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宣衡的小情人
宣染不是很喜歡她娘，因為，她很喜歡她爹。
倘若有人問她：「爹爹和娘親你更喜歡哪一個？」，她一定不會像其他小孩兒那樣為難，她會毫不猶豫的答：「爹爹！」
但倘若有人問她：「爹爹和娘親和離了你會跟誰？」，她也不會糾結，她會毫不猶豫的答：「娘親！」
要問為什麼？因為，爹爹喜歡娘親，所以，她要替爹爹守護娘親。
七歲的宣染有一張酷似她爹的臉和一雙酷似她娘的眼，每每一家三口站在一起，都十分和諧有愛，見者無不誇讚。
但這樣的機會其實並不多，因為，娘總是不在家，美名其曰出差，去全國各地出差，其中青州居多，娘說，那是她娘家。
「娘又出差去了？」還沒睡醒的宣染揉着眼睛，把這話在腦子裏打了個轉后，不由歡呼一聲，猛的掀開被子，一溜兒滑下床，根本不管身後宮女的驚呼，連鞋都不穿，蹬蹬的往外跑。
不到寅時，殿中已經掌燈，幾十盞燈將大殿照得光華明亮，更將龍床照得金光璀璨。
宣衡醒來，手一摸身邊，空的。
那個成親時說好要一直陪在他身邊的人，不知道又為了什麼項目或會議去了哪裏，昨夜溫存時答應的好好的，這次至少要多呆幾天，與他一同迎接海外使節，結果今晨一醒，人又不見了。
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搭在額頭，他輕揉揉太陽穴，笑容既無奈，又甘之如飴。
大臣們又該用那種詭異的眼神看他了吧？自古男主外女主內，他們夫妻倒好，丈夫日日守在家裏，妻子時不時的外跑。
宣衡坐起身來，腿自然曲起，手肘支著膝蓋，黃色綢緞半搭在勁瘦的腰身，露出上身流暢的肌理。
正凝神想着事情，一道冒冒失失的身影突然闖進來，連聲叫道：「爹爹爹爹。」
身後，內侍慌張追道：「殿下，陛下尚未起身，您還不能進去。」
宣衡好笑的看着內侍要哭了的表情，一個不妨，那小小的身影手腳並用，竟然三兩下就爬上了床榻，一個猛撲就往他身上撲來。
宣衡一驚，忙張開雙手接住她，把糯米糰子抱了個滿懷后，又不得不抓住她如無尾熊般緊扒着他的魔抓。
一番交鋒后，到底是當爹的武力值高些，宣染被架著腋窩提給了追來的內侍，她爹失笑淺聲道：「先帶她出去。」
宣染噘嘴，她抓着他爹散開的墨發，委屈的控訴道：「爹爹偏心，每次只要娘回來，爹爹就不理染染了，別的小孩兒都會被爹娘抱在懷裏，別提多寶貝了，可自從我三歲以後，爹爹就再不抱我，只會把娘當寶貝似的抱着，好像她才是小孩兒似得。」
小小的宣染說着，眼淚都快出來了。
那雙與田蜜如出一轍的大大眼眸，乾淨澄澈，晶瑩剔透，那眼裏徐徐蓄上許多淚水，淚水打濕了長而卷翹的睫毛，在眼裏閃閃爍爍，別提多可憐巴巴了。
小小的宣染知道，每次只要她哭，爹爹就會拿她沒轍，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給她。
果不其然，平日裏從容淡定的爹爹，頓時手忙腳亂的給她擦眼淚，眼裏的疼惜顯而意見。
可還不等小宣染高興多久呢，她小小的耳朵就被拉了拉，然後，一雙放大版的眼睛出現在她面前，眼睛的主人微微一笑，笑眯眯的道：「染染，忘了娘跟你說什麼了嗎？爹爹是娘親的。」
