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所有人都知道,蕭府與慕王府牽連頗深,哪怕蕭輒將自己指摘的再乾淨,都不可取信於人,皇帝本來就沒打算放過蕭府,就算不殺也不會將人留在朝中,怎麼說都要判個流放,哪知道出了這麼大的事,流放也是不夠了……

皇帝不知該如何處置,便只好交給別人,刑部苦著臉將這燙手山芋接了,可這事兒處置起來卻不是那麼好辦的,此事已成定局,查查不過是走個過場,皇帝也沒想讓他們查出來什麼,他想要的不過是個處置結果。

刑部本想拉別人一起下水,奈何別人都躲得遠遠的,這麼大的罪名壓下來,再怎麼商議,最後的處置結果也不會好,萬一墨蓁到時候生氣了,怪到他們頭上怎麼辦?

墨蓁本就受皇帝信重,先前掌了四衛,如今救駕有功,待傷好之後那就是蹭蹭的往上爬的,誰敢不要命的去得罪她。

刑部主事無奈之下,屁顛屁顛的去了一趟安靖王府,想要探探墨蓁的意思,也要有個處置標準,誰知墨蓁不肯見人,據說是傷勢又重了,刑部主事就覺得,肯定是墨蓁聽到消息,傷心之下傷勢才加重的,頓時不敢打擾了,轉道就回了刑部,繼續思考這個難題。

不過有件事所有人都想不明白。

先前朝中肅殺,陛下大動干戈處置了一大批的官員,空氣里都能聞見血腥味兒,每個人都心驚膽戰的生怕輪到自己,還真像南喬淵說的那樣,就忙著保命了,哪還有閒情逸緻去操心別人的風花雪月。如今風頭好不容易快過去了,於是眾人的閒情逸緻也就上來了,這才思考起那閑置已久的風花雪月來。

據說墨蓁救駕重傷消息傳出來的同時,還有另外一個消息傳出來,那就是關乎安靖王殿下與三殿下這兩個從小打到大互相看不順眼的仇人的。

那事兒很多人都看見了,瞞也瞞不住,以前不注意,現在想起來,當真是嚇了一大跳,這兩個人什麼時候看對眼了?

所有人的印象里,這兩個還是妥妥噹噹的仇家,見了面不是打就是殺的,著實是因為三殿下有時候確實賤了點,怨不得墨蓁看他看不順眼,可這賤著賤著,怎麼就賤到一塊去了?

那消息傳出來的不太清晰,但大概就是這個意思,於是大臣們看著三殿下每日里從安靖王府出來,然後再進去,全當成自己家一般,有點凌亂的想,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相愛相殺?

再一想,又覺得有點不理解,若真是這樣的話,為何在蕭輒這件事上,三殿下卻做了出頭鳥?就不怕墨蓁事後生氣?

看著好像是真的不怕,三殿下不僅做了出頭鳥,事後更是唆使底下臣屬接二連三的上奏,要就此事給出一個結果,至於什麼結果,大家都心知肚明。皇帝卻始終不應,朝上問起墨蓁情況,三殿下毫不避諱的回答:「已是好了許多,不勞皇兄費心了。有臣弟照顧著就是了。」

底下的臣子們一句話都不敢說,心裡卻在想著三殿下還是一如既往的無所顧忌,這話兒您私下裡說就好了,這朝堂之上,鎏金殿中,也是說這種情話的時候?

