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愛別離（上）
總理很詫異倬漢能夠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在心裏暗暗地為他喝彩，但看到蒙猜的臉色越來越青越來越難看，意識到倬漢一時口舌之快沒有顧及給他留點面子，可能不一定會有好的效果。但這實在也是一個兩難的命題:你不去爭取立場的正義，則在這次星際戰爭中連起碼的同情心都不會有；你去爭取來了這理論上的正義，但你得罪了強敵，反而容易招致更嚴厲的報復。但願這個科技發達的摩提星球至少在道義上也能夠有一些基本的人道主義立場，哪怕是一點點的偽善，那也是人類生存的一線希望。否則在這一場弱肉強食的對恃中，地球人將了無生機。
倬漢看着總理讚許的目光漸漸地遊離，神色也漸漸暗淡下來，就下意識地停住了話題。大家看着蒙猜坐在那裏一言不發，顯而易見，這一番論戰地球人最後佔了上風，但會議室里的氣氛，也凝固到了冰點。
「不知道我們的葉宇塵院士和王成飛研究員現在如何？能否懇請將軍先予釋放？」總理率先轉移話題，意在打破這個僵局。
「哈哈哈哈！我只能抱歉地告訴你，他們兩個已經成為了我們摩提星人地球生存計劃的第一批犧牲品，在基因炸彈實驗中貢獻了他們的生命。」蒙猜大笑道，但在總理和倬漢聽來這無疑是晴空中的一聲驚雷。
「什麼？！你說什麼？！」倬漢禁不住大聲地喊起來，聲音中已經帶着哭腔。要知道倬漢和宇塵情同手足，通常是不分彼此的。從十幾歲來到少年科大以後，倬漢就一直和宇塵形影不離，在倬漢20多歲的年紀里，倒有超過一半記憶，是和葉宇塵有關的，兩人的關係，甚至比親兄弟還要親。前幾天空天飛機被擊落，倬漢以為葉宇塵沒能逃生，已經連續幾夜都沒睡，後來聽諾雅說宇塵沒死，只是被關押在摩提星人的航天母艦上，心中不免時時地牽掛，但總算抱着一絲希望。上一次和美國國防部長布蘭克一起來做地球特使，大部分原因卻是因為倬漢希望能夠來問問外星人宇塵的下落。這一次來談判，更加滿心希望可以和宇塵見面，把他接回地球。但現在蒙猜居然說他們已經死了！在基因炸彈試驗中死了！倬漢雙眼剎時就湧出淚來，這幾天以來壓抑的情緒一下子爆發了出來，他幾乎要崩潰了，嘴裏聲嘶力竭地叫道:「不可能！這是假的！諾雅！你給我出來！你告訴我…這是假的！這不是真的！」
「你叫諾雅來也沒有用，死了就是死了，我又何必騙你。」蒙猜冷冷地笑着。剛才倬漢說得他啞口無言顏面掃地，現在總算找回一點將軍的感覺。
「不！我不信！…葉宇塵沒有死！你快告訴我葉宇塵沒有死！……」倬漢一下子奪門而出，嘴裏喊叫着:「葉宇塵，你在哪裏？你給我出來！諾雅！諾雅！你快來呀！你到哪裏去了？……」看着倬漢突然之間瘋狂失態，大家都有點措手不及，也是鄧總理始料所未及的，他的本意是想換個話題，緩解一下剛才爭論時劍拔弩張的氣氛，沒想到卻一下子攪亂了局面。除了蒙猜在一旁冷眼旁觀之外，其他人紛紛從會議室里追了出去，要把他拉回來。但這時的倬漢和剛才思路理清晰邏輯嚴密慷慨陳詞的他已經判若兩人，有如瘋牛一般，力氣比平時爆漲幾倍，憑總理矮小的身材，李聖龍吉拉德兩個科學家文弱的體質，怎麼也拉不住他。只能跟在他後面，看着他一扇門一扇門地敲過去拉過去，嘴裏不停的喊:「諾雅，葉宇塵，你們快出來！葉宇塵，我求求你了，你出來好不好？……「拉了幾扇門，全都紋絲不動，大家都累得氣喘吁吁。
突然，從一個轉彎處竄出一個人來，倬漢和他撞了個滿懷。原來是貢泰，眼睛直勾勾地朝林倬漢盯着，神色卻有點恍惚，似乎欲言又止。倬漢看到這個摩提星人，在視線交匯的一剎那，他彷彿覺得這個人有點熟悉，突然想起來他是上一次來談判的時候蒙猜的助手，這次蒙猜卻沒有叫他參加談判。貢泰的出現，登時滿腔的怒火被點燃了，他睜著佈滿鮮紅血絲的眼睛，咬牙切齒地一把掐住了貢泰的脖子，「我要殺了你，你們這些摩提星雜種！」
