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黑夜,伸手不見五指。寒風凜冽地吼叫著,原野裏海浪般翻卷著漫天塵沙。

在彎曲的交通溝里,或在光禿禿的漫窪的狂風中,一個矯健的身影艱難而又疾迅地移動著,有時大步流星,有時匍匐在寒冷冰封的土地上諦聽著什麼。矗立在村旁的高高的崗樓,像座怪獸蹲踞在茫茫黑夜裡。崗樓上面的探照燈有時像怪獸的眼睛,突然發出耀眼的光芒,撲向原野,掃向村旁。黑影在探照燈閃動下,突然趴在村外的柴垛旁一動不動了。一會兒,怪獸的眼睛閉住了,漫野里一片黑暗,黑影像個狸貓迎著寒風又靈活地跳了起來,急急地繞過崗樓,艱難地向前奔去。

假如誰能靠近黑影,便能看出這是一個健壯窈窕的姑娘。她身穿一身黑布棉衣,頭上戴著一頂八路軍的三塊瓦般的軍帽,細腰上系著一條寬寬的皮帶,肩上背著一支獵槍。她就是林道靜的警衛員馮雲霞。

小馮聽到傳說,她心愛的林姐姐已經被處死,她急壞了,難受死了。忍住父親馮章榮剛剛犧牲的巨大悲痛,草草掩埋了父親,便不顧一切地一個人連夜奔向一百多裡外的鄰縣去找林道靜的"屍體"。就算已經埋在土裡,小馮也要偷偷地刨出來,看看她,親親她,看她是怎麼死的……於是,小馮背著武器--不是原來的小馬槍,而是自己從山裡養父那裡帶來的獵槍,匆匆地奔波在寒風刺骨的原野里,毫無畏懼地從敵人崗樓旁邊穿行過去。

自從林道靜被捕,她也被下了心愛的馬槍,只好回到秋水村的父親身旁,跟著父親愁悶地過日子。她一刻也忘不了林道靜,設法從各方面打聽她的消息、她的下落。她曾兩次奔波一百多里去看道靜,聽說道靜生了孩子還給她拿去了雞蛋、豬肉。當她找到了道靜的住處,站在門口的衛兵就是不讓她進屋見道靜。她說好話,不成;她就吵吵嚷嚷起來,兩個衛兵硬是把她架走了。第一次道靜曾聽見她的呼叫聲,就在屋裡向外大聲喊道:

"小馮!我挺好呀,孩子也好呀,你放心吧!不讓你見,你就回去吧--以後咱們會見面的……"

聽見道靜的聲音,小馮孩子似的站在大門口外大哭起來:

"林書記,林姐姐呀,我想你--想你呀!你讓我來侍候你的月子吧!……我要看看你是啥樣兒啦,讓我進去吧……"

沒容小馮再說下去,衛兵把她架走了。

第二次去,正是道靜被監視更嚴的緊張時刻,她剛走到大門口,連道靜的聲音都沒有聽見,就被勸說、被架走了。

這個黑夜,天氣那麼冷,風,刀子似的那麼刺人,經過崗樓時,如果被敵人發現了,她一個姑娘家再勇敢,恐怕也難逃脫被捕或犧牲的命運。然而,一股難耐的激忿,一股深深的戀情,使她忘掉了危險,忘掉了可能遭到和林姐姐一樣的下場,也忘掉了父親剛剛死去的悲傷,一個心眼,像急箭離弦般飛奔著去尋找林道靜的屍體。

她奮力奔走在■■黑夜裡,父親倒在血泊中的悲慘、壯烈的情景,不斷在她眼前晃動。自從她回村后,父親變成了更加積極抗日的老漢。他不是民兵,人家嫌他老,眼睛又不好,不要他。連支援部隊抬擔架、送公糧的民(亻夫)--自衛隊也沒有他的份兒。可是他不管這些,總是跟在小夥子後面顛顛跑跑的,干點兒這,做點兒那,整天不閑。