有大臣們卻在蹙眉深思,其實誰都不是傻子,南喬淵位高權重,如今更是皇室宗族中唯一的親王,徐家沒了,他身後的傅家卻還是站的穩穩噹噹的,皇帝對他本就忌憚,如今又多了一個墨蓁……

誰知道將來是什麼情況呢。

蕭輒被押入獄中已有時日,墨蓁卻始終沒有什麼動靜,據說那病況兇險,如今好不容易才緩過精神氣兒來,蕭輒在獄中也不說求見陛下伸冤,反要見墨蓁,墨蓁遲遲不動。

好不容易緩過精神氣兒來的安靖王殿下此時正斜斜懶在軟榻上,溫吞吞的喝著水,不顧旁邊侍女哀求的眼神,看也不看她手裡的葯碗一眼。她面色紅潤,雙目有神,委實不像是剛緩過氣兒的模樣。軟榻旁燒了炭火,墨蓁是不怕冷的,不過是南喬淵不放心,非要在室內燒炭。她渾身暖烘烘的,很是舒服。

南喬淵一回來,看見的就是她懶洋洋的窩在軟榻里,蓋著薄毯,微微眯起眼睛衣服愜意享受的模樣,看著似是睡熟了,又看旁邊侍女苦著臉端著冒著熱氣的湯藥,很快就明白過來,他先將披風解了,又在炭爐前將自己給暖和了,才走過去俯下身在她唇邊印了一吻。

墨蓁睜開眼睛,看見是他,往旁邊挪了挪,給他空出一塊地方來,他坐下去,將墨蓁給抱在懷裡,他身上原先被炭火烤的暖暖的,待著比原先更舒服。南喬淵揉揉她的頭,從侍女手裡接過碗,半哄半脅迫的喂她喝了,才揮揮手讓侍女下去,室內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墨蓁的腦袋在他懷裡拱了拱,尋了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看著就要去會見周公,南喬淵突然道:「皇兄今日在朝堂上提起你,還問我你身體如何了?」

墨蓁懶洋洋的「嗯」了聲,卻沒有說其他的。

「蕭輒在獄中要見你,已是說了數次了。如今這處決結果也沒下來,皇兄不管,接手這差事的打探不出你的意思,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墨蓁這回「哦」了聲。

「阿蓁,你真的不見見?畢竟……若事情無法再拖延,重則滅族,輕則流放嶺南,日後就沒有機會再見了。」

墨蓁冷冷一笑,這次倒是沒有再沉默:「他要見我,還能有什麼事?這是心知大禍臨頭了,才想起了我。」她直接道,「不見,就說我傷勢又惡化了,已經到了很糟糕的地步,外面的事已無心插手,隨他們怎麼處置。」

南喬淵嘆了口氣,也不再說些什麼,他說再多,墨蓁也是聽不進去的。

……

重徵園中,南承卓正淚流滿面,跪在南喬慕腳下失聲痛哭,所哭者也無其他,不過是皇帝做主將蕭芣宗族除名,發回了蕭府,與皇家再無干係。此次蕭家獲罪,她也不可避免的入了獄中。

南承卓聽說消息之後,便日日哭求他父親,南喬慕也是無法,莫說他如今這種情形,出一趟重徵園尚且要經過皇帝同意,根本不可能如天牢女獄見到蕭芣,便是能夠見到,他也是不願的。

可母子到底是母子,血脈情深,他亦不忍拒了親兒,便給墨蓁遞了話兒,盼著她能夠帶人去見見。這話兒一遞過去便是幾日,幾日之後,南喬淵親自過來接了人。

「她其實是不想見的,可總歸是要見一次的好,有些話不說清楚,死亡也做不了了斷。我先前怎麼勸她都不聽,幸虧二哥你遞了話兒。」

南喬慕看了看南承卓,並沒有說話。

南喬淵也看了看他,伸出手去,南承卓往他爹身後縮了縮,並未上前,自慕王府落敗,他一日是比一日抑鬱,更加不愛說話,連以前喜歡吃的東西都不愛了,只有他爹問上一句,便答一聲。

南喬慕摸摸他的頭,道:「你三叔叔帶你去看你娘。去吧。」

他抬起頭來:「爹爹你不去嗎?」

南喬慕看出他眼底期待,卻還是搖了搖頭。

他這才慢慢的跟著南喬淵走了出去。

墨蓁已經在馬車中等候,他被人抱上去,坐在角落裡,馬車駛動往天牢去,墨蓁原本在閉目養神,此刻睜開眼看著他。馬車夠寬敞,裡面安放了炭爐,還有小几,小几上擺了茶點,墨蓁將一碟子綠豆糕往他面前推了推,他看了一眼卻搖頭。

