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她抓起他像蒲扇一樣大的手掌,開始端詳他修長卻臟污的五根手指頭,那指甲縫裏頭嵌著的除了泥巴就是油垢,哪來尖銳的指甲?真的是她看錯嗎?可剛那一瞬間……

「你在做什麼?」

感覺自己的手被抓着,薩遙青最後很不耐煩地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當他瞧見那正抓着自己的手瞪大眼睛仔細瞧的鄂多海,不禁有些失笑。

「沒做什麼,只是發現你身上長蟲子。」像扔火熱木炭似地扔掉他的手,她急忙起身。「獵人沒有睡懶覺的權利,你銀兩和牛還要不要?」

「現在是什麼時候?」聽完,他坐起身,瞄了眼外頭又已翻了魚肚白的天色。

「天快亮。」

「天快亮狼都回去睡大覺了,還抓什麼抓。」腦子裏儘是濃濃睡意,他砰地一聲又躺了回去。

「就是要等他們回去睡覺,才好找狼窩。」

狼窩?這小女子的野心可不是普通大。一窩狼少說六七頭,多則可以到數十頭,這樣單槍匹馬去撩狼窩,不是白送命,是什麼來着?「不用這麼麻煩,我有更好的方法。」以棉被蓋頭,他在被裏頭咕噥著。

「什麼辦法?」

「讓我睡足了再說。」

「起來。」

「這世上,除了吃東西,就只有睡覺好。」他咕噥。

聽他這麼說,她不留情地就用腳尖踢了踢他的臀,可那動作卻只換來他的一個翻身。

「唼。」不由得擰著兩道眉,鄂多海登時有些後悔將薩遙青留下,因為依目前看來,他也許根本幫不上忙,反倒成了累贅。

罷了,不如先去探探,她一個人也可以成。

於是撇下那貪睡的薩遙青,鄂多海收拾了些打獵和設陷阱需要的獵具,打着便出了門。

依著先前從村人那裏打探來的消息,和她近日循着狼只留下的足跡分析結果,她推敲那偷食家畜的狼窩,應該是藏在崁兒村後頭數里遠的山間樹林里。

因而她抄了快捷方式,不走進村的路,繞了村外圍的便道,約莫走了半個時辰,便到了入山口的小徑前。

這路徑她曾走過,所以只要不偏差太多,便不會有迷途疑慮。

但為求謹愼,她仍是望住天,記住了日頭上升的方向後,再沿着小徑進了山。

山中小徑蜿蜒曲折,周遭樹林緊密且樹榦高聳,若不是今日秋高氣爽,門光普照林間,不熟地形的人很可能輕易就迷失在這叢林之中。

又走了一刻鐘,她來到一處分岔路,一條看來是獵戶會走的路,路面雖窄但清晰,一路蜿蜒上山;另一條則是路跡被荒草掩去了一半,幾棵腐木橫倒,應是條荒廢了的便道。

動物們靈精,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危險,所以築窩時自然會挑在離人越遠的位置,因此她舍了那條路跡清晰的小徑,轉進那條必須突破層層阻礙才能繼續前行的荒徑。

只是,當她走了半刻鐘之後,眼前所見卻讓她感到意外。

腳下的路徑,說來應該要因為越深入林間而越荒蕪才是,怎麼路面反而越來越平穩,連原本及膝的亂草都像是曾被人踏過般地平整,並微微乾枯了。

她往前眺望,不遠處的前頭,隱在樹叢中似乎出現了一條不在她印象中的山路,那路像是一端往下溪流處,一端往上朝山後方而去。

那山後面……

恍然間,她想起那個將女子獻祭給山神雪妖的傳說,山後的方向似乎就是那傳說中有着祭祀台與供屋的地方,一個常人勿入的禁區。

一股好奇心驅使,她以弓撥草,繼續往那山路的方向去;只是,才走了幾步,腳下忽地傳來啪擦聲響,她心頭一縮,雖然反應極快地想往一旁避開,但終究還是慢了一些,人跟着就被鋪在地面上但掩蔽得極好的陷阱吊網給包覆住,下一刻即被吊離了地面。

待她回過神,人已懸掛在離地數尺的半空中,像只被蜘蛛困住的獵物,隨着她的掙扎而搖晃不止。

可惡!是捕獸網!

