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恨怛羅斯(4)--勇士

遺恨怛羅斯(4)--勇士

「叫你送老父返家你偷回,令你帳前聽令你當耳旁風,連本軍使的令都不聽,好大的膽!」李天郎聲色俱厲地喝斥渾身血跡的馬鐧,「想得魚袋紫袍?哼哼,信不信先砍了你腦袋!」

馬鐧低頭跪在地下,噝噝吸了吸鼻子,一句話不敢說。他的腿邊,擺着三顆血肉模糊的首級。他所在的一隊弟兄,頭一批登上了怛羅斯城頭。

「傷到哪裏沒有?」李天郎揪住馬鐧的紅抹額,低聲問道,「怎的不戴盔?」

「仰攻城頭,戴盔礙事,小的給了別人了!」馬鐧怯生生地回答,「就傷了手臂皮肉,已然包紮……」

「到長騎隊來吧,留在我身邊,」抓起馬鐧受傷的手看了看,李天郎鬆了口氣,「我另派人接替你隊正之位。」

「謝將軍厚意,但某曾誓言與隊里弟兄生死與共!望將軍成全!」馬鐧倔強的神情與其父如出一轍,「此乃家父言傳身教,囑某萬萬牢記之鐵律!」

李天郎將馬鐧的頭往後一扯,雙目直直盯住,「你再說一遍!」

「誓言與隊里弟兄生死與共,此乃家父諄諄教導,聽聞承自將軍本人也!」馬鐧頭皮吃痛,但聲音卻是愈發高亢,「某決死不敢忘!」

頭上鬆了,李天郎背過身,半晌才揮揮手,「滾吧!」

馬鐧歡天喜地叩首,跳將起來。又聽得李天郎喝一聲「慢著!」趕緊又跪下。

「烏古斯,把我那套鎖子甲給這個不知死活的傢伙,」李天郎走開了,「穿在裏面,外面再套鎧甲,別忘了,狗東西!否則打斷你地腿!」

趙淳之掩埋好戰歿大食人的屍體。回來向李天郎復命。正好看見馬鐧扛了一掛鎖帷子擦着眼淚過來,看見趙淳之。馬鐧不好意思地笑笑,手忙腳亂地跳上馬,禮也忘了行,飛般跑了開去。尾塵中飄來一段蒼勁的:

萬眾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與義兮,氣沖鬥牛。

朔風飛揚兮,蒼穹飛雪。

旌甲蔽日兮。笑與君決。

主將親我兮,勝如父母。

干犯軍法兮,身不自由。

號令明兮,賞罰信。

赴水火兮,敢遲留!

上報天子兮,下救黔首。

殺盡賊子兮,覓個封侯!

嘿呀!

覓個封侯!

「善哉,善哉。」趙淳之聞聲看看。是方才被自己弟兄抓住的一個漢人和尚。一個和尚單人獨騎地出現在大食人控制的河中,兩軍交戰的戰場,自然極有jian細的嫌疑。「此歌雖慷慨激烈,惟殺孽太重,你殺我殺,殺個沒完。以臭皮囊換臭名利,阿彌托拂!輪迴輪迴!」

「你個臭和尚,聒噪個啥?」押解他地士卒推搡他一把,「我看你就象jian細,呆會看將軍怎麼處置你!」

和尚也不爭辯,搖搖頭,不再說話。

抓住他的時候,這個和尚居然還不忘為掩埋地屍首念經超度。搜了他的身,除了一披老駱駝,一包經書口糧。別無長物。似乎真的是個以玄奘大師為楷模的修行者。

和尚的眼光被什麼吸引,趙淳之循之望去。原來是那個被俘的大食人。李天郎居然叫人鬆了他的綁,讓他跪地向西方做奇怪地禱告。

「伊斯蘭,穆斯林。」和尚收回了目光,喃喃念道,低頭合十,神色凝重,不知想到了什麼。

大食人虔誠地以頭叩地,嘴裏同樣喃喃念誦。夕陽最後的餘暉落在他的臉上,襯出他輪廓分明的面龐,那雙深深眉骨下的眼睛,放射出聖潔堅定的光芒。叩首完畢,大食人直起身,向西邊好一陣呆望,是在和他們的神靈交流么?

趙淳之知道李天郎歷來尊重本營各胡族士卒的信仰習俗,允許薩滿巫師和占卜在軍中隱蔽做法。雖然這些神鬼靈變之舉被嚴格限於誓師、送葬和療傷,但這已經是違反大唐軍紀地行為。照大唐軍律之十七條五十四斬第七云:謠言詭語,捏造鬼神,假託夢寐,大肆邪說,蠱惑軍士,此謂淫軍,犯者斬之。可李天郎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在這件事上妥協了自己一貫堅持的軍紀,有時候甚至自己也參與到各種神鬼儀式上去。就算是鼓舞士氣,他也太冒險了,趙淳之一直不能理解。你看,現在居然同意敵人當着眾士卒的面搞那些莫名其妙的鬼儀式,真是……

做完禮拜的大食人慢慢站起來,神情又恢復了漠然和冷傲,他面帶輕蔑地將手往呂烏鐔面前一伸,滿不在乎地讓罵罵咧咧的呂烏鐔重新將自己捆起來。眼光只是向已轉身走開地李天郎處掃了掃,輕輕點了一下頭,但是李天郎沒有看見。

趙淳之注意到這幕,心裏一動,似乎悟到什麼,但又理不清楚,和李天郎在一起,經常有這種似有所悟,但又不明就裏的感覺。見李天郎往自己處來,趙淳之趕緊下馬,站好挺挺腰桿,行了禮。