墨蓁也不再有什麼動作,馬車裡陷入寂靜當中。

南承卓窩在角落裡,無聲哭泣,小手偷偷的抹著眼淚,墨蓁看了一眼,有些不耐的問:「哭什麼?」

南承卓抬起頭來,眼角還掛著淚花,期期艾艾的問她:「姨母,娘親他們是不是會死啊?」

他年紀雖小,但也知今非昔比,他不再是世子之尊,他們一家盡數落魄,雖然留了一條命,卻受盡他人冷眼相待。他與父親相依為命,被關在重徵園裡,不能輕易走動,他已不是過往那個要什麼就有什麼受盡千寵萬愛的人了,他連見一見自己的母親,都要小心翼翼的徵求別人的同意。

墨蓁怔怔的看著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年紀幼小,什麼都不懂,著實是最無辜可憐的一個,如今落魄,全是他人連累。她嘆了口氣,並不說話。

南承卓也沒有再問。

馬車一路行駛到天牢,她由著織錦扶下了車,再將南承卓給抱下來,他看著灰暗的獄門,抓著墨蓁的手驟然收緊,小聲的問:「娘親他們就住在這裡嗎?」

他見慣那富麗堂皇莊嚴雄偉,小小的腦袋裡,委實想象不出世上還有這樣的地方存在。

墨蓁對他道:「這地方陰暗不見天日,向來是關押重犯之地,你年紀小,本不是你該來的,但你既然要見,我也由你。但不許哭,不許鬧,見完了便走,不管以後發生什麼,都要接受。若你不想連累你父親,最好聽我的話。」

南承卓小嘴巴微微抿起,慎重的點了點頭。

獄官已經迎了上來,在前面引路,她帶著人進去,越往深處,南承卓抓著她手的力氣就越來越大,最後竟縮到了她身後去。獄官將她們引到女牢,打開牢門就遠遠的守在一邊,織錦守在牢門口,墨蓁拉著南承卓走進去,這一件寬敞的女牢,也不過球了三個人,瑞安,蕭芣及蕭玦的妻子李氏。

並未有靜女在其中。

勞里的三個人,本來坐在一塊縮在牆角里,低著頭衣服凄慘頹廢模樣,察覺到有人進來,皆抬起頭,瑞安一看見是墨蓁,先是一愣,接著眸光里爆射出一陣恨意,「是你!」

墨蓁微微一笑,「除了我,還有人會來看你們嗎?」

「你沒死!」

她先前聽說了宮中的事,知道墨蓁救駕重傷,生死不明,覺得墨蓁當真是死定了,後來被蕭輒關起來,外間之事一概不知,墨蓁醒來的消息自然也不清楚。

墨蓁又笑道:「我若死了,你們現在看見的又是誰?」

瑞安咬著牙撲上去就要抓她的臉:「你怎麼不去死!怎麼不去死!」

墨蓁一腳將她踹開,瑞安被踹倒在牆壁上,又重重的落下來,李氏忙將她扶起,卻被狠狠甩開,又癱倒在地上,喘息不止。

墨蓁便不再看她,她將南承卓從她背後拉出來,指著瑞安身邊的蕭芣道:「不是要見你娘嗎?去吧。」

南承卓卻愣愣的,盯著那人不僅未上前,反而往後退了一步。

蕭芣從來美艷,容色無雙,衣著華貴氣勢逼人,而如今卻蒼老了許多,著一身髒亂的女囚衣,面色發黃,髮絲凌亂,唇瓣都乾裂結了血塊,哪裡還是以往哪個不可一世的慕王妃。別說南承卓沒認出來,便是墨蓁一開始見了,也是認不出來的。

