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第二節

李老師回到法喇村,到孫江成家取了行李,並把帶的一點花生、紅糖送與孫家。開學,孫家也送李老師一些洋芋、柴炭等。莫看一點柴炭,在法喇已是珍貴之物。學校有一小塊空地,李老師就用來種點蘿蔔、蔓菁,以備作冬天的菜蔬。法喇離蕎麥山公社遠,李老師幾乎要一月才能到公社買一回蔬菜。其餘時間只能在村內買點四季豆、干酸菜。到次年春天,群眾到山上扯岩蒜、韭菜等野菜度飢荒,李老師無菜吃,有時也上山扯點野菜來做菜。但這些野菜都是懸崖深穀人跡罕至之處才有。李老師見著那動輒幾十丈高的懸崖就發暈,群眾就熱情幫忙,將扯得的野菜無償分與李老師。夏天,李老師才能在地里種點四季豆和苞谷。但法喇人都勸李老師:法喇這地方海拔高了,種不出苞谷來。李老師不聽。結果苞谷只有兩尺深,黃兮兮的,李老師才認失敗。法喇的小學生看上了李老師的苞谷桿,紛紛偷去當甘蔗啃,不到秋天就偷光了。

法喇村民熱情好客。李老師來不久,就到冬天,村民殺豬了。雖說此時合作社已在崩潰,但群眾還跟合作社時一樣窮。殺豬還需交任務。殺得起豬的群眾少,殺的豬也又瘦又小。通常殺豬之家遍請親友並及小學的老師,濟濟幾十人,幾乎一頓便吃去整條豬的一半,還得搭上飯和菜。凡殺豬之家皆來請李老師到家吃飯。有的群眾交不起任務,便殺黑豬。暗中請起親友,天黑便偷偷把豬殺了。不過都無人揭發。有的也叫上李老師到家殺黑豬。半夜才殺。等殺好,把飯吃好,天已亮了。半年下來,李老師竟胖了些。他也學會了法喇人的生活技能,比如做干酸菜。李老師也學著把蘿蔔葉、白菜、青菜拿在大鍋里煮熟,放到木缸里泡酸,撈出來掛在竹竿上吹到水氣將干時,取下如辮髮般辮成一團,涼干。食用時放到漲水裡燙軟,洗凈切碎,和四季豆煮。串蔓菁片則是把蔓菁切成片,用削尖的竹篾戳了串在一起,讓風吹乾。冬日煮出來,稍帶甜味。

李老師有時也借個十字鍬和背籮來,到大紅山樑子去挖柴。法喇的幾匹梁子多已濯濯童山,找柴須爬十幾里山路到大紅山偏僻處,且都只是老樹樁上長出點新枝。新枝不耐火,法喇人覺得走十幾里山路背這點東西回去划不來,便動手挖樹樁。樹樁極大,有的樹樁直徑超過李老師的身高。一個樹樁挖起來,柴塊數千斤,夠十幾個人背。有時十幾人共挖一個樹樁。每天路上來來去去,都是挖柴的,可達數百人。李老師爬到大紅山頂,手腳俱軟。群眾主動送他柴塊背就是了。下山又是幾十里,等李老師回村,天早黑了。有時群眾起房子,他也去幫著舂牆,學習怎麼掌牆板,使牆棰,用拍板拍牆。

法喇許多群眾生活貧困,衣褲襤褸。一件衣服,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穿;上代穿了留著下代穿。好不容易添點新衣褲,都是買布來縫。能買上縫紉機打的衣褲,眾人便覺不得了。平常指甲大的布角也捨不得丟掉,用麥面煮成漿,一層層地粘成布殼,或用麻線將數層布殼釘成鞋底,或裡外裱布幫成鞋幫,再用麻線將鞋幫、鞋底連起,便做成布鞋。很少有人買得起膠鞋穿。儘管入秋就下霜雪,也幾乎全村群眾不穿襪子。牧羊人則用羊毛擀成氈帽、氈襪、氈衫穿。幾乎每家都有氈褂,勞作須臾不可離。一床羊毛氈子用幾十年,老黃了,爛了。有的一床被子蓋幾十年,爛成洞窟,不斷用氈片、破布補著蓋,最後成為一團又黑又臭的垃圾,仍捨不得丟掉。

