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唯一遺產

「含淚大甩賣啊！只要九塊九，只要九塊九，上等面料，一流做工。機會難得，先到先得。」

沈葉頭頂著毒辣辣的太陽，滿頭大汗吼得聲嘶力竭，可惜因為天氣太熱行人稀少，他吆喝半天沒賣出一件。終於他喉嚨受不了，無奈地把兩條牛仔褲扔回攤位，喝口水潤下嗓子。

「疑？沈葉同學？」一個銀鈴般地聲音。

沈葉看到一個青春靚麗的少女，他先是眼前一亮，接著慌了，想遮住自己的臉。

「別躲了。」少女笑道：「早聽同學說你在這擺攤，我還不信，原來是真的。」

沈葉苦笑，「你好，溫晴晴同學，我只是不想讓你看到這麼丟臉的一幕。」

「丟什麼臉啊？你自力更生半工半讀，我佩服還來不及呢。」溫晴晴笑得花枝亂顫，「怎麼樣？生意好不好？」

他吶吶地不作聲，該死，哪個傢伙把消息傳出去的。其實別人看到無所謂，但他真不想自己暗戀兩年的女神看到這一幕。

溫晴晴不愧為學院女神之名，精緻的五官配上白皙的皮膚，高挑性感的身材，尤其那對顧盼生姿的善睬明眸簡直要人老命，她的長相同任何封面明星相比都不遑多讓，加上出身豪門，又有一股天生貴氣，追求者數不勝數。

此時她打著一把小巧的遮陽傘，笑吟吟地站在自己面前。

同不少溫晴晴的仰慕者一樣，他幾乎是第一眼看到她就被迷住了，不過他愛情再熱烈也從不敢向她表白，她那麼高貴艷麗，恍如天上皓月一輪，而自己只是個父母雙亡的孤兒，家徒四壁的純叼絲一枚，想都不敢想她會對自己垂青。

不過好在她和自己都是橙星理工學院的同窗，至少每天能見到面，聊慰相思之苦，而且更好的是，她居然和自己一樣都是學校文學社的成員，她還似乎挺喜歡他寫的文章，有時會主動和他聊天，又多了一層接觸機會。這對沈葉來說，已經是莫大的幸福了。

「昨天還行，今天天太熱了，沒什麼人出來。所以……」他無奈地看看還沒開張的貨物。

「這褲子也不錯啊。」她上前翻了翻，她纖白的手指在粗糙的牛仔布上翻動時顯得那麼顯眼，「給我拿幾條吧。」

他笑著搖頭，「溫同學，謝謝你的好意，這都是男裝，你又穿不了。」

「有生意還這麼羅嗦？」她白了他一眼，看看下面的布條：「九塊九是吧？我要十條，這是一百，請找我一塊。」

「謝謝。」他清楚她只是同情，溫家是本城豪門大戶，她若願意可以把這小攤買下來，可她還要找一塊，其實是為了照顧自己的自尊心，免得有擺闊的嫌疑。

「真是個好女孩。」他一邊找錢一邊想。

「好了，下回再來光顧。」她提著一大袋牛仔褲向他擺擺手，向遠處一台高檔賓利小車走去。

沈葉目送著她，看到手上的一百元，只能長長嘆口氣，這份仰慕，註定只能放在心底了。

溫晴晴上了車，賓利車有個一身名牌，面目英俊的青年，他皺皺眉，「晴晴，你買這些幹嘛？當抹布還嫌臟。」

「噓！你小聲點，人家聽到了多不好？」溫晴晴白了他一眼，「他是我同學，家裡挺困難的，能幫襯就幫襯下嘛。你別小看人家，他可是學校文學社的大才子呢。人厚道文章寫得漂亮，而且還很博學。」

「不就是個窮鬼嗎？」青年看了沈葉一眼，扭頭滿臉堆笑地道：「晴晴，我們去吃海鮮好嗎？」

溫晴晴沉默了一會，搖頭道：「我不去了。」她開門要下車。

「怎麼了？」他連忙拉住她，「我說錯什麼了嗎？」

「趙旭。」她緩緩拉開他的手，「我想同你說，以後你不要再來約我了。我覺得我倆合不來。」

「為什麼？我們倆的關係連我們雙方父母都同意了。」

「是的，今天就是因為我媽我才同你出來的。」她猶豫了一會道：「是的，我們兩家門當戶對，你追我也花了不少心思，我很謝謝你這麼看得起我，但我真的對你沒感覺。」

「是不是因為我說他是窮鬼所以你不高興了？晴晴，我是無心的。」

「或許吧，不過同你接觸我覺得你優越感太強了，我真的不習慣。」溫晴晴說完還要走。

「晴晴。」趙旭面孔沉下來，拉住她不放：「你該知道我是真心喜歡你，那麼多女生想同我交往我都不放在眼裡，你該知道你同我在一起有多少女生羨慕你。」

「這就是我倆的問題所在吧。」溫晴晴用力甩開他的手，「我受不了你這種驕傲，我也聽過你情場高手的名聲，所以你要找女孩子很容易，那又何必非得是我呢？」她下了車向他揮揮手，「我們還是做朋友吧。」