蕭芣本在頹廢,聽見墨蓁的聲音也沒動靜,此刻霍然抬頭,看見南承卓,眼睛一亮,露出幾分欣喜來,不敢置信的道:「卓兒?」

她的聲音也干啞難聽,刺耳無比。

南承卓又往後退了一步。

蕭芣撐著身子跪起來,對他張開雙臂,又哭又笑道:「卓兒,卓兒,真的是你,快來,快來讓母親好好看看你……卓兒……」

哪知道南承卓卻是一遍又一遍的搖頭,不住往後退,蕭芣喚道:「卓兒,你怎麼了?快過來娘親這裡啊……讓娘好好看看你……」

南承卓卻揪緊了墨蓁的衣袖,抬起頭看著她哭道:「姨母?姨母?」

墨蓁低下頭看他:「你不是要見你娘親嗎?這就是。」

他卻搖頭哭道:「我娘不是這樣子的,不是這樣子的……姨母?姨母?姨母……」

他叫的越來越急,好似是怕極了,要尋求一點安全,腳下不住的往後退,離蕭芣越來越遠。

蕭芣被他這樣子傷到了,跪著往前一步,「卓兒……」

南承卓突然轉身跑了出去,蕭芣往前一撲,撲倒在地上,她口中不住喚著兒子的名字,卻始終沒有喚回來,最後怔怔的看著南承卓消失的方向,伏地大哭。

墨蓁面無表情的看著她,語氣淡淡的對牢門口的織錦道:「去跟著,別出了什麼事。」

織錦應聲而去。

瑞安過去將蕭芣扶起來,蕭芣在她懷裡痛苦:「母親,為何卓兒不認我,為何他不認我……」

瑞安怨毒的盯著墨蓁,咬牙切齒的道:「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做了什麼手腳!不然卓兒何至於和芣兒生分!肯定是你挑撥離間!」

蕭芣也抬起頭控訴的看著她:「你為什麼要帶他來?他既不認我,為何要帶他來……你到底想做什麼?」

墨蓁淡淡的笑:「我來看看你們有多麼的失魂落魄。」上下打量了她們一番,滿意的點頭,「看起來比我想象中的要慘了些,很是不錯!」

瑞安怒罵道:「你這個惡毒的女人!我們一家變成如今這樣,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對不對!肯定是你……」

墨蓁微笑:「這話兒我可就聽不懂了。謀反一事,蕭家有沒有參與,你們兩個心知肚明,你們背著蕭輒做下這種事來,就該料到會連累蕭家族人,變成如今這樣也該是在意料之中。我也不過是推波助瀾了一把,也好過你們整日里在府中提心弔膽,不知道哪一日就被抓了,何不如待在牢中等死來的痛快!」

她蹲下身去,盯著瑞安的眼睛慢慢的道:「其實蕭輒將自己指摘的差不多,剩下的那些想必動不了根本,該是不致死罪,真正要人命的,是從書房裡搜出來的那些密信。你且好好想想,這蕭府中有誰能夠進得去他的書房,還能夠知道他重要東西存放之處?」

瑞安睜大雙眼:「是,是……」

她記得自從蕭輒將靜女從柴房接出來后,不僅將蕭玦遠遠外放,輕衣不回來,對靜女更是信重了幾分,平常連她都接觸不得的書房重地,更是對她開放,她那時恨得牙痒痒,恨那女子妖媚,狐狸精轉世,哪怕跟人有私情,還是將蕭輒哄得團團轉。其實她心裡知道,不過是因為那張臉。

「是你……」

「是。」墨蓁很坦然的承認,「是我,是我要讓你們死,讓你們痛不欲生,讓你們一家分崩離析。要你們也來嘗嘗我當初生不如死的感受。可笑外面那些人,還想著我會不會救你們。真可笑,我若真要救,又何必置你們於如此境地?」

