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倖存的人
街上的瓦礫從未被清掃過,隨著歲月日漸風化,如今一踩即碎,豁阿踏過它們,漫無目的地左右張望。她從未來過這裡,找了一會兒就茫然了。
昝萬壽不知她的目的,但既然是豁阿想達成的事,他就會幫忙。昝萬壽追上,把她叫住,「阿荷,我問過俘虜,他們說名山城裡以前有家大戶姓鄒,應該是你要找的鄒家。」
豁阿茫然中突然看到方向,驚喜問:「那麼鄒家在哪兒?」
昝萬壽搖頭,「俘虜們說,他們到這裡時,城池已被洗劫一空,鄒家只是聽說,不知道具體位置,不過用不著喪氣,城裡的大戶並不多,我們挨個去找,定能找到。」
豁阿開心點頭。
名山城並不大,城裡稱得上大戶的大家宅不多,挨個找起來花不了多少時間。
豁阿看了好幾家,感覺都不像。她並不知道鄒家的宅院什麼模樣,線索只有從楊萃口中聽來的事件片段。
前方一間宅院的硃紅色大門已經壞掉,左邊那扇倒在地上,右邊那扇斜斜掛在門框上,一碰即落的樣子。豁阿小心走進門,院內狼籍,如被人粗暴搬過家,各種雜物和翻倒的木箱散在院中,可見被人洗劫過。這種狀態城內到處都是,已經見慣不怪了。豁阿邊走邊看,留心細節。
與別的院子留有火燒的痕迹不同,這家院子非但沒被燒過,其牆上白黴斑斑,隱約可見水跡,如被水泡過。
「就是這裡!」豁阿對著牆上的霉斑大叫,她回頭對昝萬壽說,「找到了,這裡就是鄒家!看這些痕迹,表姐說過,鄒家的人都是溺水而死的,這是水的痕迹,曾經院里全是水!」
「全是水?這裡怎麼可能被水淹?」昝萬壽感到不可思議。
豁阿懶得解釋,她興奮地四處張望,在院內跑了圈,又往房間里鑽。
屋內同樣亂七糟八,豁阿像搜尋財寶般翻箱倒櫃。「郭荊娘,我一定會找出你的破綻!」她打開所有能開的門,喃喃自語。
昝萬壽在門外看著她似發了瘋,實在不知該如何問話,更不知該怎麼幫忙。
但鄒家前被水淹過,后又被蒙古兵洗劫,早被破壞,根本找不到有用的東西,豁阿感覺入寶山空手而歸,不甘心,直咬牙。
「你究竟在找什麼?說給我聽聽,我幫你找。」昝萬幫。
豁阿按住額頭,「幫不了我的!就算放在你眼前,你也認不出。」
昝萬壽更疑惑,但也因豁阿故意隱瞞,不信任自己,而生了怨。
「安撫!」這時,一名士兵趕來報告,「營里抓著個小賊,疑為細作,你看……」
「這種小事交給下面的人處理,審問清楚,確實是細作再來稟告。」昝萬壽心煩道。
士兵卻不退,他話還沒說完,「可是他說,他認識張安撫。」士兵以目光請示昝萬壽如何決斷。
「認識誰?」昝萬壽問。
「張安撫,利州東路安撫使張珏。」
昝萬壽這才覺得怪異,「怎麼認識他?」
「一個小賊怎麼認識我表姐夫?他是什麼人?」豁阿立刻問。
「走,去看看。」昝萬壽決定。
回到城外營寨,士兵為他們帶路,邊走邊介紹情況,「我們抓住他的時候,他說是自己人,他認識張安撫。只不過他稱張安撫為張統制,但名號都對得上。」
「哼,我表姐夫誰不認識,那得看我表姐夫認不認得他!我們還都認識臨安的皇帝呢,皇帝認識我們嗎?」豁阿認定此人是個騙子。
「就在前面,就是他。」士兵指引。
