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重鄉情 隱瞞私義織愁縷

第六十三章 重鄉情 隱瞞私義織愁縷

六十三重鄉情隱瞞私義織愁縷

鷓鴣天:

夜送鄉人招禍殃,友情世誼暗心傷。

忍將私義埋心底,錯把公忠置腦旁。

言誠摯,語親長,心脾痛徹斷愁腸。

從軍路上忠肝膽,暗誓立功鑄獎章。

上回說到投誠起義軍21師改編為中國人民解放軍暫編獨立53師。每位戰士須重新登記註冊,填表立檔,上交原編製團部。很多人不識字,請人代填。我曾經讀過一年私塾,自己免強可以執筆。表上這樣填道:朱世學,曾用名朱晉中,一九二0年三月生,湖北鄖縣鮑峽小花果孟家坪村。一九四九年一月在北京投誠起義參加人民解放軍。機槍兵,職務,排長。

這天,我陪同連長祝慶楨去營部遞交本機槍連的登記冊、檔案表以及本連武器彈藥的數量和軍事器材清單。無意中,祝慶楨看了看本營步兵5連的登記冊,突然叫道:「呵,朱世學,這裡還有鄖縣人。」

我高興地湊過去看,那位負責整理檔案的老解放軍戰士抬起頭來看了看我,很和藹地問道:「同志,你是哪裡人啊?」

「我是湖北鄖縣人。」我答。

他順手把5連的冊子遞到我手裡,我認真地看起來,因字跡潦草,看了半天,也沒發現「鄖縣」二字在哪兒。

祝慶楨指給我:「這不是嗎?」並念道:「王思山,一九二二年生。湖北鄖縣黃龍區……步兵、排長。」他念完又說:「喲,這裡還有一位你的老鄉,秦善茂,一九二三年生,湖北房縣人。步兵副班長」

我心想,王思山,鄖縣黃龍灘人,這可真是老鄉啊。原來在國民黨時,自己經常帶著機槍配屬步兵5連與解放軍作戰,竟不知道還有一位老鄉在那個連里。又說:「再看看,還有沒有。」

祝慶楨用手搗著我笑道:「你這個朱世學,你的老鄉就有幾個了咧,你排里不是還有兩個嗎?要那多老鄉幹啥?我不給你看了。」

我不再說話,就把冊子還給了那位戰士。

回到連里,一連幾天都在想著那位老鄉王思山,在同一個營里當兵多年,怎麼沒聽過呢?一定要去見見他。一天,吃過早飯,由於無事可干,很多戰士到外面閑逛去了。我找到羅德順和江龍夫,告訴他們:「5連有一個鄖縣籍老鄉,走,我們去看看他。」

羅、江二人幾乎同時驚呀道:「真的?我們怎麼不知道?走。」

我們很快來到5連,問到了王思山,他中等身材,大鼻子,高顴骨。一見面,我就問:「喂,同志,你是不是叫王思山,湖北鄖縣人?」

王思山瞪著大眼睛看了看我,反問道:「是啊,你們不是登記過了嗎?」聲音雖尖脆、假嗓子,卻是地道的家鄉口音。

我笑道:「我們不是來登記的,我們是來認老鄉的。」說著,我作了自我介紹。

羅德順上前自己介紹道:「我叫羅德順,鄖縣安陽人。」

江龍夫道:「我叫江龍夫,鄖縣葉大的。我們都在機槍1連。」

我壓低聲問道:「你認不認識我們呀?在國民黨時,就是我們經常配屬你們連和共軍作戰。」

王思山高興得跳了起來,又仔細看了看我們三人,道:「有印象,這多年,我一直認為就我一個是鄖縣人,身邊連個老鄉都沒有,孤孤單單的。原來有這多老鄉,這下好了。」說著話,他和我們一一握手,高興得眼淚快要流出來了。真有異地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之感。