她站起身來,不再看她,轉身就要走,蕭芣突然喚住她:「姐姐!」

墨蓁站定腳步,卻沒有回頭,聽她哭聲問道:「王爺,王爺他如何了?」

她道:「托你的福,廢了親王爵位,幽禁於重徵園中。想必這接下來的半輩子都將要在重徵園中度過了,不過他不會孤單,還有你兒子陪著。」

蕭芣咬著唇道:「能不能……能不能讓我見見他?就見見,一次而已,這樣我也甘心了。姐姐,我知道別人辦不到,但你還是能的,只要你一句話,陛下不會反對的。姐姐,我求你了,我求你了……你讓我見見他……我求你……」

她砰砰砰的磕著響頭,一遍一遍的哭著說「我求你」。

墨蓁只是抬腳便走了,將那哭聲遺留在身後,獄官問她,可要去見見蕭輒?她站在原地想了良久,將那前塵往事皆想遍,才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接著獄官便安排她去了男牢見蕭輒。

南喬淵上次說,他見到蕭輒,覺得他老了許多,如今墨蓁看著牢房裡端坐著的那個人,想著,這何止是老了許多,簡直是老的不成樣子了,如七八十的老朽,她幾乎都要認不出來。

牢房中只有他一個人,蕭玦和蕭鈺兩兄弟被關押在隔壁的牢房裡,她剛才經過的時候,那兩人衝過來扒著木樁,目光緊緊的落在她身上,一人怨恨一人無奈,她視若無睹的走過。

她進了牢內,在蕭輒對面坐下,獄卒並未苛待蕭輒,牢房收拾的很是整潔,她將四周掃過,目光落到蕭輒臉上,開口道:「這裡還不錯,比其他地方好多了,待著可習慣?」

蕭輒本在閉目,聞言睜開眼,蒼老卻不失鋒利的目光看過來,墨蓁不閃不躲,只聽他道:「你可算是願意見我了。先前我如何求見你,你都不肯應。」

墨蓁也不說那身體不適的客套話,因著他們兩人都知道,這是實實在在的廢話。她只是道:「見了做什麼,難道你也像外面那些不知事的人一樣認為我會來救你嗎?」

蕭輒淡淡一笑:「原先是抱了這個心思的。我想著你我再如何,總歸是親生的父女,你便是再恨我,也不至於那麼絕情。後來在這裡待久了,很多事都想明白了,陛下看在你面子上未必要置我於死地,是你不肯放過我。」

墨蓁只是道:「何必說那親生父女,你莫不是忘了,我已被你掃地出門,族譜除名,那時我與你便再無干係。」

蕭輒道:「便是族譜除了命,總該有血緣關係在……我那時也不是想逐你出府,只是你太胡鬧了些,若肯乖乖放下兵權嫁人生子,我也不會那樣做。你知道,芣兒嫁過去,我蕭家已是站在風口浪尖,若再有一個手握兵權的你……先帝也不會安心。」

「你何必同我解釋這些。」墨蓁咳嗽了一聲,續道:「說來我也要感謝你,若不是你將我除了名,想必如今我也是該和你們一起待在這牢里。」

兩人沉默半晌,半晌后,蕭輒忍不住又開了口:「靜女呢?你將她如何了?」

「怎麼?」墨蓁挑眉:「你愛上她了?陛下派人抄蕭家時,她便已經收拾細軟逃了,如今去了哪兒,我也不知。」

「是你安排的吧。」

「是,」墨蓁坦然承認,「我送她走了。」

「去了哪裡?」

墨蓁笑道:「還能往哪裡去?我不可能允許這樣一個肖似我母親的人留在世上。自然是送她回了老家。」

其實是事發之後,蕭家所有人都被抓起來,她派人接她出府,給了她田莊銀票,安頓好她下半輩子,她沒想過要殺了她,有那樣一張臉,她根本就下不去手。是她自己心不死,到那時還念著蕭玦,哀求她就他一命,他未應,只說蕭家人人難逃死罪,又勸她說:「他對你或許真心實意,但那真心卻經不起磨難,你又何必念著他?不如遠遠走了,尋個良人嫁了。」

靜女哭道:「他本不該死,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害死了他……都是你逼我的,我本是不願的……」