她努力靜下心,因為發現越是掙動,那韌度極高的網繩便束縛得她越緊:她花了好一會兒時間,才從腰間摸出那把慣用短刃,開始在有限的空間里割鋸那看來不尋常的捕獸網。

這高度,摔下去可能會受傷,但若不割破網子,在這偏離人跡的地方,應不會有人前來搭救,所以她只能自救。

割著網繩的同時,她的視線越過繩索落在遠遠的樹林間,也就那麼一瞬,她似乎看到那裏也懸吊著另一個捕獸網,且網裏似有着獵人忘了回收的獵物。

那獵物掙脫不了陷阱,最後死在裏頭,時間一久,便只剩下一副骨豁……

當她眯眼再仔細看時,卻不禁駭然。

陷阱裏頭的骨骸……是獸嗎?瞧那頭顱的形狀更像是人!而除了那具嚇人的骨骼,網子裏還看得見像是獵戶使用的獵具。

在這處處隱伏兇險的山頭,不說獸類橫行,也常常聽說獵戶失足墜崖或被猛獸襲擊死亡的事,但這種誤踩陷阱而死的,該說是運氣背嗎?還是有其它原因?

「滋!」

一時分心,她那正切鋸著繩索的小刀,竟就划傷了指頭,她下意識地將手指放進嘴裏吸吮,當一股苦澀味從嘴裏泛開,她定睛一瞧,這才發現剛剛抓在網繩上的手指早讓不知名的污物給染上了一層青黑。

當下她並不以為然,想着應只是長時間沉積留下來的臟,然而一會兒之後,當一陣暈眩襲上腦門,且舌間逐漸麻痹,她就也懷疑起那層青黑並非只是污塵。

是毒嗎?還是企圖麻痹獵物的藥物?但依她多年狩獵的經驗,一般如這樣的獵網是不需要塗上藥性如此之強的藥物的,因為縱使麻痹了獵物比較不會因其掙扎而損害皮毛,但過了葯的肉極可能會壞了販賣時的品相。

將最後一根網繩割斷,那已然讓藥性給奪走一半知覺的鄂多海,便像只中箭、脫了氣力的飛鳥,快速跌向地面,就在她以為自己會重重撞擊地面之前,一雙不知從何而來的強壯手臂將她給穩穩牢牢地接住。

當她定下心神仔細一看,正好凝進一張長滿鬍髭的臉。是薩遙青。

「我就跟你說我有辦法,怎麼就不信。人都是這麼自大妄為的嗎?」他最厭惡的就是被人瞧扁了!醒來不見人便追趕上來的他,此刻一臉不滿。

「空口……說白話,那才是真自大,不是?」她閉了閉眼。

真是伶牙俐齒。「狼的鼻子在四隻腳動物中算靈敏,講地盤,也講尊卑,所以如果只是要除掉一匹狼,那直接殺了算;但若要除掉一群狼,或者數窩的狼,若不是誘捕且殺了狼王,讓剩下的狼四散,就一定得想辦法驅趕牠們。」

「誘殺狼王,其它的狼就算散了,知道村裏頭有吃的,還是有可能會回來。所以如果是驅趕,該怎麼趕?」她很努力地想集聚注意力,但望住他臉的視線卻漸漸糊了去。她不適地說:「你可以放我下來嗎?」

從接住她,他就一直緊緊地抱住她,正當他開始估量抱住女人和抱住其它東西,那全然不一樣的柔軟觸感的同時,她卻要求他放下她,那讓從沒被使喚過的他不禁犯起嘀咕。

不過當他放下鄂多海,而鄂多海腳一踏地,人卻直往旁邊倒,那怪異的模樣令他又伸出手去拉住她。

「你沒事吧?」瞧她腳步浮的,肯定有事。

「那網繩上有葯,但不知是何葯。」按了下額角,她待站穩腳步后,便往樹林另一頭走去,等來到另一隻獵底紋下,她問:「上頭的……是人嗎?」

「嗯,看來是個倒霉的獵戶。」直覺反應地,薩遙青仰鼻嗅聞。雖然人已死去很久,但他靈敏的鼻卻還是能嗅到那股屬於死人的腐肉味,當下皺了眉。

不多話,鄂多海旋即抽出那把插在腰側皮袋上的自製迴旋刀,後退了數步,估算著樹木以及獵網的距離,跟着利落地拋出手上的刀,在一陣破風聲響之後,銳利刀鋒準確划斷獵網主繩,下一瞬,那掛着骨骸的網便落到了地面。只是,那迴向的刀原該穩穩回到鄂多海手上,可此刻她連手都已無力,所以當刀迴向,她非但沒抓准,還讓它划傷了掌心。

她吃痛地咬牙,握掌忍住,然後對着那朝她走來的薩遙青說:「可以幫忙葬了他嗎?」

「死都死了,還葬?」剛剛她的用刀方式令他十分驚艷,準確度和力道都拿捏得十分徹底,而且那迴旋刀,應該是自行打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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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語之雪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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