吳庄大勝后,敵人沉默不久,就又瘋狂地反撲過來。這天,民兵隊長黑鍋接到縣大隊送來的內線情報:敵人次日就要向吳庄、秋水一帶進行掃蕩,叫他們做好戰鬥準備。秋水村的民兵自己建立了個"小兵工廠"--有改造過的漢陽造洋槍,有各式土地雷,還有大抬桿(土炮),敵人如果進了村,先叫他們嘗嘗民兵的厲害。馮章榮成天出入民兵隊部,出入"兵工廠",聽說敵人就要奔秋水村來,隊長黑鍋和支書張景山帶領幾十個民兵做好了戰鬥準備,哪兒埋了地雷,哪兒掏了槍眼,哪兒架上了大抬桿,老章榮暗暗留心,全都記在心裡。

為了安全,村幹部們連夜把群眾疏散出村。老章榮也在被疏散之列。可是,他出村不久,又悄悄地溜回村裡來。他佯稱丟下了東西。回到家裡,背起糞筐,拿起糞叉子,一個人慢慢地走出家門,慢慢地出了村,慢慢地奔縣城的方向,逡巡走去。

晨雞報曉,東方天邊漸漸露出了魚肚白。老章榮奔縣城的方向走出了五六里,沒有迎著敵人,他又返身折向村裡來。因為夜裡他聽見區委書記說了:今兒個不光要迎戰馬官營的敵偽軍,還要準備迎戰駐在城裡的中島小隊長--說不定這傢伙要親自出來督戰呢。老章榮忽然心血來潮,想要親自迎戰中島……

正當馮章榮一個人在黎明前的村西南土道上慢慢走著,忽地,身後有了雜沓的馬蹄聲、腳步聲。他回頭一望:在稀疏的星光下,在薄明的曙色中,他模糊地看見一大隊人馬正踩著麥苗奔向秋水村來了。他立刻停住腳步,把糞叉子高高舉起,向野地里一堆堆牲口糞叉了下去。

"幹什麼的?……"隨著一聲粗野的厲聲吆喝,老章榮棉襖的脖領被揪住了。

"早起撿糞的。"老章榮回過頭來,雙目使勁兒地盯住一個偽軍。

這時,一個騎著棕色大洋馬的日本人從後面馳到了老人的身邊,按著指揮刀,用似通不通的中國話問馮章榮:

"你的秋水村的,拾糞的幹活?秋水村裡八路的有?"

看出是個日本軍官在問自己,馮章榮心頭一喜,立時用糞叉子指著蒙在霧氣中的秋水村,說:

"沒有八路軍,連游擊隊也沒有。"

"民兵的有?秋水村民兵大大的壞……"

"民兵的有。都在民兵大隊部睡覺哪。"

那個軍官跳下馬來,瞪著傲慢的小眼睛,一把揪住老章榮的前襟,狠狠地搖晃了幾下子,把戴著呢帽的小腦袋,伸到馮章榮的眼皮底下,惡狠狠地說:

"你的--說謊的,大大的死了的!八路,民兵的,都在準備打皇軍的有?"

馮章榮憨憨地一笑:

"村裡要是準備打皇軍,我老頭子還不早嚇跑啦!誰還敢來村外拾糞呀。"

日本軍官沉吟片刻,側耳聽了一陣村裡村外的動靜,到處一片寂靜,彷彿村裡的人們真的在沉睡。於是,把手一松,狠狠地推了馮章榮一下子:

"你的,進村的帶路!民兵大隊部的包圍!"