她漠然道:「我當初救下你,你便說做牛做馬便要報我恩情,我將你送進蕭府,本沒想過是要你去談情說愛的。這田莊銀票,你若不要,便算了。」

靜女當時便道:「他既死了,我心中愧疚難安,不如先一步隨他而去,也算是贖罪了。」

結果她走後沒多久,就傳來了靜女上吊自殺的消息。她聽說后,也不過是淡淡的喝了口茶,吩咐葬了了事。

「你……」蕭輒睜大雙眼,憤怒的看著她。

墨蓁見他此狀,冷冷一笑:「你倒是真將她放心裡了?聽說她死了,便受不住了?心裡是不是很痛,像二十年前一樣痛?或許我該讓她死在你面前,再讓你體會一番當初那痛不欲生的滋味?」

她靜靜的道:「其實我原本便是這樣想的,還有什麼懲罰比這更殘忍的呢?就算你看上的是靜女那副皮囊,但她真要死在你面前,想必那滋味也是不好受的。」

蕭輒閉了下眼,不忍的別過頭去。

墨蓁繼續道:「我當初回來的時候便想,要讓你痛苦的死去,像母親當初一樣痛苦。你對母親的死耿耿於懷,我便要讓你心愛的女人死在你面前,哪怕只是個相似的。你當初為權位棄我母親於不顧,又將她生生逼死,我便要將你從高處推入地底,摔得粉身碎骨。你一生注重聲名,我便讓你行那謀逆叛國事,被萬夫所指,遺臭萬年。我要讓你失去如今擁有的一切,然後慢慢的,備受煎熬的死去。而我會在旁邊看著你。」

她沉默了一會兒,又道:「你不會知道我有多恨你。」

蕭輒渾身一震。

她卻沒有了再說下去的慾望,或者是要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便起身往外走,還沒踏出牢門,便聽蕭輒道:「你若恨我,報復我一人也便是了,可你那兩個兄弟,卻是無辜的,為何不能放過他們?」

墨蓁冷笑道:「世上無辜之人何其多也,我能放過幾個?」

「等等。」

她又一次站定腳步。

身後卻沒了聲音,她也不急,慢慢的等著,終於等到他一句:「你將你母親的骨灰葬在哪裡?」又像是怕她拒絕回答般,急急的道:「我知道你這次出去,陛下判決不日就要下來,我也只有這一個條件,你且告訴我,好讓我有個方向,在這牢中拜上一拜。我也快要死了,你便是連著一個要求都不肯應我?」

墨蓁只道:「你是要我再往你心口上插上一刀嗎?」

蕭輒頹然倒地,一句話再也說不出來。

墨蓁出了天牢,看著外面依舊沉沉的日空,深深的吸了口氣,上了馬車,看見南承卓一個人又縮在了角落裡,哭的卻是比原先更慘了。一抬頭看見她,整個人都撲了過來,哭著叫著:「姨母!姨母!」

卻只是叫她,並不說其他的。

她嘆口氣,將人摟在懷裡,她再不喜歡蕭芣,孩子總歸是無辜的,她坐下來,將他抱在懷裡,不住的拍著他後背,她不會安慰人,能做的也只有這些,南承卓卻在她的安撫下慢慢的安靜下來,也不哭出聲了,只是慢慢的流著眼淚,一抽一泣的問道:「姨母,娘親會死嗎?」

她並不答。

將人送回重徵園,她沒有進去,只讓織錦將南承卓送進去,南喬慕出來接人,看見他眼睛鼻子都紅通通的,心疼的將他摟在懷裡,織錦也沒說什麼,轉身就走了。

當夜墨蓁做了個噩夢,夢中依舊是那一場大火,依舊是那大火中美麗絕倫的女子,依舊是那女子高高舉起的手中攥著的一柄匕首,她親眼看著那女子又哭又笑瘋瘋癲癲的將匕首刺進心口中,一刀又一刀。