說時遲那時快，陪同蒙猜前來談判的兩個保鏢，從兩側往中間一夾，就把倬漢攔在中間，一人一隻胳膊緊緊的抓住他的雙手，饒是現在倬漢蠻力無窮也掙脫不了，只能聽候蒙猜的發落。
「這可是你自找的。把他關到禁閉室去。…我倒要看看你們的怨憎會，愛別離，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可都是你們教的……」蒙猜一邊說着，一邊又叫了幾個保鏢把倬漢和總理他們統統關進了禁閉室，隔着玻璃用傳聲器在外面叫道:「地球人！本人一番好意讓你們到這裏來談判，誰料上一次這小子居然摸我們聖女的大腿！臨走還用核彈射我；這一次又大鬧天宮！無法無天！我蒙猜仁至義盡，只好把你們關起來。這一間禁閉室就是原來關押葉宇塵和王成飛的，現在他們兩個已經被我做了基因炸彈實驗的試驗品。你們這一間禁閉室是完全密封的，裏面釋放的氧氣，只夠兩個人生存，否則你們將窒息致死。現在給你們一個自己選擇的機會。如果到了明天這個時候，你們裏面，還有人活着的話，我將把他們送回地球，讓他們去給地球做最後的通報和告別！在兩張床的兩側，各有一隻手銬一樣的手環，只要銬上，手環裏面就有一個裝置會把基因炸彈射入到你的手臂血管裏面，不出五秒鐘，人就會死亡。」
「我要讓你們真正體驗一下空間不足是個什麼感覺？到底是什麼文明讓給什麼文明？光口才好有什麼用？現在就是活生生的試驗。你們四個人只能有兩個活下來。其他兩個人要儘快地選擇死亡，你們可以選擇決鬥，或者抓鬮，或者服從命令，但不管怎麼樣，時間一到必死無疑。而且你們要速戰速決，因為四個人一起消耗的氧氣會比較快哦！如果拖到後來，可能連兩個人都活不到明天了。你們不是要跟我講道理嗎？你們地球人有句話叫言傳不如身教，我就看你們怎麼來教育我了。…不過四個人都死了也沒事，反正回去也是死，只不過比地球上的人們早死了一天而已……」
大家順着蒙猜的說法朝房間四下望去，只見房中除了有玻璃罩的兩張床外別無他物，床上除了枕頭，中間的位置兩側確實各有一隻像手銬一樣打開的手環……
「蒙猜你說話可要算數！如果明天這時候我們這裏還活着的話你就把他們送回地球？」總理說道。
「這個要算數也不難。只怕還沒到明天你們自己就爭個你死我活了！嘿嘿！什麼先進文明互相禮讓……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哪！虛偽的地球人，現在就看你們的行動了！」
倬漢聽到蒙猜的說法，知道自己又闖了大禍，就一下子朝床邊的手環撲了過去:「讓我死，讓我去死，我要跟葉宇塵一起死！」眼看三個人都攔他不住，只見總理伸起手來，狠狠地朝倬漢的臉上一個巴掌打過去，只聽啪的一聲，臉上顯出一個鮮紅的手印。倬漢跌坐在地上，一時愣在那裏。
「匹夫之勇！」只聽總理義正辭嚴地說道:「林倬漢！你該醒醒了！整個地球的人都等着你去拯救呢！你就這樣一死了之一了百了了？你對得起培養你的國家嗎？你對得起生你養你的父母嗎？你對得起我對你的信任嗎？你不要忘記我帶你來這裏談判的使命！現在是你科學家大顯身手的時候了！……死誰不會？現在死了，你不是勇敢，你就是一個懦夫！」
這一個巴掌和一頓痛罵，總算把倬漢罵醒了。他獃獃地坐在地上，看看那個手環，李聖龍正好也在看那個手環:「原來基因炸彈是這樣的？」「不是的，我上次聽諾雅說治病的基因炸彈像花生米一樣的……蒙猜你快放我們出去！」
「呵呵，真是少見多怪…想叫我放你們出去，那是休想啊，休想！…告訴你們也不打緊，基因炸彈只是基因鏈，哪有什麼形狀？這裏用手環的形式針對個人發送，等明天用以太波的方式發向整個地球，你們就會知道基因炸彈究竟有多麼的神奇！那就是你們地球人的末日！但也僅僅是你們地球人的末日！對其他的動植物和我們來說，這就是一個嶄新的世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蒙猜的笑聲漸漸地遠去，禁閉室裏外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