「本部亡者,屍身可都運回?」李天郎問道,「大食人的屍體可盡皆入土安葬?」

「皆按將軍令妥善安置。」趙淳之拱手應道,「吾部戰歿之二百六十一人,屍身已運回。另收得大食人屍身六百一十三具,皆葬於河邊高處,立白石為記。」

「好,」李天郎喃喃道,「戰士就應該埋身於生前鏖戰之沙場……大食人篤信異教,死必土葬,我等雖為敵手。但應尊其信仰……」

「將軍仁義,功德無量。」這是趙淳之的真心話,看着黯然沉思地李天郎,他莫名地感動起來。

「怎的多個和尚?」李天郎注意到後面合十不言的僧人。

趙淳之將情形說了一遍。

李天郎點點頭,溫言道:「請問師父法號?從哪裏來?又怎的在這裏?」

和尚抬眼一見李天郎,微微一愣。李天郎也覺此人面熟,好象在哪見過。

「小僧悟明。秉承佛祖旨意,往河中重布我佛信念……」

悟明?李天郎歪頭想了想。也甚耳熟。

「將軍可曾與小僧在交河有一面之緣?那位精通佉盧文的女施主可還與將軍一起?當日幸得她指點迷津,小僧沒齒難忘……」

哦,是那個誤取經書的悟明!李天郎展顏一笑,這麼久能在這麼遠地地方遇到故人,委實是緣份。「交河匆匆一別,居然四年有餘,虧大師還記得!大師這是往哪裏去。怎會在此兇險之地?」

「小僧誤取真經,無顏回寺,便自罰遠走河外,宣揚佛法,普度眾生。數年來,猶如漂泊之風吹趕地空果殼,風塵僕僕,終日跋涉。隨遇而安,不敢說修行煉法,但求以心報佛……」

悟明說得很平靜,但是所有人都明白,孤身一人遊歷荒漠雪原,是何等艱苦卓絕!真是難以想像他還能活到現在。

「河外原乃佛法崇聖之地。只是大食東侵方才凋零,小僧立志讓此地眾生重信我佛,使此佛光普照……」

「大師當真好志向,好毅力!」李天郎贊道,「當真生死置之度外,佛祖當知大師誠心也!」

悟明苦笑一下,合十行禮,道聲「過獎。」

「大師先且回吾營歇息,待某忙完軍務再與大師盤恆。」李天郎還要說什麼,匆匆趕來的虞侯帶來了高仙芝中軍帳集合地命令

「去紮營吧。叫將士們好好休息。該記該賞的功勞,先且記下吧。」李天郎有些疲憊地躍上戰馬。低頭囑咐趙淳之,「還有更大的仗呢,今天僅僅是個開始。」

不遠處,衣甲鮮明的八百保大軍正在入城,怛羅斯城裏的硝煙還未散盡……

身材偉岸的艾哈邁德.哈桑.曼蘇爾象一桿標槍,直挺挺地站在高仙芝的面前,隼鷹般地目光挨個掃過一班唐軍將領。那神情彷彿他並不是戰俘,而是高高在上的閱兵統帥。剛才好幾個牙兵想將他摁倒叩首都沒有成功,引來諸將一片憤怒的喊殺聲。倒是高仙芝,很寬宏地制止了惱羞成怒的牙兵,任由他高聳聳地站在中央。

可惡,原來上座的那個就是唐軍最大的官,自己差點就砍了他的頭!

曼蘇爾根本不怕死,為安拉的聖戰而死是穆斯林最美好地歸宿,我的靈魂將在天國享受無上的榮光!

不少唐軍將領也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大食戰俘,評頭論足,竊竊私語者甚眾。

「真他娘的想打斷他的那條長腿!」席元慶狠聲道,「奶奶的到了這裏還如此猖狂!」

「是個壯士!」張達恭悄聲道,「骨頭倒也硬朗,看大將軍如何消其氣焰!」

「好大個子,比崑崙奴還高,抓回長安為奴肯定搶眼,」賀婁余潤上下打量,已將曼蘇爾看着了圈中地牲口,「明日交戰我也多抓幾個!」

高仙芝很有點不習慣仰著頭看這個身高近七尺的巨人,他特地站起身,往後退了幾步。「叫什麼名字?是何官職?哪裏人氏?」

杜環的大食話不佳,勉強傳譯過去。

晚到的李天郎溜邊進來,要彎腰行禮,高仙芝看見了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先行落座。曼蘇爾耳朵一抖,轉身看見了,眼神一凜,聲音沙啞地說了一句什麼,杜環愣了愣,曼蘇爾瞟了一眼緊張口吃的他,又用另一種語言說了一遍,重新注目站在一邊的李天郎。

「賊人問剛才進來的是誰?」杜環譯道,「此人會說波斯語。」

「好賊子,不答大將軍話。倒先詰問起來,好生無禮!」李嗣業皺緊了眉頭,「要先重重責罰,滅了他的戾氣再說!」

高仙芝冷笑一聲道:「不必,蠻荒野人,知道什麼禮數;敗軍之將,此時呈勇又有何用!杜環。告訴他吧!」

聽完杜環傳譯,曼蘇爾似乎想抬手行禮。但被繩索捆個結實,只是手臂動了動,他撇撇嘴,鷹鈎鼻子兩側地褶皺更深了。

又是一長串波斯語,曼蘇爾說得很快,杜環有些應接不暇,只斷斷續續翻譯說:「此人說李將軍不僅是他碰到的最厲害地戰士。也是最有氣度地將軍,確實無愧於雅羅珊之號。他輸得無話可說,他將牢牢記住李將軍的名字,直到他進入天國,下輩子投胎再和李將軍較量。他還說即使是李將軍這樣地勇士,也快投胎了,因為偉大的阿布.穆斯林埃米爾將很快率大軍把我們所有地人都送進地獄……還有什麼安拉甚的,小地聽不懂。」