老章榮在前引路,後面隨著五六十個偽軍和二十多個日本兵。他們一路縱隊穿過一片又一片麥苗地,悄悄地向村子靠近。當老章榮故意要領著多疑的敵人從村西口進村時,有個偽軍頭目把他揪了回來--叫他領著繞過村邊,從村南口進村。老章榮不滿地掉轉頭來,拄著糞叉背著糞筐在前領著敵人往村南繞去。

進了村南口,村裡果然毫無動靜。敵人膽子大了,不再成縱隊了。在走向民兵隊部的路上,老章榮心想:那騎洋馬的多半就是中島那傢伙吧?怎樣能更多地殺死鬼子,把他也殺死呢?鬼子挺狡猾,他們要是不推民兵大隊部的大門,要是叫自己去推呢?……推就推!堅決地推!只要能多炸死狗日的……

老章榮領著敵人來到秋水街里的十字路口--這兒離路北的民兵隊部已經不遠了。隊部大門口寫著標語的大白字已經依稀可見,老章榮加快了腳步。

"停住!"騎馬的日本小隊長中島,馳馬來到民兵隊部的門口,厲聲喝住了他的人馬,然後對一個偽軍頭目說了幾句什麼,自己退到遠些的地方去。

接著,一隊上著刺刀的日本兵站到民兵隊部對面的南牆根下;偽軍們扇子面形持槍向民兵隊部的大門走來。剛走到大門前,接受了中島命令的偽軍頭目推著老章榮低聲喝道:

"去叫門!--就說你找民兵隊長有事……"

老章榮睨著那個偽軍頭目點點頭,蹣跚地走到兩扇關閉著的大梢門前,輕輕用手推了一下,門吱扭一聲,開了一道小縫。

"他們的大門沒有上栓,你們自己進去吧……"

"放屁!"不等老章榮說完,偽軍頭目用槍托狠狠墩了老人一下子,"把門推開,你先進去!"

老章榮站在大門前,在漸漸放明的天色中,猛地回過頭來--那兩隻剛剛復明的眼睛,忽然進發出一種青年人才有的熾熱的光焰,他看了看圍在他身邊的偽軍和走向前來的日本兵,毅然轉過身去把兩隻大手穩穩地貼在大門上,然後又迴轉頭來沖著敵偽軍們大聲喊道:

"你們準備好啦!我推門啦……"

隨著他的喊聲,隨著兩扇大門的吱呀大開聲,轟隆隆……從門外、門裡同時爆發了驚天動地的巨響--老章榮親自和民兵們一起埋下的連環雷爆炸了。

硝煙火光中,倒在大門外的日偽軍死傷狼藉,敵人亂成了一團……

老章榮倒在大門裡,血肉模糊。在血光中,他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馮雲霞回想兩天前父親英勇犧牲的一幕,她既難過,又高興--因為她親眼看見死傷了那麼多可恨的敵人。她一個人用一桿漢陽造大槍,躲在高牆的垛口後面,一槍就打死了那個狂妄的日軍小隊長中島。一槍一個,還打死了幾個驚慌逃竄的日本兵。

因為她有一個秘密的心愿:林道靜姐不能參加抗日工作了,她要替她打日本,她要替她多殺鬼子。所以一回到秋水村,她就參加到民兵隊伍里,她的槍法百發百中,黑鍋佩服她,叫她當上了民兵副隊長。

聽到林道靜的死訊,她真比死了父親還難過。她從小沒和父親在一起,一老一少又沒有多少話可說。可是,她和林姐姐的關係可不一般:姐教她識字,教她念書,幫她提高了文化。更跟姐學會了好多做人的道理和革命的道理。林姐姐關心她,把她從傻乎乎的山裡姑娘,培養成了一個有點文化知識,懂了不少革命道理的人--林姐姐一有空就教她,督促她。還給她找了一疊廢紙訂了個練習本,檢查她每天練了多少字,學會了多少字。根據地缺少鋼筆,道靜把鋼筆給小馮寫字,自己就用一個蘸水鋼筆尖,插在一根半尺長的細秫秸桿上,成了一支樸素別緻的蘸水鋼筆。道靜就用這支筆坐在炕上寫材料。只有當出門開會的時候,她才和小馮把筆調換過來。因此,小馮深愛道靜的熱情、善良、溫和。道靜對人像是一盆火,連那個對她冷淡的江華,除了工作上的爭論,她還是那麼關心他:一見面就給他洗衣服,給他縫縫補補,還給他打毛衣織襪子。

