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君子一諾
明月高懸,皎潔的月色如水般鋪照在地上,照亮了腳下的赤城,照進了胡瀾懵懂的心裡。她隱約聽錢姐姐說過,男女若是相悅時,會送彼此定情的隨身配飾。晟哥哥,這是在與自己……
胡瀾思慮半晌,下了極大決心似的站起來,緩慢又堅決的摘下了頸上的一枚純金的長命鎖。白皙的小手捧著那枚金鎖,呈在弗晟面前。「晟哥哥,我也不輕易送人東西的。」
弗晟看著眼前的金鎖又回望向那雙澄澈堅定的眸子,心裡驀地一緊,遲遲沒有伸手接過。胡瀾有些著急,顧不得羞赧,拉起弗晟的手就塞了進去。
「瀾兒……」弗晟看著胡瀾泛著紅暈的小臉,輕輕地喚著。
「這是我貼身的金鎖。爹說是我們家的大恩人給我的生辰賀禮,我從小便帶在身邊。」胡瀾略帶稚氣的講著,卻沒發現弗晟的手略微有些不易察覺的抖著。
弗晟看著手中的那枚小小的金鎖,輕撫著上面仙鶴送子的雕花圖案。良久,鄭重的戴在了頸上,復看向胡瀾的眼睛,似乎又多了些異樣的情愫。
胡瀾看不懂,也想不通。她反射似的垂下頭看著腳尖,只感覺胸口的玉墜越發熾熱起來,彷彿提醒著她晟哥哥從此便要紮根在心裡,再不能捨去。
多年後弗晟才知道,此後無數個難熬的日夜,無數個想要放棄的時刻,無數個生死攸關的關口,此刻交換的信物,卻是陪著她堅持下去的生的信念。
「瀾兒,瀾兒!」一聲聲急促焦慮的呼喚打破屋頂的寧靜。
胡瀾聽得出,這是大哥的聲音。看來離家出走的計劃還沒出城門就要告破了。
「我大哥來了。」她詢問地看向弗晟。
弗晟點點頭,起身向胡瀾伸出手。胡瀾猶豫片刻,將手放在他的掌上。他的手掌很寬,很暖,帶著厚厚的繭。胡瀾知道,他的功夫一定不錯。
她狡黠的朝弗晟眨眨眼,弗晟會意,嘴角輕輕揚起,一個漂亮的落地,兩人已經穩穩站在了地面上。
「大哥,大哥!我在這裡!」
胡之灝找到妹妹的欣喜尚未展開,卻已被小妹身邊卓然而立的少年的驚訝佔了先。他很快穩定好情緒,闊步走到胡瀾面前,未語卻先伸手拉過胡瀾護在身後。
「這位公子是?」胡之灝細細打量著弗晟。
「弗晟,晟哥哥。」胡瀾在大哥身後冒了出來。
弗晟眼角的笑意未褪,對胡之灝的護妹之舉沒有絲毫責備與不快。一拱手,「在下弗晟。」
胡之灝也是謙謙君子,立即回禮,卻未報姓名。「小妹頑劣,謝公子照拂。」
果然謹慎。弗晟點頭回禮,轉身準備離開。
「晟哥哥,我明天還在這等你,你能來嗎?」胡瀾掙脫開胡之灝的手掌疾步跑到弗晟面前。
弗晟凝視著眼前的小人,嘴角噙著笑意。「你能出得來再說吧。」
想到回家面對父母的雷霆之怒,胡瀾不禁抱緊了大哥的胳膊。胡父雖疼愛胡瀾,卻也家教甚嚴。離家出走這樣的事,胡瀾若當時多想一想哪怕片刻,只怕也不敢了。
「早知道怕,還這麼任性!」胡之灝輕撫著小妹的髮髻,責備中又透著疼惜。
胡瀾撇撇嘴。怕跟當初出走是兩回事好不好。可若沒有一時的任性,又怎麼能認識晟哥哥呢?想到弗晟,胡瀾嘴角微微揚起,心底的怯意也淡了幾分。
「爹,娘。」胡瀾跪在父母面前。
胡瀠果然是板著臉,一副盛怒的樣子。而胡夫人則對女兒的回家喜出望外,淚水都顧不得擦掉便俯身拉起女兒攬在懷裡。
「瀾兒,你可急死娘了。」
看到娘哭的眼都腫了,胡瀾心下一酸,也跟著哭了出來。
胡瀠本有一肚子火要發,可看著這母女二人哭成個淚人,又想到視若珍寶般的女兒年紀這麼小便要離家去大漠,心下不忍。只揮了手,讓兩個兒子出了屋。
「好了,別哭了。都是你慣得,還好意思哭。」胡瀠拿了塊帕子塞給胡夫人。胡夫人明白他有話說,遂擦擦淚,止了哭泣。
「我跟你娘的話你都聽到了?」胡瀠板著臉一臉嚴肅。
胡瀾點點頭。
「有問題問爹嗎?」
胡瀾看著爹鬢角的白髮,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爹疼愛女兒,女兒明白。若一定要送女兒去大漠,爹想必也是沒有法子了。」
胡瀾說完看向胡瀠,卻意外地發覺爹的眼角隱約有幾點閃光。
屋內燭檯燈火搖曳,窗外清風習習樹影橫斜。屋裡的三人卻相對無語。
半晌,胡瀠低低的嘆息聲傳來。「瀾兒,別怪爹。君子一諾千金,你去的人家之前對爹有恩,爹在有你之前與他約定,若將來有了女兒,一定與他結親,以報託命之恩德。」
胡瀾不懂,也不想懂了。爹既然這麼說,那她去大漠的事情就沒有商榷的餘地。大漠,晟哥哥說,那裡苦寒,可也有好客的人,有很多新奇美麗的東西。大漠,那裡便是她今後的家了。
胡瀾輾轉在榻上,手握著弗晟的那枚玉墜,萬千情緒卻找不出緣由亦無處宣洩。
一夜無眠。
窗外胡之灝的琴聲也響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