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巧脫重圍

五、巧脫重圍

譚家麒道:「大師兄快走,由我接他一招。」騰身而起,一招「橫江截斗」,劈出一刀。

但聞一聲金鐵大震,兩把百練精鋼的兵刃硬碰一起,夜暗中閃起了一溜溜火光。

兩人懸空接了一招,各自倒退數尺,落着實地。

譚家麒只覺對方刀上勁力甚猛,震的右手一麻,單刀幾乎脫手。不禁吃了一驚,暗道:果然是一位勁敵。

那黑衣蒙面大漢,也被譚家麒一刀擋住了沖奔之勢,心中亦自震駭不已,忖道:陳道隆幾個弟子,竟有此等功力,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了。

陸小珞、郭文章卻借師兄阻敵之勢,同時飛躍而起,躍出一道牆壁。

葛元宏高聲說道:「師弟不可戀戰。」

譚家麒暗裏一咬牙,揮刀又攻出一招「鐵樹開花」,攻向攔在身前的黑衣人。

原來,那當先大漢,一人向屋下飛躍奔沖,身旁四個黑衣人,也同時躍下屋面。

幾個人的動作,無不快如流星,方位拿捏得十分準確,腳落實地,已布成合圍之勢。

但譚家麒發動極快,那攔路人腳步還未站穩,譚家麒刀風已至。

黑衣人手中握著一對判官筆,卻來不及舉起封擋,被迫的向旁側一閃。

譚家麒就在那一閃的空隙之間,飛身而起,躍落牆外。

那手執判官筆的大漢,覺著顏面有損,怒喝一聲,不及轉身回頭,一個仰面倒飛,雙筆疾點過去。

兩人相距,也就不過是尺許左右,但譚家麒卻未料到,對方竟然不及轉身,就攻出雙筆,幾乎被對方筆尖刺中。

幸好那一堵圍牆,阻住了那執筆人的去路、攻勢。

就在那執筆大漢,一擊未中,將要撞上牆壁的當兒,突見他右手一沉,一筆刺入了磚牆之中,借勢一個大車輪般的反身,人也向牆外落去。

就這一眨眼間,已然不見葛元宏等幾人。

需知葛元宏地形熟悉,借夜色掩護,沿着牆壁,向後面花園中行去。

那用刀的黑衣大漢,急急叫道:「老二,是怎麼樣了?」

那手執判官筆的大漢叫道:「大哥,今晚天色黑的邪氣,五六尺外就瞧不見什麼東西。」

執刀大漢道:「怎麼?走失了!」

隨着那問話之聲,躍過了圍牆。

緊接着三條人影,也越牆而至。

手執判官筆的大漢,一欠身道:「老大,今晚雲氣特別重,咱們臉上又帶着這勞什子的蒙臉黑布,看得更是模糊。」

一個手執厚背鬼頭刀的黑衣大漢,接道:「大哥,二哥說的也是,小弟的記憶之中,從未遇見過這樣黑的天氣,隔着臉上這一層黑布,影響了不少視力,我瞧取下臉上蒙的這一塊黑紗算了。」

那被稱老大輕輕咳了一聲,道:「不行,咱們不能取下面紗,老四、老五,亮起孔明燈。」

另一個身材矮小的漢子,應了一聲,隨手晃燃了火摺子,一面從懷中摸出一團摺疊之物,隨手一抖,頓成一個半尺寬,一尺長的燈籠。

那矮子火摺子向內一伸,點起燈信,立時亮起一盞明燈。

天色太暗,這盞燈光,也顯得特別的明亮,照得數丈內景物可見。

那矮子舉起手中的燈籠,四下照射了一陣,仍然不見葛元宏的行蹤。

這五個人穿着一般的黑色勁裝,臉上又矇著黑色的面鈔,除了那手執一對判官筆的黑衣人之外,四個人又都用着一樣的厚背鬼頭刀,乍眼看去,很難分辨。

五個人,十對眼睛,四下掃掠了一陣之後,那位身材高大,被尊作老大的漢子,突然一頓手中的鬼頭刀,道:「向後面追查。」

當先向前行去。

手執判官筆的大漢,急上一步,走在那高大漢子的身側,低聲說道:「大哥,除了咱們這一批人手之外,還有幾批人手同來?」

高大漢子搖搖頭,道:「除了咱們之外,總還有個四五批人手,詳細的情形,我也不很清楚。」

那手執判官筆的漢子,嗯了一聲,未再多問,搶在那高大漢子身前而行。

且說葛元宏帶着三位師弟,藉夜色掩護,順着壁角暗影,一陣急行,進入了後花園中。

沿途之上,數度遇到了飛躍的人影,但均為葛元宏機警地讓避開去。

夜襲忠義俠府的人,顯然,有着很周密的計劃,每一個方向,都有人堵截。

但特別黑暗的夜色,和葛元宏的應變措施,大大出了他們的意料之外。

原來,葛元宏早已暗中下令,使得埋伏在四周的人,自行設法離開,停止向來人的攻襲行動。

這一來,反而使得進入陳府中夜行人,有如盲人騎瞎馬,找不到門道了。

在他們的想像之中,陳府之中,定然會有着很激烈的抗拒。陳道隆雖然不在,但他四個弟子,都已得師父十之六七的真傳,想他們年少氣盛,自然是寧為玉碎,不求瓦全。夜襲陳府,必將有一番激烈絕倫的惡戰。

那知,只有初進陳府中時,有幾支冷箭射來之外,竟然再無抗拒行動。

忠義俠的威名,在江湖上十分響亮,使得夜襲陳府的人,都有着很深的戒懼,只恐陳府中設有惡毒埋伏,才這般縱敵深入。

來人心存疑念,不敢輕敵躁進,才留給了葛元宏等可乘之機。

直待進攻正面的閻家五鬼,燃起了孔明燈,分由四面進襲陳府的群凶,才分別向正廳集中。

這時,葛元宏已帶着三位師弟和周福,進入了後花園中的假山之旁。

周福低聲問道:「大相公,小主人現在何處?」

葛元宏道:「就在這假山旁的水簾洞中。」

周福一豎大拇指道:「大相公,有你的。」

葛元宏道:「師父臨去之時,再三交代,要我妥為保護小師弟,在下不能負了師父的囑託。」

原來,陳府假山之上,開了一個山洞,引水由假山之頂,瀉入荷池。

這時,閻家五鬼的孔明燈不停的照射之下,引起了四面攻入群凶的效尤之心,夜中火光連閃片刻之間,燃起了四五處燈光。

葛元宏閃身入洞,抱出小師弟,陳府前後左右,已經是***處處了。

周福四顧了一眼,低聲說道:「四位相公,看樣子今夜中他們來人不少,四面八方,都已被堵了起來。」

葛元宏苦笑一下,道:「周福,敵人似是有很完善的計劃,鐵桶似的,四方合圍過來,我原想給他們個措手不及,趁空兒,溜出他們的包圍,但我沒有想到他們來了這樣多的人,只怕免不了一場惡鬥。」

周福道:「大相公說的是,只看趟入府中的人手之眾,想來,在府外,定然還埋伏有不少的人手。動員了這多武林人物,夜襲咱們陳府,定有着一網打盡的準備,如不是大相公的明智決斷,咱們早已分頭和來人動上了手,此刻,定已分別陷入了包圍之中,看來人的聲勢,就算老主人在府中,也是不易應付……」

譚家麒流目四顧,只見四面***點點,不下十四五處之多,燈光下只見人影閃動,往來穿梭,不禁一皺眉頭,接道:「果然是來人眾多。」

葛元宏解開腰間的絲帶,又從身上取過兩塊鐵片,把小師弟背在身上,用鐵片護起要害,才緩緩說道:「我已點了小師弟的睡穴,咱們往外闖時,難免和人動手,小師弟清醒之時,呼叫喝鬧,易招兇險。」

