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chapter 4

4chapter 4

我瞪了眼被同樣飛身撲來的管家按在懷裡的劉路易,低下頭看了看此刻正躺在我腳下的男孩子。他白襯衫的領口大概因為拉扯而崩掉了一兩個扣子,露出了更多的裡面的白皙的皮膚,他兩個手肘倉促地著地用力地支撐著他的上半身。我的臉就停在他臉龐的上空,他黑曜石般黑亮眼睛落在我眼裡,我卻看不到他清澈如鏡的眼睛里我的倒影。我嘆了口氣,他似乎聽到了似的眨了眨眼睛,修長的睫毛隨著一顫,薄薄的嘴唇微微輕啟。這讓我產生了某種荒唐可笑的錯覺,彷彿他真的看到了我,並且要為剛才差點撞到我而道歉。

正當我預備為自己的冷幽默報以自嘲一笑然後抬起腿大喇喇地從他身上踩過去的時候,一個竭力壓抑著絲絲顫抖的聲音低沉地從下方傳來:「哦,抱歉。」

我愣了兩秒鐘,不知不覺中張大的嘴巴很難再合攏。我低下頭,看著依舊躺在我腳下的那個人,他薄薄的嘴唇微微顫動著,又緩緩地吐出幾個字:「剛才,差點撞到你。」

我沉默了五秒鐘,抬起頭望著站在我眼前的劉路易,剛才還死了親爹般滿臉通紅情緒激昂的劉娘炮此刻臉色煞白,無間歇的顫抖從低頻到高頻以那張肥厚的香腸嘴為起點向全身蔓延。當他全身的LV圖形用一種詭異的幅度在他全身盪起波浪的時候,他終於雙手抱頭老淚縱橫唾沫四濺地高喊一聲:「有、鬼、啊!!」

然後轉身推開他的管家跑掉了。

我看著老管家重新架好手推車急急忙忙追過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早就聽人說這貨小時候第一個奶媽酷愛港產殭屍片從小抱著還是嬰兒的劉路易一邊餵奶一邊看片。讓他在還未來得及做好心理建設的年紀,就過早過殘忍地接觸了過於血淋淋的刺激。以至於這貨打從記事起就膽子奇小品性奇慫,對靈異事件更是敏感得玄乎,直至最終演變成為娘炮。我原先沒跟他近距離接觸過,沒想到這傳言居然是真的。

但,關鍵似乎不在劉路易身上。

我圍著他繞了一圈半,用牛頓觀察蘋果愛因斯坦觀察星星的眼神540°地觀察了他一遍,再確認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之後停在他的正面,緩緩蹲下身,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臉,剋制住腦海中的千百種念頭和已經開始微微顫抖的聲帶,故作鎮靜地沖他揚了揚下巴:「你,看到我了?」

「剛才撞的時候沒看到,是那胖子推我的。」他直起上半身,揚起一隻胳膊指了指一瞬不遠處已經快消失的背影,黑白分明的眸子靜靜地回應著我的注視,「你剛才也看到了,不是嗎?」

「我要出門。」

「你敢。」

「我再說一遍,我、要、出、門!」

「我再說一遍,你敢。」

「我敢,所以你預備怎樣?」

我抱起胳膊氣定神閑地站在舒默面前,揚了揚眉毛,眼神挑釁地看著他,「你是人,我是鬼,你摸不到我碰不到我,你能把我怎樣?」

我知道這是舒默的死穴,一戳必死,百發百中。

果然,舒默就好像被葵花點穴手擊中的祝無雙,恨恨瞪著一雙小鹿斑比似的溜圓大眼,胸口劇烈的起起伏伏,又好像剛中了冰魄神掌的張無忌,隨時都會痛苦的大叫一聲雙手扶胸噴出一大口黑血。

