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山東二害

第303章 山東二害

當夜,朱延平所部駐紮德州,還未抵達禹城。

現在的山東各處已徹底失控,官道上有朝廷的兵馬、也有聞香賊、山東乘機而起的世匪、活不下去的遼民、躲避兵災背井離鄉的百姓。

這些人真的不好分辨,可能之前是官兵,可能一眨眼之後就變成了叛軍。

歷史因素擺在那裏,當年跟徐鴻儒殺紅眼的叛軍主力是不能放歸民間的,這批降軍構成了山東三分之一甚至更多份額的軍力。也因為這個歷史污點,這些降軍日子過的也很難受。

好在,聞香教元氣大傷,已沒有人能將各地教眾統合起來。

就連現在的教主王好賢也不行,當年他們計劃八月十五三方共舉,事泄。王好賢乾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卷了財物從灤州逃跑,於宏志在景州縮起腦袋,只有徐鴻儒在鄆城佔據梁山安置婦孺,帶着骨幹反了。

王好賢又見徐鴻儒打了官軍一個措不及防還稱帝,就急忙忙湊上去討論皇位的歸屬問題……

這樣一個人,天啟都懶得殺,只是流放了事。

聞香賊、世匪、遼民、百姓幾乎沒什麼差別,行軍過快在路上突然遭遇,會吃虧的。

按著稍稍正常一點的行軍速度,能保證所部戰力,也能讓一些人摸清自己的動向,進而避免不必要的戰鬥。

朱延平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聞香賊。

他現在來了,誰都會躲着他。上門找他掰腕子的人,不多,絕對是敵人。

是民是匪,在這個信息封閉的世道,有時候真的只是一念間的事情。

皇帝放他來山東,是讓他來徹底摧毀聞香教的,為孟府報仇只是順帶。不是讓他來山東亂殺一氣的,這個底線要分清楚。

游士任已快馬抵達歷城,與山東方面進行全面交接、磋商平亂事宜。

德州城,南城城樓。

朱延平並未入城,而是將指揮核心立在城樓,全軍依靠城牆立營。

燈火通明,朱延平細細翻閱先鋒虎大威的軍報,等監軍周道登看完后,說:「這一仗,周公如何看?」

「該打。」

周道登觀朱延平神態而說話:「山東糜爛,非一日之寒。齊魯之地,自開國便匪患不絕,白蓮妖邪屢屢死灰復燃。如此形勢下,山東三司當慎重從事,知小見大。然而一再姑息養奸,養虎為患,不僅是有司官員不作為,地方士紳也有過錯。」

他說着,跟着朱延平來到城牆邊上,享受夜風吹拂,俯觀車營燈火。

手扶在護欄上,朱延平點着頭:「確實該懲戒一番,可我想不明白,聞香邪人為禍地方,士紳也多有受難,他們怎麼能忍得住?」

這一點,朱延平真想不明白,低頭看着營壘中燈火照耀的巡哨軍士。

看着朱延平側臉和微皺的眉毛,周道登撫須沉吟片刻,道:「將軍知其一,不知其二呀。聞香賊子為害地方不假,可其中說道多了。」

「對於地方根深蒂固之大族,聞香賊不會輕犯,他們欺負的還是小胳膊小腿的商鋪,更多的還是欺壓百姓。這話說的難聽了,地方上政治清明,各有司各司其事,大戶人家擴張艱難。水渾了,才好摸魚。」

朱延平扭頭,看着一臉靦腆微笑的老頭兒,眨眨眼睛笑哼:「確實,周公這話說到了點子上,這是大實話。地方不亂,宗族怎麼擴大?」

最明顯的一樣東西就是土地,百姓們要麼加入聞香,要麼被逼的活不下去,不論怎樣,他們的土地早晚都會流落出去,這就是一塊肉。

新興、小型士紳也扛不住聞香教的死纏爛打,要麼破產,要麼從賊,要麼依附大族。

秦朗家裏就是這麼一回事,父親脾氣硬,聞香賊上門燒香不掏錢,最後不明不白被人打死。秦朗脾氣硬,也被逼得變賣家產北上通州,遠離家鄉。

人離鄉賤,如無必要,又有幾個人願意離開自己的家鄉?