陸小珞道:「大師兄,這石洞之中,只有小師弟一個人么?」

葛元宏道:「還有乳娘秋蘭,強敵夜襲,志在小師弟和我們幾個,對於僕婦下人,也許能網開一面。」

這當兒,正有兩支火把,帶着大片的光亮,向花園中行來。

郭文章道:「大師兄,咱們該走了,敵人眾多,只要他們發現了咱們行蹤,呼喝之下,群匪必將洶湧而至,難免要陷入重圍。」

葛元宏點點頭,道:「這是咱們四兄弟學藝十年來的第一次單獨對敵,也是生死存亡的一戰,三位師弟且記着小兄一句話,咱們目的是奪路而逃,保護小師弟的安全。」

譚家麒道:「我們都已體會出了大師兄的苦心。」

葛元宏打開手中一個黑布包袱,取出一把形式古樸單刀,道:「這就是御賜師父的**寶刀,今夜中形勢逼人,如有需要,小兄只好仗憑寶刀退敵了。」

這把一度威震江湖的寶刃,已然數十年未在江湖出現,但威名猶傳,譚家麒等都不禁多瞧了兩跟。

葛元宏手握寶刀,肅然說道:「二弟和周福開道,三弟、四弟斷後,向西北方闖。」

譚家麒、周福遵命微—欠身,飛躍而起,奔向西北方位。

葛元宏緊隨着飛身追去。

陸小珞、郭文章緊隨在葛元宏的身後。

五個人分成三撥,彼此保持五尺左右的距離。

這時,分由四面攻打忠義俠府的人手都已經進入了府中,但因陳府中無人抗拒,使他們原有的計劃,大受影響,因而章法大亂,再加上這些人,都是臉上矇著黑色面紗,彼此都無法瞧出對方的身份,往來之間,都難免有些疑懼,彼此暗作戒備。

這就形成了合擊之勢中一個很大的漏洞。

葛元宏等熟悉地形,再加上這周福豐富的江湖經驗,五個人竟然避開搜尋的群凶,離開了忠義俠府。

在周福帶路之下,幾人一口氣奔出了十餘里路,到了一座荒涼的小廟之中,停了下來。

這當兒,天色雖不過四更左右,但那暗陰的雲氣,卻消退了不少,雖然說天上仍然是無星無月,但以幾人的目力,卻已可見四周的景物。

葛元宏四顧了一眼,道:「這是什麼所在?」

周福道:「襄陽城南,屬下不知大相公的行向何處?只好先帶諸位到此,這地方很荒僻,對方大約不至在這裏埋有伏兵。」

郭文章道:「大師兄,師父、師母行蹤不明,咱們到哪裏去呢?」

葛元宏略一沉吟,道:「九華山。」

周福道:「到九華山做什麼?」

葛元宏道:「師父早有準備,臨去之時,交代過我,到九華山去等他。」

小心謹慎,不願說的太過詳細,深恐言語不慎,行藏泄漏。

須知最好的保密之法,就是深藏於胸,不說出口。

周福道:「既是老主人早有交代,自然是錯不了啦,但不知大相公準備如何一個走法?」

葛元宏道:「江湖中事,咱們缺少歷練,還得周兄拿個主意?」

周福沉吟了片刻,道:「有兩條可行之路,一條是由漢水乘船而下,轉入長江,進入安徽境內,在安慶登陸,直奔九華,但這可能費時稍久,第二條路是夜行晝宿,憑藉腳程,抄行捷徑,此行快速一些,可以早到數日。」

葛元宏道:「哪一種走法安全?」

周福長吁一口氣,道:「大相公,這個,屬下就難以斷言了,今夜中襲擊我忠義俠府的人,來路有些奇怪!」

葛元宏雖然聰慧過人,但他究竟是毫無江湖經驗,聽得有些不解,問道:「他們早有合謀,先把師父、師母引離府上,然後傾巢來犯,企圖一網打盡,有什麼奇怪之處?」

周福道:「大相公,今宵來犯之人,聲勢十分浩大。就屬下觀察所得,趟入府中的十幾撥人手,大都是江湖中當得高手之稱的人物,就屬下所知,江湖上除了少林、武當、丐幫等幾個大派大幫之外,很少有能力動員了這麼多高手,趕來襄陽。」

葛元宏點點頭,道:「有道理,但少林、武當和丐幫,都是武林中正大門戶,對師父向來敬重,決然不會暗襲咱們。」

周福道:「大相公果然英明,一點就透,但最重要的他們都帶着蒙面黑紗,固然是不願咱們瞧出他們真正的面目,但他們動員了這多高手合手而來,老實說,如非大相公明智決斷,避而不戰,今宵里咱們很難生離府第,對咱們掩去真面目用心,並非主要原因……」

葛元宏接道:「我明白了,他們彼此之間,也要掩飾,不願以真正面目相見。」

周福道:「屬下也是這等想法,而且他們兵刃雜亂,身法不同,顯然不是同出一門。」

葛元宏道:「他們是來自不同門派的江湖人物,彼此既不願暴露真正身份,而且也似乎是互有戒懼……」

長長吁一口氣,接道:「但這是怎麼一回事呢?彼此既非同門派,怎又會合手夜襲咱們。」

周福道:「他們有着很精密的計劃,每個方位都有攔截咱們的人,但因他們的配合不好,所以才給了咱們輕易過關的機會。」

葛元宏道:「周兄常隨師父走動,足跡遍及大江南北,可知什麼人有此本領、手段,能調動不同門派的高手為他們效命?」

周福道:「這個屬下想不起來,但大相公已經瞭然今宵的疑點,日後,追查起來,也方便不少,你見着老主人時,也許能問出一點眉目。」

葛元宏道:「怎麼?你不和我們一起走了。」

周福道:「我要留下來,摸摸今夜來人的底子,再說,總要留下一個人收拾殘局。」

譚家麒道:「對方人多勢眾,你一個人留下來,豈不是太危險么?」

周福笑一笑,道:「二相公放心,我不會和他照面,我要改扮易容,在暗中查訪,想今宵來人的浩大聲勢,很難隱密行藏,屬下相信不難摸出一點底子來……」輕輕咳了一聲,接道:「我如是一切順利,一月之內自會趕上九華山,如是不幸被他們看出來,自當以死報答老主人相救之恩,決不會留給他們一言半語。」

葛元宏道:「周福,你……」

周福搖搖手阻上葛元宏說下去,接道:「大相公,你不用勸說我了,我心意已決,事實上,府中大變之後,也必需有人料理。」

葛元宏道:「好吧!你既然一定要留下,我也不再勸了,你多多珍重……」

放低了聲音,接道:「你如找上九華山,請找玉虛觀主,問我們的下落。」

周福點點頭,道:「屬下記下了,大相公是否已決定了?」

葛元宏道:「決定什麼?」

周福道:「走旱路,還是水道?」

葛元宏沉吟了一陣,道:「走水路,帶着小師弟,乘船而行,可使他少吃點苦,船中隱身,也較方便。」

周福嘆息一聲,道:「其實水道、旱路,都是一樣,對方既能動員這多人手,水旱都會有眼線追兵,你們行動,要小心一些才好……」

仰天一嘆,道:「不過,我也不太擔心你們,看今宵三更前後,那一陣出奇的黑暗,分明是上天有意幫助小主人逃脫此危,老實說,我走了幾十年江湖,月黑風高的黑夜,見過不少,像剛才那一陣雲氣迷濛的黑暗,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葛元宏接道:「那是一陣大霧……」

周福接道:「那該不是霧,霧散不了這樣快,而且也不會那樣黑,那該是一股低沉的雲氣,是霧氣,也該是稀有的黑霧,不管怎麼說,這是天助好人,才逼的他們亮起火把燈光,那無疑是告訴咱們逃避的路線,這些年來,我追隨老主行人路江湖,看到那種仁俠的氣度,實在是叫人佩服,數不清他做了多少好事,非不得已,決不肯妄傷一人,就算是十惡不赦的兇徒,至多也是廢了他的武功,贈以銀兩,讓他有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如若是天不佑他,那就是皇天無眼……」