小馮大步走著,心思繚亂地想著,眼淚還不住地往下滾落--因為她以為道靜真的死了。人一死,她的好處就更加值得眷戀,值得追憶。小馮是個文化不高的姑娘,可也不例外。

她走到中午,已經來到上次道靜住的村子,她打聽幾家人家,誰家也說不清林書記的下落。有的說她搬走了,有的說不知去向了。至於死了沒有,更是個誰也說不清的謎。小馮無奈,又轉了幾個村子去打聽。林道靜不是這個縣的幹部,沒有人認識她,小馮更無從打問。正在她十分為難、十分焦急的時候,意外地遇見了一個地委機關的幹事,他告訴她,江華就住在離這兒不遠的龍虎庄,他准知道林道靜的下落,可以去問問。一聽說江華住在這附近,小馮又是一陣傷心。他--要不是他,俺姐哪會鬧到這麼慘的地步啊……她很不願意去見他;但為了弄清道靜的下落,她咬咬牙,還是去了。她滿麵灰塵,背著獵槍,甩開矯健的大步,徑直走進了江華居住的大門口。門口有便衣警衛,他們都認識小馮,問也不用問就讓她進到上房去。

這是一明兩暗的三間大北屋,她輕輕掀開外屋門帘,剛要探清江華住在哪個屋,忽然,一聲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聲音,傳了出來:

"小林,你還惱恨我么?--不管怎麼樣,咱倆畢竟是多年夫妻……"

小馮的心一下子蹦到嗓子眼兒。啊,這是江華的聲音!啊,"小林",她的姐還活著,她就在這間屋子裡!

小馮恨不得一步躥到屋裡去,看看她姐姐活著的模樣。可是,警衛員的工作養成了一種習慣:當首長和人談話的時候,不經呼喚,不能隨便闖進門去。況且,她還想聽聽他們談些什麼話--這些話一定很重要很重要的……於是,小馮悄悄地站在西屋門帘的外面,貼著板牆,側著耳朵聽屋裡說些什麼。

"小林,有些做法我是做得過火了--你生了孩子我沒有去看你……我心裡也並不好受。"

許久,道靜沒有出聲。小馮從簾縫裡,看見她端坐在炕上,懷裡抱著一個用花布小棉被包裹起來、像個長枕頭似的東西,只是上面多了一個小腦袋,腦袋上還戴著一頂粉紅色的毛線帽。小馮喜歡得心裡"哎呀"一聲:多俊氣的孩子呀,是林姐姐生下的孩子呀!可是,姐,臉那麼黃,那麼瘦……她一定吃了好多的苦--小馮偷眼望著道靜,眼裡落淚紛紛。

"小林,有什麼意見說說吧!我有不對的地方,你儘管批評嘛……"江華聲音和藹親切了。

停了一會兒,林道靜的聲音又緩慢、又微弱:

"江書記,承蒙你捕了我,又承蒙你在那個夜晚,正當我和柳明也將要被槍斃的時候,是你的恩典留了我們一命;只叫我們看了一場凄慘絕倫的悲劇:兩個青年人,有一個是和你一起南下示威的北大同學羅大方,也是和你共過患難的好朋友,是你熟悉、了解的好同志,你們卻也把他槍斃了。他臨死前,沒有恐懼,沒有眼淚,只伸出手臂豪邁地高呼一聲:'中國共產黨萬歲!'就倒下了。"說到這兒,道靜的聲音哽咽了,低下頭,緊緊抱住孩子,壓抑了半天,突然喊了一聲:"這是共產黨辦的事兒么?你們也太殘酷了呀!"