周道登雙手搭在護欄上,長出一口氣:「哈……將軍,若想要山東平穩,必要除兩害。首害便是聞香逆賊,自萬曆末聞香勢大后,各地地痞、姦邪爭相投靠。這些人好逞言辭之利、血氣之勇,耍勇鬥狠講究江湖義氣。往往一方造亂,八方呼應,在地方上同氣連枝,驕橫不法。斬草難除根,是為首害。」

「這第二,則源於遼人。遼人所缺不過衣食工作,所望不過身有所依。山東貧瘠,橫空多出遼地一百六十萬張嘴,難堪負重。然,山東尚有荒地、山地,也有海鹽之利,多百萬人口不多。關鍵在於,官害。」

見朱延平皺眉思索,周道登提示道:「朝廷有朝廷難處,朝野對立。各地也是如此,官府各衙門橫徵暴斂,不恤民力不體民生,地方上生計貧乏,哀聲載道,百姓心懷怨恨已久。堵不如疏,官害在於他們將民生漸差的根由,推在遼民身上。」

「遼民何其無辜?百姓又何其無辜?為官者,貪利不仁爾。也怪朝中精力被東北、西南戰事牽扯,黨爭不絕疏於吏治。」

「周公看的明白,對於虎大威攻伐王氏之事,本將心中也有不忍。百姓所求不過溫飽,嗚呼,溫飽此般難得!求心安者難心安,求安穩者不安穩。百姓之溫飽,吏治之清明,邊塞之安穩,事事讓人心憂。」

「將軍是有心之人,上體天心艱難,下憂萬民生計。只需守身嚴謹,上下之事,還需緩步漸來。」

朱延平聽了周道登的話,只是點點頭,繼續吹着夜風。

山東歷城千佛山,夜色中一片刀光,一名名僧人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盡數被斬殺一空。

一名名大漢剃髮,或本來就是禿頭,收拾著廝殺痕迹。

車騎府軍戴孝出師,有些人敏感的神經末梢被狠狠敲了一榔頭!

四月二十二一早,京師文淵閣。

崔景榮還在咆哮,大罵畢懋良沒有擔當,京營兵馬和九邊部隊正在進行大裁軍、大整頓,京東饑民成片,你這個戶部堂官竟然想着撂挑子,你還有沒有良知,還有沒有責任心!

以天下事為己任的讀書人氣概、擔當,聖人的教化都餵了狗?

管你怎麼罵,人家畢懋良就是待在家裏不出門,你厲害來抓我呀!