她覺得那匕首仿若也刺在了她心口裡。

直到那女子慢慢倒下,任火舌燒到她身上,將她全身籠罩,她方才大汗淋漓的醒過來。

南喬淵聽聞動靜,也醒了過來,見她坐在床上滿頭大汗,驚魂未定的模樣,忙將她摟在懷裡,將她額頭上的冷汗擦乾淨,細細安撫:「怎麼了?」

墨蓁出神的看著前方,那目光幽深闊遠,仿若透過那時空看向那遙遠的不知名的地方,她慢慢的道:「母親死了之後,我收集她的骨灰,要將她待會郴州去安葬,我知道母親平生最大的憾事,便是與外公鬧僵,至死沒有得到原諒。我要走的時候,蕭輒攔住我,哀求我將母親的骨灰留給他。我那個時候看著他,恨不得他死了。」

「於是我給了他一刀。」

她永遠都忘不了那一日的情景,蕭輒跪在她面前,一柄匕首刺在他心口,柄端在她手中。她手裡握著的那柄匕首,她記得是蕭輒送給她的,是蕭輒送給她的第一件禮物,她很歡喜,然而那時,她卻將那柄匕首送進了他的胸膛。

「你是要我再往你心口上插上一刀嗎?」出牢房的時候,她這樣問。

南喬淵摟著她的手臂驟然收緊。

「我那時並不想只刺那一刀,母親刺了自己多少下,我都想一下不少的還給他。可那時候我看著他身上留下來的血,很快意,卻又很害怕,我幾乎是落荒而逃。」

南喬淵想起那時候,蕭輒夫人死了,他大病一場,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月有餘,別人只當他心傷難抑,竟是被墨蓁一刀給害的?

他拍著她的背低低的道:「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她似哭似笑的,「我也以為事情發展到今天這一步,蕭輒該是死定了,事情真的要過去了。可是我今天見他,卻發現根本沒有。我比以前更難受,更看不開,更……恨他了。」

「我不僅恨透了他,恨透了我自己,也恨透我了我母親,我恨她那時候點了我的穴,將那樣殘忍的一幕活生生的在我面前上演,由此成就我一生噩夢,在地獄里永不能翻身。我今天見到蕭輒的時候甚至控制不住的在想,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記著又做什麼?我報復了他們,逼他們至死地,難道母親就能夠活過來?不能,那不過是讓我更痛苦罷了。」

「可我忘不了,那樣一幕每一天都在我夢裡出現,每出現一次,恨意就加重一分,我知道母親不願我回來這裡,可這恨意卻促使我兩次違背了她的意願。我今天出現那樣的想法,自覺罪不可恕,想必母親泉下有知,也是要怪我的。」

「不會。」南喬淵輕聲道:「她是你母親,只想你過得好,怎會怨你?阿蓁,你母親再怨恨蕭輒,但也決不會願意她的女兒和父親反目成仇,落得如今這樣不死不休的境地。懂嗎?」

她卻閉上了眼睛,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之後卻再也睡不著,南喬淵陪著她,直至天蒙蒙亮了,才迷迷糊糊的睡過去。

之後判決果然下來,謀反叛國,乃是誅九族的大罪,旨意上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要處斬的。行刑期排的很是靠後。

旨意下來沒多久,牢中就傳來一個消息,說是蕭芣自墨蓁走後就大病一場,不過幾天竟已惡化至藥石罔效的地步,還求人給她遞了消息,說是自知命不久矣,想見南喬慕一面。

墨蓁沒有拒絕,派人去給南喬慕遞了個話兒,據說第一天開始沒有動靜,第二天也是如此,第三天終於給她回了話兒,答應去見她一面。

她命人張羅著,將蕭芣移到一個比較敞亮乾淨的牢房裡,南喬慕去了,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什麼,只知道南喬慕出來的時候,蕭芣的死訊也傳了出來。

墨蓁聽到的時候,有點悵然若失。

沒過兩日,南承卓便被送到了她這裡,南喬慕沒有來,只讓人帶了話兒,說這是蕭芣的意願,亦是他自己的意願。他不願讓親子後半生都葬送在一個叫做重徵園的地方,他希望墨蓁可以好生撫養他。