江華低著頭默不出聲,有時輕輕吁上一口氣。

歇一下,道靜又喘息著說:"你輕輕地道歉一聲,就能挽回這些好同志的生命么!就能癒合我心上的創傷么?逮捕我,是你簽署的命令吧!沒有你的同意,別人是不敢動手的。現在,怎麼忽然又向我道起歉來,承認你也有錯了呢?我真覺得離奇,好像在做夢。"

江華聲音低啞,飽含著錘擊似的痛苦:

"是邊區黨委轉來了中央的指示,沒有確鑿證據的所謂托派嫌疑分子,都要糾正。不能這樣擴大化地亂搞了。盧嘉川的反映起了作用……他這個做法,挽救了我--當然,也挽救了他自己。你不知道吧,若再晚些,老盧恐怕也要遭殃……現在,你已經恢復黨籍,並且委任你去做安定縣的縣長。一切問題都解決了。我就急忙來告訴你這個好消息。小林,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諒我!"江華輕聲哭了。

聽到羅大方、趙士聰已經死了,小馮一陣難受,臉色立刻煞白,嘴唇咬得緊緊的。她和他們都很熟,常在一起行軍,也常替道靜給他們送信。幸而林姐姐、柳明還活著,她又轉悲為喜。

一種冷靜、深沉的聲音傳到門邊。似道靜的,又不像她那清脆、溫婉的聲音;彷彿是個老年女人壓抑著痛苦的蒼涼悲聲:

"江華同志,我們的關係,不是道歉的詞句所能解決的。就是說,這並不屬於個人恩怨問題。你對我好或壞,我並不怎麼放在心上。我關注的是你的思想、作風,是你對事業和對人生的理解。能否無私地考慮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種措施,是有益於人民,有益於國家,還是在損害國家和人民的利益。這是我們共產黨員的行動準則。而你呢,在你堅決地一味盲從之中,是不是還有個人的保官思想?下意識里以為對上級的馴服、服從,就可以做官無風險,甚至可以扶搖直上。所以有一些人,包括一些高級幹部,對上級的態度,和對下級的態度及對群眾的態度,都有天壤之別。這太可怕了!像常里平那種人,因為順從你,專門揀你喜歡聽的話說,不是已經升到地委組織部長,馬上你又提議叫他當專員了么?而你對那些敢說真話的人,比如我和羅大方吧,你是什麼態度?因為不順從你,因為我們睜開眼睛看見了下邊的實際情況--不像你那樣高高在上,只知道聽彙報。於是,你連我--你的妻子,連老羅這樣的好朋友也下毒手了,也整治起來了。這對我是痛苦,也是好事--使我清晰地認識了你……你的思想意識里,我覺得已經浸透了某些可怕的毒菌。所以,我不稀罕你的道歉和請求原諒。因為這是範疇不同的兩碼事。"

江華不出聲,屋子裡一陣難堪的沉默。小馮在外面還是不敢進屋。

忽然又有了聲音:

"小林,你在那樣的處境里,把一個早產的孩子養得不錯。看他白白胖胖的--他叫什麼名字?我可以抱一抱么?"

"叫方方。是老盧在看我的時候給取的。你當然可以抱抱他。不論怎麼說,你永遠是他的父親。"

這時候,小馮再也忍不住了,旋風似的,一下子掀開門帘,跑到道靜身邊,一把樓住道靜的脖頸,又哭又笑地嘟囔起來:

"俺姐,俺姐!俺又看見你啦--你沒死!你命大……叫我看看方方吧,他在你肚子里的時候,都是我照顧他的呀!"

小馮一轉身,從江華懷裡搶過方方,掛著淚水,笑嘻嘻地舉起孩子,逗著孩子:

"小方方,小方方!姨看你來啦!你好命大呀1差點兒沒了親娘……為這個,我哭了兩天兩夜……這工夫好啦,你有娘又有爹啦!"

"小馮,你還沒吃飯吧,到房東那兒找點飯吃。今天夜裡,咱們回安定縣去,那裡有許多工作等著做。我不能在這兒再耽誤了。"

"你在這兒住幾天再走吧!"江華的聲音悲涼,蒼老。

"不了。謝謝你送來了中央的好消息。我耽誤的太多了。回到安定縣,我想給孩子找個奶母寄養在人家家裡,我就可以照過去一樣地工作了。江書記,還有什麼指示么?我們一會兒就走。今天小馮趕來了,這太好了。"

"我用馬送你們去。"半天,江華才有氣無力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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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華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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