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長宵永夜花解語>

<第二十四章 長宵永夜花解語>

宣室之中燈火通明殿前內侍又換了一班個個低眉垂目站在華柱深帷的暗影里不聞一絲響動。

晏奚籠著袖袍靜立在御案之側有些犯愁地抬眼看了看那些奏疏。

連着幾天了皇上每晚與湛王議事過亥時緊接着便是這沒完沒了的奏章待看個差不多也到了早朝的時間。湛王蒙御賜九章金令可以隨時出入宮城但如此連夜奉召卻也少見而且是密召接連幾天下來朝堂上的局勢又是一番不顯山不露水的改觀。

夜天凌略緊著眉放下手中一份手本。這是漓王的手本今年五月漓王與華翊郡主殷采倩啟程前往雁涼到達雁涼后不久卻一同奏本回京請求將澈王靈柩安於北疆不再遷葬。

夜天凌與卿塵幾經商議終於准他二人所奏降旨修王陵建祭祠並將雁涼改名武英。之後復遷附近郡中百姓三萬餘戶擴城通衢在原武威都護府與北庭都護府間增設武英都護府使之成為鎮守西北邊疆的重鎮。

天帝駕崩漓王奉旨回京赴喪昨日剛剛到達伊歌除了帶回殷采倩請求留在武英的奏章又接連上了兩道手本一道是例行述職另一道自然就為了皇后遷居長宵宮的事。

面前還有一堆沒有處理的政事夜天凌卻有些心浮氣躁站起來在室中走了會兒便緩步踱往殿外。晏奚見狀忙跟了上去卻見皇上在階前一站便是半個多時辰不動也不說話。

左右宮人都知皇上這幾日心情欠佳處處小心。晏奚和殿前當值的衛長征對視一下衛長征悄悄沿着皇上目光去處往宮城西北角方向抬了抬眼。晏奚掂量了一番便上前道:「皇上今晚月色倒不錯看了這麼久摺子不如走動走動鬆緩下筋骨。」

夜天凌倒沒反對月色極好清清靜靜鋪了一天一地瓊殿瑤閣玉池秋水縹緲如仙境。他心裏有事一直若有所思地負手而行不知走了多久忽聽晏奚低聲道:「皇上再往前就是長宵宮了。」

夜天凌腳步一頓目光掠往晏奚身前。晏奚低着頭心裏七上八下大氣也不敢出但再一抬頭卻見皇上已往長宵宮走去。

宮宵影重幕燈搖曳長宵宮平檐素閣庭園清寂月灑青玉瓦霜華千里白。

碧瑤服侍皇后睡下剛要轉身熄了宮燈聽到帳中低低叫道「碧瑤。」

碧瑤轉身見皇后擁了被衾坐起來「娘娘還有什麼事?」

卿塵抬手牽着羅帳靜了半晌「我睡不着。」她起身步下帳榻碧瑤忙給她披了件長衣。她側身看着穿窗斜灑的月色那月光直照到心頭浮浮沉沉一片如水的明亮。她突然攏了衣裳轉身便往外面走去。

「娘娘你去哪兒?」碧瑤連忙跟上。卿塵越走越快心頭異樣的感覺呼之欲出彷彿前面有什麼在等待着她。這裏不像含光宮那般宮深殿廣她數步便出了寢室轉到外面步上階前。

碧瑤跟在身後往前一看「啊」地輕呼出聲。

園中清輝似水有人獨立庭前玄裳半濕素衣深涼不是皇上又是誰?

月上中天秋風白露玉階寒。卿塵立在離夜天凌數步之遙的地方飄搖雲裳似攜了月華青絲半散落落風中。兩兩相望夜天凌忽然大步上前猛地抬手將她抱入了懷中。碧瑤眼中微覺酸楚悄然屏息退下。

卿塵被夜天凌緊緊抱着他身上帶着秋寒浸透的微涼卻又有溫暖的氣息透過衣衫包圍了她她輕輕推一推他:「你怎麼來了這裏?事情解決了沒有?」

夜天凌沒有鬆開她只點了點頭。他自登基以來始終不立妃嬪眾人皆知皇后獨尊後宮極受寵愛。武台殿前一番爭議連皇后都因此被打入冷宮誰人還敢忤逆抗旨再犯龍鱗?帝后合葬之事無人敢再置一詞朝堂上下清肅。

卿塵在夜天凌懷中仰頭「那怎麼還悶悶不樂?」

夜天凌看向她伸手輕輕撫摸她的面頰良久深深一嘆:「清兒這江山天下我終究還是委屈了你。」

卿塵卻笑道:「這是什麼話?你怎麼不說我在武台殿做得好不好?你們兄弟兩人最近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朝里朝外風生水起好歹也給我個機會。若說這樣的話那你蓋座金屋子把我藏起來風吹不著雨淋不到可是會悶壞人啊!」

夜天凌抬頭環視這長宵宮復又凝視於她低聲說道:「我只覺得好像有多少年沒見着你了。」他執了她的手放在心口「這裏空蕩蕩的什麼黑臉白臉好了壞了都沒細想。十二弟昨天回來進宮找我大吵了一通口口聲聲問我這是要幹什麼我也只有苦笑的份。想他說得也對我若連你也容不得就該等著去做孤家寡人。」

