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跌宕起伏

第630章 跌宕起伏

白衣飄逸之間,明溯左手寒光閃閃,右手銀絲飄飄,所指之處無垂不收,無往不復,正是王羲之《喪亂帖》的筆致真意。↗

這《喪亂帖》明溯年幼的時候也曾臨過,那時雖然覺得其用筆縱逸,清剛峭拔,總覺不及《蘭亭詩序帖》、《十七帖》等各帖的莊嚴肅穆,氣象萬千,可這時混雜了心中激憤,轉瞬之間「喪亂之極,先墓再離荼毒,追惟酷甚」這十四個字一氣呵成,一筆一劃之中卻是很自然的便充滿了拂郁悲憤之氣。

後世王羲之寫這個帖子時,正值中原動蕩,淪於異族,王謝高門,南下避寇,於喪亂之餘,先人墓慘遭毒手,心中自是說不出的滿腔傷痛,這股深沉的心情,盡數隱藏在筆下。明溯以往翩翩年少,無牽無慮,怎能領略到帖中的深意?此時陷入情緒之後,從南郡到洛陽,無數個****夜夜,數以百計的生死廝殺,親如手足的屬下一個個遠離自己而去,從此便是連屍骸都再也尋找不到,喪亂、荼毒、追惟酷甚……諸般情緒一起湧上心頭,恐怕就連王羲之此時在場,不經歷一番風雨之後也不定能夠演繹出明溯此時想要表達的真情實感。

「痛貫心肝,痛當奈何奈何!」明溯將最能體現心中感覺的幾個字連寫了幾遍之後,仰天長長嘆了口氣,卻是收住了腳步,低頭沉吟半晌。

就在諸人以為明溯寫完了時,他卻是突然將青銅小棍投擲了出去,叮噹一聲,直接插入了外面的橫樑上面,除了一個黯黑的洞孔之外,幾乎無法發現裡面竟然多了個東西。

「大……」見狀,張讓眉心一皺,卻是緊忙趨步上前,護在劉宏面前,出聲呵斥了起來。

張讓想表達的是大膽兩個字,可才說了一半,卻是讓那身後的劉宏不悅的撥了開來:「且看都通侯演繹書法!」

方才明溯突然投擲出青銅小棍,劉宏也是驚嚇了一下,可一來對明溯總是有股不明就裡的盲目信任感,加上那棍子去的方向卻是堂外,劉宏心繫先前那神奇的即興書法,卻是將頭努力的從張讓身旁探了出去。

幾乎就在劉宏探頭的同時,明溯卻是單手執住拂塵,隨意的在旁邊的酒水中間一帶,卻是又寫起了字來。

這一次寫的字體又與先前不同。諸人順著那拂塵在地面的走勢看去,但看第一字是個「漢」字,第二個寫了個「強」字,一路寫下來,卻是添添補補,最終成了九個水淋淋的大字,盈盈的映在地上刺得諸人的瞳孔不住的收縮:犯吾強漢者,雖遠必誅!

雖然這句話並非原文,可在場的都是飽讀詩書的人物,見了這九個字心中亦是同時升起了一股豪壯的情緒。

明溯本來就想寫個漢字的,可一出手,總也覺得情緒無法宣洩,腦中靈機一動,便想到了前朝名將陳湯給漢帝的上書:「宜懸頭槁街蠻夷邸間,以示萬里,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陳湯這句話是表明擊退北匈奴郅支單于的功績,可到了劉宏眼中,尤其是在漢室正處於風雨飄零之中的最危難時刻,明溯這句話無意是給劉宏打了一劑特效的強心劑。

就在諸人急促的呼吸之中,明溯揮舞那已經快要磨禿了拂塵,圍繞著堂中中心位置,橫七豎八的寫了一遍又是一遍,直那九個大字翻來覆去的書寫,筆劃越來越長,手勢卻越來越慢,到後來縱橫開闔,宛如施展拳腳一般。

師宜官本來還有些不以為然,可越到最後,這瞳孔便收縮得越為劇烈。雖然只有九個字,可明溯卻是換了許多字體,其中更是混雜了形異神似的簡體書法習慣……這些字體合在一起,乍一看似乎是在信手塗鴉,可字形渾若天成,筆勢挺拔遒勁,分明每一字都飽含了明溯的心情和遠大志願在內。

尤其是那「遠」和「誅」兩個字——遠本來是反映距離的,可落到明溯手下,卻是一改時人書寫習慣,那中間元字的一腳向右探得極長,直接蓋過了下面的走字底。雖然這種書寫比較奇特,可卻是讓人覺得似尺蠖之屈,凝重之際無形中便將那距離給縮小到了觸手可及。至於誅字,落於明溯手下,左邊明顯就是一個象形的長刀。整個字給這麼一改,頓時一股激昂的殺意充盈其中,加上誅字本來就是最後一個字,明溯卻是筆走龍鳳,將這個字勢拉得極為險峻,起手直如狡兔之脫,淋漓酣暢,收筆卻是雄渾剛健,厚重跋扈。

