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十二)相愛

番外(二十二)相愛

屏幕顯示上,「歐陽琛」這三個字不停地閃爍著,彷彿是星星的眼,明滅間吸掉了我所有的期盼。

他終於肯出現了!他終於記得我了!

我強忍住滿腔的淚意,將指尖放在他的名字上,卻遲遲按不下去。

他之前那樣漠視我,現在,我又該不該接這個電話?我拿不定主意。

可是此時此刻,我真的好想聽到歐陽琛的聲音,見到歐陽琛的人,卻又害怕這種相見不過又是一次無情的欺騙。手指在接觸屏幕前抖了一抖,明明是想接的,不知道為什麼,我竟鬼使神差地將電話轉到了語音信箱。

這又勾起我心裡的痛,想到孩子,我一咬牙,把電話關掉了。

下午我回到醫院拿了點自己的東西,剛準備搬回公寓去,卻碰到匆匆趕來的易北辰。他說要送送我。

在車上,易北辰似乎欲言又止的樣子,卻終是什麼也沒有說。而我卻總是不自覺的想起歐陽琛的一顰一笑。漸漸地,眼淚毫無察覺地滾落,滴在手背上,是那樣的滾燙。

「葉輕,你怎麼了?」

耳畔傳來易北辰滿懷關切的聲音,我匆匆拭去眼角的淚:「沒事,隱形眼鏡好像掉了,眼睛乾乾的很疼,你能幫我去旁邊藥店買瓶眼藥水嗎?」

「那你等著我。」易北辰很爽快把車停靠在路邊,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見他離開,我終於忍不住掏出自己的手機,打開語音信箱后,發現裡面果然有兩條留言。

心臟在剎那間劇烈地跳動起來,我按開那條留言,傳入耳中的卻是朱管家的聲音,有些模糊,但字字急切。

第一條:「如果您接到電話,請速速趕來XX醫院,歐陽先生生了病,情況很不好!」

聽到這一句,我的心緊跟著一抽,幾乎是條件反射似的,我迅速點開了下一條

「葉小姐,我知道您不想見歐陽先生。您放心,他現在已經病得快要死了,等過幾天他真的死了,您就再也見不到他了,再也不會有這麼一個男人能這樣讓您厭煩,讓您憎惡了!」

肺腑在忽然間緊縮成一小小的團,我屏息,車內狹小的灰暗中,彷彿有人正握著一把寒光透刃的尖刀,狠狠地戳進胸膛。

歐陽琛怎麼會突然生病?又怎麼會病得要死掉了?

腦子電光火石的一轉,我恍然記起曾在書房裡看到的那份病例、X光片,還有那次我在衣櫥外撿到的注射器和鴉片劑……

不,不可能!生病的明明是蘇青,跟歐陽琛沒有一絲半點的關係,朱管家又為什麼要說他病得快死了?

她一定是騙我的,她只是想騙我回去,只是這樣沒錯的!

「葉輕?」

易北辰買了葯鑽進來時,我正不知所措地握著手機,一遍一遍地想要給自己洗腦。

他遲疑著把眼藥水遞過來:「葉輕?你的葯?」

如夢初醒地抬起頭,我看著他,驀地就握住了他的手:「北辰……歐陽他,他是不是得了什麼病?一種很嚴重的病?」

易北辰有說一句話,幽深的黑瞳里卻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我瞧得怕了,連腔調都變得破碎:「是不是因為他得了那個病,所以才遲遲不肯來見我?不,不是他不肯,而是他不能,是不是?」

易北辰沉默著,推開我的手,轉身掏出一根煙,默默地點了。

火光熔起的瞬間,我的心也似被烈火呲呲地灼燒著,我鍥而不捨地追問:「北辰,你說話啊,到底是不是?你為什麼要瞞著我?」

「如果是,你會怎麼樣?」易北辰終於開口,語氣卻是那麼的蕭涼。

我只覺得腦子裡轟然一聲響:「是什麼病?」

易北辰轉頭,深深看出來,眸子里投射出探尋似的光:「如果……是和蘇青一模一樣的病呢?」

驀然間,刺骨的寒意從頭頂冷冷地灌下,一直爬向四肢百骸,我慢慢環住自己的雙肩,腿卻莫名地一軟,整個身子轟然跌落下來。

「葉輕?」易北辰嚇了一跳,忙燼了煙蒂,轉身去扶我,「你沒事吧?」

「我……我的眼睛掉了,我要找到它們,不然我就看不到了。」我垂著頭,跪在地上慌張地摸索著。我的眼前蒙昧一片,猶如罩了一層血色的大霧,所有的一切都看不清楚了,我的世界,我的未來,包括我的心!