「聽不懂就滾下去!」高仙芝有些惱火地喝道。「不是說精通胡語么,此時卻張口結舌起來!」

杜環嚇得臉色發白,縮首退立一邊。

「李天郎,你手下不是有波斯人么,叫幾個來!」高仙芝不耐煩地叫道,「如聽天書般。急煞人也!以後滅了大食,得叫所有的賊人都學中土之語,學不會就宰了他們!」

「末將轄下旅帥白蘇畢、瑪納朵矢兄弟正在帳外聽令。」李天郎顯然已事先知道俘虜的來頭,這又令高仙芝挑了挑眉毛,但什麼也沒說,只是點頭道:「快傳爾等進來!」

頭一次進得中軍大帳,白蘇畢、瑪納朵矢兄弟有些緊張,他們先後施禮,最後都惡狠狠瞪着曼蘇爾。作為波斯薩珊王朝的後裔,他們對皈依伊斯蘭的波斯同族有比其他人更強烈的仇恨。

「聽着。叛徒!最好老老實實回答大將軍的話。否則把你裹在豬皮里喂狗!」白蘇畢地聲音又尖又膩,要不是在中軍帳。他不知還要說出怎樣惡毒的詛咒來。

「你聽見沒有,該死的雜碎!」瑪納朵矢真想直接殺了這個翻着眼珠藐視他們的波斯叛逆。

「兩條沒了主子的喪家之犬,居然還有資格在這裏狂吠,要做給你們的新主子看嗎?」曼蘇爾輕蔑地回罵他們,「你們還沒有被埋葬在泰西豐嗎?要不是安拉可憐你們,你們早就跟你們的勃善活一起粉身碎骨了!哈哈!」

白蘇畢、瑪納朵矢兄弟氣得渾身發抖,兩人對望一眼,一起跪地奏道:「大將軍,待會問完話,請將此人交我兄弟處置!我等感激不盡!」

高仙芝捋捋鬍子,搖頭道:「如此稀罕的物件,還暫時不能讓你們隨意處置,不過本使答應你們,再有俘獲波斯叛賊,悉數交你兄弟二人處置!好了,先傳譯吧。」

白蘇畢、瑪納朵矢兄弟謝了,兩雙噴射怒火地眼睛恨不得將曼蘇爾燒個乾淨。曼蘇爾用阿拉伯語高頌,毫不畏懼地與兩人正面對視。

有了兩個波斯傳譯,問話通暢許多。

「送我們下地獄,好大的口氣!」高仙芝冷笑着說,「看到今天昭武胡人的下場了么?你們大食那些人馬,強得了多少?大唐雄師,無敵天下,豈是你等蠻夷所能想像的!」

「我伊斯蘭大軍席捲西方,征服河中,所佔的土地,臣服的各族,囊括了整個世界!要不是內亂,你們漢人哈里發也會拜服在安拉使者地腳下!」曼蘇爾笑道,「我們穆斯林戰士豈是那些河中第赫乾的草包軍隊所能比擬的!當年偉大的戰士「安拉之劍」哈立德率領五百人就懾服了整個沙姆(今敘利亞),猛將歐格白同樣五百人就橫行馬格裏布,驍勇的塔里克僅率七千人就掃平了安達盧西亞(今西班牙),呵呵,穆斯林戰士到底有多強,不再需要我多費口舌,你們很快就會知道!」

「是嗎,你參加過多少陣?」高仙芝眯起了眼睛,「小小一個百夫長,能知道多少?千軍萬馬的交鋒,恐怕別說見。就是聽也未聽說吧!」

「哼,本人征戰十餘年,馬蹄不僅踏遍整個呼羅珊和河中,還遠至漢志、埃及和努比亞!和第赫幹人、埃及人,拜占庭人做過戰!千軍萬馬的戰鬥,不知參加了多少!」

曼蘇爾滔滔不絕地講起了穆斯林軍隊征服世界地輝煌戰績,從東方的呼羅珊講到西方的安達盧西亞;從穆罕默德地「壕溝之戰」講到「卡迪西亞大勝」;從征討拜占庭到剿滅薩珊波斯。高仙芝不斷打斷他地話。故意以置疑的口氣誘引他說戰鬥地細節。心直口快地曼蘇爾渾不自覺,興之所至。連穆斯林擅長的「五肢陣」都不經意冒了出來。

「以安拉地名義,穆斯林的利劍將粉碎一切抵抗,偉大的戰士將用鮮血鑄就名垂青史的傑哈德!」曼蘇爾tiantian講得口乾舌燥的嘴唇,環視了唐軍諸將,「你們遲早會拜服在安拉的腳下!」

高仙芝率先笑了起來,顯得非常樂不可支,唐軍將領們也跟着鬨笑起來。確實。什麼鳥壕溝戰役,什麼狗屁卡迪西亞大勝,在滅國無數的大唐軍隊眼裏,分明就是嘩眾取寵,夜郎自大。大食兩次與大唐交手,還連同吐蕃助勢,都是損兵折將。安西居然連漢軍都未出動,光派些蕃國旁軍就打得大食丟盔棄甲。更別說什麼「渴水日慘敗」了。連突騎施蘇祿都打不過地傻瓜居然還言之煌煌地說如此大話,怎不叫人笑掉大牙?因此,高仙芝大笑,席元慶更是笑出了眼淚。