話到此處,忽生警覺,口氣一變,道:「走,我送四位相公和小主人上船,如是趕上一陣順風,天亮之前,可行出襄陽水面,也許就避過了他的眼線追蹤。」

葛元宏道:「周兄說的是。」

周福說走就走,舉步向外行去。

他熟悉地形,帶幾人單走捷徑,不過頓飯工夫,已到湘江岸畔。

這正是秋汛之期,江水高漲,甚是湍急。

四更已過,雲氣消散大半,借水面反光,一眼間不見舟船。

周福低聲說道:「幾位相公在這裏養養神,我去找船。」

任是葛元宏聰明絕世,但遇上了此等情形,也只有望着那滔滔江流發愁的份兒,一眼間,不見行船,此地又非碼頭,不知那周福到何處找船。

但江湖上事,有時間,閱歷尤勝才智,周福去不過盞茶工夫匆匆行了過來,道:「走!大相公,快上船去。」

葛元宏等追在周福身後,沿岸下行百丈,果見一艘單桅帆船,泊在江岸。

周福道:「我已和船家談好了,大相公一上船,他們就立時起錨行舟。」

葛元宏道:「周兄,你怎麼知道這裏有船?」

周福道:「再下百丈,有一處客貨碼頭,如是屬下沒有幾分把握,怎會帶幾位到此地來搭船?」

葛元宏道:「慚愧的很,我早該想到才是。」

周福低聲說道:「這條船,常走漢水,是一艘以載人為主的客船,車、船、店、腳、衙,無罪也該殺,這幾種人最勢利,也最會見風轉舷,多給他們一點銀錢,減去不少麻煩,但不能叫他們摸清楚底子,說話留心一些……」

語聲頓了一頓,道:「大相公才慧過人,用心想一想,不難明白江湖風險,小的不再多說了。」

葛元宏一抱拳,道:「你也多小心,我們在山上等你。」

周福道:「大相公沿途珍重,小的如能去,自會儘早趕去,快上船去吧!叫他們早些開船。」

抬頭望望天色,轉身疾奔而去。

葛元宏心中明白,周福要趁天色未亮之前,趕到陳府左近,便於改裝隱藏,心中雖還有幾句要說之言,卻強自忍下。

這時,船艙中已然點起***,一個四旬左右的大漢子行了出來,打量了四人一眼,道:「只有四位么?」

葛元宏已解下背上的小師弟,抱在手中,道:「不錯,只我們四個。」

船家抓抓頭皮,道:「我們這艘客船,有六個水手,一向是坐足二十四個客人……」

葛元宏一揮手,道:「我明白,船家,我們包了這艘船,不用等客人了,立時起碇上路。」

船家笑一笑道:「六個水手,吃的喝的,還要養家餬口……」

葛元宏取出三片金葉子遞了過去,道:「價錢好談,這些先給你,不夠了,可以再補。我們要清靜,不許再搭別的客人。」

那船家黑眼珠子,看到了黃澄澄的金葉子,立時賠上了一副笑臉,道:「大爺你別見怪,話不說不明,小的么……

不能不先說清楚……」

提高了聲音,接道:「夥計們起碇開船了。」

后艙中又奔出四個卷著褲管的大漢,兩個起錨,兩個執篙,帆舟漸移江心。

葛元宏把手中抱着的小師弟,交給了譚家麒,道:「你們到艙中去。」

譚家麒接過小師弟,帶着陸小珞、郭文章,直行入艙。

葛元宏雖然是名動天下的忠義俠陳道隆首座弟子,但他深居簡出,襄陽府地面上人,大都不認識他。

這時,天色已然將亮,景物隱約可見。

葛元宏回目打量船家一眼,只見他年約四十多歲,大鼻子、小眼睛,闊口薄唇,帶着一臉世故的笑容,稍一用心,就可以瞧出來是一位跑馬頭,善應酬的人物。

他打量船家,那船家也打量他,兩人目光相觸,那船家訕訕一笑,道:「大爺貴姓啊?」

葛元宏道:「在下姓葛,你可是船東主?」

船家道:「小生意,帶着兄弟們混口飯吃,葛爺這一次到安慶?」

葛元宏道:「是的,在下有一位遠兄,在安慶巡撫府中任事。」

船家一聽巡撫府中人,立時堆上一臉笑容,抱拳打躬的說道:「失敬,失敬,看葛爺這份氣度,就非普通人物,小的崔三,在漢水道上,行了十幾年船,葛爺乘小的這艘帆舟,別的說不上,安全方面,您葛爺盡可放心。」

葛元宏笑一笑道:「船東主……」

崔三接道:「葛爺,叫我崔三。」

葛元宏笑道:「崔兄,在下想早點到安慶。」

崔三道:「成!我叫他們趕下水加快櫓,如再能上順風,十天之內可到安慶。」

葛元宏心中暗暗忖道:「如是他們要追,也就在百里水道之內。」

心中念轉,口裏說道:「現在不能掛帆么?」

這時船已行至江心,順流而下。

崔三四顧了一眼,搖搖頭,道:「葛爺,此刻的風向不對。」

葛元宏道:「好吧!風向一轉,就掛帆趕路。」

崔三道:「葛爺放心,小的記下了。」

葛元宏轉身入艙,隨手掩上艙門,目光掃掠了譚家麒等一眼,道:「昨夜中,咱們得天之助,僥倖逃脫圍困,但強敵大舉來犯,志在必得。三位師弟別以為上了船,咱們就可以安全無事了,從此刻起,咱們要加倍小心。」

譚家麒、陸小珞、郭文章齊齊欠身受教,連連應是。葛元宏望望甜睡在床上的小師弟,隨手一掌,拍活了他的穴道。

陳公子睜開了一對圓圓的大眼睛,望了葛元宏一眼,道:「大師哥,這是什麼地方?我媽呢?」

葛元宏笑道:「咱們現在就是去找師父、師母,不過要坐幾天船,你要乖乖的,不要哭。」

陳公子眨動着大眼睛,強忍着含蘊在雙目中的淚水,道:「我不哭,我不哭。」

目光轉動四顧了一眼,道:「秋蘭呢?」

葛元宏突覺心頭一陣黯然,強作歡顏,笑道:「秋蘭沒有來,在家裏等咱們。」

陳公子幼小的心靈中,似是也有着不幸的感受,眨動了一下眼睛,兩行熱淚奪眶而下。但他還是強自忍着,沒有哭出聲來。

這是一幅凄然的畫面,如若那陳公子放聲大哭,也許不會有這等無聲的低泣,動人心弦,葛元宏也不禁流下淚來,輕輕拍拍小師弟的肩頭,低聲說道:「師弟,不要難過,咱們這就去找師父,四個師哥,都會永遠的陪着你。」

五六歲的孩子,說他不懂事,似乎又知曉一些事情,他舉手拭去臉上的淚痕,點點頭道:「我不難過,媽對我說過,要我學着忍受苦難,學着獨立生活。」

他口裏說着不哭,眼中的淚珠兒,卻直向下滴。

譚家麒掏出一塊絹帕,拭去小師弟臉上的淚水,道:「師弟,大師兄說的不錯,你四個師哥,都不會離開你,要吃苦、要受難,咱們都在一起。你哭了,我們心裏都會很難過。」

嚴格的說起來,除了葛元宏年紀稍長之外,譚家麒、陸小珞、郭文章,都還是不足二十歲的大孩子,葛元宏年紀稍大一些,也不過二十二歲。

驟然間的大變,使得一直生長在幸福歡樂中的陳公子,開始體會到凄涼和痛苦,也使他開始用心去思索事物。

只見他緩緩站起身來,對着四個師兄,一個長揖,跪了下去。

葛元宏屈下一膝,扶住陳公子,道:「小師弟,你這是幹什麼?」

陳公子圓大的眼睛中,又滾下兩行淚水,道:「媽媽對我說過,四位師哥,都是可信可托的人,我……」

葛元宏抱起了陳公子,接道:「小師弟,有什麼話坐着說,也是一樣……」

語聲頓了一頓,道:「小師弟,師母似乎是和你談了不少的事?」

陳公子道:「媽媽把我留在房裏,和我談了很多的事……」

突然閉上雙目,接道:「她告訴我,我們家裏可能發生什麼大變,要我乖乖的聽大師兄的話。」

葛元宏哦了一聲,心頭卻暗暗的震動,忖道:這些變故,似乎早已在師母的預料之中了。

低頭看去,只見陳公子雙眉緊緊的皺在一起,似乎是極用力的閉着眼睛。

那是一種堅毅的忍耐,不願使淚水再流出來。

葛元宏伸出手去,握住了陳公子的小手,只覺他緊握著小拳,似乎是心中充滿著一種忿恨之氣,心中又是一動,暗中微微加力,但感小師弟那緊握的拳頭,堅硬異常,不禁大奇,忖道:平常之日,並未見小師弟練習武功,但他這緊握的拳頭,堅硬有力,似有相當的內功基礎。