宣染小臉一僵，憤憤的看着轉瞬便「移情別戀」的爹爹，使勁兒扁著嘴。
宣衡笑看着「爭風吃醋」的母女兩，向她伸出手，輕笑道：「去哪兒了？」
語氣輕淺柔和，無一點異樣，就好像起床時的「起床氣」壓根就不存在過。
田蜜順勢坐在他身邊，看着同一張臉，表情卻截然不同的父女兩，好笑的道：「只是去如廁而已。」
宣衡頓時把臉埋在她頸窩，埋了許久，低低笑着，笑聲低沉，胸口微微震蕩。
「快穿衣裳吧，該早朝了。」田蜜笑着推開他，順手把里三層外三層的衣裳丟到他身上，然後強行牽起宣染，邊跟她鬥嘴，邊往殿外走。
宣衡看着大小拉小手的母女兩，不由輕笑出聲，笑容暖暖。
恩，下朝後，就可以和她們呆在一起了，即便是一起工作……
從宣染很小的時候開始……時間追溯到她滿月，娘不在的時候，她都是跟在爹爹身邊，她的家裏有很多很多的人，可爹爹從不會把她交給其他人，他會帶着她上朝，帶着她與大臣們見面，便是批閱奏章時，也會讓她坐在身邊。
爹爹會跟她講很多很多事，軍國大事、財政收支、民生民情……有時候，她聽不懂爹爹在講什麼，可是，她喜歡聽爹爹講話，爹爹的聲音輕輕淺淺，像呼吸一樣溫和柔軟，她聽得很舒服。
爹爹也會和她一起玩沙盤，他們各帥一軍，快樂廝殺。
爹爹還會教她蹴鞠，教她騎馬打獵，教她讀書寫字……
爹爹無所無能，這世上，再也沒有人比爹爹更厲害。
在小小的宣染小小的心裏，爹爹就是那個最高大偉岸的身影，他的身影投下來，遮住了很大一片地方，她站在他的身影里，要很努力的仰頭，才能看清他的面容。
他的面容，又是柔和的。
他又是這般親切。
宣染最喜歡爹爹了，再沒有人比爹爹更棒。
可是，爹爹最喜歡的是娘親，然後才是她。
小小的宣染看着案幾后親密無間的兩人，微微癟了癟嘴。
三歲之前，娘不在的時候，爹爹批閱奏章時，會把她抱在懷裏，那個時候，每一個進殿的人，看見他們父女，都會露出暖暖的笑意。
三歲之後，他們看見並排坐着的父女，也會露出會心的笑意，但小宣染卻覺得，她與父親之間，有了距離，這距離，彷彿生生的把他們相連的血脈割開了似得，她獨立的渾身難受。
如果說三歲是個分界線的話，娘已經有多少個三歲了？可現在，爹爹擁了娘在懷裏，兩個人還緩緩的搖啊搖晃啊晃，就像都還小似得。
爹爹邊翻著奏摺，邊低聲跟娘親說着話。
他們說的很專心，彷彿這裏只有他們兩個人似得。
小宣染沒有吱聲，她把手伸到唇邊對宮人們「噓」了下，然後躡手躡腳的出了大殿。
宮內張燈結綵，處處都華貴美麗，只是再美麗的東西看多了，也審美疲勞了。
宣染漫無目的的走到了御花園，然後，她頓住了。
御花園中奼紫嫣紅，百花爭艷，可是，那麼多漂亮的花兒，竟然都沒有站在花叢中的人漂亮。
那是一個少年，十一二歲的樣子。
陽光下，少年的皮膚晶瑩剔透，五官比匠人雕琢的冰花還精緻，峰眉薄唇，長睫如剪，一雙碧綠瞳孔，就像是世上最神秘幽冷的寶石一般。
宣染蹭蹭地跑到他身前，她仰頭著，看着高出她很多的小哥哥，脆生生開口道：「小哥哥，你的眼睛好漂亮，可以給我嗎？」
什、什麼？？？
身後默默跟隨的宮女腳下一歪，滿臉驚恐的看着自家小殿下。
自家小殿下在陛下的教導下一直都是乖巧懂事的小公主，這、這怎麼會說出小魔女一般的話？