「既然你們那麼厲害,那你怎的在這裏?」高仙芝一番反駁說得曼蘇爾一時無語,「你是被誰打敗的?當時你人多還是我人多?象李將軍這樣傑出的將士。大唐數不勝數,殺你一個小小百夫長跟殺雞一般,罷了,說多了量你一介魯莽小吏也是不懂,還是回去念你的經吧!呵呵,那個什麼埃米爾,叫什麼來着?」

「阿布.穆斯林。」杜環忙道。

「對,就是這塊破布,本使遲早將他扯來做裹腳布,」高仙芝舒服地重新落座。不再仰頭視之。「大唐雄師,會教會你們如何臣服!連同你們的什麼安拉!」

眾將齊聲大笑。

曼蘇爾憤怒地高呼「不許你骯髒的嘴侮辱真主!真主偉大!」

李天郎沒笑。他緊盯着昂頭站立的曼蘇爾,心裏清楚地知道,對方說地話一點沒錯,大食軍隊,確實是迄今為止唐軍遭遇的最強悍的對手。他也清楚地知道,高仙芝同樣對此洞若觀火。在曼蘇爾不自覺的講述中,狡詐的高仙芝不知獲得了多少有用的情報。

七月地大漠,白天驕陽似火,熱浪灼人。

遠處大食軍隊連綿的帳篷在蒸騰的空氣中變形流動,彷彿是一條飄逸的白色河流。

有乾澀的煙柱從遠方那個叫阿克拉克荷的小村莊升起,斥候說,那個破敗的小村子已經成為大食軍隊的中軍指揮所在。

怛羅斯城頭,大唐旌旗垂落,一動不動。

女牆後面可憐的陰影中,值更的士卒躲在裏面,無聊地打着呵欠。幾個精神好地小頭目,一邊喝着涼茶,一邊玩著猜子兒地遊戲。

這樣的酷熱,沒有人會傻到來搦戰,可能走到半路就被曬乾了。

因此,兩軍陣前出現了死一般地寂靜。

只有負責瞭望的士卒,頂盔戴甲站在高處,在大汗淋漓中忍受着強光和燥熱。他們的睫毛,都滴滿了汗珠。腋下也早被汗水濕透,就是鎧甲的縫隙,也積出一斑斑灰白的汗漬。

「那是什麼!」有士卒驚叫起來,「是人是鬼?」

「大白天的,哪來的鬼!」他的火長罵罵咧咧地直起身看了看,「呵,他娘的,真是怪事!快去通報田將軍!」

在酷熱中昏昏欲睡的田珍被負責瞭望的士卒叫醒,說是在城頭看見一幅奇異的圖畫。昨天黃昏有一隊大食軍隊聯合昭武胡人對怛羅斯實施強攻,結果偷雞不著反蝕一把米。不僅在城下丟了幾百具屍體,還被從河那邊大營包抄過來的輕騎稀哩嘩啦一通狠揍,夾着尾巴敗下陣去。大熱的天。還要花功夫挖坑掩埋屍體,否則惡臭熏人事小,引發瘟疫就不得了了。

該地大食人,連個囫圇覺也不讓人睡啦,現在又搞什麼鬼名堂?田珍吐了口痰,嘴裏還是沙滋滋的,他拿過水囊喝了兩口。又往臉上倒了些。這鬼地方,白天熱死人。晚上凍死人,真是個狗屁戰場,早點打完最好,至少少受兩天罪。。

田珍知道,高大將軍之所以在怛羅斯留下他們這股孤軍,就是想以這個橋頭堡為誘餌,讓大食發兵來攻。待他們精疲力竭后,再以主力三面包抄,予以全殲。喏,就象昨日那樣,大獲全勝。計策好是好,只是,自己這裏便成了眾矢之的,弄不好死得慘且不說。誤了高大將軍大計,幾十年積累的英名功勛必皆付之流水!

陽光晃眼,田珍在城樓上伸了個懶「大將軍說笑聾。

「將軍,在那邊!」軍士手一指。

是,那邊出現扭曲翻滾的畫面,好象是幾匹怪獸。在騰騰熱氣里顯得異常高大怪異。

「準備車弩!」田珍擦擦汗水,「管他是什麼,近了射了他娘的!」

怪獸走近了,是幾匹駱駝,還有幾個纏滿白色布條的人。

大食人,這麼熱還裹那麼緊,捂痱子么!蠢貨!

他們舉著飾有新月地旗幟,慢吞吞地走了過來,似乎沒有敵意。

「來投降的,還是當說客地?」田珍拿手巾不停地抹汗。「先射他一箭!」

嗖!

車弩單射出一枝長箭。大食人明智地在射程外停下了腳步。

一個大食人跳下駱駝,小跑過來。扯直了嗓子沖城樓上大喊:「大食使節!大食使節求見唐人-大將軍!」

「原來這般!」田珍不耐煩地走下城樓,「宋節!帶一隊人送那些鳥人去大將軍那裏!」

伯克爾在小隊唐軍帶領下踏入了奔流的怛羅斯河,冰涼的河水使胯下的駱駝張大鼻孔,歡快地叫了起來。為了消解跋涉的躁熱和乾渴,駱駝一起放慢了腳步,遲遲在河水裏徜徉。帶隊的唐軍士卒不耐煩地催促起來,伯克爾抬起舀水的手,拿腳猛踹駱駝兩腳,收緊了韁繩。駱駝不甘心地裂著嘴,磨磨蹭蹭地爬上了岸。首先映入眼帘地,是四面飾有飛鳥的軍旗,不止一次見識過它們的伯克爾胃裏泛起一陣酸水:是那個李天郎的軍隊!李天郎!