心中念轉,口中卻未拆穿,輕輕嘆息一聲,道:「小師弟,師父、師母,待我們恩深如海,雖是親生子女,也不過如此而已。不論此後有何變化,我們都會全心全力的保護你,甘苦與共,福禍共擔,你心中有什麼事,儘管對我們說,就像和過去一樣。」

陳公子睜開雙目,道:「謝謝幾位師兄,媽說過,什麼事,都要我盡量忍耐,不要替師兄們多添麻煩。」

葛元宏笑一笑,道:「咱們像兄弟一樣,有什麼話,只管對我們說就是。」

陳公子點點頭,欲言又止。

葛元宏也不願一下子問的太多,但他已發覺了,師母歸來之後,在小師弟身上費了不少的心血,教導他適應大變,當下改變話題,道:「小師弟,你餓么?」

陳公子搖搖頭,道:「不餓。」

葛元宏道:「師母要你忍受苦難,但也要你愛惜身體,我去叫船大做飯,咱們都要吃一些。」

緩步行去艙外,但見旭日初升,金黃色的陽光,照着滔滔江流,波光閃動,幻起了萬道金蛇。

帆舟如箭順流而下。

一個船夥計,站在船尾,雙手撐舵,船東主崔三,站在甲板上,手罩額前,搭個涼篷,極目遠眺,不知在瞧些什麼。

葛元宏輕輕咳了一聲,道:「船東主。」

崔三放下罩在額前的右手,回頭說道:「葛爺,你沒休息?」

葛元宏道:「船上可有吃喝之物?」

崔三道:「有!我這就吩咐給葛爺準備。」

喚過一個船夥計,接道:「給客人準備早飯,要豐富一點。」

那船夥計應了一聲,行入后艙。

葛元宏道:「船東主,你剛才瞧什麼?」

崔三道:「一條船。」

葛元宏心中一動,道:「一條船,怎麼樣?」

崔三道:「是一艘梭形快舟,這些船通常不走遠程,但這一大早,卻鼓浪而來。」

葛元宏道:「可是追咱們來的。」

崔三道:「有些像……」

他似是言未盡意,但卻突然住口不言。

兩道目光卻盯注在葛元宏身上打量。

葛元宏輕輕咳了一聲,道:「你看什麼?」

崔三道:「葛爺可知道追來的是些什麼人?」

葛元宏搖搖頭,道:「我不知道。」

崔三道:「葛爺如是不想和他們照面,那就請到艙中躲一躲。」

葛元宏略一沉吟,抱拳說道:「崔兄,不管來的是什麼人,在下等都不願見他們,請崔兄設法能應付過去那是最好不過,萬一應付不下來,由我姓葛的接着,決不拖累到你船東主。」

一面從懷中摸出一塊金錠遞了過去。

崔三道:「葛爺,小的在水面走了幾十年船,眼睛裏……」

突然,目光觸到了葛元宏手中的金錠,頓住話鋒一轉,接道:「好!你葛爺怎麼吩咐,小的怎麼辦。」

接過金錠子,在手中掂了一掂,又道:「葛爺請回艙中休息吧!」

葛元宏道:「萬事拜託了。」轉身行入艙中。

譚家麒道:「大師兄,有人追來了。」

葛元宏笑一笑,道:「湘水道上,船隻往來極多,不一定就是追咱們的,但咱們不能不準備應付一下……」

目光轉到陳公子臉上,接道:「小師弟,聽小兄一句話好么?」

陳公子點點頭,回道:「大師兄說什麼,我都會聽的。」

葛元宏道:「後面的船,可能是追咱們而來,等一會,不論發生了什麼事,你都不要驚慌,守在艙里別出去。」

陳公子點點頭道:「那些人可是爹爹的仇人么?」

葛元宏道:「現在還不知道,不過,不論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和你幾個師兄,都可應付,只要你乖乖的坐在艙中別出去。」

陳公子道:「我記下大師兄的話就是。」

這時,一個船夥計啟簾而入,手中瑞著一個大木盒,盒中一大盤煎魚,一盤煎蛋,一盤紅燒肉,一盤豆腐,和一疊油炸饅頭,笑道:「船上師傅粗手粗菜,諸位爺將就充饑。」

葛元宏摸出一把銅錢,道:「這個給你。」

船夥計打個千,道:「多謝葛爺。」接過賞錢,轉身而去。

葛元宏道:「幾位師弟請用。」

數日勞累,一宵驚魂,幾人腹中都有一些飢餓,立時舉筷大吃起來。

一餐剛剛吃完,突覺船身一個旋轉,耳際間響起那崔三的聲音,道:「朋友,水面這樣寬,你怎麼硬往船上撞。」

但聞一個粗豪的聲音吼道:「快些下錨停船。」

譚家麒、陸小珞不約而同的站了起來,伸手抓起單刀。

葛元宏搖搖手,低聲說道:「停下來,咱們一出手,就暴露了行蹤,能忍耐就忍下去。」

只聽崔三說道:「諸位是幹什麼的,我崔某可是安善良民,襄陽水道船隻往來如梭,諸位難道要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行劫不成。」

但聞叭嗒一聲,似乎是—件物品,落在帆舟甲板之上。

緊接着響起了一個尖細的嗓門,道:「船夥計,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沒有三丈三,怎敢上梁山,你小子眼睛長在肋骨上么,你認為不停船,太爺就過不來了,是么?」

聲音愈來愈近,說完最後一句話,人已到甲板上。

葛元宏道:「二師弟,你負責保護師弟,三弟,四弟,也暫請留在艙中,未動手之前,你們不要出去。」

揭開艙簾,步上甲板。

只見一個身着黑色勁裝,臉上矇著黑紗的大漢,已站在甲板上。

一枚五爪爛銀飛抓,釘在甲板上,後面系著一條白色絲繩。

兩丈外,一艘梭形快舟,緊迫在帆船之後。

顯然,對方先用飛抓,釘在甲板,施展勁功,躍上帆船。

這時,船主崔三,手中提着木槳,正向那黑衣大漢行去,口裏說道:「船上是官眷,諸位鬧出了事,大家都不好下台。」

那黑衣大漢粗豪地說道:「別說是官府眷屬,就是皇親國戚,老子也一樣要瞧個明白,你小子給臉不給臉,誠心找苦頭吃了。」

崔三見識廣博,一瞧那大漢飛上甲板的身子,已知道麻煩大了,不敢再向前逼進,停下腳步,道:「近山的吃山,靠水的吃水,兄弟在漢水走船,可是按道上的規矩行禮。一年三節,沒有少過道上朋友們一個銅板,有道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

