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大小除夕

第39章 大小除夕

再宰殺了一頭羊,胡亂用了幾碗薄的可以照見人影的粟湯,先生本來預備留胡魁等人暫宿一晚的。然而下午明溯送其餘諸人入山時,細心的杜永卻發現其實山中並無許多準備,大到棉被、糧食,小至鍋碗、佐料,所缺甚廣,與胡魁等人商議了一下,既然已經出來了,已吾是不能再回去了,索性連夜趕去鄰縣,明天準備兩車年貨,由杜、張二人押了帶回山中,眾兄弟方可安生地度完這個小年。

自覺拖累了諸人的明溯本來是打算與他們一起過去的,然則三人見婦人身體有恙,便婉言謝絕同行,無奈之下,明溯只得將日間所得餘下的四百餘銀全部奉上,以為貨款。胡魁此行卻未攜帶許多閑錢,也不客氣,便悉數收下。三人舉著火把,就這麼出了里門,直投最近的寧陵方向而去。

母親大人用完晚飯,已是早早安歇,明溯自然也就回了自己的小院。躺在炕上,明溯一一盤點這幾日收穫,好一陣思緒如潮。

首先是有了退路。那山谷易守難攻,兼之獨具水源,三五里許方圓,糧草足以自給,如若好生經營一番,安置個千餘人馬不成問題,只不過這人馬不是豆子,一時之間自己也變不出這許多,好在此次縣城之行,陰差陽錯,連累了一眾兄弟,倒是先拉回了十餘避難的郡兵。

這其次便落在這郡兵身上,也就是有了人手。日間行進之間,明溯觀眾郡兵行軍整飭,寂若無氣,輕齎游闕、隨機赴響,推進謹慎、布置周密,卷甲銜枚、勢如風霆,一路之上,急行數十里,竟無一掉隊怠慢之人,便知眾人皆軍中精銳,非尋常輕俠所能比也。如此精幹之人,落於己手,若不能好生利用一番,豈不辜了天意。只不過兵雖精卻不眾,看來年後得進山與典韋好好商議一二,吸納部分輕俠,充為底層兵卒,方為謀事之基。

再則是有了地位。求盜一職雖然卑鄙,卻能統管十里八庄的民間武裝,結交三教九流之輩,若是能夠得到郭五等人支持,憑藉整勇備寇的名義,拉上百十名鄉勇,倒也不是一件很難實現的事情。須知前朝高祖皇帝,當初也不過是一名小小的亭長。現在最難揣測的是那個亭長的態度,市間見過此人,濃眉大眼、風神秀異,惶急之下仍能不失禮數,當為君子,然所見不過數眼,所言不過數語,此時先下定論,倒是為時尚早,且待報到之後另行試探。

最後則是有了人脈。自己所結交的諸位兄弟,典韋固然是史上有名的猛將,自可獨領一軍,便是那鄧元諸人,亦是各有千秋。那鄧元深思遠慮,謀定而後動,自可成一軍之帥;那蔡曄雖酒後無德,然文思敏捷,毅然決斷,當是軍師一類角色;那胡魁勇武無前,於梁國尉麾下之時尚能忠心護主,死戰不退,兼之與己有秦晉之好,實屬護軍大將最好人選;那楊簡,自幼熟習律法,長與犯人相處,監軍之職非其莫屬;那秦壽,長於計算,八面玲瓏,如若能夠抑制其貪腐之欲,則軍需盡可交付其手;那張三能夠一路升了上來,自是悍勇之輩,那杜永曆次軍中比武第一,雖不及典韋英勇,然亦能以一當百,此二人日間給自己留下的印象也甚是出色,可為軍中柱樑。如今之勢,可謂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雖然目前這些人與自己走在了一起,然而眾人之間,除了典韋,皆隱隱以鄧元為首,人心向背,非一時之努力能夠轉變,看來只有以有心算無心,先從谷中的這幫人身上作番計較。想到這裡,明溯不由地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還是回到現實,先把自身實力提升上去再作其他考慮。

昨日折騰通宵,臨清晨之時,又與那婦人胡搞一陣,白白耽擱了許多工夫。鍛煉不能輕易中斷,因而,這一夜,明溯自然是半夜打坐,半夜遊盪,直把前日拉下的功課再補習了一回。

天剛蒙蒙亮,里中已是人喊犬吠,燃竹而爆,一時之間熱鬧異常。這時候火藥還沒有發明出來,但是並不影響人們節慶的氣氛,沿著里道,天香煙霧縈繞,一截截「爆竹」,也就是陳年枯竹,在松柏枝葉的烘托下熊熊焚燒,「噼噼叭叭」的聲響把人們從夢境之中驚醒了過來。里民們臉上都洋溢著過節的欣喜和歡樂,拖男挈女,呼弟呼兄,步履匆匆地從院內忙到院外,這家打著米粉,那家蒸著花饃,道首殺雞宰鴨,道尾斬砧豬肉,一個個春意綿綿,其樂融融。明溯面無表情地掠過里道,眼前浮過一幅幅前世帶著丫頭在樓上揮舞煙花的鏡頭,頓時沉浸在回憶之中,心中不禁傷感起來。