「……葉輕,你別這樣。」

渾噩中有人扳起我的肩膀,硬生生地將我拽拉起來,我卻倔強地不肯就範,只是慢慢地抽泣,抽著抽著,五臟六腑都跟著擠壓著疼痛。只在這一瞬間,前些日子那種窒息般的痛楚,彷彿全都回來了。

「沒有他,你就這麼痛苦嗎?」

易北辰的聲音再次響在頭頂,灌進我的耳中,卻不似往常的溫暖,反而冰冷得像是一句毒咒。

我終於忍不住,抬起頭攥緊他的手臂,大聲哭了起來:「北辰,送我去XX醫院吧……求你……求求你,送我去見見他吧!我必須去見他,馬上見到他……不,不是,是現在!我現在就要見到他!」

易北辰死死盯著我,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冷靜一點!」

我卻恍若未聞,我覺得痛,好痛,胸膛里彷彿有尖刀在翻湧著,刺得我分分寸寸都是難言的疼痛:「他說過的,他要我永遠陪著他,直到他死,都要陪著他,我怎麼能不呆在他身邊?我必須陪著他,北辰,我不能沒有他,我不能的……」

在我的印象中,易北辰從不會飆車,他說過,在他很小的時候,曾經親眼看到一輛超速行駛的汽車把自己的親人撞翻。所以,他不能飆車,更不敢飆車。

可是那天下午,易北辰卻絕無僅有地把車速調到160邁,在野豹般的飛馳中,我們終於趕到了醫院。

把我送到后,易北辰什麼也沒說,就自己開車走了。

望著他的背影,我心裡有點澀,但我也顧不上這些了,我幾乎是飛奔著擠進了電梯。

上了樓,歐陽琛的病房裡特別清凈,幾乎沒有半點人聲,我需要鼓足了勇氣,才敢去敲門打破這份安詳的寧靜。

「葉小姐?」

開門的人是朱管家,我急不可耐地踮起腳尖,透過她的身影向病床上望過去,歐陽琛正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沉漣靜默地彷彿是一座巍峨的山。

「他現在怎麼樣了?」

我倉皇地抓住她的雙手,可是朱管家卻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地搖頭,眸光里儘是令人懼怕的沉重。

「怎樣?如果這次醒不來,你大概就永遠見不到他了。」倏地,身後響起一個冷硬的、甚至帶著明顯敵意的聲音。

「你說什麼?」我霍然轉過身,發現說話的人竟然是吳非,我難以置信地向後退了一步,壓抑、痛苦、還有恐懼反覆交織著,迫得我周身的血管都快炸裂了,「怎麼會?怎麼會這麼嚴重?之前一直都好好的。」

吳非看著我的眼睛,突然輕聲一笑:「可想而知他活得有多辛苦,又有多可悲。都已經病成這樣了,他身邊最親近的人,卻以為他還好好的。」

心臟「咚」的一聲猶如跌入冰寒的湖底,我一把推開朱管家,轉身衝到歐陽琛的床邊。他的臉色是青灰色的,唇在睡夢中緊緊抿成一條線,連眉峰也蹙在一起,彷彿在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我握住他冰涼的手,用了好大的心力才逼迫自己忍住眼眶裡的淚,回頭對吳非說:「你不是醫生嗎?你不是研究這個病的專家嗎?他都已經病成這樣了,你怎麼還站在那裡無動於衷?為什麼不再努力一把,為什麼不再救救他?」