精明老練的伯克兒小心翼翼地透過cha滿旌旗的營牆,窺視着營盤裏的虛實。他看到了拒馬槍、車仗和壕溝,也看到了整齊排列的營帳。偌大地軍營,靜悄悄的,彷彿沒有一個人。但是,他看到了在營盤裏巡邏的士兵,巨大的馬廄,和驚人數量的馬匹。都說唐人進軍神速,宛若疾風,想是和這些數量眾多的馬匹極有關聯。照目力所及地營帳看,唐人至少達到了一人兩馬的水平。原來如此啊!

把守營門的虞侯在喝問口令,幾個當值的士卒好奇地看着伯克爾。

那個年輕虞侯的眼睛非常警惕,他疑惑地看着東張西望的伯克爾,似乎發現了他jian詐的偷窺,大聲地提醒押隊的唐軍頭目。於是立刻有人過來用布蒙住了所有大食人的眼睛。李天郎的兵,哼!

此時李天郎正在營中與悟明一起飲茶。

和四年前比起來,悟明老練了許多,看來數年艱苦地磨礪使他真正體悟到了不少佛學至理。但西域地風霜雪雨在蒼老他年少肌膚的同時,也吹散了他當初西行取經時地風發意氣。

四年的跋涉使他的足跡遍佈西域,最遠他走到了大食呼羅珊的首府木鹿城,親眼目睹了伊斯蘭教的興盛和葯殺水、烏滸水流域的伊斯蘭化。原來信奉佛祖的河中諸國人等紛紛皈依了安拉,即使是對大食最為抗拒的拔汗那和撒馬爾罕,也僅僅抱怨苛稅太重而已。即使是這種苛稅,對穆斯林也是全免的。因此,一心想學習玄奘大師的悟明很快意識到,他貶稱為「大食法」的伊斯蘭教在河中已是如日中天,那些在他看來中了異教心魔的百姓已經不可救藥地淪落了。他不可能再在這裏得到玄奘大師西行取經時遇到地擁戴和信仰,甚至不敢輕易暴lou自己沙門的身份!如此惡情。除非出現重大轉機,河中諸國將徹底拋棄佛祖。

但是,如果有這種轉機呢?

比如,高大將軍麾下的王師將大食人趕出了河中?

聽說北庭節度使王正見收復碎葉后,頭一件事就是立刻恢復了該地的佛寺。高大將軍應該也會怎麼做吧,至少,他是不會樂意看到昭武諸國紛紛落入安拉之手的。

但如此轉機必以鮮血鋪就。我佛慈悲,普度眾生。怎可因宣教而致使蒼生遭難,生靈塗炭?

矛盾重重的悟明和心事重重的李天郎各自品著釅茶,互相說些經歷逸事,舒緩心中地愁悶。

營門隱隱傳來虞侯軍士的喝問,那是伯克爾地使團正通過側戎軍營盤前去高仙芝的中軍大帳。李天郎從悟明嘴裏知道,名震河中的大食將軍阿布.穆斯林已率領一萬生力軍從木鹿城趕到了距怛羅斯不過十來里的小鎮阿克拉克荷,與先期到達的四萬伊斯蘭軍和五萬昭武九姓軍隊匯合。聯繫到今日平靜的戰事。李天郎不難揣測出對方主帥已經易人。昨日那個損兵折將的齊雅德.伊本.薩里懵里懵懂硬攻怛羅斯,正中高大將軍下懷,自然吃了大虧。對方人數佔優,不這樣消耗對方兵力,挫其銳氣,日後地戰鬥必然多添一份兇險。算上前日初戰,昭武九姓軍隊連敗兩陣,損失極為慘重。他們的態度必將搖擺,聽說岑參已經寫好了動搖軍心的詔書,很快就會送到昔日那些自稱大唐都督、刺史的九姓胡人那裏。但是,對於頑強的大食軍隊,這招不會有什麼作用,李天郎預感到。又一場敵眾我寡的決戰即將拉開序幕。

「有沒有想過如果本將軍戰歿於初陣,後果將會如何?」在押下大食俘虜后,高仙芝留住了李天郎,突然沒頭沒腦地如此質問。當時李天郎一片茫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高仙芝詭異地微笑着,緊緊盯住李天郎的眼睛,「你要是晚來一會,本使必死無疑!本使即死,大軍失帥,惟班師也。而賊新敗。量也無力追我,雙方就此罷兵豈不正和汝意?」

李天郎完全愕然。高仙芝是何用意?

