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為了配合她的特殊任務,徐嬸幫她做了各行各業、並可隨時反穿以避追蹤的衣衫,李叔也給了她一種丟在地上會升起嗆人煙霧的怪藥丸,甚至連小娟也塞給她一堆人皮面具,還做了一張巨細靡遺的定京城暗巷藏身、逃跑示意圖,更要求她老老實實的練了幾招反擒拿術。

收到這樣多的善意,辛追雪心底是好溫暖,可又覺著有些過意不去。

他們因著她「夫人」的身份為她做了這樣多,但實際付他們薪餉的卻是相起雲,她根本什麼也不曾為他們做過。

該如何回報他們的這個問題,真的困擾了她許多時日,特別是不知為何,他們看起來什麼都不缺……

這夜,按慣例在東城城隍塑像后與<小報>接頭人見面,吃下兩顆熱包子,並做完例行彙報的辛追雪,在接頭人又塞給她那張紙后,第一次沒有退回,也沒有離去。

「怎麼了?」發現辛追雪的異樣,相起雲邊打著呵欠邊問道,等著看這個傻婆娘這回又能說出什麼樣的傻話。

當起<小報>接頭人與辛追雪接觸的這段日子裡,他發現她的暗中觀察能力確實相當強大,對異常訊息具有高度敏銳性,資訊獲取的正確性更是沒得說,而知道多少說多少,從不加油添醋的態度更是讓人激賞,更好似具有趨凶避吉的本能,老可以人雖不在突發、隨即的出事現場,卻又剛好在附近。

除此之外,她的少根筋真的很強大。

到現在沒發現自己就是小相公府里長駐的長發女鬼就罷了,在夜晚街道上,她買東西時老付給店家一些不知哪裡弄來的紙錢,嚇得定京城裡的店家一入夜便人心惶惶。此外,明明平常寡言低調得很,但有時夜遊遇到不平之事,藏身成性的她卻會忍不住在暗處出言阻勸,鬧出了個「長發女鬼夜巡」的怪譚還不自知。更別提其他那些族繁不及備載,令人又好氣又好笑的小事。

「那個……天王蓋地虎兄合,你見多識廣,我能不能請教你個問題?」

聽男子話語中並無不耐之意,躊躇了半響后,辛追雪終於鼓起勇氣問道。

她雖不知道他是誰,但她的生活範圍外,除了他,她誰也不熟,所以她真不曉得還能問誰。

況且,自她當上<小報>線民這幾個月來,跟她接頭的都是他,雖然他塞給她的包子味道總是很古怪,話也不多,但夜寒時,他總給她披風,天雨時,總問她帶傘沒,讓她覺得,這個人應該是個好人。

但有時,她也會有些矛盾與錯亂。不知為何,有他在時,四周的氣總格外清新,讓她幾乎要錯認他是相起雲,因為圍繞在相起雲身旁的氣也是那樣清爽。可在大部分人的觀點,相起雲絕非好人……

「問。」相起雲又打了個呵欠。

「如果有人對你很好,你想回報他,但又不知該如何回報,你會怎麼做?」

「什麼都不用做。」相起雲淡淡說道,在心裡暗自罵了聲傻。

不過就這點小事,弄得這傻婆娘成天愁眉苦臉、心事重重的,不罵她傻,他都過意不去了。

「嗯?」聽到這個回答,辛追雪愣了愣。

「一個人若真心想對你好,就絕不會圖你的回報。一個人若不是真心想對你好,而是帶著目的的對你好,那你又如何回報他?」辛追雪那傻愣的回應,讓相起雲忍不住在心底又罵了聲傻。

「嗯……」聽著好像很有道理,可辛追雪還是覺得什麼都不做是不對的。

「你要真覺得那樣過意不去,就把自己照顧好,別給人惹麻煩就——」

聽出辛追雪那聲「嗯」背後依然想回報他人好意的心思,相起雲在罵了第三聲傻后,捺著性子繼續說道,但話才說道一半,他卻突然手往後一伸,直接點住她身上的啞穴!

一開始,辛追雪完全不知曉為什麼他要點住她的啞穴,但在聽到兩個腳步聲由遠至近時,她霎時明了,這個因廟內塑像造型恐怖、駭人,向來無人敢再夜裡前來的城隍廟,竟有人來了,然後在明了的同時,感覺四周的空氣不知為何,像上回在辛府一樣,緩緩凝結了……

「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當一個低語男聲在城隍廟塑像前響起時,辛追雪愣了愣。雖嗓音有些不同,但這說話的語氣跟調調,竟莫名讓她想起了曾在辛府看過的那個鷹鉤鼻男子。

「拿了錢就滾,主子永遠不想再在定京城見到你」

當另一個中年男聲響起,辛追雪發現,自己的頭又如上回在辛府一般開始發痛,全身也同樣顫抖著、發著冷汗。

為什麼?為什麼她心底又出現了那股令人腳底發寒的冷寒與恐慌,並且,想控制都控制不住?