吳非將雙手一攤,語氣是那麼得冰冷可怕:「該做的我都已經做了,只可惜他的病是晚期,是生是死,不是我所能控制的。剩下的事情,只有盡人事,聽天命了。」

我咬唇,恍然間心都被凍僵了,費了好大的心力,我才能逼迫自己忍住眼眶裡的淚,慢慢地對他們說:「出去好嗎?讓我跟他說會兒話好嗎?」

朱管家蹙起眉端,有點為難地看了看身旁的吳非:「可是先生他……」

吳非揮揮手,說:「她想說,就讓她說好了。」

朱管家抬眸看了看漸漸黯淡下來的天色,低低嘆了口氣:「那好,也不早了,我出去打點飯吧。」

門「咚」地一聲,被輕輕關上了,房間里霎時間寂靜下來,靜得幾乎能聽到眼淚滴落的聲音。

我深深地凝視著歐陽琛,淡橘色的暮光搖曳在他的臉上,比任何時候都要來的溫柔,就這樣專註地看著,我突然忍不住抱住他的手臂,眼淚大滴大滴地滾落,滴在他的手背上。

「歐陽琛,對不起。」

我簡直無法想象,如果朱管家說的是真的,那麼這麼久以來,歐陽琛究竟在承受怎樣的折磨?

他甚至剛剛失去我們的孩子,就要接受病魔的洗禮!而我,我居然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不曾給過他一絲一毫的安慰!

我怎麼可以這麼傻,怎麼可以這麼無情?

我抬頭,看著近在咫尺的他,暖暖的虛光在他的面龐上製造出一個透明的、溫柔的世界,卻偏偏沒有半分的真實。

緩緩伸出手,我想要撫上他緊蹙的眉峰,卻又猛然縮回來,我突然好怕,好怕我的指尖一點,眼前這個人就會像水泡一樣消失。

直到此刻,我才終於明白這個男人在自己心中的分量,那是絕對無可替代,也無法缺失的。

「對不起……」一顆顆水珠自眼臉頰流淌下來,怎麼也止不住,我將臉貼在他的胸前,喃喃地說著:「我不會再離開你,我會一直陪著你,一直一直,直到你老得走不動了,直到你再也不想看到我了。」

「不,即使是這樣,我也不想離開你。歐陽琛,你知道嗎?我不能沒有你,我已經沒有寶寶了,我不能沒有你,」我哽咽著,幾乎無法發出聲音,只好抬起頭,將唇貼上他的前額,「你可以不要我,可以不理我,但是你不能有事的!歐陽琛,我愛你,我真的好愛你,求你,求求你醒過來好不好!求求你不要拋下我好不好?」

心臟在那一剎那割裂到極致,我的世界模糊了,幾乎再也沒有任何的希望。我不敢想,真的不敢想,我已經沒有了寶寶,如果再沒有歐陽琛,我還該怎麼活下去!

撕心裂肺中,忽然有隻強壯的手臂環住我的腰,接著有微涼的唇貼向我的耳緣,聲音輕而軟,帶著些許溫柔疲憊:「哭什麼?巴不得我死嗎?」

腦子裡轟然一聲巨響,我本能地想要坐起來看清這個聲音的來源,卻被身下的男人死死箍住。

他醒了!我的歐陽醒了!

倏然間,我掙扎著抬起眼眸看住他:「他們說你病入膏肓了。」

歐陽琛抱住我坐起來,將一隻手臂撐在床上:「我像病入膏肓嗎?」

胸口那陣刺刺的微痛還不曾消褪,我怔然望向他,周身的血液都似被灌入一股暖流:「可是吳非說……」

「你可能不太了解吳非,他這個人,就是喜歡多管閑事。」歐陽琛看住我,就像是看住了一汪柔軟的春湖。就這樣看了許久,他的眼神頓了一下,彎下腰撕下床前夾著的病歷單,遞給我。

我疑惑地接過來,這才發覺單據上竟龍飛鳳舞的寫著「胃潰瘍」三個字,不由得愣住了:「怎麼可能?吳非明明說你病的快要死了,可是……為什麼這上面卻寫著胃潰瘍?」

歐陽琛斂眸,淡淡地說:「上次胃出血,喝酒喝傷了,所以這次沾了點酒,就又犯了病。」

「這麼說……吳非是騙我的,連你也是騙我的,」我低聲喃喃著,漸漸地眼圈又紅了,「可是騙我很好玩嗎?你們怎麼能這麼無聊,居然拿生死開玩笑,難道你不知道嗎,孩子,我們的孩子……」

我哽咽著,忽然一把推開他,只覺得心如刀割:「我們的孩子已經……」

歐陽琛伸出手想要撫上我的臉頰,輕聲說:「我知道。」

我多希望他說自己不知道,那樣我就可以不那麼怨他,可以理直氣壯地回過頭擁抱他,把壓抑了一個多月的痛苦全都宣洩出來。

可是他居然說他知道,他知道為什麼還無動於衷?