但見人影一閃,一個細長漢子,飛上了甲板,尖細嗓門,高了半個音,說道:「你小子瞎了眼,大爺們不是漢水道上的。」

崔三怔了一怔,道:「行有行規,諸位這等撈過界的手法……」

那細長漢子,也穿着一身黑衣,臉上也矇著黑紗,舉步一跨,人已欺到崔三身前,冷冷接道:「你小子話太多了。」

左手一揮,崔三頓覺一股暗勁,逼了過來,身不由已地向後栽去。

葛元宏正好舉步行了過來,右手一抬,扶住了崔三的身子,冷冷說道:「兩位要找什麼人?用不着和船家慪氣。」

崔三被那人一掌,震的血氣翻騰,雖被葛元宏一把扶住,沒有摔在地上,但也是半天緩不過氣,心知遇上了要命的人物,那裏還敢多口。

那細長條的漢子,兩道凌厲的目光,由蒙面黑紗中透了出來,打量了葛元宏兩眼,道:「閣下是陳大俠的什麼人?」

葛元宏目光轉動,只見那梭形快舟上,還站有兩個人,一色的黑色勁裝,黑紗蒙面,顯然是已上甲板兩人的同夥,當下淡淡一笑,反問道:「諸位是何許人?」

那細長大漢,人雖瘦骨嶙峋,脾氣卻暴躁得很,冷笑一聲,道:「你小子耳朵有毛病么?二太爺在問你話,你聽到了沒有?」

葛元宏劍眉聳動,俊目放光,臉色肅然地說道:「君子絕交,不出惡言。咱們素不相識,更談不到什麼恩怨,閣下惡言惡語,出口傷人,全無一點氣度。」

這幾句話聽起來,不帶一個髒字,但聽在那瘦長漢子的耳朵里,卻是難過至極,惱羞成怒,厲聲喝道:「二太爺沒工夫和你閑磕牙,你小子不說出身份,可別怪你二太爺誤宰了你。」

葛元宏道:「就憑你么?」

瘦高個子,正待欺身而上,卻被那粗豪大漢攔住,道:「閣下詞鋒如刀,想必是鐵口書生葛少俠了?」

人家呼出了名號,葛元宏自是不便再故意裝傻,淡淡一笑,道:「不錯,在下正是葛元宏。」

那粗豪大漢哈哈一笑,道:「陳家刀,在武林中威名日重,葛少俠想來已得陳大俠真傳了吧!」

葛元宏人雖聰明,但他究竟是缺少江湖歷練的人,不知對方說這許多話是緩兵之計。當下說道:「閣下誇獎了。」

這時那瘦高個子,卻未再多言,緩緩向後退了幾步,站在甲板邊緣,擋住了葛元宏旁顧的視線。

那兩個站在梭形快舟上的黑衣人,卻突然飛身躍上帆舟,抓起兩隻鐵錨,投入江中。

整百斤以上的鐵錨,激起了兩道水柱,一片浪花。鐵錨墜江,鋼鏈鎖舟,這艘船帆,只載幾人,衝擊之力不大,滴溜在水面上打了兩個轉,停了下來。

葛元宏只留心着那粗豪大漢和瘦高個子,未防到梭形快舟上的人,等到對方拋錨停舟,才知中計,心中大是氣苦,暗道:「我明明瞧到了舟上還有兩人,怎的竟未生防備之心。」

當下冷笑一聲道:「你朋友好卑下的手段。」

那粗豪大漢朗朗一笑,道:「葛少俠口舌如刀,詞鋒犀利,只可惜少了一點江湖閱歷,這等順水行舟,疾行如箭,咱們不準備和你葛少俠同行太遠,只好拋下鐵錨,鎖住船舟了。」

葛元宏長長吸一口氣,定定心神,道:「這麼說來,各位是專為追尋在下了。」

那粗豪大漢道:「不錯啊!葛少俠能在數十位合圍高手中,輕易溜出來,這份能耐,在下好生佩服。」

葛元宏道:「四位也是那以多為勝,數十位合擊高手中人。」

粗豪大漢道:「好說,好說,咱們兄弟,濫竽充數,作個配搭罷了。」

葛元宏暗道:「拖延時刻,對我不利,不如早些和他們作個了斷的好。」

心念一轉,手握刀柄,冷然說道:「四位黑紗蒙面,想來定然是有見不得人之處,在下請教姓名,想也是白費口舌……」

粗豪大漢嗯了一聲,接道:「彼此既不攀交,倒也用不着通名報姓。」

葛元宏唰的一聲,抽出雁翎刀,冷冷說道:「四位已經找到了葛某人,也該劃下道子了。」

粗豪大漢臉上黑紗浮動,似乎是很仔細望望葛元宏手中的單刀,說道:「御賜陳大俠一把**寶刀,不知現在何處?」

葛元宏道:「諸位勝過了葛某人手中兵刃之後,再見識寶刀不遲。」

粗豪大漢又是一陳哈哈大笑,道:「葛少俠,動手相搏,兵刃無眼,難免要有人傷亡,非不得已,最好是不要動手,其實咱們兄弟,和你葛少俠並無仇恨,用不着動刀拚命。」

葛元宏一皺眉頭,道:「那麼四位的來意是……」

粗豪大漢接道:「請你葛少俠和陳公子去見一個人。」

葛元宏道:「什麼人?」

粗豪大漢道:「見了面,他自會告訴你葛少俠,在下不便奉告。」

葛元宏淡然一笑,道:「如是我們不去呢?」

粗豪大漢道:「葛少俠還是去的好,彼此之間,免傷和氣。」

葛元宏緩緩舉起手中的雁翎刀,道:「我瞧閣下可以亮兵刃了,似這等拖延待援方法,不覺得太過小家子氣么?」

隱身在艙中的譚家麒、陸小珞、郭文章早已躍躍欲試,一見葛元宏舉起了手中兵刃,立時掀簾而出。

譚家麒唰的一聲,抽出單刀,道:「大師兄,不用和他們多費舌了,反正早晚都免不了動手一搏。」

葛元宏道:「好!大家上。」

譚家麒大喝一聲,直向粗豪大漢撲去。

那瘦長個子冷笑一聲,疾步沖了上來,道:「二太爺陪你。」

一把青銅萬字奪,橫里伸出,攔阻譚家麒,打了起來。

陸小珞、郭文章雙雙撲上,卻被兩個拋下鐵錨的黑衣蒙面人,兩柄厚背潑風刀,接了下來。

葛元宏長嘯一聲,雁翎刀揮展出一片寒芒,欺向那粗豪大漢。

只見那大漢一閃身軀,橫里避開了七尺,右手一松腰間的扣把,抖出一條鏈子槍來。

這是一種特殊的外門兵刃,一把雪亮鋒利的槍尖,後面帶着一條鐵鏈子,那槍尖不過八寸多些,後面的鏈子,卻有一丈多長,施展起來,長短隨意,極善變化,但這等軟兵刃如無特殊的造詣,反將自縛手腳,無法施展。

那粗豪大漢活扣鬆開,右手一揮,鏈子槍抖的筆直,槍尖寒芒閃動,直向葛元宏前胸點到。

一出手,頓然搶回主動,反著先鞭。

葛元宏已得忠義俠大部真傳,但卻從未見過這等外門兵刃。

眼看那一槍迎胸點來,橫刀一架。

波的一聲金鐵交鳴,那槍尖雖被葛元宏擋在一邊,但那槍后鐵鏈,在那粗豪大漢內力操縱之下,彎了過來擊向葛元宏左頰。

葛元宏收刀不及,只好一抬左手,拍出一掌。

那擊向面頰的鐵鏈子,雖被葛元宏一掌拍開,但左手,卻被震的一陣劇痛。

粗豪大漢哈哈一笑,一挫腕,收了鏈子槍。

葛元宏暗裏咬牙,一個疾快的旋身,欺近那大漢身側,雁翎刀,唰唰唰,連攻三刀。

這三招,都是陳家刀法中精妙招數,刀聚一片銀光,逼的那粗豪大漢,只有接架的份兒。

鏈子槍雖然可軟可硬,變化萬端,但卻適宜在廣闊地方搏鬥,才能發揮妙用,帆舟狹小,甲板長不足丈五,寬不過八尺,已有六個人分成三對搏鬥,這就限制了那粗豪大漢鏈子槍的威力。

葛元宏佔了地利之優,雁翎刀攻勢愈來愈猛。

陳家刀法本以綿密,深厚見長,那粗豪大漢已落下風,立時被困在一片刀光之中,鏈子槍完全失了效用,雙手分握鐵鏈,對擋葛元宏的雁翎刀。

葛元宏也是初次正式和人動手,心中原本也有些緊張,但十幾招后,心情放開,刀法更見凌厲,行雲流水一般,揮灑自如。

分神四顧,只見三位師弟也都佔了上風,陳家刀果然是名非虛傳。

葛元宏刀法一緊,更是逼得那大漢手忙腳亂,一面說道:「朋友和家師何仇何恨,為什麼要夜襲陳府?」

那大漢擋開了葛元宏兩刀猛攻,喘口氣,道:「咱們奉命而來。」

葛元宏一招「剝繭抽絲」,劃過那大漢左肋,衣衫破裂,鮮血涌了出來,口中卻問道:「奉何人之命?」

那大漢一吸氣,強行忍着傷疼,向後暴退三尺,留出一段施展鏈子槍的空間。

但陳家刀乃陳道隆採集天下刀法之長,再加上自己的創意,揉合而出的一套刀法,故而變化多端,有甚多出人意外的招數。

只見葛元宏利刀一揮,閃起了兩朵刀花,刀光護身,如影隨形般追了過來。

這帆舟甲板,也不過丈許長短,那大漢退回數尺,已到了甲板邊緣,還未來得及施展手中的鏈子槍,葛元宏已追至身則,手中雁翎刀,已然逼上那粗豪漢子的咽喉,冷冷說道:「朋友,一個人只能死一次,別逼我下手。」

那粗豪大漢感覺森冷的刀芒,已逼到脖子的肌膚之上,兇悍之氣頓消,吐實說道:「咱們和陳大俠素無仇恨。」

葛元宏頭腦冷靜,對這次群匪夜襲陳府的浩大聲勢,一直有着甚多不解之處,最使他困惑的疑點之一,就是這些人,不論在何等情勢之下,一直用黑巾蒙面,掩遮去本來的面目,既然,敢來殺人放火,何以竟怕人瞧出真正面目。

如只是一二人如此,那也罷了,但夜襲陳府的人,個個都矇著掩面黑紗,這就使葛元宏心中有重重疑問?