溫晴晴下了車叫了一輛計程車離去，趙旭恨恨一拍方向盤，「臭女人，牛什麼牛？如果不是看在我倆家世交的份上，我就硬上了你！」

他眼光望向還在擺攤的沈葉，「都怪這臭小子！難道晴晴喜歡他？說他一句窮鬼就生氣了？」他想當然地認為這是答案。掏出手機，「喂，老丁嗎？這有個小子我很看不順眼，你來給我收拾他一下。」

此時太陽更毒了，沈葉看看時間，覺得今天不會有生意了，打算提早收攤。這時幾個穿得花花綠綠的男子走過來，一幅街邊混混的樣子。

「老闆多少錢啊？」一個穿著大花衣的人橫叼著煙在上面翻來翻去，一小子把整攤都弄亂了。

「9塊9。」沈葉皺皺眉，一邊把他們弄亂的褲子重新整理好。

「這麼貴？你這抹布樣的褲子要賣這麼貴？」大漢像被針孔了屁股一樣咆哮如雷。

「沒有啊，這條街上就數我最便宜了。」

「去！這褲子送我都不要，你還要賣9塊9，臭小子，我看你是個奸商吧。」

沈葉感覺不妙，道：「你不喜歡可以不買，對不起，我要收攤了。」

「幹什麼？」幾個混混圍上來，「看到我們就跑，你看不起我們兄弟是不是？」

「不是啊，我只是想收攤。」

「收攤？我看你是想找碴吧。」大漢推了他一把。

沈葉明白了，這些人才是來找碴的，他連忙擺手，「對不起，如果有什麼得罪的地方算我不對，我真的該走了。」

「想走？」大漢把他衣領一扯，他本能地用手推拒了一下，只是輕輕碰了一個大漢手腕，大漢卻怪叫一聲，「哎呀，他居然動手打我？」

「我沒有……」

「給我上！」大漢手一揮，三個人圍上來把他推倒在地一頓拳打腳踢，另外幾人把他衣攤掀個底朝天，周圍的人都嚇壞了，紛紛退避。

遠遠的車內趙旭看到沈葉被打攤子被砸，冷笑了一聲。

忽然一聲嬌叱，「住手！你們幹什麼？」居然是溫晴晴去而復返，見狀大驚，衝上來就想拉開他們，但她人小力薄，被大漢一推，「臭小/妞，不關你的事。」

「馬上住手，不然我報警了！」溫晴晴怒道。

「喲嗬！你是這小子的情兒嗎？敢報警？」大漢伸手摸向她的臉，「長得倒是挺水靈的，要不要跟哥哥我去樂一樂……」

「啪！」大漢被溫晴晴甩了一巴掌，臉上出現五指清晰的手指印，他怒火衝天：「還帶刺的！媽的！老子要把你就地正法！」說著要衝上去。

「丁哥！」一名手下拉住他低聲道：「不能動她，她是溫國侯的女兒。」

大漢面色微變，溫晴晴秀麗的面孔罩下寒霜，已經掏出手機要撥110，大漢見沈葉已被打得臉青鼻腫一身是血，喝道：「給你小/妞面子，我們走。」

他一走，溫晴晴眼角餘光忽然瞟到遠遠的趙旭賓利車還在那，趙旭看到她一時做賊心虛，油門一踩開走了。

「趙旭，是你……」她追了幾步，心裡什麼都明白了，望著車尾燈恨恨一蹬腳，「混蛋！人渣！」

她奔回沈葉身邊扶他，「你沒事吧？」

沈葉見這一幕心裡也明白了幾分，搖頭道：「我沒事。他們是你男朋友的人嗎？」

「不是，他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也沒想到就因為我同你說了幾句話他就要打人。」溫晴晴急了，「真是對不起，是我給你添的麻煩。」

沈葉拭下腮邊的血跡，「反正我離你遠一點好。」他想彎腰去收拾破爛的攤位，但傷處一痛直不起腰來，悶哼一聲。

「我送你回家吧。」溫晴晴堅持扶住他，「算了，你今天的損失我賠。」

沈葉苦笑，「算了吧，我不想惹更大的麻煩。」

「你放心我會幫你討還公道的，我一定要那傢伙向你賠禮道歉。」她拽住他的手，「現在聽我的好嗎？」

依著沈葉的自尊心是不想接受她的幫助的，可她溫軟的小手一扶他雖傷疼之中不知怎麼也心猿意馬起來，居然順從地點點頭。

這一回沈葉發現溫晴晴不但漂亮還很善良，雖然不關她的事，但她堅持把他送到醫院看過後還送他回家，沈葉忽然覺這頓打挨得很值得，不然他永遠沒機會消受這種美人恩。

而溫晴晴把他送到家時也很吃驚，她知道沈葉家困難，但沒想到這麼困難，一間才十多平方米的小房子里，除了一桌一椅就剩下滿床堆的便宜衣物，最值錢的就是桌上一台手提電腦和一台手機，當真是家徒四壁。

