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龍攔江

第二章 龍攔江

我丈海生涯真正開始的時間,恐怕就得從六八年隨滔滔大局來到陝北這偏遠荒涼的南魚咀村算起,無論以前在四九城作為頑主的時候我有着多麼愜意和風光,但畢竟都和這丈海無關,真正到這找到二叔以後才算是入了門,在他的帶領下見識到了這光怪陸離的世界。

天若鉛粉地布黃塵,遠近溝壑積留着斑斑駁駁的殘雪,凜冽的寒風從北邊掠過毛烏素沙漠吹來,卷著草葉和細細的塵土在廣袤的原野上打旋,發出尖利的呼嘯,只需片刻功夫就能在人們身上積下厚厚的一層黃土面兒。

陝北的冬季不是黃塵蔽日就是陰霾漫天,四野一片蒼茫,風如刀劍直侵骨髓。

我和發小鐵勇來到的地方在延州和石州中間,黃河邊一個叫做南魚咀的小村子落戶,這裏黃河九曲十八彎在黃土高原上蜿蜒蛇形,村子三面環水遠離縣城,是古代朝廷廷綏靖的邊境地區。

靖邊的地層都是黃沙堆砌的,這裏沒有窯洞,幾乎全是平頂泥屋。離靖邊五十里的李窪子村座落在黃河西岸的黃土峁上,這裏卻是典型的秦晉高原地貌,黃土層被雨水切割得溝壑縱橫,千山萬壑猶如凝固的波濤,一道山坳的分隔使兩村的地貌涇渭分明。

我們來到此地的知青一共六個,除了我和鐵勇之外,另外四個和我們原來並不是同一個學校出來的,所以彼此之間並不認識,來到這裏看到窮山惡水之後個個情緒低落,我和鐵勇畢竟躲過一劫來到這陝北農村,所以心情還不錯,兵來將敵水來土堰的頑主心態讓我們決定找點開心的事兒來做,當然,要是能拿別人開心就更好了。

這是我們來到南魚咀的第一天,所有人都在虎子媽和四嬸子的幫助下修補屋子,所做的無非是糊窗戶紙填牆縫兒之類,晚上張會計帶人送了點糊糊和玉米面貼子過來就算是對付了。自然,一起送來的東西里還有縣知青辦撥下來那每人六十斤的糧食。

晚飯之後,我乾脆建議大家來開個會商量一下,畢竟是合在一個屋檐下生活的人,我覺得自己有必要帶領着一群人在這裏平平穩穩的生活——當然,除了我之外估計也沒人能夠指使鐵勇這孫子做事,到時候出亂子不如現在就我來擔着。

大家亂七八糟擠在個屋中,縮著脖子,一開始誰也不說話,情緒低落的很。

我首先發言:「同學們,今後咱們可就在一個鍋里掄勺吃飯啦,大家可都還不熟悉呢,這樣吧,要不都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葉陽東,邊上這位是鐵勇,我倆都是北安路中學的,今兒這狼多肉少的局面,還是請兩位女同學先自我介紹一下怎麼樣?」

這麼一說,兩個女生只得自己發言。

「我叫羅超英,師範附中的。」頭上扎著馬尾的女生顯然對我的話感到刺耳:「葉陽東,你剛才說狼多肉少什麼意思?」

另外一個眉清目秀的女生連忙拉她:「算…算啦,大家都是一起的,不要計較了,」她趕忙介紹自己岔開話:「我叫柳梅,榆樹里中學的。」

我一本正經的給她們解釋:「這不是明擺着的嗎?男女搭配幹活不累,現在我們四男兩女根本搭配不下來,這顯然是讓我們奔著茬架找事去的,狼和肉分不均啊,怎麼着我們也得分個四男四女的局面才對啊。」

羅超英憤怒的盯着我:「葉陽東!你說話怎麼這麼**?」

「喲,真有眼力勁兒!」我誠懇的給大家道歉:「我就說是金子總得發光,到哪裏都藏不住掖不住,就我這面相一眼就得讓大家從革命隊伍中把我給揪出來!真是不好意思。」

鐵勇笑道:「你這人掛相兒,怎麼裝好人也裝不像,才一開口就露餡了吧?同學們,這是我們學校有名的**,曾經因為打架鬥毆,**老太太多次被公安機關拘留,請大家以後提高警惕——特別是女同學們。」

男生們都笑了起來,羅超英滿臉鄙夷的別過臉去。

鐵勇指著另外兩個男生:「葉子,這兩位我剛才聊過了,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海淀中學的孫建國,這一位也是海淀中學的,就是沒名兒,只有個外號叫蒼蠅。」

我和兩人握手:「哥們兒,以後就靠着大家互相幫襯了,這窮山惡水的地界我們要是不幫不團結可都活不下去了。」

孫建國笑着和我握手:「別人活不下去,你葉陽東還活不下去嗎?我雖然不在外面混,可是也早就聽過你的名字了,當初在我們學校門口拿着菜刀口口聲聲要剁人的樣子我可見過。」

他一說我記得好像有這麼回事,連忙擺擺手慚愧道:「那都是年輕不懂事時候的事兒,好漢不提當年勇——對了,你沒被我抽過吧?」

「他和我都沒有,但是我們有幾個哥們可被你抽得不輕,」旁邊蒼蠅趕着過來和我握手,學着鐵勇的稱呼和我套磁:「葉子,你那名字可是夠響的啊!」

「慚愧慚愧,都是大家的抬愛,」我一面握手一面說:「對了,你大名叫什麼,怎麼來個外號叫蒼蠅?」

「呃,這個…這個就不用說了吧?」

孫建國在一旁開口:「他姓史,一心相當飛行員,就改了個史尚飛的名字,結果改了就改不回來了…史尚飛,史上飛啊,這不是蒼蠅還是什麼?」我們一通鬨笑,那蒼蠅顯然對此已經習慣了,只是陪着大家樂呵不開口。