他心口的溫度從掌心傳來化作一片暖流蕩漾卿塵修眉輕挑:「這個十二也就他敢跟你這樣。太妃娘娘那麼溫柔的人他這個脾氣也不知道是像誰。」

夜天凌道:「幸而他還敢七弟這幾日天天進宮他分明也是有話想說卻一忍再忍絕口不提。清兒現在連你也不肯和我爭執了我要讓母后和父皇合葬你不贊成卻始終也不曾和我說。」

夜天湛果然還是比十二老練些看來她臨去那一眼他終究還是明白了。非但如此他或許也是在避嫌無論皇上對穆帝的態度也好對皇后的態度也好站在他的立場說得越多越可能適得其反。卿塵鬆了口氣她知道夜天凌現在口中的父皇是指穆帝柔聲道:「我不是不願和你說我只是覺得於情於理你怎樣做都沒有錯。再者即便天下人都說你錯我也會在身邊支持你。那些大臣我們總有法子讓他們退步。」

夜天凌微微動容眉心卻並不見舒展。福明宮傳來喪訊之後他第二天便下旨將御書房遷至武台殿表面上無動於衷一切喪禮如儀然而心底那種感覺卻連自己都不能解釋。一直以來在他心中穆帝的形象是如此模糊所能見的唯有《禁中起居注》中一些書於卷冊的記載。求仙問道。耽於享樂。荒廢國政。重用外戚……這些都沒給他留下任何好印象相反往日天帝愛責教訓卻歷歷在目。他甚至有時候會想若天帝早幾年登基說不定天朝的情況會比現在要好得多。

喪禮祭祀面對着宗廟中那些高高在上的牌位他似乎現那個他叫了二十七年父皇的人理所當然地比那個應該是他父皇的人更像他的父皇以至於他時常會懷疑是不是母后和皇祖母弄錯了事情的真相?「這件事你說母后她心裏會希望怎樣?」他突然低頭問卿塵。

卿塵想了會兒道:「我覺得母后對天帝是有恨卻也有情而天帝對母后怎樣你我都看在眼裏。四哥你想讓親生父母合葬這自然是人之常情但若肯成全母后和天帝又何嘗不是一份孝心?」

夜天凌的聲音如同這深深長夜幽涼濃重:「他是我的殺父仇人。」

「不要讓恨迷了自己的心。」卿塵低聲道「這是很久前母后讓我轉告你的話。」

「母后?」夜天凌他抬頭遙望寒夜「嗯我是恨他所以我要用那樣的法子奪取皇位我讓他病老深宮孤苦凄涼。」他眼中現出一絲復仇的快感伴隨着落寞交替而下絲絲牽人心疼。他忽然輕笑一聲:「可是他死了我心裏竟會覺得難過。你說這不可笑嗎?」

卿塵擁着他輕聲道:「不可笑四哥二十七年父子相稱恨他敬他都是真實的你何必分得這麼清楚?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情就行了。你是天子是皇上一句話生殺予奪一抬手予人榮辱你可以讓萬人哭萬人笑你的恨會讓他一無所有但你也能給他一份成全只要你想。」

夜天凌俯身盯着她卿塵眸光澄透「恨過他成全他從此一刀兩斷。上一代過去了可我們都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難道要停在這兒糾纏不休?」

夜天凌抬頭望向那無垠的夜空明月清亮直透心間如水浮沉。一切忽然便那樣靜了下來多少年來的心結梗在心頭始終難以開解天帝的死觸動了他積壓至深的情緒卻亦如一把鋒利的劍堪堪斬在那死結之上。是啊該到此為止了死者已矣生者將往將該恨的恨了該還的還了還有多少事等着他去做?比起恨來成全需要更大的智慧和勇氣。

他豁然一笑有些自嘲又帶幾分灑脫忽而喟嘆:「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清兒。」

卿塵輕抿著唇含笑相望。月光淡淡照出兩人的影子斜斜投映在地上無聲交疊。夜天凌眸底深深一亮突然抬手將卿塵橫抱了起來大步便向外走去。

卿塵嚇了一跳輕呼道:「你幹什麼去哪裏啊?」

夜天凌邊走邊道:「回寢宮。」

卿塵道:「才這麼幾天你這樣會穿幫的一台戲好歹也要唱到底!」

夜天凌低頭道:「這齣戲朕不唱了這麼多天若還震不住那幫大臣朕不如退位讓賢。今天念在十二弟求情赦你這一回但你又小瞧夫君罰你回含光宮侍寢……」

「誰跟你回含光宮我去清華台……」卿塵攀着他的脖頸話語聲落月光飄飄淡淡如夢漸遠漸輕。

《禁中起居注》卷七第四十六章起自天都凡一百一十二日。

……后當朝忤帝帝怒遷之長宵宮重兵幽閉內侍宮人皆不得近。漓王力求於御前中書令鳳衍上表三章具后素日之德群臣請赦。帝有感迎后歸含光宮復恩嘉。

十二月遷和惠太后靈伴天帝合葬東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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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瓏 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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