之年。」

三個答案,更亂了。該不會是,玄濁道人用易容術改變容貌,見一個人,用一張臉?即便他不嫌麻煩,也容易混了啊。

高洋接下來的話,解開眾人的疑惑,「上次回泰山的時候,師父預感自己即將羽化,決定將衣缽傳於我,並說出了一個秘密。玄濁道人並非一人,而是多位賢能共用一個名號。所以,道人無所不知、永生不死。」

蕭念的心涼了半截,如果是這樣,高長恭的寒疾豈非沒辦法了。

「祖州之說,並非空穴來風。秦朝始皇帝曾派徐福出海去尋,出海后,一去不返。後來聽到些零星的傳聞,徐福已經得道,不復在人間。」高洋轉過話頭,「在宇文達尋回養神芝之前,我們得帶長恭回鄴城的蘭陵王墓,唯有那裏的水晶棺,能保他氣息不散。」

一旁的弘文,躲在角落裏聽了半天話,眉頭緊蹙,「我能為天人做些什麼?」

高洋答,「我馬上要去勿吉,看看弘毅是否將當地人安置妥當。緯兒和毛丫頭要去哪裏,我不清楚。這樣吧,你帶上一隊人馬,隨我們一起去鄴城,等事情辦完,你接聖女回契丹。」他從懷裏摸出一本古冊,走過去,塞進弘文手中,不放心地叮囑,「你小子太單純,契丹在你手裏早晚得亡。這本書拿回去好好研讀,若能讀通,天下無敵。」

弘文看了一眼古冊,封面上的書名是:太公兵法。

早就聽過太公兵法的大名,據說,得到這本書的人,有旋乾轉坤之力,改天換地之能。如此重要的東西,高洋捨得送與他人,不愧是看破紅塵的出家人。

弘文再三謝過,收好書,出門去準備車馬盤纏,一個時辰后開始上路。

車廂里,高長恭枕在鄭青璇肩頭,身上穿着往日打仗的那套銀色盔甲,寶劍和鬼面放在手邊。鄭青璇一直沒有說話,靜靜地看着眼前的人。上次跟肅兒一別至今,這次分別,該是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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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宮廷之一念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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