回到家時,一股膻味混著煙氣瀰漫著整個小院,卻是這幾日剩下的兩隻羊頭,一時吃不完,先生忙著先熏制起來。明溯素來不喜聞那惡臭的羊臊氣,便招呼一聲,徑直進了裡屋,卻見母親大人雖仍面帶潮紅,卻已神色好轉,精神倍增,遂安了心去捧上柴火,弄了早飯,一家三人隨便用了,先生則是倒上一樽椒柏酒,慢慢地就著羊湯,就這麼獨自享用了起來。

崔寔的《四民月令》里所言:「椒是玉衡星精,服之令人身輕能老,柏是仙藥。」這時候,每逢元旦時分,人們便會至深井之中取出新水,浸泡椒花柏葉后復摻合醪酒,製成椒柏酒,傳言飲之能使人在新年裡身體健康,百疾皆除,延年益壽。明溯自然看不上這度數近乎於無的醪糟濁酒,嫌棄其渾濁刺鼻,雖先生勸說幾回,依然沒有絲毫飲用的想法,這倒不是先生小氣或者擔心娃兒年齡太小,須知,此時之男子,大多十一二歲已開始飲酒。

時年謠稱:「臘月二十九,上墳請祖上大供」。視死如生不僅是漢時孝道的重要標誌,也是尊老敬老的傳統美德。春節是大節,上墳請祖儀式也就格外鄭重。用過早飯,先生恭敬地把祖宗的牌位從祖公厝中請了出來,擦拭了個乾乾淨淨再置放回去,然後奉上三生(也就是魚、雞或鴨、豬三種牲畜。明溯前世經常見到:有條件的人家還加個豬頭,沒條件的甚至用米糕捏個三生模樣花饃也算見了葷),敬上細細地用土布濾過三五回的醪酒。這時候,婦人也掙扎著爬了起來,正裝嚴肅,隨於明溯父子之後點了三柱細香。叩拜行完祭禮后,明溯先是上前雙手並舉向先生敬了一樽,恭祝父親大人健康長壽,然後一飲而盡,隨後婦人也是舉樽相慶,僅是輕輕品了一小口,卻是因為身體有恙,不宜接觸濕熱之物。

前面已經說過,今年是小年,沒有臘月三十,大小除夕並作一天過,事情也特別的多。祭完祖先之後,先生趕緊把天香送至戶外,小心地找了個背風的地方,焚了起來。這焚燒天香,亦是大有講究,須連續兩至三天不停地人工接續,方為吉祥。這時候可沒有盤香、長香,都是一截截細香,遇風沾露即滅,因而人們常常通宵不眠,從吃年夜飯開始,慢慢地吃,慢慢地熬年,守歲到正月初一,家家戶戶搶著第一時辰燃上「爆竹」,接納瑞氣。

明溯則忙著將桃木刻成的人形,掛在門的旁邊。傳說中,這兩個人形為神荼、鬱壘,此兄弟二人專司管鬼,有他們守住門戶,大小惡鬼再也不敢入戶為害。里內有些貧困人家,買不起桃木人形,便找來桃木,請先生寫上神荼、鬱壘二人的名字,掛了上去,權作避邪之物。或許這二種形式便為春聯、年畫的雛形,明溯一邊懸挂一邊暗暗地猜測著。

婦人卻是將家中一隻母雞縛了起來,放在院內門前,也不宰殺。明溯心中奇怪,上前一問,原來雞為「五德之禽」,韓嬰在《韓詩外傳》提到,雞頭上有冠,是文德;足後有距能斗,是武德;敵在前敢拼,是勇德;有食物招呼同類,是仁德;守夜不失時,天明報曉,是信德,所以自前朝往後,人們把新年首日定為雞日,諧稱吉日,並以雞放在門戶外,嚇退妖魔鬼怪,使之不敢再來,這也算是辟邪與求福的一種混合模式。明溯往附近梭巡了一遍,卻是發現其餘院內皆無此物,想必是讀書人家創新出來的另一種習俗。

這邊明溯正在無事生非,好奇寶寶地的東張西望,那邊先生卻是喚了他去一同宰殺一隻岩羊。前面羊頭都已經吃不下去,只得熏制了起來,家中還剩兩三大碗羊肉,這又要宰羊,當真是沒來頭的東西,來得便宜,去得順當。明溯此時心中鬱悶得緊,這羊膻之味,他聞之欲吐,此前燒好之後亦能忍受,此時先生又指使他去宰殺活羊,未免口中便有些怨言。先生便耐心地講解了一番,卻是正月初三乃羊日,傳說中這是女媧造羊的日子,按照習俗,在這一天里,人們不能殺羊,如果當天天氣好,則意味著這一年裡,羊會養得很好,養羊的人家會有個好收成。

不久過個年而已,哪來這麼多講究,要是再有個豬日,鴨日,甚至是穀日,粟日,自己豈不是什麼都吃不上了。明溯不禁腹誹了起來。當真是說什麼來什麼,越怕事情越是臨頭,還沒等明溯誹完,先生又是講了一個典故,原來正月初三亦是穀子生日,這一年須祝祭祈年,且禁食米飯,就是連粟湯也是喝不上了。

一時之間,明溯恨不能把手中什物全部扔下,乾脆貓進山裡,去陪那典韋諸人酣然慷慨地過一個乾淨利落的新年,卻不知此時谷中,諸人正在奮力砍伐樹木,搭建木屋,也是輕鬆不到哪裡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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弒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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