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活的暢快
對於不成功的人,人們往往會予以輕視,甚至那些屢次失敗者,總有一天會被他人疏遠。即便他不屈、即便他倔強。
屢敗屢戰,和屢戰屢敗,終究只是字面意思上的區別,放到現實,何差?
精神上的東西,虛無縹緲。再美好的執著,久了,也就麻木了。
所幸,通常來說,沒有人會是永遠的失敗者。只要肯努力、肯付出,成功亦會在某日不吝降臨。就算它依然是黑暗前的餘暉,不也讓人振奮?
光憑那一點點振奮,遠遠不夠叫當事人滿足。
所以對於經常失敗的人來說,每一次成功都格外值得珍惜。企圖通過奮鬥、爭奪、甚至一切旁門左道的手段,來留住它,固化這份榮耀。
現實的殘酷,又在於當你自以為了解它的時候,某日忽然醒來,發現自己依然生活在夢想之中。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才華,抵不過命運輕輕撥動一下指尖。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因為,哪怕再怎樣被逼上絕路,你還是擁有最後的、也是最後一次選擇的權利——
燃燒所有的一切,讓它、讓那前途晦暗的餘生、極盡燦爛。
s市,歌舞昇平之地,c國最為繁華的都市,中央大廈,頂樓。
凌歧茫然站在天台邊緣,往前一步就是解脫。
這個世界上最不缺少需要自殺的人,那是一群失敗者、絕望者、更是一群懦夫。
凌歧曾經無比鄙視這樣的人,作為一個總是失敗卻不輕言放棄的男人,他覺得自己對生命的熱愛、對生活熱忱的態度,才抵得過生來一場的機遇。
甚至在學生時期,他還寫過一篇《關於自殺者心理分析》的報告論文,來諷刺那些無能懦弱之輩,由於主題契合弘揚「真善美」、打擊「假惡丑」的輿論需求,甚至一度被譽為是新一代的正能量典範。
如今?
任何旁觀者的感同身受,都缺乏去切身體會的基礎。再多的認可,也不過是發自內心的同情、憐憫。就算是這樣的情緒,又能持續多久?一刻鐘?一頓飯?
不是你全家死光,再痛能有多痛?
不是你被人玩壞,再絕望又能多絕望?
也許在大多數人心底,死道友不死貧道、世界毀滅抵不過一家安康的想法,才是真實。
這有錯嗎?當然沒錯,至少凌歧認為沒有,他不也從來都是這樣的人嗎。
自私?不,這是對賜予你生命大恩的回報,這是對「生」的慎重。父母、妻兒,太多太多,比那些狗屁的大義更加值得珍惜。
一人和天下誰更重要,未知那一人是誰,誰能權衡?
凌歧盯着腳下、燈火如繁星遍開的璀璨都市,哀傷的眼神漸漸變得漠然。
他從來不是一個自怨自艾的男人,更不是那種偏激到完全失去理智的傢伙。但他做了、當真做了那件瘋狂的、註定會被整個世界唾棄的事情!
曾經,那些歧視他身份的同窗、老師,他可以用傲人的成績狠狠抽他們的臉。
曾經,那些排擠他打壓他的同事,他可以靠隱忍和權謀,花上幾倍旁人的努力和時間,待成功**之後,再享受他們的奴顏屈膝。
曾經,生活的不公、際遇的不幸,每每將要登頂的意外崩塌,他都可以靠着堅韌不拔,一次次忽視,一次次站起。
這一次,當命運女神果真讓他絕望,當面對那樣一個輕易操控政權、經濟、甚至社會輿論的巨無霸,當面對那個導致他失去一切的罪魁禍首,他又能如何?
繼續隱忍?繼續妥協?繼續靠着君子報仇之道,等上十年二十年,甚至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和他、和他們抗衡?
去他奶奶的!