營寨角落蹲了個裹著幾層爛衣服,披頭散髮,髮絲如蒙了層灰的男人。幾名士兵在其一旁看守。見走來個將軍打扮的人,這人立刻來了精神,幾步邁向昝萬壽。周圍士兵欲阻攔,這人卻在昝萬壽腳下拜倒。
「草民本是城中人,韃子攻城時逃到山裡,一躲就是許多年,靠著山上野菜野果,和偶爾下山到韃子營里摸點東西過活。今日聞將軍到此,特地下山相迎,只想求個住處,免去山中風餐露宿。」頭髮灰白的人請求道。不過這人看起來還年輕,頭髮白得過早,大概正因其長居山中,飲食不調所致。
周圍士兵譏笑,「明明來偷東西,被抓著了,說得還這般委屈。這小子看人到挺准,一眼就認出昝安撫是我們的頭兒。嘿,小子,在你面前的是成都安撫使。」
灰白頭髮的青年更誠惶誠恐地向昝萬壽叩拜,「草民不知是安撫,剛才失禮了!草民真的不是歹人,草民以前在鄒家作工,認識張統制。張統制名張珏,是白馬山統制官。」
「你說的張統制如今已是興元府諸軍都統制兼利州東路安撫使。」昝萬壽平靜地說。
青年抬頭,聽到這消息,又喜又驚,「草民常居山中,實在不知山下情況。原來張統制沒死,還升了官。張統制……不,張安撫是鄒家表姑娘的丈夫,草民是鄒家僱工,他認識草民的,張安撫可為草民身份作證!草民絕不是細作!」
「你認識張珏?那麼郭荊娘一定認識了?」豁阿興趣大起。
「郭荊娘就是鄒家的表姑娘,她本是沔州人,因戰亂來名山投靠舅舅家。」
「對,對!就是她!我帶你去見郭荊娘,你有沒有把握分辨出她和從前有什麼不同?」豁阿興趣愈濃,無意中撿到寶了。
山上下來的青年被說得一愣,「帶草民見表姑娘?可是,表姑娘當年已經去逝了啊!」
「你說什麼?」豁阿驚訝。
昝萬壽更驚,「你說郭夫人早就不在了?」
灰發青年被他們的表情嚇到,聲音都發了抖,「草民不敢說謊!草民知道的就是這樣!」
「究竟怎麼回事?你詳細說!」昝萬壽命士兵搬來桌凳,把此人扶起來,給他點吃的。
灰發青年緩過了勁,說道:「那年草民大概十五、六歲,剛被鄒家雇傭上。那天晚上,草民在店鋪守夜,突然聽人喊,韃子來了!草民出門,見城牆那邊火光衝天,白馬山也燒起來了。街上到處是逃命的人,草民也跟著跑。心想,得到鄒家去告知老爺,不然以後怪草民沒把店看好。可草民到了鄒家大門外,忽然聽到有人喊死人了。後來聽裡邊人喊,是表姑娘郭荊娘死了。草民在門外沒進去,只覺得鄒家亂了,不敢趟渾水。後來想,幸好沒進去,鄒家的人都死了!」
「其實你也沒親眼看到郭夫人去逝。」昝萬壽懷疑道。
「是,只是聽人在喊。現在回憶,喊的人是馮氏,她是鄒老爺的弟妻,不會亂喊的。」灰發青年也拿不準,只說自己知道的部分。
「還用懷疑嗎?」豁阿聽了已經確定,「現在的郭荊娘一定是假的!」
「何以見得?」昝萬壽謹慎問。
豁阿認定道:「郭荊娘怎麼對我們說的?她舅舅送她出城,才得以逃走。那麼為什麼馮氏又喊她死了呢?前後矛盾,必有人說謊。」
「草民說的都是實言,馮氏確實那樣喊。難道表姑娘還在人世?」灰發青年立刻自辯。
「除了這個,你還看到了別的嗎?」昝萬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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