莫名的哀傷在倏然間盪滿胸臆,我推開他的手,頃刻便淚流滿面:「連北辰都去醫院看我了,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你卻玩消失?難道孩子出事了,對你而言就那麼無足輕重嗎?」

空氣里充斥著死寂般的沉默,歐陽琛沒有說話,只是看住我,那樣黑洞般幽深的瞳子里,彷彿閃過數道複雜的光芒。

我好想聽他解釋給我聽,只要他說了,無論是真是假,我都會說服自己把它當作是真的。

可是他沒有,難道已經不屑於向我解釋了嗎?

「看來我們之間,已經沒什麼話可說了。」似有千萬根小針扎刺在胸口,我抿唇黯然地說完,便鬆開他站起來。

離他越近,心就會越痛,愛的越深,恨的也越無助。

我不敢,也不能再滯留在這個壓抑的地方了,所以我必須馬上逃離他的身邊。

可是歐陽琛卻沒有如願讓我離開,他驀地握住我的手,嗓音低沉,卻字字清晰:「葉輕,你可還願意陪著我?」

心口劇烈的一顫,我不忍回頭,眼淚卻悄無聲息地滑落:「你什麼都不解釋,什麼都不說,卻叫我陪著你?你把我當什麼?」

「這世上有太多事情,都是無法解釋的,」歐陽琛語氣蕭然,握著我的手也在倏然間握的更緊,彷彿我是他手心裡的一條魚,只要稍不留神,就會悄然滑走,「難道非要等到生命盡頭,才會想起自己最渴望的一切?」

生命的盡頭……

我怔住,好像忽然明白吳非的用心,他故意拿歐陽琛的病情來騙我,就是為了激我向歐陽琛說出自己的心裡話,為了逼我直視自己的內心。

然而吳非算計的那麼好,卻唯獨算漏了一樣,那就是歐陽琛根本不願意去看我的心,他根本不明白,終於有一天,曾經是附庸品一樣的我,也會渴望他的陪伴。

心臟酸酸脹脹的難受著,我吸了吸鼻子,說:「我只是想要你活著。」

歐陽琛緊縮起眉宇,驀地手臂一用力,把我拉到他的腿上,從背後環抱住我:「難道你不是愛我?」

多久了?從寶寶出事那天起,我渴望這個溫暖的懷抱究竟有多久了?

然而,我日復一日地等,從白天等到黑夜,從殘有餘望等到心如死灰,等到我的世界再也照不進一絲光亮時,他依舊沒有出現。

我以為再這樣下去自己就會崩潰的,可是我沒有。終於我挺過來了,他卻又突然降臨,甚至如此突兀地問我,願不願意再陪著他,是不是愛著他!

可是「我無法忍受,也無法明白,究竟有什麼事情比我們的寶寶還重要。」

環在胸前的手臂驀然間鬆了,歐陽琛停頓了幾秒,才緩緩說:「你信我,就留下來。」

有清涼的風從窗口處鼓進來,吹到皮膚上,讓人瑟瑟齒冷,我強忍住呼嘯而來的淚意,背對著他站起來說:「既然你只是胃潰瘍,那你就留下來好好休息吧,我還有點事,就先走了。」

這次歐陽琛沒有挽留,甚至沒有說一句多餘的話。

歐陽琛出院的時候,香花漫天的春日已走到盡頭,夏日的風雨卻悄然間到來。

我坐在空蕩蕩的卧室里,把窗帘拉開到最大,渾身顫抖地注視這窗外的電閃雷鳴。

我忘不了那些個雷雨夜裡,我所經歷的痛苦的一切;也同樣忘不了,那些個雷雨夜裡,是誰緊緊擁著我,安慰我,哄我入眠。

歐陽琛,歐陽琛……

為什麼無論發生任何事,我就是無法拋下你呢!