我突然想起還沒見到秦善茂,問道:「你們連還有一位房縣老鄉,你知道不?」

王思山:「沒有啊,這裡沒有房縣人呀。」

我又說:「他叫秦善茂,你認識他不?」

王思山拍著後腦勺想了一會道:「哦,有這個人,他不在我排里,我是3排的,他在1排,請你們等一等,我去把他找來。」

工夫不大王思山回來說:「沒有找著他,他出去了。哎,你們三人在一個連里真好。」

羅德順道:「我們不僅在同一個連里,而且還在在同一個排里。他當排長了,他當班長了。你也是排長,就是我還是一個士兵。」

王思山不以為然地說:「去年九月去打塔山,我們排的排長陣亡了,回來后,他們叫我當排長。哎,一個亂排長有啥當頭。見了老鄉,我可以說實話。」說到這,他小聲說:「實話告訴你們,我不想幹了,我想回家。只是一個人太孤單了,不敢走呀。」

我趕忙制止道:「老鄉,現在我們都當解放軍了,你千萬別這樣說。」

羅德順開玩笑道:「咋啦?現在有老鄉了,你就不想干啦?」

王思山:「不光是現在,原來在國民黨時,我就不想幹了,只是一個人,沒個商量。即使跑也跑不掉,就沒敢跑。唉,老在部隊干,今日兒打東,明日兒打西,連個女人都說求不到。幹得有個啥意思?說不定將來在戰場上,子彈不長眼睛,鑽到你身上,你就沒命了。我想回家種田,說個女人,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只要你們有人敢走,我就跟著走。」

我勸道:「老鄉,王排長,你千萬別這樣想。我們都參加了革命,當了解放軍,聽說家鄉已經解放了。等將來戰爭結束了,我們再明明白白地要求回家。行不行?各位老鄉,你們說對不對呀?」

江龍夫,羅德順同時答:「對。」

王思山揺了揺頭:「哎呀!」

辭別了王思山,回到本連。我一直認為王思山的話有扇動性,擔心羅、江二人會動搖。晚上,我又找到二人道:「二位老弟,今天,那位老鄉的話,你們可千萬別聽進去啊。周圍遍地都是部隊。離家這麼遠,如果逃跑,路上不被解放軍抓住也會被國民黨抓住,都沒有好結果。我們跟著**干,等以後再說回家的事吧。」

一直不愛講話的江龍夫道:「大哥,我聽你的,我絕對不會走。」

羅德順:「排長,大哥,我們跟著你,你放心好了。」

我高興得拍著二人的肩膀道:「好,好兄弟,沖你們這樣說,謝謝你們。」

安定了羅、江二老鄉,我的心也安穩了。一九四九年三月十六日,作戰命令到。人民解放軍華北部隊要向太原進軍。這天,營部召排級以上幹部開會。我和王思山都參加了會議。會上,張干講道:「同志們,人民解放軍要解放太原。上級命令我們獨立53師部分部隊要配合華北部隊第2兵團向太原進軍。我們1營接到命令,準備參戰。下面請宋教導員講話。請大家鼓掌。」

宋教導員講道:「同志們,上級命令我們1營參戰,是我們為人民立功的時候到了。太原在山西省中部,離這裡有一千多里路。那裡是閻錫山的老巢,共有十多萬軍隊。人民解放軍已對太原圍困幾個月了,對其展開了大量的政治攻勢。可閻錫山拒不投降,繼續與人民為敵,頑抗到底。現在到了非打他不可的時候了。同志們要作好思想準備。」

張幹道:「同志們,以前,我們與解放軍作戰,犯了罪,現在,我們當了解放軍,我們要為解放軍立功,為人民立功。各連回去后,要教育戰士們作好思想準備。各連的武器、彈藥、作戰器具,各自的行李都要準備好,命令一到就出發。」

散會後,連長們都在前邊先走了,我剛走出會議室,覺得肩膀有人拍了一下,我扭頭一看,是王思山,趕忙說:「喲,是你,王排長。」

王思山左手拉著我的手,右手搬著我的肩膀,示意我等一下。他見其他人都走遠了,小聲道:「老鄉,自從知道了你是我的老鄉,我就在考慮怎麼走的事,我實在不想再幹了。這不,又要打仗了。過去,我們打共軍。現在,又叫我們去打**。哎呀,這叫啥事兒呀!也不知道誰對誰錯,哎呀!」說著話,他直揺頭。他接著又說:「你看,我們約個時間,啥時候走?」