「如若此,吾之亡與你全無干係,就算有些干係,以你李天郎之智,量可拖得一乾二淨-----大將軍肆意涉險,雖急救而不得,呵呵?……那麼,一切皆止矣!」高仙芝身體往後一kao,輕鬆地笑了起來。

「大將軍說笑了,」李天郎被迫絞盡腦汁應付這艱難的對話,「安西大唐軍中,以將軍為首,首之安危,系之萬千將士,天郎不過盡本份而已。那日兇險之情勢,只要是大唐將士,敢不決死向前?大將軍化險為夷,也非天郎人力所能,全kao將軍決斷與天意耳!」

「哦?」高仙芝沖着局促不安地李天郎,再次泛出笑意……

「將軍難道忘了天子旨意?」李天郎深吸一口氣,從喉嚨深處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四個字,「埋骨蔥嶺!」

高仙芝驟然斂了笑容,更加專註地盯着李天郎。李天郎迎着他的目光,緩聲道:「天郎命已定,惟遲早而已,然將軍非也……」

高仙芝聽完此番話的神情,至今仍在李天郎腦海里反覆閃現。

難道自己真的沒有一絲猶豫,任高仙芝命喪敵手的猶豫?正如高仙芝自己所說,他要死了,「一切皆止」。李天郎喝口茶,皺緊了眉頭,使勁回憶,好象真的猶豫過!

除了五萬金迪納爾,伯克爾還帶來了阿布.穆斯林給高仙芝地親筆信。一向高傲的阿布.穆斯林在信中的言辭非常懇切,他首先對唐軍按伊斯蘭風俗土葬大食陣亡將士表示了謝意,稱這是極有騎士風度的高尚行為。同時也高度讚揚了唐軍戰士的勇猛善戰,坦率地承認失去怛羅斯城和前鋒的敗績是技不如人。「我們知道秦帝國(阿拉伯人時常稱唐為秦帝國)哈里發的將軍都是仁義豪爽地,因此。我以一個戰士的身份,懇請高將軍同意以五萬迪爾汗贖回我被俘的穆斯林兄弟。因為穆斯林嚴格地飲食禁忌,我想那些可憐地俘虜肯定幾天水米未進了……」

聽到這裏,高仙芝笑了起來,確實,已經有人稟報他,那個被俘的波斯穆斯林一直不肯吃東西。整整餓了兩天。看守們以為他是要絕食求死,其實是因為大食地森嚴地教規。不過一個人即使死也要堅持自己的信仰和操守。也地確難能可貴。至於土葬大食陣亡士卒而不是燒掉,不過是李天郎一部所做,居然也有說由。李天郎,高仙芝想起這個胡人嘴裏的雅羅珊在自己面前雙鬢泌汗的窘樣,不僅再次莞爾。

注意到高仙芝臉上鬆弛的笑容,伯克爾暗暗鬆了口氣,同時也對阿布.穆斯林充滿敬畏。偉大的埃米爾。神機妙算啊!

不過書信接下來的內容就沒有那麼輕鬆了。阿布.穆斯林直率地向高仙芝發出了挑戰:「將軍遠赴河中,所求不過於穆斯林一戰。現我大軍匯齊,也欲與你們這些堪稱勇士的塔特人(阿拉伯人稱非穆斯林)徹底分個高下。不用再拿怛羅斯來引誘我們,穆斯林地認為戰場很大,我們願意在任何地方與將軍較量;穆斯林的人數也很多,我們有充足的兵力包抄你們的後路,斷絕你們的糧秣供應;穆斯林也很有耐心,可以對峙到決戰的那一天。……因此。作為誠實的穆斯林,真正的戰士,我希望高仙芝將軍能在三天之內與我們決戰,讓我們用刀劍、勇氣和智慧一決雌雄!讓神聖地安拉來裁決誰是河中最終的主人!」

不可能不應戰。

高仙芝聽完書信,點頭微笑,示意杜環將信拿上來。他低頭看了看那些彎彎曲曲如蚯蚓般的文字。似乎在想什麼。杜環不明白,那大食文字高仙芝又不懂,能看出什麼呢?下面的伯克爾同樣眨巴着眼,愕然地看着高仙芝。

「是你們的埃米爾自己親筆寫的?」高仙芝突然問。

「千真萬確,將軍!」伯克爾趕緊回答。

高仙芝放信于軍案,提筆寫了幾個字。「拿去,告訴你們地將軍,那個什麼布,三天之內我們戰場上見!」

杜環接過回信遞給伯克爾,眼睛順便一掃。上面是個四個大字:「要戰便戰!」

伯克爾接過。看看字又看看杜環,杜環先用漢話。後用大食話各說了一遍。伯克爾明白了,鄭重地將信卷好,放入懷中。

根本沒有注意到伯克爾怨毒的目光,李天郎將繳獲的綠色戰旗卷好,親手交還給曼蘇爾,只有戰士才會明白此舉的重要。不僅如此,李天郎還向曼蘇爾指點了他陣亡部下的安葬之處。感激不盡的曼蘇爾以穆斯林最莊重的禮節向李天郎表示謝意。「你是一個節操高尚的戰士,雖然你是塔特人,我仍以一個虔誠穆斯林真誠的心對你說一句:願安拉保佑你!」

李天郎和他握握手,目送著這個堅強的穆斯林戰士拖着虛弱地身體勉強爬上了駱駝背,懷裏緊緊抱着自己地戰旗。「色拉姆!」大食話,李天郎也只會這一句。

幾隊唐軍輕騎越過伯克爾一行,徑直渡河往怛羅斯方向去。看旗號,是袁德的匠兵,他們還帶着勘測地形地器械。李天郎心裏一動:高仙芝要動手了!在龜茲操習六花陣時,匠兵們事先都要丈量戰場,標出各營結陣的位置。大食使節一行必然送來了戰書,而且高仙芝肯定也答應了。