雷聲如擂鼓,一記蓋過一記,歐陽琛的心也被鼓槌狠狠地敲打著,終於在暴雨傾盆而下時,我再也忍不住,朝著歐陽琛的家跑了過去。

跑到他家樓下的時候,我發現他也正坐在二樓的陽台上,手裡拿著手機不知在發些什麼。

很快,我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天空中傳來陣陣被撕裂的聲音,我吸了一口氣,接了電話:「歐陽,下來。」

他猛然抬頭,彷彿這才看到我,然後臉色微微一變,一轉身就衝下門口的樓梯。

門扉洞開的剎那,狂風夾著一個閃電凜冽地劃過,犀利的光亮瞬間照亮了我的眼,他的臉。

「葉輕?」歐陽琛低低喚了我一聲,彷彿不可置信。

我看著他,一瞬不瞬地看住他,而後慢慢地朝他走著:「歐陽琛,我陪著你。」

又是一記閃電當空而過,歐陽琛沉默不言地望著我。

「無論你是生,是死,對我是真的,還是假的,我都陪著你!」每一步都彷彿有千鈞重,可是我卻終於走到他面前,被雨水打得濕透的衣服貼服在脊背上,冰涼氣息讓我不禁一個冷顫,就連聲音都是顫抖的,「我什麼都不在乎了,我會陪著你,一輩子都陪著你!歐陽琛,你要我陪著你嗎?」

我說完,怯怯地望過去,歐陽琛的臉頰是那樣冰冷,幾乎沒有半絲表情,偏偏那雙黑瞳里似是燃著把火,洶湧磅礴地彷彿要將人吞噬了去。

我心裡一慌,忽然覺得害怕,轉身想要逃開,只因剛才的話已經耗盡我畢生的力氣,我害怕這最後的痴傻都會落了空。

然而,閃電熄滅的剎那,歐陽琛卻將我一把摁進懷中,他的手緊緊地環在我的腰間,單薄的衣料下是他灼燙的肌膚,燙得我心都在戰慄。

「你真是個傻瓜。」他將我一寸寸地收緊在他的懷裡,彷彿要將我摁進骨頭裡:

我沒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剛想仰起頭,卻被他一下子封住了唇舌。他的手臂是那樣強壯,一把將我橫抱起來,匆匆地往房間里走。一路的撕磨,一路的狂亂,所有話語都緘默於無聲。

被放進浴缸里的時候,我的腦子還有些暈眩,可是歐陽琛已經沒有時間讓我繼續發暈,他一把撕開我濕透的衣服,吻上我微微顫慄的肌膚,另一隻手則按開出水的按鈕,任溫熱甜蜜的氣息將我們死死的包裹住。

我開始喘息,他是那樣的霸道、強悍,一點都不像大病初癒的樣子,彷彿要向我的身體里灌注什麼力量般的,一下又一下地貫穿了我。

力竭的神昏中,我不顧一切地抱緊他的胸膛,在摸到肩胛的骨突時,才恍然發覺,他竟然瘦了那麼多。

眼淚是從心裡一點點流出來的,我忍不住低頭吻上他的肩。

歐陽琛的身軀猛然一顫,更加箍緊了我的腰,喑啞著聲音說:「葉輕,這輩子,你只能陪著我。」

他的聲音依舊涼得像冰,我的眼淚卻在剎那間奪眶而出。曾經試圖揚起頭顱,但是真正離開的瞬間,我卻發現我愛他,如此卑微地愛著他,愛到無所顧忌,無怨無悔。

這個夜晚,處處瀰漫著一股無法抗拒的甜美氣息。

我偎在他的懷裡疲憊地闔上雙眸,兩顆千瘡百孔的心在黑暗中緊貼在一切,一個多月以來,我第一次睡得那樣熟。

夢裡晴空朗朗,白雲依稀,我好像還在鄉下的老屋子裡住著。只有六七歲的我,和一群小孩子玩過家家,說到扮爸爸時,小朋友們競相讚揚起自己的爸爸:

「我爸爸是警察,他可厲害呢,能把壞蛋全抓起來!」

「我的爸爸是個超人,每次我受欺負的時候,他都會出來救我!」

「我爸爸是個好好先生,他會做好多好多菜,還會幫媽媽做家務呢!」

「葉輕,你呢?你爸爸是誰?」

輪到我時,所有的孩子都看著我,我有些心慌,就支支吾吾地說:「我爸爸是個醫生,他是個救死扶傷的醫生。」

那群孩子中的孩子王,比我年長兩歲,聞言立刻一本正經地反駁我:「你胡說!你根本沒有爸爸,你是個野孩子!」

「野孩子!」所有人都跟著起鬨,笑鬧。

「你是個沒有爸爸的野孩子!」

不是,我不是野孩子,我不是。

我拚命地想要哭喊,卻偏偏發不出半點聲音,世界在眼前一點點地陷落,漸漸地漆黑一片。我蹲在地上偷偷地哭,朦朧中,有人慢慢摸起我的頭髮,說:「葉輕,你還有我。」

短暫的怔然後,我回眸,映入眼帘的卻是歐陽琛英俊的臉,我顫抖著撲入他的胸懷間,是的,我還有他,這輩子,就算什麼都沒有了,只要還有他,那就足夠了不是嗎?

早上我醒來后,歐陽琛已不在身旁了。我收拾了一下走下樓,發現他正在餐廳里等自己,桌上放著一瓮香遠益清的烏雞湯,是最補身子的。

心裡漾起微微的感動,我笑著走過來,剛吃了兩口飯,門鈴卻響了。

朱管家出去了一趟后,很快走回來,說:「葉小姐,門外有個人找您。」

「是誰?」我放下湯勺,同時看了歐陽琛一眼,隱隱覺得奇怪。

這麼早,誰會來這裡找我呢?不會是易北辰吧?

朱管家小心翼翼地說:「他說,他是您的父親。」

心臟猛然皺縮了一下,我一時間心亂如麻,歐陽琛見狀,給朱管家使了個眼色,低聲說:「既然是葉小姐的父親,就這樣在門外關著、不請進來像什麼樣子?」

朱管家小心覷著我的神色,見我沒有反對后,連聲稱是。

沒過一會兒,她便領著陸榮則進了餐廳,我並沒有看他,簡單地寒暄兩句后,陸榮則神色複雜地打量起歐陽琛,慢慢說:「歐陽先生,你好,我可以跟我女兒單獨說兩句嗎?」

歐陽琛站起來,笑笑說:「你們自便。」

我有些慌亂地抬眸看著歐陽琛,歐陽琛卻微笑著對我點點頭,讓我的心頓時安定了不少。

歐陽琛離席后,陸榮則略顯拘束地坐在旁邊的沙發上:「輕輕,我……」

「你來幹什麼?」這一句話是毫不客氣地,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凶,但面對他,我始終無法釋懷。

「我知道你討厭我,不想見到我,可是……」陸榮則低聲嘆了口氣,「可是,你總不能因為我,連你媽媽都不見吧?」

是啊,自從陸榮則出現,我已經有好幾天都沒見過媽媽了。

眼眶莫名地酸澀起來,我吸吸鼻子,咬牙說:「那你就離我媽媽遠一點。」

陸榮則湊近了我說:「輕輕,我和你媽媽曾經是真心相愛的。那時候年輕不懂事,是我辜負了她,但我真的沒想到,她會懷孕生下你。如果我早點知道,我一定不會拋下你們母女不管的。再往後,是我太懦弱、太無能,才害得你們這些年受了這麼多委屈和辛苦。我知道無論我怎麼說都無法彌補過去的錯失。現在我回來了,無論佩筠的病能不能痊癒,哪怕她這輩子都不能再站起來,我也會照顧她下半生的。難道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對你和佩筠不是更好嗎?」

我拿勺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攪著手裡的牛奶,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也跟著被攪亂了:「媽媽的意思呢?」

陸榮則抿了抿唇說:「佩筠……你媽媽已經答應原諒我了,你能原諒我嗎?」

心口驀然一震,我無法不詫異,媽媽那樣剛烈的性子,居然都肯原諒他,這是我意料之外的。可是想來,媽媽一定是愛極了他,才會忍下流言蜚語偷偷地生下我,又甘願一個人挑起生活的重擔、遠離家鄉只為見他一面。

那麼我這樣一味地排斥,是否太不尊重媽媽?