不到十分鐘，大家就感覺到呼吸有點急促，原來禁閉室的氧氣，真的不斷地在變稀薄，大家都有缺氧的感覺，總理的臉色變得十分的凝重。
「看來蒙猜說的是真話，我們必須要馬上作出一個艱難的決定。」總理的聲音沉穩而冷峻，彷彿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毫無疑問，談判的使命已經失敗了。本來希望外星人能夠跟我們共同開發地球的空間和能源，甚至把注意力轉移到其他的宜居星球上去。看來蒙猜的目標，不僅僅是解決他們的生存空間問題，而且他還有非常強大的征服其他星球的**！所以我們怎麼說怎麼做都是沒用的，改變不了蒙猜做地球球長的野心。我們的談判註定是要不歡而散的，也註定以我們的失敗而告終。這個失敗，不是敗在我們道義的欠缺，那是敗在我們的實力上。星際競爭，科技是第一實力。現在，我在這裏已經成了多餘的人。但是你們一定要爭取活下去。李聖龍你要搞清楚基因炸彈究竟是什麼原理？有沒有辦法破解？林倬漢，你要利用你跟諾雅的關係爭取逃出去，並搞清楚以太波的發射方式，爭取拯救人類！……對不起，傑拉德先生，早知道我不應該請你到這裏來參加這個談判！我先走一步了！我真的很想看到……」話音未落，總理的手已經套在了手環裏面，突然扣上了手環。「不！」「不！」李聖龍和倬漢連聲呼喊，想出手阻止，已然不及。總理已經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倬漢和李聖龍還在想怎麼把這個手環打開救總理，只見吉拉德從床的另一側，給倬漢遞過來一張照片，和手上取下來的一個戒指，對倬漢說:「如果可能的話，交給我的老婆和孩子，告訴他們我愛他們。我一輩子始終都在造殺人的武器，最後一次我總算做了一件救人的事情，就是把這個任務交給你們去完成……」倬漢還來不及反應，傑拉德也合上了一隻手環，雙眼充滿了希冀又慢慢轉為絕望的眼神，不到五秒鐘，他的眼睛也閉上了。
在這樣絕望的關頭，總理和傑拉德用自己的生命，為倬漢和李聖龍騰出了寶貴的生存空間。而這突然的變故讓兩個年輕人唏噓不已，剛剛大家還在並肩作戰，轉眼就陰陽兩隔。
禁閉室里的氧飽和度逐漸地恢復了，缺氧的感覺慢慢地有點減輕，但兩人心裏的絕望一點都沒有減少。總理為自己而死，自己卻在這個囚籠裏面困獸猶鬥，根本無從完成總理交給的使命，真有點生不如死的感覺。
「按蒙猜的說法一兩天之後就會動手。總理要我們去發現基因炸彈和以太波發射的秘密，一兩天之內卻叫我們有什麼好的辦法？基因炸彈的原理我大致也進行了思考，應該跟我們的標靶原理差不多。就是把我們地球人類特有的一種基因，用一種死亡基因替代掉，這樣既殺滅了人類，又不會影響到其他的生物。至於和以太波怎麼結合？這個你應該比我內行。但就算我們都找到了它的原理。我們一兩天之內又怎麼造得出這個控制設備？就算是造出了這個設備，又怎麼拿來對付蒙猜？我們怎麼知道蒙猜有沒有其他更多的手段來對付我們？總理交給我們的，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除非…除非有人能夠幫助我們……」李聖龍說道。
「但這裏都是摩提星人，他們都只聽蒙猜的。諾雅已經幫助過我們，創造了這個談判的機會，卻被我破壞掉了。我還有什麼臉回去？」倬漢心灰意冷，眼睛盯着另外一張床的兩隻打開的手環。
「不要胡思亂想！現在我們倆的生命已經不僅僅是我們個人的，也是總理和傑拉德的，甚至是全球人的！必須要為他們的使命努力奮鬥！現在我們也只能等待機會，卻絕不可以放棄機會。」李聖龍畢竟年長幾歲，幾句話就說得倬漢默默點頭。
但葉宇塵和總理他們之死，就像兩把尖刀，一直插在他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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