御花園中所有的宮女太監都驚呆了，從沒遇到這種狀況的他們，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而少年，也沒有反應，他只是用那雙漂亮的碧綠眼睛，幽深的看着她，他看着眼前這雙乾淨清透的大大眼眸，嘴唇動了動，道：「你說，我的眼睛很漂亮？」
宣染忙點頭，肯定的道：「很漂亮！」
她沒注意到少年的目光又深了些，只歪著腦袋，認認真真的說道：「我很喜歡它，你可以把它送給我嗎？」
她的語氣，是禮貌的，她的眼睛，乾淨而明凈，她看起來毫無惡意，但她說出口的話……
少年碧綠的眸子微斂，眼色很美，眼中思慮卻很深。
能在昌國皇宮中這般自如的，唯有昌國唯一的染公主而已。
她是這個國家唯一的公主，她的父母，是一對很了不起的夫婦，他們用短短几年的時間，讓這個國家飛速串起，如萬丈高樓平地起一般，生生的，在廣袤的東方，建立起一個強大富裕的民族，引得八方依附，四海來朝。
他的國家，便是前來朝見的國家之一，即便他的國家曾經也很強大……而他，不過是國中一個不受寵的皇子罷了。
倘若她執意要他的眼睛，那麼，也不無不可。
少年輕輕一嗤，目光幽。
這時，卻見一隻手橫空而來，毫不客氣的拍在公主殿下的腦袋上。
少年微微驚訝，他尋手看去，看到一個乾淨利落的女子。
這女子，看起來二十不到，若不是她有雙和小公主近乎一模一樣的眼睛，他甚至會以為，她只是位少女，而不是少婦，更不可能是昌國的皇后。
昌國的皇后，如昌國的皇帝一般，是個傳奇。
可傳說中能運鐵成金的皇後娘娘，竟然如此……如此……他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他所見的皇后，不，即便是宮妃，也無一不是高貴典雅雍容華麗，而面前的皇后，卻是隨意極了。
他眼中碧波微閃，突然間明白了。
是了，他所見過的皇妃們雖然華美貴氣，但一舉一動，莫不是小心翼翼，而面前這個皇后，卻是真正隨心所欲，她不只有皇帝專情，還有自身雄厚的底氣。
田蜜並不知道面前這個漂亮男孩兒腦袋裏在想什麼，她友善的對他笑了笑，微笑道：「殿下不必害怕，染染並沒有惡意。」
她蹲下身來，平視着宣染，不氣不怒，反而笑眯眯的問道：「染染喜歡漂亮哥哥的眼睛？」
宣染毫不猶豫的點頭，「小哥哥的眼睛很漂亮。」
田蜜笑了一笑，眼裏有一閃而過的狡詐，她又指著一朵花問：「那染染喜歡這朵花嗎？」
那朵花，恰巧是宮中開得最盛的花，顏色甜美嬌艷，花瓣層層疊疊，花朵足有碗口大，一看便非凡品，乃是海外國家進貢的稀有種子，整個昌國獨此一朵。
宣染老早就喜歡這朵花了，她自然點頭道：「喜歡。」
田蜜二話不說，直接把絕無僅有的稀罕貨腦袋扭下來，笑眯眯的遞給宣染道：「若是過了午時，染染仍舊喜歡它的話，染染再問小哥哥要眼睛好不好？」
田蜜這話，驚掉了一地的下巴。
宣染不明其意，但左右不過一中午而已，她等得起，於是，她點點頭，捧著大大的花朵回宮了。
田蜜起身，看了眼頭頂火辣的太陽，唇角微勾。
少年看着她臉上的表情，若有所思的看向那小心翼翼的捧著花朵的小小身影。
不到午時，宣染就要哭了，她捧著奄奄一息的花朵，顛顛的跑到御花園，對久候她多時的娘親道：「娘，它奄了。」