就這樣想著,我深吸一口氣:「你和媽媽的事情,我管不了,只要媽媽開心,我不會多說什麼。但是請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輕輕,我怎麼可能不管你?」陸榮則一聽站起來了,眼神里閃過一絲隱晦的光,似是思忖了片刻,才低低地說,「爸爸只想你過得好。」

「我現在過的就很好,」我偏過頭看住窗外,淡淡地說,「因為長時間做輪椅,媽媽明天早上醒來的時候,都會腰酸得要命了,算算時間,差不多是這個時候了。」

陸榮則聽我這樣說,先是一愣,然後忍不住連連笑嘆:「好,好,我知道了,我這就去醫院陪著你媽媽。」

他剛走了兩步,又回頭說:「有時間,我會再來看你的。」

已經接近夏日了,天氣漸漸悶熱,有潮膩的滋味層層裹在周身,讓我久久地難以入眠。這邊,我正抱著枕頭髮怔,那邊歐陽琛已披著浴巾走進來,緊挨著我坐下,他低頭擦了擦潮濕的頭髮:「你原諒他了?」

「談不上原諒,也談不上不原諒,」我習慣性地接過他手中的毛巾,替他細細地擦起來,「他始終是我爸爸,我不想愛他,也不想再恨他。他願意留下來照顧媽媽,媽媽也同意了,這樣對我而言,也並非不能接受。」

眉頭微微一縮,歐陽琛緩緩說:「當年他那樣狠心,拋下你們母女不管,難道你一點都不介懷?」

「不介懷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介懷又能怎樣?害得他家破人亡,我和媽媽就能幸福了嗎?」我的手勢頓了下,又嘆息著說,「其實自從上次吳非騙我說你得了重病之後,我就想了很多。」

「你都想了什麼?」

他大概才修剪過頭髮,所以短的很,也容易乾的很,我見他的發間不再滴水,便停下來輕輕說:「人這一輩子這樣短,要背負的東西卻已經太多太多,如果再加上一個仇恨,那是不是活的太累了?」

我說著,低頭歪進他的懷裡,他的胸膛是那樣闊那樣暖,像夏日裡的海洋般將我軟軟地包圍:「我不想活的那麼累,媽媽給我取名叫葉輕,也是想讓我把生命中沉重的部分都看的輕一些,活的簡單一些。」

歐陽琛伸出手,輕攬住我的肩頭,又在我的額頭印上淡淡的一吻:「你現在做到了嗎?」

我仰頭,嘻嘻一笑:「做到了,只要媽媽過得幸福快樂,只要一覺醒來身邊還有你,我就全都做到了。」

歐陽琛沒有說話,只是淡笑著俯下頭,深深吻住我的唇舌。這個吻清新如從天墜落的羽,難得的沒有煙草的糾纏,和酒精的迷醉,只有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一絲一縷地縈繞在齒間,令人如墜夢裡。

說不上為什麼,這個夜晚我們都很激動,最後我因為倦怠而睡著了,等在醒來的時候,發現歐陽琛已經不在床上。

我坐起來,發現他正在窗戶邊吸煙。

「怎麼還不睡?」

我揉著睡眼朝他走過去:「是哪裡不舒服嗎?」

歐陽琛垂眸,執起我的手,把我拉過來:「如果我一無所有,你還願意陪著我嗎?」

我搖頭笑了一聲:「你不會一無所有,你還有我。」

歐陽琛一怔,把我扯進懷裡,低頭吻著我說:「如果我不是好人呢?」

我一面閃躲著,一面笑著白了他一眼:「我可從來沒把你當過好人。」

歐陽琛捉住我輕輕推搡的雙手,嗓音喑啞,眼光也低沉:「那你還跟著我?」

「你沒聽過一句話嗎?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我笑起來,撒著嬌偎進他的懷抱里。

歐陽琛抬眸望著遙遠的星空,忽然低聲說:「其實有件事情我一直沒告訴你,我的過去並不清白,我做過很多不光彩的事,就連歐陽琛也是我的假名字。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會安定的。」

我仰頭看住他,沒好氣地說:「你就懵我吧。」

歐陽琛抓著我的手腕,讓我觸摸起他胸前那些縱橫的疤痕:「你看我身上的刀疤,這都是以前犯案時留下的。還有KISSCLUB,也是我們曾經留下的據點,目的是搜集海濱各個富豪的把柄。難道你就不好奇,我一個普普通通的商人,為什麼非要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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