法喇小學共五個年級,一百多學生。八名教師。李老師任五年級班主任,教語文、數學。全班二十三人。孫富貴一直任班長,在班上一枝獨秀,李老師便命其繼續任班長,並將學習委員、生活委員等全兼了。見他家庭貧困,李老師想給他免每學期一元的學雜費,便說:「你能寫證明,我就免。不能寫,一元錢就得自己出了。」孫富貴寫了,李老師笑道:「免了,免了。」開學后,李老師才漸明白孫富貴不僅是喜好讀書,思維也有異於常,只是所思所想不輕易表露而已。一日,李老師問他:「最近讀些什麼書?有些什麼想法?」孫富貴才義憤填膺地說:「李老師,為何英軍能在數萬公裡外來中國大陸割下香港,我軍不能也跨越數萬公里到英國割下一個島嶼來呢?為何俄國能來中國首都簽訂《北京條約》割佔中國的領土,中國不能到俄國首都簽訂《彼得堡條約》割佔西伯利亞呢?為何有侵華日軍,就沒有侵日華軍呢?日軍能在中國首都南京殺三十萬民眾,華軍為何不能到日本首都東京去殺上三十萬呢?」李老師大驚,自己是從來沒想過這些問題,便問:「你從哪裡知道英國割我們的香港?」孫富貴說他從法喇村在蕎麥山中學讀書的學生處借得的歷史書上看到的。

又一日李老師問他在看什麼書,孫富貴說他看到報紙上說美國人登上月球,並說:「我萬沒想到有人能登上月球,僅僅在我出世前數月!」李老師從沒聽說有人登月,也不相信有人能登上月球,想反駁孫富貴,但又存疑問,怕出洋相,便說:「你把講美國人登月的報紙帶來給我,我向全班同學講講。」第二日孫富貴即帶一張老到發黃的報紙來,李老師看果有其事,大驚,自回宿舍看了半天,問孫富貴:「你從哪裡找到這張報紙的?」孫富貴言他爺爺用這報紙糊窗,他看見后,從窗上撕下來的。

李老師一生都在偏僻農村任教,無法桃李滿園。他所教的學生,非但無人成為大學生,就是考上米糧壩師範的也沒有。作為教師,這無論如何都是恥辱。他多年的理想是有學生能考上米糧壩師範。初被派往法喇村,他更灰心,想這理想更無從實現。現在發現孫富貴聰明好學,大喜,鼓勵不已。每天將放學前,他都拿個小凳守在門邊,要孫富貴帶全班將課文讀過兩遍才走。為鍛煉孫富貴,他把課讓孫富貴上,叫孫富貴:「你備了課來,也像我一樣,上講台當老師。但課必須上得和我一樣好。」這對孫富貴是極大的考驗,忙認真地備了課來。李老師也不放心,叫其對自己講。講過,放心了,命孫富貴上講台,而自己到孫富貴座位坐下,當班長帶頭起立,並時常向「孫老師」提問。課後,李老師說:「富貴,努力學習,考取米糧壩師範,你就可以像我一樣當老師,講台上講課,領國家工資吃飯。不必像你父親一樣天天在地里幹活了。」從此幾乎一半的課交由孫富貴上。遇上孫江成,他說:「可惜你這孫子了,要是生在大城市,考個大學,成為大作家、大科學家,一點不費力。生在這山旯旮,就沒辦法了。不過只要努力,看來是有希望考上米糧壩師範的,還有希望當個小學教師。」孫江成大驚失色:「我孫子能考上米糧壩師範?」李老師說:「一直這樣下去,應該考得上。你驚訝什麼!我同班同學就有考上大學的,論素質,比你孫子差遠了。」孫江成大喜,說:「那就是我家祖墳埋著了。不知是我家哪輩祖人的陰德,發在我這孫子身上了。」當李老師與孫平玉說時,孫平玉也大驚:「老師!莫說考取師範當小學老師了,只要他能領到國家工資,就是他能像姜元方當道班工人刮沙鋪路,或者像王元萬、岳順安當畜牧站的工人放羊,我都太滿意了。他怕沒老師這種輕輕說話不費力就拿錢的命啊!」李老師說:「他不是刮沙、放羊的人啊!他應該有更大的作為。關鍵是你無論如何,都要供他把中學讀完,只有中學畢業才能考師範。」孫平玉說:「只要他有這一天,我無論如何背荊吃鐵,即使討口當叫花子,也要供他讀。我是當農民當怕了!」