但,這是一個很重大的關鍵,如是不能先行把事情弄清楚,事過境遷,再想追查明白,那就要大費周折了。心中念轉,手裏的雁翎刀,又向前推進一些,鋒利的刀刃,逼得那粗豪大漢不住向後仰起腦袋。

原來那粗豪大漢,已經足踏船邊,后無退路,只有向後仰頭,以避那刀鋒。

這時,突聞兩聲凄厲的慘叫,傳了過來。

葛元宏回目一顧,只見陸小珞、郭文章雙雙獲勝,兩個黑衣人都被劈去了半個腦袋。心中明白兩人在同一時刻,同時用出師父傳授的煞著「追魂三刀」,取了強敵之命。

這並非只是巧合,而是四人的武功,極為相近,在同一時刻,陸小珞、郭文章都被迫用出追魂三刀,搏殺強敵。

陸小珞飛起一腳,踢起那甲板上的屍體。

郭文章亦起效尤,兩具屍體先後飛落江中。

葛元宏高聲說道:「三弟、四弟,招呼船家掌好舵,起錨行舟。」

陸小珞應了一聲,自去辦理。

葛元宏放低聲音,道:「看樣子,咱們一行四人中,你老兄大概是個頭兒。不幸的是,你們同行之人,已有兩個死於我兩位師弟刀下,另一位,大概也支撐不了多久,你閣下,如是想濺血全交,在下極願成全。」

他口氣雖然輕鬆,但臉上神色,卻是一片焦急。

須知江湖上黑、白兩道中,有不少寧斷不彎,視死如歸的漢子,葛元宏必得先了解對方是否是畏刀避劍的怕死之徒,才能決定用什麼方法,套問出內情。

如若那大漢能瞧到葛元宏臉上的焦急,定然會討價還價,可惜他被那鋒利的刀刃,逼得無法瞧到葛元宏的神色,只能從葛元宏的語氣中覺出他有着冷肅的殺機,急急說道:「在下今日只要能保得性命,從此之後,定當埋名山野,不再在江湖之中行走。」

葛元宏已聽出他有畏死之心,臉上閃掠一抹笑容道:「閣下如是不想死,倒有一個活命之法。」

粗豪大漢道:「葛少俠請說。」

葛元宏只要一伸手,就可取下那大漢蒙面黑紗,瞧到他真正的面目,但葛元宏並末出手,輕輕咳了一聲,道:「閣下和我等無仇無怨,但卻參與了夜襲陳府之舉,其中定有內情了。」

粗豪大漢沉吟了良久,道:「在下等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葛元宏道:「奉何人之命?」

粗豪大漢嘆息一聲,道:「說出來,只怕你葛少俠也不會相信……」

葛元宏接道:「你說說看。」

粗豪大漢道:「九龍令。」

葛元宏喃喃自語道:「九龍令,九龍令,這不像一個人啊!」

粗豪大漢道:「本來就不是一個人,那只是一個令牌,具有着無比威力的令牌。」

葛元宏道:「一個令牌,什麼樣的令牌?為什麼叫九龍令?」

粗豪大漢還未來得及答話,耳際間又響起一聲慘叫。葛元宏轉頭看去,只見那瘦長個子的蒙面人,生生被譚家麒劈下了一條臂膀。

那豪粗大漢嘆息一聲,道:「是在下另一位兄弟傷了?」

葛元宏道:「不錯,而且他傷得很重。」

粗豪大漢道:「重到什麼程度?」

葛元宏道:「斷了一條膀子,不死也差不多了。」

粗豪大漢道:「我們兄弟,自找來的下場,也不能怪諸位施上毒手,但求你們給他一個痛快,在下就感激不盡了。」

葛元宏還未來及講話,譚家麒已揮手一刀,斬下了那瘦長個子的腦袋。

那粗豪大漢眼睛雖然無法看到,但那聽覺仍極靈敏,輕輕嘆息一聲,道:「了斷啦?」

葛元宏道:「未讓他受活罪。」

粗豪大漢道:「我們四兄弟,已經走了三個,葛少俠準備如何開銷在下?」

葛元宏道:「放了你。」

粗豪大漢苦笑一下,道:「定然是有條件了?」

葛元宏道:「條件很簡單,只要你說出來,你們聯手夜襲忠義俠府的詳細內情,在下就可以放你離此。」

粗豪大漢道:「很難叫人相信。」

葛元宏道:「家師在江湖上,一向是言出必行,這一點,你大概早知道了。」

粗豪大漢道:「不錯,陳大俠一向不說空言。」

葛元宏道:「你記着,這是我們師門戒規,在下既然答應了放你,言出必行。不過,你要說出內情,如是你朋友自負倔強,那就別怪在下手段惡毒了。」

粗豪大漢道:「大不了,殺了我。」

葛元宏道:「至少你不會死得很痛快。」

粗豪大漢道:「我所知有限,縱然全都奉告諸位,只怕你們也難以相信。」

葛元宏道:「你只要盡吐胸中所有所知,在下決不留難。」

粗豪大漢道:「好!你要問些什麼?」

葛元宏一手執刀,一手取下他手中的煉子槍,道:「我要取下你朋友的面紗,見識一下你真正面目?」

雁翎刀橫里一轉,挑下了那大漢的蒙面黑紗,同時,左手疾出,點了他左肩上兩處穴道。

那粗豪大漢手腳還未來及活動,穴道已然被點,不禁一呆。

葛元宏動作迅快,雁翎刀收而復出,寒嗖嗖的刀刃,又押在那大漢右肩頭上,冷笑一聲,道:「朋友,識時務者為俊傑。」

一面打量那粗豪漢子兩眼。

只見他濃眉環眼,兩腮突起,生了一張中間寬,兩頭尖的怪臉。

那大漢目光轉動,只見譚家麒正飛腳踢起那瘦長個子的屍體,投入江中。輕輕嘆息一聲,自言自語說道:「如是他們找到了三人的屍體,定然會想到我也遭了毒手。」

葛元宏道:「不錯,如是閣下隱姓埋名的藏起來,當可免去一死。」

寬臉漢子點點頭,道:「至少我有了賭一賭的機會,咱們到艙中談吧!」

葛元宏收了雁翎刀,又點了他右臂穴道,才把他帶入艙中。

譚家麒、陸小珞、郭文章等,都隨着進入了艙中。

這時,已起了江中鐵錨,帆舟如箭,正以極快的速度,向下平治。

葛元宏找了一個木椅,讓那寬臉漢子坐下,道:「閣下早些說完胸中所知,也可早些離此。」

譚家麒道:「閣下叫什麼名字?」

陸小珞插口說道:「那死去的三人是誰?和你有何關係?」

郭文章也接着說道:「你們為什麼要追趕我們兄弟?用心何在?」

這三師兄弟一插口,你言我語,一口氣問了五六個問題。

葛元宏一皺眉頭,道:「你們慢一點問,這位朋友只有得一張口,要他如何答覆。」

那寬臉大漢輕輕嘆息一聲,道:「四位的刀法,似是都已得了陳大俠的真傳,我們江東四霸,在江南武林道上,也算是小有名氣的人,但在四位的雁翎刀下,竟然未能走過五十招,陳家刀,果然非虛有其名了!」