戴着青銅面具在內閣里辦公的魯衍孟聽着東閣里的吼聲,搖搖頭,繼續做單子。

別說戶部尚書畢懋良,順天府府尹畢懋康也是一屁股爛賬,京東災民的事情導致北直隸巡撫下台,太僕寺專門負責這事的兩名少卿是次要責任,也被憤怒的皇帝罷免。

他這個順天府尹就是第三責任人,上頭的人都滾蛋了,現在的京師輿論壓力,都莫名其妙壓在他這個順天府尹頭上,也有甩袖不幹的架勢。

「尚方劍,為什麼不給?給!」

崔景榮巴不得朱延平將聞香賊殺個乾淨,談到山東的事情,崔景榮眼中只剩下聞香賊。

魏廣微遲疑道:「崔公,車騎將軍請尚方劍,恐意不在聞香賊子。」

崔景榮瞥一眼魏廣微,道:「給,請尚方劍無非方便行事,震懾地方。聞香之患起於地方有司疏忽,着實該懲。地方官,也該治治了。」

魏廣微眯眼,道:「那有些事情也該給車騎將軍說明白,別殺錯了無辜之人。」

內閣中沉默片刻,這涉及到另一個改革。

顧秉謙道:「我看,尚方劍要給。但這奉劍之人,需要好好選一個。」

說着,顧秉謙看向成基命,成基命搖頭:「此事關乎殺生大權,本官理應避嫌。」

崔景榮想也不想就明白,這是再派一個監軍的意思,道:「這事我們內閣不能拖後退。車騎幕府送來的奏報也都看了,現在山東東昌府、兗州府的軍隊全癱了,其他各處軍隊短時間內不可輕動。能以迅雷之勢彌平山東者,只有車騎府軍。」

下面的人請尚方劍方便節制地方,內閣這裏通過,才能輪到皇帝說話。皇帝想賜,內閣、六科官反對,也賜不成。

崔景榮一臉肅殺:「朝廷沒有耐心陪着聞香妖人耍心機,今年的大旱尚未影響深遠並擴散。誰也不知具體會旱到哪一步,總之為避免聞香妖人鼓動山東饑民鬧事。在夏收前,必須結束山東戰事。怎麼快怎麼來,越快,節省的元氣越大。誰在這件事上拖後腿,那就是國朝的罪人!」

「一旦饑民四起,到時候殺的人、枉死於亂軍的百姓,朝廷耗費的錢糧,地方上遭到破壞的生產,都將是難以計數、挽回的損失。若諸位擔心背負濫殺惡名,此事我崔景榮一力承擔。」

顧秉謙乾乾一笑,道:「崔閣老這哪裏話?誰都知平靖山東的重要性,這事如崔閣老所言,誰拖後腿,不論是誰的門人,都該殺。這事就這樣,票擬後送交司禮監,交由皇上處斷。現在,再議議南洋買糧的事情。」

漕運的糧食始終是個定數,北方這麼大範圍的大旱,糧食缺額太大了,光靠漕運,朝廷有錢,也會被虛耗活活拖死。

晉王寶藏就等神機營整備好后開府山西開挖,可這些錢很多,終究有花完的時候。相對於漕糧,朱延平從南洋買糧就便宜的多。

同樣的代價,能從太倉運來百萬石米糧,而朱延平能弄來三百萬石!

至於南洋的糧食怎麼來的,他們都不想去管,只要戶部撥錢,收糧就行了。

現在的顏思齊船隊還在安南沿海威懾,逼着安南人繳納保護費,現在不收銀子了,收大米。

如果不是還沒做好準備,顏思齊還準備將呂宋的那個佛郎機人總督趕走,自己推個呂宋人給朝廷任命為總督……

任命呂宋華僑當呂宋的總督,在大明歷史上有例可循,這事可以干。

要知道,呂宋產米、產香料、產銀,有很多很多的銀埋在土裏,誰不眼紅!

為了獲得朱延平支持他搞呂宋,顏思齊一門心思撲在糧食上。

這年頭,西班牙的無敵艦隊已經被英國干翻了,當初無敵艦隊存在的時候,呂宋的總督、教會人士制訂了一份攻佔大明的計劃,建議將大明分成幾個教區、無數個侯爵、伯爵領地,並提拔大明人治理大明人……

西班牙國王腓力二世很動心,可無敵艦隊還沒出發,就被英國干翻了。

而當時,他們要面對的是前期的萬曆皇帝,以及張居正、戚繼光這對文武黃金組合……

更重要的是,因為呂宋產銀,萬曆皇帝也是眼饞的要命,也在做進攻呂宋的計劃,隨着張居正死亡,軍中清洗戚繼光影響、寧夏、播州、朝鮮三大征一個接一個打完,也將國庫打空了。

更關鍵的是,江南人不支持這場戰爭,因為攻佔呂宋后,江南的海運買賣,會被皇帝截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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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霸大明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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