孫富貴最喜之事是作文,且自有套路,內容真實,洋洋洒洒,有的長達一兩千字。從他的作文里,李老師了解到:他幼時多病,愛哭,長期淚浸,臉上開裂。父母無奈,帶其拜祭、過房,都取了牛保發、馬保康、水保富、石保榮等十數名字。母親無奶,自己吃外婆及許多婦女的奶長大。爺爺教他背毛主席語錄。合作社出工,父親把他放進背籮背到地里,晚上放工背籮里裝滿洋芋,就把他放在脖子上扛著回來。上學第一天,父親把他舉了送到學校,第一次拿到書時,他欣喜地聞書香。第一節課,他拚命地高聲吼著a、o、e,把脖子都吼疼。他生病了,父親把他裝入背籮背著朝左角塘村跑。因他家在梁子上,被大隊所在地的學生看不起,稱為「三面梁子的高山人」。他學習好,更令同學嫉妒,何況還當班長統治他們,因此他時常被同學圍攻。受欺負時,他背著毛主席詩詞與對手作戰,但因孤軍作戰,常被打得頭青臉腫。放學回家,父母見狀,不免訓斥。不及吃晚飯,便帶他找到學生的家長交涉。幾年間,父子倆幾乎要把大隊附近的人家跑遍了。他是因不屈不撓,才得以堅持下來。三面梁子上的許多學生,就這樣因不堪欺負而失學。父親當生產隊的飼養員,他周末跟著父親當小飼養員。假期與同伴放火燒山,而後滅火,頭髮、衣服被火燒著。由於很少吃肉,一旦晚上吃肉,必然拉肚子,二弟忙不及跑,屎屙在床上,父親勃然大怒,將二弟拉住一場狠打,並喝罵母親要吃肉必須上午,下午不許吃肉。每天下午放學,他都和二弟或上山揀糞,或到地里扯豬草。當有人欺負他們,他上前拚命廝殺時,二弟總哭著來幫忙。他常叫二弟退下,自己獨立應戰,但二弟總是不聽。經常兩弟兄被人打得大敗,敵退後才相對而泣。有時幾弟兄與對方几人打架,雙方年齡最大的為軍長,其次師長,其次團長,其次班長。孫家幾弟兄,年齡都比對方小二到三歲。規定級別最低的先動手,而雙方軍長只能指揮,不與作戰。於是孫富華先與對方班長交手,但一上去便被對方擒住拳打腳踢。孫家弟兄不忍見此慘象,孫富民衝上去救助,又被對方團長捉住,拳打腳踢。孫富才見狀衝上,仍被對方師長擒住,一番拷打。孫富貴欲救諸弟,對方軍長已來攔住:「軍長不許動手。」孫富貴哪裡聽,明白敵強我弱,必須一開始就亡命作戰,才有一線希望,於是猛攻對方。但不上兩個回合,又告被擒。對方逼令投降,孫家弟兄不聽,高喊:「死也不投降!」於是對方拚命施暴,孫家弟兄不勝疼痛,各含淚花,有的哭出了聲。於是別的恐其言降,忙相勸勉:「弟兄們,堅決不能投降!」哭者於是哭著回應:「不投降!死也不投降!」對方必欲降之,百般施刑。孫富貴最終不忍見諸弟慘象,說:「兄弟們!投降了!」於是相繼宣布投降。敗降之後回家,相互檢看傷勢,又一番下淚,總結說:「今天我們很是堅強,明天要更堅強,就是不投降!」於是討論明天怎樣取勝。但第二天作戰,仍歸失敗。孫家弟兄受刑,拚命忍耐,終因敵強己弱,最終又由孫富貴下令投降。每晚在火塘邊,全家當聽眾,孫富貴講英雄事迹,脖子沙啞了喝口水再講。有的作文還寫到他的理想,要當一個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英雄。李老師經常讀得熱淚盈眶。

作文里寫的東西大約是真實的。一日李老師到教室去,見幾名大隊附近的學生正圍攻孫富貴。孫富貴被打倒在地,仍不屈服,還在背毛主席語錄「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其實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力量。從長遠的觀點看問題……」李老師忙喝住眾人,孫富貴才得爬起來,一臉的血,滿身的灰。又一次放學時,孫富貴抱學生的作業本到李老師處,將出去時,李老師見其背上糊有一紙「斬」字,就叫住撕了下來。第二天在班上一查,原來是幾個恨孫富貴的學生,路上見孫富貴讀著書走路,即搞了捉弄孫富貴。

又一日,李老師改作業,學生普遍不認真,錯的極多,改得心煩,他便欲挑孫富貴的來調調心態。在作業本中翻了半天,忽見一名「孫天儔」。一看字,是孫富貴的。改畢,他便納悶為何改名。次日下午孫富貴抱作業本來,李老師便問:「你為何改名?」孫富貴說:「『富貴』一詞太俗。我見武則天改名,便也這樣改。一個女人都能『則天』,氣魄令人佩服。而我一男人卻求富貴,實在無聊。我要做天的朋友,所以改名天儔。」