「活着,不是只為了妥協!我要活的暢快!活得精彩!哪怕——」
毅然自語,抬頭仰望天空,凌歧再一次為自己早已完成的恐怖行動自白。
遠處,有直升機隆隆飛來,依稀還能聽到腳下傳來警笛的聲音——
「嗚啦~嗚啦~」
像極了遭到遺棄的雛鳥不幸啼鳴。
他就這樣抬着頭,望着天外,無聲的咒罵着令他不幸的一切。某個高高在上的神靈,或者是所謂的蓋亞意識?無所謂了。
他就這樣抬頭望着,望着那道燦爛星河,無聲的大笑,無聲的抽泣。
那本該只存在精神世界的狂態,甚至令他剛毅端正的五官都微微扭曲。
怎樣的殘酷!才會讓早已末路的人兒,瀕臨瘋魔!
當嚮往正義的孩子,被惡淹沒。指望得到公正的男人,再一次受到了嘲笑。
他本可被惡同化,成為同樣虛偽的、做着同樣骯髒事情的「人」,師夷長技以制夷。
他本該在大勢壓迫下,彎下脊樑,拿上買命錢,點頭哈腰屈膝滾蛋。
他不願,不想,最終選擇了別的方式,來宣洩,來報復,來讓自己不至於崩潰!
哀莫大於心死,他需要去發泄!
他要用最直接、最殘酷、最慘烈、比惡還惡的方法、叫聞者心驚,吶喊著早就不存在的公理!
一門之仇,百倍償還!孺子之逝,老幼不留!
在瘋子的世界裏,有錯殺、沒放過!已經站在大勢的對立面,哪裏還有什麼該不該、對不對?
「我有罪,但不後悔,亦無愧。」
警笛聲漸漸清晰,幾十輛警車陸續到來,圍滿了中央大廈,引起路人一陣陣驚呼,台台攝影設備在黑夜裏暴起一片片燦光。
微微偏頭,凌歧看到遠處幾架警用直升機懸在半空,齊齊從底部探出冰冷猙獰的重型機槍。
啞然失語,凌歧笑道:
「這是做什麼呢,我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吶。」
「百無一用、負心忘義的...讀書人。」
「呵,要我死,容易的很,花生米都是浪費。」
「想活捉?公開審判?明正典刑?彰顯威嚴?」
「別做夢了!」
說罷,他抬起了右腳,果斷朝前踏出一步,沒有半分猶豫。
幾乎就在下一秒,一張大網從天而降,也不知哪裏來的,終是慢了他一步。
「活着,是為了期待精彩和暢快。如果失去了那樣的資格,不若讓毀滅降臨。殺盡仇寇,遺臭萬年,倒也痛快。」
「可是,真想,再活一次呢啊~」
風聲呼呼入耳,視野漸漸模糊,氣壓撲面,地面飛快接近,凌歧最後想着,不後悔,不愧疚,只遺憾。
瞬息,絕了念頭。
轟!!!
劇烈的爆炸聲傳開,這夜註定不會平靜,s市中央大廈樓底暴起大片火光,這是凌歧第一次使用自製的烈性火藥,也是最後一次。
那宛如彗星撞擊地球的燦爛,是多麼美麗,可惜,他永遠都看不到了。
幾天後,t市某蕭條的馬路上,一張報紙隨風捲來,落在路的中央。
只見版首是一幅巨大的灰色頭像,印着一個樣貌方正的斯文男人,看着像是律師、或者教授之類的文化工作者,很是正派。
可是巨大的標題,已經揭露了這人人面獸心的本質,光鮮外表下醜惡的真實面目。
《w省s市特大投毒案犯拘捕自盡,無情法網再次顯威》...
一輛貨車呼嘯而來,直接將報紙碾在胎下,又把它帶的飛起。
緩緩飄落時,首頁男子頭像、那張頗為正氣的臉上,諷刺似的印上了一道道灰痕。
偏又是這些讓報紙褶皺的痕迹,讓男子原本英挺的五官,顯得如此詭異,猶若獰笑——
究竟是誰在諷刺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