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6 被抽去魂魄的父與母
什麼聲音，似乎是女人的尖叫聲，男人的吵雜聲。那聲音，怎樣的歇斯底里，可為什麼傳到他的耳朵中，卻好像隔了千山萬水而來呢？
眼前，一陣陣的迷霧縈繞，只看得到灰白一片。
這是怎麼了？
意識，開始恢復，霧靄，也在逐漸散去。耳邊的聲音清晰起來，是小六的哭聲。
猛然間，他回到了現實中。最先看到的，是宮殿中央跪了一地的侍從侍女們。
他們，是那樣的驚恐，那樣的悲慟。
蒼桁皺了眉頭，慢慢，轉過了頭。
床，都是血。小六跪在床邊，抱着一個嬰兒，放聲大哭。
她的身上，也都是血。汩汩而下的血，是從那個嬰兒的身上流出來的。
女兒，是他的女兒嗎？！
蒼桁睜圓了眼，僵硬的身子邁開了一步，他才發覺手中，握着什麼。
這才低下頭，他的手中，竟握著一把刀。刀刃的血，已經乾涸。可他雙手和周身的顏色，依舊妖艷。
妖艷的，刺目。
頭開始疼，他捂著頭，身子有些搖晃。
發生了什麼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疼，好像要炸開了一樣。蒼桁強忍着，顫抖著身子一步步走向小六。
可當他的手指，還沒有碰到小六的身子，那痛苦的女人猛地轉過頭，瞪着蒼桁。
「別碰我，我不想見到你，不想見到你！」
歇斯底里地怒吼，蒼桁的臉茫然中一絲無法置信。
「難道是我……」
「沒錯，就是你，是你！」
蒼桁倒退，有些踉蹌。侍從們甚至不敢來扶他們的王。蒼桁大王，連自己的女兒都殺了，何況他們？
侍從們，就那樣看着蒼桁，看着他好像被人抽離了靈魂的身子，怎樣無助地退出了宮殿，消失在這血色的宮殿外。
他殺了女兒，他的親生女兒。他當做寶貝一樣的孩子，因為他，死了。
身子裏這股無法控制的法力，竟令他做出如此之事。無論是怎樣的緣由，都不能原諒。
親手殺死自己的母后，父王也因此而死。現在，他有殺死了他的親生骨肉，這是他的宿命嗎？因為他本不該擁有法力，所以就給他如此的厄運？！
整個人，縮在宮殿的角落中。蒼桁從未有過的無助，即使父母死去，他都不曾如此。
他害怕，他真得害怕。即使有人可以幫助他壓製法力，可一旦有點閃失，他就會做出無法挽回的事。
他痛心，不可原諒自己的痛心。期待許久降生的女兒，他甚至都沒有抱過幾次的女兒，就這樣沒有了。
想到小六的眼神，他的身子就會不住地打顫。她再也不會原諒他了，永遠不會原諒他了……
如此可怕的事，發生在王宮裏。旱季燦爛的天空，也不能驅散整個宮殿的陰暗。
王上，躲在宮殿裏四天。王后，抱着孩子的屍首四天。
四天過去，小六終於同意埋葬孩子。她不準蒼桁用巫術的火焰火化孩子，只是燃燒了火堆，看着孩子漸漸成為了灰燼。
眼淚，早已經哭幹了。她一個人站在那皇家墳場一樣的草地上，輕輕洋灑著孩子的骨灰。
天使，真得變成了天使。為什麼就這麼快離開了她，為什麼用這樣斷人心腸的方式離開了她？
文武站在一邊，他們的王，沒有出現。
骨灰撒盡之後，小六還是默默地站在原地。君節走過去，紅着眼睛說道：「媽媽，我見過爺爺，他是個很好的人。他會好好照顧妹妹，妹妹不會受苦的。」
小六，獃滯的眼眸，卻笑了一下，就一下。
「傻兒子，人死了，就死了。哪有什麼這個世界，那個世界的？你妹妹，你爺爺，都一樣，只剩下回憶，只剩下回憶……」
「媽媽……」
「去你父王那裏吧。他是被法力控制，清醒過來后，一定很痛苦。我知道，他會比我痛心，可我就是不能原諒他，不願意再看他一眼。你去吧，去看看他。」
小六說完，獃獃地往自己的宮殿走。君節擔憂地看着她，眉頭微微皺着。
哲來和咕辰對視了一眼，而後走過來。哲來的大手，輕輕拍了君節的肩膀。
「殿下去王上那裏吧，你去是最好的。王后那裏，我會看着的。」
君節點了點頭，他看了一眼依舊在抹着眼淚的夫梨，而後離開了。
他不能哭，爸爸不願意麵對外人，媽媽也好像變了一個人，他們都已經脆弱得不堪一擊了，就剩下他，撐起一切。
所以他，必須堅強起來。
走上宮殿，看着寧大人抹了眼淚迎過來。
「殿下，王上四天不吃不喝了。只蜷縮在角落裏，抖得厲害。你快去勸勸他吧。」
君節點頭。這四天，他都守在媽媽身邊，現在才來看看爸爸，他真得很心疼。
剛剛走進宮殿中，就聽到蒼桁低沉沙啞的聲音。
「離我遠點，我隨時都會殺人。」
「父王，是我。」
蒼桁的身子抖了一下。君節走過去，跪坐在父親身邊。
「父王，妹妹已經葬了。媽媽說她明白這一切不是你的錯，當時的你，已經失去理智了……」
蒼桁沒有說話，君節轉過頭命人送來了吃的。撕了一塊餅，君節喃喃說道：「媽媽現在就剩下半條命了，父王如果倒下了，誰去照顧她？父王，吃些東西吧。」
蒼桁抬起頭，這是進來后，蒼桁第一次對他的話做出了反應。
君節還以為父親要吃東西了，將手中的餅遞得更近了。
可蒼桁，卻直直地看着他。
「照顧她，我嗎？」
君節緊緊皺着眉頭，這孩子的心，在痛。
從出生到現在，只在母親山過了幾個月的幸福生活，其他的時間，似乎都在心痛。
焰國王族男人的痛，好似一個魔咒，如形隨形，代代如此。
他抱住了蒼桁，用那纖細的胳膊抱着父親健壯的身子。說要堅強，可他卻不知道如何安慰父母。
因為他們經歷的，是不可挽回的傷痛，是人間最悲慘的事。
很長時間之後，他才離開。呆在父親的身邊，除了陪他哭，做不了別的。父王，只有自己站起來。
站在柱台上，他看到了若砂走上來。兩個人面對面，同時停住腳步打量了對方。
而後，若砂走了進去，君節則是轉過頭，皺眉看着她漸漸消失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