田蜜眨巴眨巴眼睛，奇怪的看着她，道：「花離了枝，當然會奄啊。」
宣染愣了，她愣愣地看着理所當然的娘親，然後一點一點的，晶瑩的淚水爬上了眼底，凝而不落，絕強的撐著。
所以說，她才不喜歡娘親嘛。
「不哭不哭啊。」田蜜把十分傷心的女兒抱在懷裏，輕順着她小小的胸口，輕蹭了蹭她嫩嫩的臉頰，笑眯眯的轉移話題道：「小哥哥還在這裏哦，染染還想要小哥哥漂亮的眼睛嗎？」
宣染扁著嘴，乾淨明亮的眼看着她娘，認真的問道：「把小哥哥的眼睛摘下來，眼睛也會像花兒一樣失去生命嗎？」
田蜜笑着點頭，「當然會。」
宣染猛搖頭，哭道：「那我不要了。」
田蜜笑眯眯的拍拍她的腦袋，道：「染染真乖。」
「染染以後也要記得，不是喜歡的東西就一定要得到。」她微笑着看着女兒被淚水洗的乾乾淨淨的眼睛，笑問道：「懂了嗎？」
宣染自己擦乾了眼淚，悶悶的點頭，「懂了。」
田蜜便放開的她身子，拉着她的手，走到少年身旁，蹲下身對她道：「那染染和漂亮哥哥一切玩吧，娘先去找爹爹了。」
田蜜很放心的離開了，少年見她的身影消失在轉角，再看着面前這個乖巧聽話的女孩兒，忽地勾了勾唇角。
他蹲下身來，看着她琉璃一般澄澈的眼睛，說道：「殿下的娘說的不對。」
宣染愕然的看着他，驚訝的眨了眨眼睛。
她長這麼大，從來沒有人說過她娘說的不對，或者，她爹說的不對。他們不說，他們不敢說。
少年牽起她的手，帶她走到那株被揪了腦袋的花木前，說道：「這花以前也不住在這皇宮裏，但你看，它現在不是長得很好嗎？」
「可是……」宣染看了眼懷中奄奄一息的花朵，目露疑惑。
「那是因為，你是只把花朵摘下來，而不是把整株植物一起移走。」他碧綠的眸子幽深，像深不見底的漩渦，帶着極大引力的道：「倘若你連根帶土的將它移走，它就可以常開在你的身邊了。」
「所以，公主殿下。」他看着她的眼睛道：「喜歡的東西，一定要得到。」
宣染眨了眨眼睛，片刻后，她開心的笑了，認真的問道：「這樣的話，只要得到小哥哥這個人，就可以得到小哥哥的眼睛了吧？」
少年有些措不及防，他愕然了片刻，而面前的女孩兒卻狡詐一笑，小小的臉湊到他面前，笑看着他道：「我知道哦，我知道你是誰，我還知道，你的家人和臣子，很嫉妒你這雙漂亮眼睛。」
她說的是嫉妒，而不是忌憚，或者，憎惡。
少年驚訝的看着面前這張笑意盈盈的臉，半張嘴道：「你怎麼知道？」
「我都知道哦，從你們定下出使名單起，你們每一個人的身份背景，爹爹都告訴過我哦。」她天真無邪的眨了眨眼睛，直起身來，緩緩退後，然後，跟少年擺了擺手，飛快的跑遠了。
風中，留下一句：「小哥哥，我們還會再見的。」
此後，他果然有再見她，偶爾，她會找他玩耍，閑暇時，她還會找他聊天，有一次，她還笑着問他：「小哥哥，你知道牝雞司晨是什麼意思嗎？」
他心中一窒，她卻笑着轉開了頭，臉上的笑容明媚而燦爛，在陽光下看不到絲毫陰影。
也是從那時起，他對她，對她的父母，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肩上的重擔是真的，甜蜜與快樂也是真的。
很了不得的一家人。
遲來的番外，祝大家甜甜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