我不知道再說什麼好,只是勸道:「老鄉,老弟,走不得,千萬走不得的。」

王思山一個勁兒地搖頭嘆息道:「哎呀,哎呀!」

一九四九年三月十八日,部隊離了順義縣,向山西進發。一天,隊伍行至山西代縣境內。晚上,我正在檢查各班的宿營情況和詢問當天在行軍途中是否丟失了彈藥或者器具等情況時,忽然有人報告說:「排長,外面有人找你,說是你的老鄉。」

在異地行軍路上,聽說又有老鄉找我,喜出望外。剛好已忙完了工作,出得門來。星光下的場邊站著兩個人,我走上前問道:「二位是哪裡人呀?」

一個尖噪音答:「你是朱排長嗎?我是王思山呀,這位就是你說的那位秦善茂老鄉。」

我趕忙拉著二位的手說:「哦,是王排長,秦班長,二位老鄉,今晚,你們連駐在哪兒啊?」

「就在前邊,不遠。」王思山答。

「走,請進屋坐會兒。」

王思山悄悄扯了一下我的衣服,小聲道:「不必了,我們去那邊走走。」他邊說邊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土埂。

睛朗的夜空,雖無月光,卻有漫天的星斗。我們順著明晃晃的土路朝土埂走去。離開了營房,曠野里顯得格外的靜。我隨口說:「二位的精神很好啊,走了一天的路,都還不累呀。」

王思山就著我的話意道:「老鄉,就是因為太累了,太緊張了,我們才來找你。實話告訴你,我們想今晚走,來約你一起走。你看……」

我一聽他們要走,不等他把話說完,攔住他道:「二位老鄉,你們不能這樣,不能走。我們過來后,**對我們既往不咎,很好。」

王思山道:「我不管好不好,這樣天天奔跑,日日不安,什麼時候才得太平。老鄉,說實在的,自從認識了你,我覺得我有了夥伴,有了希望,心裡踏實了很多。那天,你們走後,我找到了秦善茂這位兄弟,我倆都不想幹了。本想約你一起走,後來部隊出發了。聽說是朝我們家鄉的方向前進。今天,來到這裡,我打聽了,我們的家鄉就在這正南,有一個多月就可以回家。我實在不願再跟著部隊走了,回家種田去。老鄉,我再次請你跟我們一起走吧。」

我的態度很堅決,道:「不行,我不能走,你們也不能走,誰都不能走。」

沒人言語,好一陣沉寂。王思山嘆口氣道:「好吧,你不走,反正我是要走,你有沒有話,要我給你家裡帶?」

離家已十年有餘了,提起家,一時不知道帶什麼話好,繼續勸道:「你們真要走,只要你們走得脫身,這遍地都是解放軍,被人抓住,不把你們當逃兵辦了才怪呢。」

一直不說話的秦善茂開口道:「不要緊的,我們已經準備好了。王排長帶一支衝鋒槍,他還有一支手槍,我帶一箱子彈。後半夜,只要離開了原部隊,把槍和軍服扔掉,就沒事了。」

聽他們要帶武器走,我心一驚,正要阻止。又想,阻止也無用。

王思山雙手搭在我的肩上道:「老鄉,我們走了。你保重。」

我無語,默然地站著。望著他們離開了革命隊伍,消失在星空下,夜幕里。

次日早上,5連少了兩個人,特別是王思山的排里不見了排長。張揚開了,各連都知道了。我佯裝不知道,事情反映到營部。

部隊又出發了,繼續向太原前進,又是日幕宿營,剛吃過晚飯,營部通信員來到連部,通知祝慶楨,叫我去營部。

我心一沉,心想,準是為王思山的事。

營長張乾和宋教導員住在一家小院子里,我報告進屋后,宋教導員讓我坐下。張干問道:「朱世學呀,你有個老鄉在步兵5連,叫王思山,還有一個叫秦善茂,你認不認識他們呀?」

我心想,營長是在故意問我,就照實回答道:「認識時間不長,我只認識王思山,不認識秦善茂。」

張干繼續問道:「王思山身為排長,不願在革命隊伍里干,昨天夜晚,他和秦善茂逃跑了。聽人說,他走之前來找過你,有這事沒有啊?」

我心想,投誠起義過來的國民黨官兵逃走了很多,**沒有追究。又想起石富庭排長走時,營長知道。他卻沒有阻攔。就直言不諱道:「知道,他和秦善茂昨晚走之前來約我和他們一起走。我不願離開革命隊伍,我說我不想走,並再三勸他們不要走。可是,沒有留住他們。」