不知不覺,師宜官已經看得是目眩神馳、心神俱醉,目光漸漸的迷失在了那抖顫的拂塵深處。

就在師宜官沉浸這種即興揮墨的暢快之中時,明溯卻是黯然一嘆,也不顧那周邊渴望、期待、黯淡交織的一片目光,徑自將那已經只剩下竿子的拂塵遞還到了早已目瞪口呆的蹇碩手中。

「侯爺但管留著用……」蹇碩也是個武夫,對於這種充斥著金戈鐵馬的字意雖然不能十分領會,可其中的真意、境界卻也是飽受感染的。

望著那伸長了脖子一邊口中喃喃自語,一邊顧自不舍的瞻仰著地上字跡的蹇碩,明溯卻是無奈的搖了搖頭道:「我心神已疲,只怕再也寫不成那樣的好字了。」

這個時候,師宜官才反應過來,見明溯已經轉回了席位,便滿面羞愧的端起酒樽,由衷的贊道:「真乃上上之作,老朽不如……甚多!」

「師尊書法早已超凡入聖,小子不過是信手塗鴉,當不得如此謬讚。」這個時候明溯早已沒了再和師宜官爭強鬥勝的心情了,便蕭瑟的低聲應了一句。

「誰敢說是信手塗鴉?!」聞言,師宜官頓時面紅耳赤,脖子上的青筋漲得迸了出來,一副鬥雞的模樣四下里瞪視著。半響,似乎是才想起來那是明溯的自謙,便赫然一笑,自嘲的言道:「若侯爺這也算是信手塗鴉的話,老朽等人就該是不會寫字了。」

「師尊客氣了。」明溯異常疲倦的端起酒樽,卻是側身對著劉宏一禮,直截了當的將心中的納悶給傾述了出來:「微臣聽聞聖上不喜,準備治罪於微臣,不知可有此事?」

「啊……朕……」劉宏此時還沉浸在那面前地上書法之中,被明溯突然一問,卻是突然怔在了當場。

這下,堂中的氣氛陡然一變,有那心思活絡,頓時從先前的情緒之中走了出來,緊張的盯住堂上。

毫無疑問,此時便是一個傻子也已經從劉宏的神色表現之中揣測出了明溯此問並非空穴來風了。奈何明溯的武力值大家可都是見識過多少回的,此時突然當面對質了出來,恐怕只要劉宏稍許有所表示,接下來不是血濺五步,便是一出人間慘劇了。

想到這裡,諸人紛紛將神經綳了起來,那本來坐在靠前的席位之中的人,更是悄悄將身子往後挪動了幾寸,避免待會要受了那池魚之殃。

見劉宏尷尬的往後看了過去,明溯心中哪裡想不到真相。若是換了兩三年之前,恐怕這個時候自己已經殺了上前,將劉宏拿下來當做人質了。

就在明溯心中天人交戰的時候,那先前與劉宏相處的點點滴滴,以及遠在渤海之濱的劉瑩潸然的神色如同倒映一般,一起湧入了腦海。黯然長嘆一聲,明溯卻是慢慢的站了起來,往後退了幾步,直到與劉宏拉開了一個足夠安全的距離——當然了,這個距離是為了劉宏安全——明溯喟嘆一聲,卻是淡淡的言道:「得知這一消息之後,我心中也想了很多……本來今天不想過來赴宴的……沒辦法,我是個戀舊的人……」

說到這裡,明溯無比蒼涼的咧嘴一個苦笑:「畢竟是一家人,既然你想要我的命,那就拿去吧……我這輩子沒求過人,臨死之前只求你一件事情。」

「甚麼事情?」劉宏此時心中也有些感傷,聞言便不由自主的問了出來。

「俗話說,禍不及妻兒……那朧月跟我時日還短,如果因而受到牽連,我死了也難以瞑目,還望放她們母子一條生路。」明溯一字一頓的言道。

這個時候,明溯的眼中已經是冷冰冰的一片寒冷。也許是得到了張讓、趙忠的示意,那回過神來的蹇碩已經帶了十幾個身強體壯的小黃門躡手躡腳的從兩側圍了上來。

「我答應……」劉宏吶吶的才說了半句,旁邊張讓已是異常急切的提醒道:「聖上,斬草須要除根撒!」

「住口!」本來劉宏還一直按照先前的思路在走,此時被張讓如此一提醒,反而是激起了他心中的反感:「誰說朕要殺都通侯的?是誰說的?他是甄的妹婿,朕的股肱之才,朕怎麼會捨得殺他?!」

說到最後,劉宏已經激動的站了起來,幾乎是在咆哮一般竭斯底里的大吼了起來。

望著劉宏滿眼的血絲,明溯又是微微嘆息一聲,卻是冷冷的言道:「謝聖上不殺之恩!」說完,滿是怨恨的轉頭掃視了一下正不住跳腳的張讓幾人,徑自大踏步出了翠花樓。

堂中形勢變化跌宕起伏,直到明溯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在場的一眾大臣中許多人都還沒回過神來。

那師宜官更是顫顫悠悠的站了起來,迎面對著劉宏重重一禮,慷慨激昂的進言道:「如此王佐之才,聖上千萬要珍惜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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弒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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