葛元宏道:「閣下是四霸之首了。」

那寬臉大漢道:「不錯,區區柯大雄,那死去的三人都是柯某的拜弟。我們四人,結義江東,聯手出道,算來已十五春秋,其間,經歷了不少的大風大浪,想不到今日竟玉碎這帆舟之上。」

郭文章冷笑一聲,道:「怎麼?你心中可是有些不服氣?」

葛元宏道:「四師弟,不許對柯老前輩無禮,咱們和江東四霸,素無過節,柯老前輩等夜襲陳府,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了。」

柯大雄道:「葛少俠說得不錯,咱們江東四霸和陳大俠並無過節,此番參與夜襲陳府之事,實非出於本心……」

長長吁一口氣,接道:「雖然參與夜襲陳府之人,都戴有蒙面黑紗,但我柯某人,憑藉着數十年江湖上的經驗,感覺這些人中,有不少出身於正大門派……」

葛元宏訝然接道:「正大門派?柯老前輩可否說得清楚一些。」

柯大雄沉吟了一陣,道:「至少有少林、武當兩派中人。」

譚家麒道:「不可能吧!想那少林、武當門戶正大,素為武林同道推崇,被譽為維護江湖正義的兩大支柱,再說,家師和兩派中人相處甚洽,也極受兩派尊重,這兩派人物,怎麼參與此事。」

柯大雄道:「柯某人言出至誠,四位如不信不妨拭目以待,也許前行途中就會遇到兩派人物的截殺。」

葛元宏嘆口氣,道:「此番夜襲陳府的人物,不但人多勢眾,而且大都是武林高手,來路確然是有些怪異,柯老前輩既已相告,還望能夠多指點我們一些。」

柯大雄抬頭望了葛元宏一眼,頷首道:「葛少俠頗有令師俠風,柯某人既然說了,自然要傾盡所知。只是此事詭奇神秘,我也無法說出個中內情。」

葛元宏微微一笑,道:「柯老前輩只要能盡吐胸中所知,我們一樣感激。」

右手揮動,連出兩掌,拍活了柯大雄被點穴道。

柯大雄舒展一下雙臂,道:「五個月前吧!我們四兄弟同時患了一種怪病,全身紅腫,四肢無力,延醫診治,竟然找不出病從何來,自然是無法下藥,但我們的病情,卻愈來愈重,直到第三天中午時分,忽然有一個賣葯郎中,找上門來,自稱善治各種疑難雜症,給我們幾粒丹藥服下,就醫好了我們的病,藥到病除,我們不得不相信他的話,想不到,這一相信,竟使我們四霸完全深入了被人控制的手中。」

葛元宏道:「他們如何控制了你們四霸。」

柯大雄道:「那郎中留下了四粒丹藥,飄然而去,臨去之際,告訴我們說,病情可能複發,不過,他有療治之能,但他無暇再來,要我們趕往他的住處找他……」

葛元宏道:「你們是否舊病複發呢?」

柯大雄道:「三日之後,就舊疾複發,我們就服下了他留下的一粒丹藥,趕往約定之地。」

葛元宏道:「他留下的丹藥,剛好能支持你們往約定之地么?」

柯大雄道:「一切都在他預算之中,那一粒藥物支持我們趕到會晤之地,剛好藥力消失,病情發作。」

葛元宏道:「很精密的算計,但那是什麼地方?」

柯大雄道:「他約我在杭州近郊的飛來峰下會面,那是至具氣魄的農莊。但我們趕到之後,病勢發作,人事不省,被他移入了山區之中。」

葛元宏道:「柯老前輩在山區之中被他們救醒了過來?」

柯大雄道:「不錯,他們雖然極力防範,不讓我們認出置身何處。但那一帶地理形勢,在下極為熟悉,似是在天目山中。」

葛元宏道:「山中只有老前輩等五個人么?」

柯大雄道:「人很多,分別被囚禁在不同的地方,我們雙目被蒙了起來,又不許交談,故而無法認出是些什麼人。」

葛元宏道:「他們這等大費手腳,只是為了對家師一人么?」

柯大雄搖搖頭,苦笑一下,道:「這是一個很龐大的計劃,但卻無人知曉他們的真正用心何在?就在下被囚山中的感覺,那些看守我們的人,武功都極高強,而且,他們的人數也不少,如若單單是為了對付令師,似乎是用不着大費周折。陳大俠刀法雖然精絕一時,但你們師徒究竟是人單勢孤,決非他們敵手。」

葛元宏道:「這麼說來,這是整個江湖的一場大變了。」

柯大雄道:「在下不敢妄言。」

譚家麒突然介面說道:「你們被囚禁過之後,就嚇破了膽子,一切聽人擺佈了?」

柯大雄抬頭望了譚家麒一眼,道:「我們江東四霸,妻子兒女老少一十八口,全都被留作人質,如不聽他們之命,妻子兒女,即將被他們活活燒死,唉!在下縱不畏死,但也不能不為妻兒着想。」