張干追問道:「他們帶走了武器彈藥,你知道不?」

「只聽他們說要帶武器,可他們都是空著手走的。」我實事求事地說。

張干突然沉下臉道:「問題就出在你的身上,對於他們的逃跑,你知道了,卻沒有及時報告。朱世學啊,你犯了一個大錯誤。現在,我決定撤銷你的排長職務,在本排當戰士。」

我一時無語,深深吸了一口氣,望著這位「老」營長,想起昔日在國民黨時,從未批評過我,當解放軍后,怎麼這麼嚴厲。開始敬畏起張干來。

宋教導員見我半天沒說話,很溫和地說:「朱世學同志,問題不在於你放他們走,而是對於他們的逃走,你沒有及時向我們報告呀。嚴重的是他們帶走了槍支彈藥。如果他們打死了革命隊伍的人怎麼辦?這都是你的錯呀。」他稍停了一下,轉向張幹道:「張營長,朱世學同志自己沒有走,很好。他對革命的意志是堅定的。他是講老鄉義氣、老鄉感情去了。我看,就不撤銷他的排長職務,你看怎樣?」

張幹道:「那,好吧,就按教導員說的辦。」

宋教導員繼續道:「朱世學同志,革命隊伍里,原則問題是不能講個人義氣和感情的。你要很好地認識你的錯誤。職務不撤,處分還是要給的。張營長,你看給他個什麼處分呢?」

張干考慮了片刻道:「對於解放軍的工作方法,我掌握得不多,還有待於學習。對於此事,我看,一、通知王思山家鄉的地方政府,王思山已逃離了革命隊伍;二、在全營通報,公開批評朱世學同志,教育那些想走還沒有走的人,不能隨便離開革命隊伍。如果知道有人想逃走,要及時報告。教導員,你看行不行?」

宋教導員一拍手道:「好,就照你的意思辦吧。我建議,今晚,現在就召開連、排長會議。讓通信員通知各連。」

通信員領命去訖。我的心頓時忐忑不安起來,撲騰、撲騰直跳,簡直要比撤職更害怕。

很快,小院里站滿了人。張干點名后除王思山外,全營的連、排長到齊。宋教導員讓我面對著大家站在前面。張干通報了王思山,秦善茂逃跑的事情后,宣布了對我的處分。他最後講道:「朱世學的錯誤,錯就錯在他不知情不報。大家都要引以為戒。我們走上了革命的道路,這是一條光明的道路,我們都要堅定不移地走下去。」

宋教導員講道:「張營長講得好,革命的路是一條光明的路。不但我們自己,而且還要教育我們的戰士堅定不移地走下去。在革命隊伍里,事事都要講原則,不能講個人私情。機槍連的1排長朱世學同志就是講老鄉情誼,知道有人逃跑,卻不反映,不報告,犯了無原則性的錯誤。好在他自己革命意志堅定,沒有跟著跑。我們本著批評教育的方法,幫助朱世學同志認清問題。也希望各位認清問題,引以為戒。好,行軍一天,同志們回去好好休息。」

大家都紛紛散去了。夜幕下,小院里,我依舊站著。宋教導員道:「朱世學同志,回去休息吧。不要有情緒,要把兵帶好,將功補過。」

回到駐處,排里的戰士們因疲勞早已熟睡了。我打開被包和衣躺下。王思山的事,總在腦海里翻滾。心想,王思山的事早應該彙報,可又一想,假若彙報了,對自己來說,後果又會如何呢?王思山啊,認識你,你卻讓我付出了沉重的思想代價。

次日,大軍又起行。我因受了通報批評,心情總不好受。想起宋教導員的話:「把兵帶好,將功補過。」我暗暗下定決心,這次去太原,爭取立功。

欲知後事,請聽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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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鄖山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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