李天郎抬頭看看身後大營的瞭望台,十有**,高仙芝此時就在那上面。

李天郎猜的一點都沒錯,高仙芝在高高的瞭望塔上目睹了一切,對與李天郎等辭行的伯克爾一干人,他只是掃了兩眼。他的目光,已經隨着四散的匠兵投向了廣袤的怛羅斯荒原----即將到來的戰場所在!靜立在高仙芝背後的李嗣業沒有去打攪他,高大將軍的背負的右手握著馬鞭,似乎是很無趣地敲打着垂落的甲裙,得得直響。所有的三萬大軍全部到齊,從俱蘭城和稅建城剛剛運來了大批軍械輜重,足夠放手大打一番了。這些李嗣業還沒來得及一一稟報。不過看高大將軍此時的心境,還是如此神情,還是待他主動問及時再說吧。

小股唐軍冒着酷熱地奇怪舉動引起了大食軍隊的注意,他們也派出斥候遠遠地監視匠兵們。並立即將此情飛報給統帥阿布.穆斯林。

帳門處彈奏豎琴的侍姬有着黑緞子一樣的美麗肌膚,當她纖細靈巧的手指撥動琴弦時,美妙的樂聲連同婀娜搖曳的身影,構成一幅天國才有地絕妙圖畫。當穆斯林為聖戰捐軀后。他們的靈魂將升入安拉地天國,在那裏。將會有比這侍姬更美麗的七十二位處女供他們享用,還有寶石裝飾的花園,由此獲得與皓月星辰一樣的永恆……

作為呼羅珊的埃米爾,阿布.穆斯林是阿拔斯王朝堅定的支持者。當初阿拔斯派將他這個波斯人派到呼羅珊做埃米爾,不僅出於對他和他能力的信任,更是為推翻倭馬亞王朝埋下伏筆。誰都知道,秉承波斯遺風地呼羅珊。這片「太陽升起的地方」,孕育了光輝燦爛的文明和驍勇善戰的戰士。除了呼羅珊,帝國還有哪個地方更能勝任反抗大本營的重任。

作為波斯裔的穆斯林,呼羅珊人原來希望皈依伊斯蘭教后,可以獲得與阿拉伯穆斯林同等的地位。然而倭馬亞王朝是「真正的阿拉伯帝國」,因為他地統治者全部來自清一色的阿拉伯人。呼羅珊人的願望就象夢想一樣難以實現,他們只落得個順民的地位。呼羅珊人以高度文明和古老文化的代表者自居,不願甘居人下。呼羅珊人說,「從現在開始,我們開始信奉伊斯蘭教,我們要求像所有阿拉伯人一樣擁有權利」。於是乎,什葉派、阿撥斯派和呼羅珊人聯合了起來,共同敲響了倭馬亞王朝的喪鐘。

阿布.穆斯林看着帳外白晃晃地陽光。用帶着碩大寶石戒指的手指捋捋鬍鬚。以安拉的名義起誓,呼羅珊人能夠創造奇迹,如今得來不易的一切任何人都別想拿走。聽聲音,是那些第赫幹人被衛兵攔在了帳外,哼,這些騎牆的懦夫,根本指望不上!

五萬宗教戰士,這幾乎是現在整個呼羅珊所有的兵力。可惜,大部分精銳都遠在西方,否則。我阿布.穆斯林也不會如此謹慎行事。阿拉伯人也好。第赫幹人也好,都不擅長集中大軍作戰。近十萬大軍的協調指揮本身就是一個大問題。阿拉伯銳騎之所以戰無不勝,快捷精悍是關鍵之一。據阿布.穆斯林所知,迄今為止,阿拉伯帝國集中兩萬人以上的大戰屈指可數。不管是他本人還是他手下的戰士,都沒有會同近十萬大軍協同戰鬥的經驗。更別說那些草包一樣地第赫幹人軍隊了,他們除了嚷嚷着要吃要喝,幹不了別地。原本打算讓他們迂迴到唐人後方,但看他們失魂落魄的樣子實在令人擔憂,一旦放他們走,就算不作鳥獸散,也會嚴重動搖聯盟,指不定還會反戈一擊。因此,只得牢牢看住他們,至少可以壯壯聲勢,但是對峙時間一拖久,難保不會出問題。必須儘快決戰!

門外地喧嘩聲響了起來,是伯克爾他們回來了。

阿布.穆斯林結束了思考,站起來踱出門去。所有的人立刻彎下腰,安靜了下來。伯克爾呈上了高仙芝的回信,清晰地翻譯了漢字的意思。阿布.穆斯林的鬍鬚翕動了幾下,點點頭,他掃了周圍諸人一眼,朗聲說道:「穆聖說,對於敵人,一讓兵,二讓言,三讓錢,三讓而不遜,我們就可以決一死戰!決一死戰!」

齊雅德.伊本.薩裏頭一個發出戰鬥的吶喊,接着所有的人都開始彈動舌頭髮出鑼鑼鑼的呼喊,決戰開始了!

朝陽初升,雲蒸霞蔚。

李天郎勒住戰馬,向遠處大食軍營方向望去。遵照高仙芝的命令,他帶領飛鶻、鵰翎和伊質泥師都三團輕騎警戒戰場,以利大軍渡河重新結陣紮營。

決戰終於開始了!