辛追雪突然全身顫抖並緊緊用手臂環抱住自己的反應,相起雲自然也感覺到了。他眯眼略略沉思一會兒后,手又往後一伸,這回卻是為了點開她的啞穴。

那兩名男子又低聲說了些什麼,頭痛欲裂的辛追雪幾乎聽不清,身後男子是何時離去的她更不知曉。她只知道,當城隍廟中只剩她一人,而她踉踉蹌蹌由廟后牆間破洞處走出時,她又看到了那輛熟悉的馬車,在無人街道上向她的方向噠噠而來……

毫不考慮地跌扑至馬車前,在馬蹄踐踏自己身上的前一刻,辛追雪發現自己的身子被人整個抱起,那熟悉又暴戾的低沉嗓音也在她耳畔響起——

「婆娘,撞老子的車想作甚?」

「我……迷路了……」渾身早被冷汗濕透且意識迷離的辛追雪胡亂說道。

「迷你娘的路!快吐,要不老子強了你!」

依然是那令人安心的氣、懷抱、手腕穴道按壓,以及那同樣糟糕的用詞,但這回辛追雪不再忍耐。「抱歉……」

又一次的大吐特吐,但這回,在吐出胃汁與膽汁前,她先吐出了那味道更可怕包子,然後一樣在吐得四肢發軟之後,在那個被她吐了一身的男子懷中,安心昏厥。

都不好意思回想自己到底是第幾次在這柔軟的床榻上這樣醒來了,所以辛追雪只能繼續不動聲色的假裝沉睡,聽著屋內那一聽就是又很久沒睡飽的相起雲暴戾低沉的嗓音——

「這蠢婆娘為什麼還沒醒?」

大概是聽習慣了,這嗓音如今聽來,竟讓人感到了親切了呢。

不過,他到底為什麼天天都睡不飽啊?

「在下也尚不明其由,小相公。」

李叔,抱歉啊,她不是故意不醒的,只是不好意思醒……

「大相公今夜想見她。」

咦,人稱「天上謫仙人」的大相公想見她?為什麼?

「需要下針喚醒夫人嗎?」

唉,好吧,既然李叔都這麼說了,她會配合醒來的,以免損了李叔的神醫之名。

「暫時不必,讓這蠢婆娘睡,若到時還不醒,再下針也不遲。」

哦,這樣也好,這樣她就可以多躺會兒,好好思考一下自己這種劇烈反常的反應,是否因為聽到神似那名鷹鉤鼻男子的嗓音而起。

「小相公,實在抱歉,夫人的這身怪病,在下真的診不出,是否要另請——」

或許是看到相起雲竟沒抽空打盹,而是在房裡沉思踱步,李叔有些抱歉地緩緩說道。

「不必。若這婆娘當真有你診不出的病,這世間絕無人再診得出、治得了。」相起雲邊踱步邊打斷李叔的話,嗓音異常冷靜、沉穩。

「小相公的意思是……」

「她根本就沒病,你自然診不出。老子現在在等消息,一會兒待小娟回來后,老子就知道自己是否判斷正確了。」

原本努力獨自思考自己古怪反應究竟因何而起的辛追雪,在聽到相起雲的話后,心底突然升起一股自以前便隱約存在、她卻沒有特別去思考過的一種感覺他雖總開口閉口「老子」,沒事還老說要「強」了她,可他除此之外的用字遣詞,絕非屬於沒好好讀過書的大老粗,更從沒對她胡來過,特別是她明明身為他的妻。

他究竟為何娶「她」?

又為什麼人前的他,總表現得粗俗暴戾駭人,但人後的他——當然,除去睡中被吵醒時——又恍若另一個人的沉穩、果斷、甚至還讓人感到有一點點睿智?

按理說,照他前兩位正妻的離世速度,她也應該早不在人世,為何她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至今還沒被虐殺,也沒被分屍於小相公府里某個無人敢靠近,充滿恐怖變態刑具的秘密小屋?

而在李叔三人都知道她在當小報線民之時,理應完全知道她在搞什麼鬼的他,又為何如此放任她?

娶了她又不碰她,不准她死,卻又放任她四處夜遊不怕她橫屍街頭,明明沒那麼笨也沒那麼壞,卻老愛裝成個目不識丁的兇惡大老粗,還天天睡眠不足,到底為什麼……

正當辛追雪不住思索著,往後是否該好好打探一下相起雲才對,突然,小娟的嗓音由門口傳來。

「小相公。」

「說。」

「如您所料,那名與您描述有九成九相似的男子昨夜慘死城外,身上無任何值錢物品,官府正往強盜殺人方向追查。」小娟壓低嗓音連忙回稟。

那名男子死了?為何如相起雲所料?

「果然。這婆娘蠢歸蠢,感受力當真一點也不可小覷……」微微眯起眼,相起雲轉眸盯向躺在塌上動也不動的辛追雪。

「小相公?」完全不明白相起雲話中之意的李叔連忙問道。

「殺機。」相起雲坐至椅上簡短回答。

「是了……夫人上回這般劇吐、暈厥,是在辛府撞見了那名極可能被鷹鉤鼻男子殺害了的丫鬟,這回則是在城隍廟裡撞見了這名死者。若小相公推測無誤,這就表示,那名死者極可能是被同行的另一名男子殺害的……」李叔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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