葛元宏道:「果是手段惡毒。」

一直很少開口的郭文章,突然開口說道:「昨夜中偷襲忠義俠府的人,將近百位,難道都是家人被囚,身受威迫而來的么?」

柯大雄道:「這個在下不清楚,但想像之中,江湖上有不少孓然一身,無家無業的人,他們自然無此顧慮,役用這些人,自然要使用別的辦法了。」

站起身子,接道:「好叫諸位失望,我柯某人知曉的,也就是這些了,江東四霸在江湖上,雖然說不上是什麼英雄人物,但也是血性漢子,諸位如是不放我走,儘管取我之命。」

葛元宏道:「在下已經說過,柯老前輩如若說明內情,在下決不留難,大丈夫言出必行,柯老前輩不用多疑。」

柯大雄道:「好!區區告辭。」轉身向外行去。

葛元宏道:「慢著。」

柯大雄停下腳步,回頭說道:「葛少俠可是變卦了么?」

葛元宏道:「柯老前輩不用多疑,在下之意,是說目下行舟極快,我們勢又不能停船送你登岸,你要如何一個走法?」

柯大雄苦笑一下,道:「我們身受逼迫,登舟索命,其屈在我們兄弟,雖然,在下三位義弟,都死於諸位刀下,但在下心中並無記恨諸位之心……」

葛元宏一揮手,接道:「柯老前輩久走江湖,明白事理,我三位師弟,不明內情,下手狠了一些,在下這裏代他們致歉了。」言罷,抱拳一揖。

柯大雄抱拳還了一禮,說道:「葛少俠可否把雁翎刀借我一用。」

葛元宏微微一怔,但仍然把刀遞了過去。

柯大雄接過雁翎刀,在左腿砍了一刀,登時冒出鮮血。

陸小珞奇道:「你這是幹什麼?」

柯大雄道:「苦肉計,用來保護我們一十八位妻兒性命……」

緩緩把雁翎刀還給了葛元宏,接道:「在下如能逃得性命,亦將埋名隱姓,以保家人,萬一不幸被他們救起,也許還有和諸位會面之日,諸位保重,在下就此別過。」

行出艙外,抓起一片木槳,奮身躍入了滾滾的江流之中。

葛元宏望着那起浮於江流的身子,搖搖頭,嘆道:「柯大雄沒有騙咱們,咱們的處境,比想像中,還要險惡萬倍。」

郭文章道:「大師哥,你看他會不會騙咱們呢?」

葛元宏道:「不會。」

陸小珞低聲說道:「大師兄,咱們順流而下,舟行極快,也許他們追不上了。」

葛元宏道:「但願如此……」

沉思了一陣,道:「船東主。」

崔三快步行了過來,拜伏於地,道:「諸位原來是忠義俠的弟子,小的有眼不識泰山……」

葛元宏搖搖手,攔阻崔三,接道:「剛才那兇險的搏殺,你都看到了。」

崔三道:「小的看到了。」

葛元宏道:「我們談的話,你也聽到了。」

崔三道:「這個,小的只聽到幾句,而且是無心之過,葛爺……」

葛元宏接道:「你聽得多少,那都無關緊要,但你已明白我們處境的危險,不幸的是,你也被牽入了這個旋渦,一旦發生事故,連你們也難逃死亡之危。」

崔三一時不明白葛元宏言中之意,呆了一呆,道:「葛爺之意,是……」

葛元宏接道:「白晝之間,你儘快行船,別讓他們追上,天色入夜之後,設法把船靠岸,你也不用再經營這艘帆船了,我給你百兩黃金,你們棄船逃命,改營他業,暫避風頭。」

崔三想到適才目睹那場兇猛的搏鬥,急急說道:「葛爺說的是,小的一切從命。」

葛元宏一揮手,道:「你同意了,那很好。」

從包裹中取出兩塊金磚,遞了過去,道:「這些黃金,足可補償你棄船的損失……」

崔三道:「葛爺,太多了。」

葛元宏道:「多一些分給夥計們,去招呼他們一聲,咱們盡量趕快,順水加槳,順風張帆。」

崔三接過黃金,道:「葛爺放心,小的儘力加快帆舟速度。」

事關生死,崔三招呼了所有的船夥計,放快帆舟,順水行船,再加上搖櫓加速,船快有如流星,飛馳在滔滔江流上。

葛元宏站在甲板上,四下張望,不見有快舟追來,才稍覺寬心。

陳公子似是也知曉事情嚴重,乖乖的坐在艙中,一語不發。

日過午刻,太陽偏西,估計半日順水行舟,已走出百里之外。葛元宏才長長吁一口氣,對崔三說道:「要夥計休息一下吧!他們大概追不上了。」

深秋天氣,江風微帶寒意,但崔三和五個夥計,都累得滿身大汗。

崔三拭去頭上汗水,笑道:「葛爺,今夜裏咱們登陸后,小的已決定放把火燒去這條帆舟,給他們個無跡可尋。」

葛元宏笑一笑,道:「那是再好不過。」

緩步行入艙中,閉目而坐,表面上,似是在靜坐調息,其實卻是藉此避免幾個師弟的問話,心中籌思登岸之後,如何才能避開敵騎耳目,安抵九華山中。

就在苦苦思索之際,突聞崔三的聲音,傳入耳中,道:「小黑子,快快,快向左偏。」

葛元宏心中一動,霍然睜開雙目,正待起身出艙查看,突聞蓬然一聲大震,似是一個極重之物,落在帆舟之上。

緊接着帆舟打了兩個急漩,桌上茶杯滾落,人也站立不穩。

葛元宏一提氣,穩住馬步,左手抓起放在身邊雁翎刀,快步出了艙門。

抬頭看去,只見一艘巨大的雙桅大船,逆水而上,和自己的帆舟,已成並肩之勢,大船一個鐵錨,被人拋了過來,砸入甲板,帆舟被大船牢牢系住。

葛元宏目光一觸鐵錨,心中已吃了一驚,那鐵錨十分巨大,不下三百斤,對方竟能帆舟急行如箭之下,投擲過來,擊中甲板,系住帆舟,這份功力,實足驚人。

這時,帆舟回蕩一陣,停了下來。

那雙桅大船,也收帆下錨,停在江心。

崔三和幾個船夥計,大概是瞧到適才對方飛錨系舟的舉動,已然駭的愣在甲板上。

葛元宏暗暗嘆一口氣,揮手對崔三等說道:「沒有你們的事,避入后艙去。」

崔三應了一聲,帶着幾個船夥計,避入后艙。

這當兒,譚家麒、陸小珞、郭文章都已帶着兵刃行出艙門。

葛元宏抬頭看去,只見大船甲板上,站着一個竹笠壓頂,身披蓑衣,足登草履,手持釣竿,胸垂白髯的老者。

他竹笠戴的太低,低到無法瞧到他的面目,但那一身穿着,葛元宏卻似是聽師父說過,定定神,一抱拳,道:「閣下可是五湖神釣羅常白老前輩?」

那白髯老者舉手推推竹笠,露出兩道長垂眼帘的白眉,冷漠的說道:「正是老夫。」

葛元宏道:「晚輩葛元宏……」

羅常白接道:「你是陳道隆門下的大弟子,人稱鐵口書生。」

葛元宏淡淡一笑道:「晚輩常聽家師談起老前輩的神采,敬慕異常,今日有幸能得親目一睹。」

羅常白道:「名字可以起,外號卻是不會叫錯,人稱你鐵口書生,果是能言會道。」

葛元宏道:「老前輩誇獎了。」

一面留神打量那位羅常白的神色。

只見他神情肅然,眉目間隱隱可見殺機,不禁心頭大震,暗道:「難道身份如五湖神釣羅常白者,也被那些神秘人物控制役用不成。」

只聽羅常白長長吁一口氣,道:「老夫和令師見過數面,但彼此卻談不到什麼交情。」

最後這一句話,顯是預留了翻臉的借口。

葛元宏道:「家師曾經和晚輩等談起過老前輩的俠名,對老前輩十分推崇。」

羅常白冷冷說道:「那是令師的看法,其實老夫做事一向是任性施為,不計別人的評論如何。」

葛元宏故作不懂,但一時間也想不出適當的措詞回答,只好默然不語。心中暗暗忖道:「你是一代大俠身份,我在言語上讓你幾句,不讓你找到借口,看你如何發作。」

羅常白抬頭望葛元宏,冷冷接道:「此番老夫攔江截舟,想把幾位留下。」

葛元宏想不到他說的如此直接,呆了一呆道:「老前輩想留下我等,有何指教?」

羅常白不知是有些慚愧,還是有些不安,仰面望天,目光不敢瞧著葛元宏,口中卻冷冷說道:「老夫想借諸位一用。」

葛元宏道:「有人借銀子借錢,卻從未聽說過借人的事?」

羅常白道:「如若這不是很為難的事情,那也用不着老夫出馬了。」

葛元宏淡淡一笑,道:「老前輩一代大俠,盛譽滿江湖,如若晚輩對你老前輩確有幫助,晚輩自甘借給老前輩,用不着老前輩動手了。」

羅常白臉色一變,冷冷說道:「不行,你們師兄弟四個,還加上一位陳公子,五個人,都要結我留下。」

葛元宏突然仰天一陣大笑,道:「在下明白了。」

羅常白怒道:「你明白什麼?」

葛元宏道:「老前輩亦是受人之命,故意和我等為難了?」

羅常白道:「就算是老夫故意和你們為難,你們又能如何?」

葛元宏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如是老前輩故意找晚輩等麻煩而來,情形又自然不同了。」

羅常白道:「小娃兒,老夫是何等身份,豈能和你作口舌爭辯,目下爾等只有兩條路可走,任憑爾等作一抉擇。」

葛元宏緩緩吁一口氣,說道:「老前輩請說,晚輩等洗耳恭聽。」

羅常白冷哼一聲,道:「爾等不要妄存僥倖的想法,老夫說出的條件,決無討價的餘地……」

語聲一頓,一字一句的接道:「爾等束手就縛,老夫決不傷害爾等……」

葛元宏接道:「老前輩準備如何處置我等?」

羅常白道:「老夫把你們送往一處,至於以後你們的命運如何?那要看你們的造化了!」

葛元宏哦了一聲,道:「這是一條路,還有一條路呢?」

羅常白道:「老夫給你們一個動手的機會,你們師兄弟四個人,合手向老夫攻襲,如是能夠支撐二十招以上,老夫立時調船而去。」

這時,譚家麒、陸小珞、郭文章,都已聚集於葛元宏的身後而立,每人的臉上,都泛起憤怒之色,他們也聽過五湖神釣羅常白的俠名,他那精絕的武功,奇形釣鈎兵刃,贏得了江湖道上無比的尊敬,但初生之犢不畏虎,被對方几句激起了拚命之心,幾乎是同聲說道:「大師兄,咱們跟他拚了。」

四個人中,只有葛元宏還能保持適當的鎮靜,搖搖頭,道:「不許對羅老前輩無禮……」

目光轉到羅常白的臉上,接道:「老前輩俠名素著,又和家師相識,此番攔舟相截,自必有不得已的苦衷。」

羅常白臉上閃掠過一抹愧咎之色,心中卻冷冷說道:「老夫無暇和爾等鬥口,願戰願降,快作決定。」

葛元宏緩緩說道:「除此兩親路外,是否還有第三條路走?」

羅常白搖搖頭,道:「沒有。」

葛元宏神情肅然地說道:「老前輩既如此說,晚輩們斗膽請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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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荒飛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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