剛剛介紹完畢,還不等大家商量下以後的日子怎麼對付,忽然聽見外面一片嘈雜,鐵勇那丫的轉身就衝去把門拉了開,看到外面無數村民手裏拿着瓦罐水桶,甚至還有些端著鐵鍋,全家大小一股腦兒朝着河邊衝去。

內中聽見無數叫喊:「龍王攔江…搞快西!」「二蛋,攏堆兒跑哈…」「三丫頭,你的盆哩…」諸如此類亂鬨哄一片。

雖然不知道龍王攔江是什麼事情,但是從他們那鬧哄哄、熱騰騰的勁頭上來看絕對不會是壞事,這檔口我們這會也來不及開了,大家頓時一擁而上抓起房裏的盆子水桶就擠進了人流中。

人流沿着小路一股腦兒衝到下河灘,然後轟然一聲炸開分散,全部涌到了河灘上,這時候我才看見面前那黃河中一幕奇異的景象——只見河裏無數魚兒在朝着河灘衝來,直直跳到岸上,前赴後繼奮不顧身,更有許多已經衝上來的魚在河灘上蹦躂,大大小小各異,許多魚甚至超過了一米;村民帶來的傢伙什兒顯然小了,都乾脆就在河邊用石頭水桶隨便圍了圍,然後抱起魚就朝着自家圈子裏扔。

在這糧食不夠吃的年頭,誰見了這麼大的一個魚潮能不動心?我和鐵勇也興奮不已,招呼著兩女生守着,帶着蒼蠅和孫建國就衝進了魚潮之中,不出十分鐘,她倆面前就被我們堆起了厚厚一層……

正抓得高興,忽然聽見河灘上有人大聲叫了起來:「那、那是莫子來事?」這聲音一出,頓時又有其他人叫了起來:「呀,那怕是龍王老爺哩?」跟着越來越多人停下了手中忙乎的活兒,齊齊朝着那方向瞅了過去。

我和鐵勇也就是一俗人,這時候自然和大家一樣朝着那河裏瞧了過去,現在天色昏暗也看不清楚模樣,只看到個解放卡車大小的東西,一動不動像是死了。村民當中有幾個膽大的想要摸過去看看,但是才邁步就被自己的婆姨給拉住了…

河灘上一片寂靜,除了魚兒蹦躂的啪嗒聲之外沒有任何響動,所有人都似乎被那東西嚇著了,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有些站在河灘淺水中的人發現了異樣——

「這河水為莫子變顏色哩?」

他們這一喊大家才把注意力轉向了河水,果然,這河水看上去真的有些不一樣了。

黃河在陝北流過的時候儘是種渾濁的黃土色,但是此時居然透著股淡淡的紅腥,而且那紅色並不能被黃色的河水融合成其他顏色,只不過是變淡之後不那麼刺眼而已。

出現了這種怪事,自然捉魚的事情就不是那麼重要了,我和鐵勇把蒼蠅和孫建國叫到一起,正在商量是不是先把魚弄回去再說,這時候聽見村裏梁支書的聲音在河灘上響了起來:

「婆姨們先把魚給弄回打穀場去,到時候村裏按人頭分哩,都不準給我拿回自己屋頭——張會計你帶人去把六叔公請出來,讓他老人家瞧瞧這是莫子,其他嘞給我攏點柴火過來,我們點個火把瞧到起,那究竟是個啥子來事。」

說完頓了一頓,他聲音又加重提高了幾分:「人嘞都給我到河灘上來,不準站在水頭。」

那些年的村支書還是極有威望的,雖然說不上萬民敬仰倒也算的上個主心骨,加上他那一分派也頗為合理,頓時村裏人都按照吩咐動了起來,婆姨們拿着水桶缸子把魚收拾著拿走,其他人很快在河灘上熊熊燒起了幾堆野火。

這時候,那抬着六叔公來的滑竿也到了。

六叔公是村裏最老的一輩,瘦骨伶仃,年紀已經過了九十歲大關,年輕時候走南闖北是個很有見識的主,但是年輕時候究竟做過什麼卻誰也不知道,經歷對於村民來說極為神秘。

六叔公一抬到河灘上,身子就在那滑竿上坐直了,整個人都在發抖,不等梁支書開口說話,他已經抬起手指著那河中的東西驚恐萬狀叫了起來:「鬼磨、鬼磨盤,那是鬼磨盤!」

鬼磨盤這名字大家都不知道是什麼,但是光從名字和六叔公的神態上就把大家嚇了一跳,梁支書倒吸一口冷氣,結結巴巴的問道:「六叔公,這、這個鬼磨盤是個莫子來事啊?你見過識廣給、給我們說說,到底應該莫子辦才是啊!」

「魚,魚…」六叔公微顛顛的朝着河灘一指,口裏叫嚷起來:「大禍,大禍啊!滿子,你快叫人把魚都放進河裏去,不敢吃,不敢吃哩哦!」

「快,魚不敢吃,喊婆姨把魚都拿回來!」梁支書立刻給身邊幾個漢子叫道:「你們快些回去弄子,幫婆姨把魚都送回來,全部扔哩,一條都不能留哈克。」

那幾個漢子對看兩眼,連忙轉身就去追那些婆姨,而六叔公這時候又吩咐:「滿子,趕緊叫人都回克,不要留在河灘上——滿子,你們跟我克祠堂,克祠堂!」

滑竿立刻掉頭,抬着六叔公飛一般朝着村裏祠堂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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扛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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