「你就住這？」她不敢相信地打量著，自己家的廁所也比這兒大。

他有點不好意思，「以前房子大一些，但我爸去世後為了省錢我就搬到這來了，房租便宜些。」

她注意到牆上有兩幅遺照，一個看起來很蒼老的男人，面目平平無奇，嚴格說不是照片，是手工繪的，手繪的人手藝也不怎麼樣，畫得很呆板。倒是沈葉母親的遺照很清晰，讓她意外的是沈葉的母親居然是個看上去青年漂亮的女人，雖然也是手繪，但即使畫功不好依然看得出是個出色的美女。

他看出她心中疑惑，道：「其實我也沒見過我媽，我爸說我才一歲時我媽就意外身亡了。」

「難怪。」她這才明白為什麼兩夫妻年齡看上去差距那麼大，不過就算按沈葉的年齡算，他父親的遺相也太老了些，忍不住問，「你父親去世時多大啊？」

「六十八歲。我爸可以說是老年得子，四十八歲才有了我，我二十歲那年去世的。」沈葉眼神黯淡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不該問這些。」

「沒事。」他大度地笑笑，「都三年過去了。」

她看到遺照內有「亡父沈中奇之靈位」，但母親的沒有名字，她心中泛起對沈家兩父子的同情，沈葉幼年喪母，沈中奇中年喪妻，都是人間慘事。

她扶著他坐到床沿，不安地道：「都是我給你添麻煩了。請相信我真的同他沒關係。」

「他叫趙旭對嗎？」沈葉道：「聽同學說他就是你男朋友。」

「真的不是。只是他家同我家是世家，父親是生意夥伴，家裡人認為我和他挺合適，所以強迫我同他交往，但我真的一點不喜歡他。」

「你們不是門當戶對嗎？」

她無奈地笑了，「他這人就是富二代中的敗類，總是目中無人，自命不凡，我老早聽說過他花名在外，而且喜歡惹事生非，仗著家裡有錢對窮人一百個瞧不起，沒有才華又自命風/流，我真的不喜歡這種人。我猜可能就是我剛才同他說我同他不可能，所以他就遷怒到你身上。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追究他的責任，讓他向你……」

「不必了。」沈葉嘆口氣，「這年頭就是這樣，有錢任性，沒錢認命。就算你今天幫我討回公道，可明天呢？他要再找上門我又去求你保護我嗎？」

「可你也不能這麼軟弱啊，難道就這麼算了？」

「我不是軟弱，我只是不想惹事。我爸說了，人沒實力就多忍一忍，強出頭只會吃虧更多。」

她嘆息一聲，「既然你堅持，我也不勉強了。但終歸是我給你惹來的麻煩，我希望能補償你一下。」

「真不關你的事。你既然說了他同你沒關係，那就更不關你的事了。而且你剛才還幫我付醫藥費，讓我過意不去。」沈葉不知為何，知道她不是趙旭的女友，雖然明知自己同她也不會因此有機會，但還是很開心。

她搖搖頭，「我不知說你大度好還是說你軟弱好。好吧，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心安理得了。」

見她微微一笑，他也笑了，「沒關係，你仰慕者那麼多，我居然有半天時間同你單獨相處還蒙你照顧，已經是我的福氣了，我挺知足。」

「看不出你嘴倒挺甜的。」她笑得更燦爛了，看著她的笑容他有點痴，她真的很漂亮，隨便一個表情都讓他心動不已。

她無意中注意到他床下擺了許多書，「哇！好多書啊，難怪你知識那麼豐富。」

「都是我爸留給我的，他教了我許多東西。」

「原來是家學淵源。」她隨便拿起一本翻了翻，「你爸一定是個學者。」

「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人，不過他知道的東西是挺多。」

「怎麼會呢？你不知道你爸是幹什麼的？」

「我媽去世后，我爸也離開了，我是被他寄養在別人的家裡長大的，他只是每個月匯一些錢給這家人，我一直到十六歲時才見到他。」

她眉頭微皺，「哪有這樣做爸爸的？把自己兒子寄養在別人家他放心嗎？」

「反正我就是這麼長大。」他不無遺憾地嘆口氣，「不過我最後四年我能同我爸在一起我還是挺知足了。」

「你這人還真容易滿足。你以前寄養的人家還在嗎？」

「是一對老夫婦，我爸接走我一年後他們也去世了，他們無兒無女的，從小把我當親兒子一樣對待，我倒沒吃什麼苦。我現在每年都還給他們上墳。」

「你這人挺重感情。」她無意中看到靈位下方有本書，伸手去拿，「這是什麼書？」

「別動。」他拉住她的手，她被他緊張的動作嚇了一跳，「怎麼了？」

「對不起，這是我爸留給我的最重要的遺產。我一時緊張。」

「遺產？」她看看書名：「世界童話精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