墨蓁沒反對,南承卓卻是不願,他死了母親,正是傷心時候,更加不願離開父親,墨蓁邊安撫他說:「你若是想見你父親,空閑時候我便帶你去看,可你這般哭哭鬧鬧的,你父親見了也不會歡喜。」

南承卓便不再哭鬧,墨蓁將他和墨小天安排在一塊兒,也好做個伴。後來她將蕭芣的屍首接了出來,尋了個地方給葬了,非是她所願,而是看在南承卓的面子上。葬下的那一天,她帶他去看了,南承卓跪在她母親的墳頭前,無聲的流著淚。

然後他轉過頭,看著她道:「我跟你去接母親的時候,外婆說是你害死了我母親,是還是不是?你不僅害死了我母親,還想將外公外婆和舅舅他們也給害死,是還是不是?」

墨蓁低下頭看著他,目光平靜,沒有說話。南承卓在她這樣的平靜下,也吶吶的說不出話來,然後轉過頭,對著蕭芣墳頭磕了三個響頭,跟著她一起走了。

她在府中連著消沉了兩日,直到大表公子終於受不了這凡塵俗世,決心帶著人回去,特此來向墨蓁告別,墨蓁看著他們半晌,始終沒有說話。

「我不管你應還是不應,我們兩個總歸是要走的。」

墨大姑娘卻窘著臉掙脫他的手:「我也沒說要跟你一起回去。」卻是掙不開,只能被他一直抓著。

墨蓁回過神來,笑道:「我也未阻攔你們兩個,回去也是好的。說不定,等這樁事一了,我也要回去的。」

南喬淵目光一動,看向她,她不動聲色的移開目光,沒有回應。大表公子對她道:「臨走之前,我且有話跟你說。」

墨蓁點點頭,隨他一起出去了,到了園中,大表公子看著她,嘆了口氣,道:「阿蓁,你當初執意要回來,大部分原因還是因為當初大仇未報,心中恨意不消。這是你一樁心事,所以我未攔你,老爺子也知你心思,是以你離開之後,他也未派人來抓你。我現在且問你一句,如今你大仇將報,你父親他在牢中,命不久矣,你心裡可好受?可暢快淋漓?可將那些往事放下?可一身輕鬆愜意?」

她沉默不語。

「你沒有。」墨玉和接著道,「不管你再不願承認,他總歸是你父親,名義上斷了,血脈上還牽連著,你恨極了一切跟他有關的東西,豈不是連你自己都要恨上?你要毀了他,是不是要將自己也給毀了?你此刻心境不消我來說,你知道是什麼滋味,就像是當初你眼睜睜的看著姑姑死在你面前一樣,難道你真的要將你父親也給送上斷頭台?到那時候,你得來的怕不是解脫,反而是更加深重的沉淪罪孽。」

墨蓁還是不語。

「你這樣不止是在報復他們,也是在報復你自己,你將他們給毀了,也是將自己給毀了,姑姑若泉下有知,也必定不願看見你如此,不願看見你犯下那弒父的罪行。阿蓁,祖父都不願計較這事了,你如何不能放下?」

你如何不能放下?

墨玉和走後,墨蓁將這句話在心底反覆研磨,磨出一陣又一陣的苦澀來。然後冷冷一笑,事情若真的能夠那麼容易放下,她又何必這麼多年都不得解脫?

就像是她說過的那樣,沒有人有資格得到救贖,沒有人有資格從地獄中得到解脫,她一樣,蕭輒也一樣。

她自己甘願在仇海里沉淪,不願得救,那蕭輒也必須陪她一起,永無救贖。

然後有一天,乃是行刑前夕,她突然收到了從墨門裡快馬加鞭送來的東西,她打開一看,一顆心忍不住又起波瀾。

嘎嘎嘎嘎,朕終於又萬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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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非紅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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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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