太陽從遙遠的雪山後面升起,雲濤霧海中lou出燦爛通赤的紅日,紅日又編織出紫色地薄紗。架起一座長長的五色彩橋,飄渺於細弱遊絲的晨藹之上。這是西域曠野特有的宏大而神奇的景觀,使人懷疑這是不是潛龍升天呢。李天郎被眼前這個壯觀景色吸引住了,久久站在那裏眺望。

一陣悠長的祈禱聲劃破沉寂,如一張細膩的絲幕,隨着陽光在天地間播散開來。

大食人地晨禮開始了。

幾乎與此同時,大唐軍營里的金鼓發出了滾雷般地轟鳴。

今日不僅全軍點卯。而且高大將軍將親自為前幾日立功的將士授勛犒賞,可以想像那是怎樣一個群情激昂。萬眾振奮的場面。

「嗚呼~~」

「大唐!大唐!」

李天郎回頭望望大營,抿緊了嘴唇。

雲開霧散,陽光撒在交戰雙方所有人的身上,勾勒出無法言述的赤紅輪廊……

大唐天寶十載七月,伊斯蘭曆一三三年祖.爾.賈月。

阿拉伯和大唐兩大帝**隊之間的交鋒終於開幕了。

三萬唐軍分頭跨過了怛羅斯河,逐一進入戰位。清澈的河水被幾萬隻馬蹄攪得泥漿翻滾,濁浪滔天。漫山遍野地旌旗。成片閃耀的衣甲,遮天蔽日的煙塵。人喊馬嘶間,每一個戰士都被這浩蕩的進軍陣勢所震撼,為自己能是其中一分子感到無比自豪驕傲。連李天郎,也不由自主地深深感動,除了大唐,誰還能有這樣一支鐵軍!

要是說上次掃平朅師時,六花陣因操演不熟而作用有限的話。這次高仙芝擺出的六花陣就是實實在在的精熟戰陣了。參戰的拔汗那軍隊和葛邏祿騎兵因為不習此陣而居於後方和側翼游擊之位,同時也為操作投石機地匠兵們提供保護。

眼窩深陷的曼蘇爾挺立在戰馬上,眼睛仔細搜索著對方戰陣,看到了,紅色鶡鳥旗就在敵方右翼kao后。曼蘇爾咬緊了牙關,回頭看了看重新樹立起的綠色戰旗。感謝偉大的埃米爾。重新給了我一百名驍勇的戰士。「對真正的穆斯林戰士來說,在戰場上失去地東西只有在戰場上才能找回來。」埃米爾的話尤在耳邊。以安拉的名義,我要索回一切!

數百名來自努比亞的黑人戰士扛着沉重的寶劍拱衛在曼蘇爾的騎兵側翼,他們的身材都十分高大,儘管甲胄不多,但是他們手中都有結實寬厚的盾牌。另一邊則是「法老的戰車隊」,曼蘇爾曾經看過他們操演,在諸如怛羅斯這樣平坦的戰場,普通地步兵是很難抵抗這種由四匹戰馬拖曳,並裝有滾刀地輕便戰車的。當然。傻瓜都知道。單憑戰車去對付步兵方陣是極其愚蠢地,過去的波斯王大流士就曾犯下這樣的錯誤。而聰明過人的阿布.穆斯林則總是將他們與勁騎混編。讓他們相互掩護,相互支援。這一招對打開突破口和追擊潰散的敵軍效果驚人,在埃及不止一次發揮了決定性作用。聽說埃米爾帶來了一百輛這樣威力強悍的戰車,而且正如曼蘇爾希望的,他們統統佈置在己方左翼。看來,埃米爾也認為那個伯克爾的情報十分重要,唐人雅羅珊人馬所在的地方,必是其進攻方向所在。

滾滾煙塵間,阿拉伯軍隊的戰旗豎起一片色彩絢爛的叢林。與稀稀拉拉的昭武軍隊相比,軍容士氣,一目了然。

阿布.穆斯林端坐在戰車上,他親手編織的黑色大纛就在他頭上高高飄揚,旗面上用金線綉織的,是帝國哈里發艾卜.阿拔斯親手書寫的聖言:安拉啊,你的國是永遠的國;你執掌的權柄存到萬代。

「真主偉大!真主偉大!」騎馬飛馳的阿訇們不斷鼓舞著士氣,他們坐騎所到之處,都xian起了刀槍和旌旗的巨浪。

「扶我一把,年輕人!」一直侍奉在阿布.穆斯林身側的伯克爾聽見埃米爾如此說,他趕緊伸出了手。

阿布.穆斯林先向唐軍戰陣方向張望一會,很快收回目光環視他勇猛的部下們。齊雅德.伊本.薩里,賽義德.本.哈米德……

他手扶車轎,用高亢激昂的聲音吟唱道:

我的祖先曾撥開雲霧而登霄

揭開頭巾你們就認識了我的真面貌

河中的塔特人啊!我確信我看見許多頭顱已經成熟,可以收割了,我就是那收割的人。我彷彿看到頭巾和下頜之間熱血在流淌。

你們總是製造災難,你們越來越過分。災難總有盡頭。請相信我的話,是該結束的時候了,我的劍將使它結束。

以真主的名義起誓,我要象剝樹皮一樣剝你們的皮,我要想捆枝條一樣把你們捆綁起來,我要象鞭打拖離正道的駱駝那樣抽打你們。

……

這是穆斯林的鐵腕人物,「列王之夫」馬立克的重臣,開拓東方的穆斯林先行者,號稱「頭顱收割者」的哈查只在庫法演講大清真寺上的演講。同樣作為帝國東方的埃米爾,阿布.穆斯林將其稍作修改,居然成為一篇精彩絕倫的誓師發言。此情此景,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能激勵將領們的士氣!伯克爾心中豪情涌動,偉大的安拉,我們一定用勝利報答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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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風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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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恨怛羅斯(4)--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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