舒默不喜歡被提醒他摸不到我碰不到我,說白了,他不願意麵對某個貨真價實卻時常被日積月累的假象所掩蓋的真相——我是個鬼,而他是個人。

他的這種心情其實很容易理解,這就好比一隻活潑可愛的哈士奇支楞著渾身的白毛在離你兩米遠處沖你歡暢地狂吠,你不會因為此刻碰不到它就覺得它其實並不存在,或者怎麼說,不是以一隻活狗的狀態存在著。

俗話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人們很容易對自己親眼所見的投以百分之百的信任。舒默眼睜睜地看著我在他身邊晃悠了快十年,按照謊言說一千次就是真理的原理來推論,舒默在連續三千五百六十天里,欣賞了我每天堅持按照活人的生活習性做死鬼的行為藝術(譬如堅持刷牙洗臉塗香香在家換睡衣出門穿外套就算不過年不過節也要定期不定期地換新衣潮鞋各式髮型發色連同指甲包包手機殼)的最終結果就是:舒默那根強勁的中樞神經被成功清洗,在某種有條件的前提設定下承認了「曾子若是人」這個命題。

但我再強調一次,是在某種有條件的前提下,譬如說:「曾子若是人」這個命題成立,但只能是在沒有旁人在的時候;或者,「曾子若是人」這個命題成立,但只有在不碰到她身體的時候。

所以,舒默會做一些在常人看來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說每次做飯都會做上兩人份的飯菜,然後在餐桌上擺上兩副碗筷。再比如打從國外開始租房都只考慮兩居室,因為他和我要一人一間,並且會按照我的喜好把我的那間一律粉刷成水藍色。

再比如衛生間永遠擺著兩隻插著牙刷的杯子,掛著兩條毛巾,客廳門口的鞋架上永遠並排擺著兩雙拖鞋等等。舒默甚至會在看到我坐在餐桌對面對著滿桌的飯菜發獃的時候給我夾菜,當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那自帶聖光的修長手指夾著細細的竹筷子停在我面前,在我眼皮子低下那隻盛滿了白米飯的青花瓷碗沿兒上叩一叩,語氣自然地彷彿是在醫院對病人下醫囑:「你最近怎麼又瘦了,好好吃飯,別學人減肥。」

當然,這些情況都只在條件成立的前提下才會出現。在有旁人在的時候,舒默那根自我設定運行程序的彪悍神經會頓時調整到另一個不知名的情景模式。那個時候他不會對我說話也不會對我笑甚至會刻意減少和我的眼神接觸,即使我故意喋喋不休在他耳邊果蠅一樣的嗡嗡嗡,又或者直接貼到他鼻尖上做各式鬼臉,他那根扛得住老虎凳炮烙鐵的堅強神經也不會讓他臉蛋上的笑肌動上哪怕一下。

但這個「曾子若是鬼是真空」的情景模式在第三人消失的一瞬間會再次自動切換,然後強大的舒小默就會像野蠻女友里的全智賢一樣,斜睨著眼睛弔兒郎當的努努嘴,從牙縫裡緩緩擠出一句:「找死么?」

然後我就會用當下很流行的女神專用短語作為對他智商的嘲諷:「呵呵。」

很抱歉,我是鬼,實在沒法再找死了。

舒默在這種不間斷的模式切換狀態下渡過了國內的高三申到了美國的醫學院,在讀完四年Bachelor之後又追加了五年PHD,從而最終成為一名手法一流醫術精湛的留洋博士。在經過全美排名前十的醫學院的嚴格測評,確定沒有心理變態沒有精神分裂之後順利取得了在美國執業醫師資格證書,最終衣錦還鄉落戶在T城這座全國最繁華城市之一的最高等級的醫院裡,成為了這座醫院創建以來最年輕有為最文質彬彬最清秀俊朗的內科主任兼無數小護士的夢中情人。

這,簡直就是一個偉大的奇迹。

但就像金庸小說里所有的武林高手都有一個致命的死穴,舒默那套由他那超人般強悍的中樞神經操控的自動情景切換程序也有個巨大的BUG。

的確,當他處在第三人場景時,就算我使勁渾身解數彰顯我的存在他也有本事將我自動隔離。但當他處在獨處模式下,一邊沖我溫柔地微笑,一邊指著IPAD上某個自帶燦爛陽光清爽海風金色沙灘和蔚藍大海的旅遊勝地,問我休年假時要不要去那裡度假的時候,我只要到他面前輕輕彎下腰,把我的身體從他面前那座實心桃木的電腦桌中實實在在地穿過,他那正沿著設定好軌跡運行的大腦被一隻無形的手點開了包裹著熊貓燒香病毒的郵件——瞬間當機。

重啟總是需要時間,此刻舒醫生在沉默中繫上了印滿金色橙子的水果圍裙轉身進了廚房,正當我準備拔腿奔向我的自由狂歡夜之時,卻忽然聽見舒醫生低沉的聲音幽幽地傳來:「曾子若,如果你敢踏出這個家門半步,我保證有辦法讓你後悔,哪怕——你是鬼。」

客廳的水晶大吊燈有點太亮,我眯起眼睛朝他望去,舒默慢慢轉過身來,他唇邊浮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我看著他黑色琥珀一樣深邃發亮的眼睛,彷彿看到他那顆嘎嘎叫著重新飛速運轉起來的大腦,「下午你看到牧師就怕成那樣,如果我買一本聖經放在家裡,你說,會有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

我看著舒默紅潤的薄唇重新抿成一條細細的弧線,嗓子眼兒里像突然掉進了一隻七星瓢蟲,順著喉管兒滑進了五臟六腑,癢得我抓耳撓心。片刻之後,我展開蹙著的眉頭,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舒醫生,晚上咱們吃什麼?」

晚餐豐富得像是過年,點綴著粉蘿蔔雕成的玉蘭花的各式盤子簇擁在那樽正冒著裊裊熱氣的水晶湯煲的四周,陣陣濃郁的肉香從廚房裡飄來,我聳聳鼻尖一聞就知道是舒默的招牌私房菜——元寶肉。我聞得口水直流,還沒等我鑽進廚房去探個究竟,系著水果圍裙的舒默就頂著一對被水蒸氣熏得紅潤潤的小臉蛋,雙手捧著一塊大大的新鮮出爐的蘋果派走到了餐廳門口,看到正趴在桌子上吸著鼻子挨個聞菜香的我,眼裡頓時露出了某種被滿足了的得意,嘴角揚了揚,聲音也輕快得很好聽:「洗手吃飯。」

我轉身進了洗手間,理所當然地象徵性地呆了十五秒就閃了出來。作為鬼,我自然是不必也不可能真的去洗洗手,就像我不必也不可能真的刷牙洗臉換衣服化妝一樣。對於我們來說,一切都是意念,就像我們的存在本身。

我可以在瀏覽設置成自動翻頁的電子雜誌的同時,手中不經意地冒出一隻Valentino2013最新款聖誕系列鉚釘女士手包;

可以陶醉在那部講述和外星人玩穿越虐戀的韓劇里的同時,在不經意讚歎了一句全智賢那頭自然得彷彿完全沒有經過頂級造型師精心打理就彎成了極浪漫弧度的柔亮金棕色長發的一瞬間,就頂出一個彷彿複製粘貼來般的一模一樣的髮型;

如果不是怕導致舒默腦迴路的二次死機,我甚至可以立即讓身邊的空氣里平地冒出一個和洗手間一摸一樣的水池,在擰開水龍頭就嘩嘩流出的自來水裡淡定地洗個手,然後在伸到安裝在空氣牆的烘手機下烘乾,最後再揮一揮衣袖讓它們不帶走一片雲彩地消失。

當然,既然我可以隨心所欲地改變自己的頭髮,自然也可以隨心所欲地改變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所以其實,一直活在大家童年記憶中的長發披肩鮮血淋漓又酷愛打電話的貞子小姐,對於我來說也很難稱得上是個艱巨的COSPLAY。

但是,舒默明令禁止我改變除頭髮指甲之外任何的身體部位。至於原因……大概和大一那年,我在萬聖節派對上給他的那個小驚喜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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