春季學期開學不久,孫天儔弟孫富品得病。孫平玉忙找草藥醫治,不見好轉,又請端公、巫婆跳神,仍不行,忙把兒子裝進背籮,背了朝左角塘村跑。剛到半路,兒子已死,他不知道。等大汗淋漓地跑到,放下背籮請醫生看視,兒子已冰冷。孫平玉流淚將兒子裝進背籮,背了往回走。半路遇陳福英趕來,夫妻坐地痛哭。天黑才往家走,想終不能將兒子背回家,才摸黑在山上掘個坑,將兒子埋了,哭著回家。次日陳福英又去看兒子的墳,天黑才哭著回來。后每日均望兒子墳堆所在流淚。不料禍不單行,僅十天後,二子孫富才又得病,病勢嚴重。孫平玉得了教訓,忙請陳明賀找輛馬車,拉上孫富才朝蕎麥山跑。等到公社醫院,醫生來看,邊取針邊說:「早到二十分鐘,你這兒子就有救了。」針水兌好,方欲注射,孫富才已氣絕。孫平玉放聲大哭,淚水、汗水混雜俱下。陳明賀等一齊流淚。醫生見狀可憐,將孫富才臟黑的手腳洗白。孫平玉見兒子脖子、手、腳諸處經年不洗,一層黑殼,也忙流淚幫著洗。見兒子雙手掌內仍存每日放學后與孫天儔扯豬草留下的草根和泥,又放聲而哭:「富才,你每天放學和你大哥扯豬草餵豬,豬還沒宰你就去了,爸爸對不起你啊!平時你吃肉拉肚子屙屎在床上,爸爸打你,對不起你啊!」洗好,孫平玉說:「我這娃兒可憐,不能讓他光絲絲地去。非要給他個匣匣不可。」買了幾塊木板來,做成個小棺材,就將孫富才埋在公社背後的山上。

陳福英一直望著去蕎麥山的路。到天晚仍不見動靜。第二日晨,馬車才回來,陳福英老遠見眾人喪氣,便知不妙。陳明賀等路上便商量好進村先上前安慰她。不料人尚未上前,陳福英已先哭出了聲。一時親友們一起到孫家安慰,坡上坐滿了人。一群婦女圍著勸陳福英,大意是哪家的子女不拋灑掉幾個,還一家一家地舉例子。果然舉遍全村,沒有一家父母不經歷喪子亡女之痛。陳明賀妻丁家芬舉當年死兩男兩女的往事,孫江成妻田氏舉當年死去三個兒子,都說:「只要這幾個孫子乖乖的就是了。人家那些一個兒子沒有的還要過,你還有四個兒子。哪家養姑娘兒子不希望一個都不拋灑,個個都成家立業。但怎麼可能?兩個孫孫要轉回去,你有什麼辦法?不是你照顧他們不周,是老天爺這樣安排的。是兩個孫孫只有那點命!難道還能怪你?」仍勸不住。陳明賀叫孫平玉去勸,孫平玉含淚去勸妻子:「兩位老人幾十歲了,腰酸腿疼地圍著你勸半天你都不聽,對得住她們?你也要可憐她們一下。」陳福英的哭聲小些了。

孫天儔沒想到僅僅一天,便與朝夕相處、形影難分的弟弟永別。從此億萬千年,要再見到弟弟已不可能。他要把弟弟的一切記下來,以紀念弟弟。於是流著淚寫了《我的弟弟》。李老師見了作文,說:「你更要好好讀書。你弟弟怎麼死的?就因為缺醫少葯。莫說在大城市,就是在蕎麥山,你弟弟也不會死。你要立志成才,改變這種貧窮、落後的面貌。」

弟弟的死,給了孫天儔深刻的教訓:死亡太可怕了,隨時可以消滅任何人。人死萬事休。人必須搶在死之前實現理想,成就大業,死了才不致遺憾。必須珍惜時間,珍惜生命,爭分奪秒,向前突進,生命不息,衝鋒不止。如果死亡現在就來到,自己的理想、抱負、目標豈不就全完了。橫掃敵國的夢想豈不也全完了?自己現在不死,就是萬幸。

一日,李老師獨坐自己門前,環顧三面高山嘆息說:「法喇村哪年才能出個大學生啊!」牆腳幾位曬太陽按跳蚤的老人聞言大驚:「老師也,怎麼敢奢望這種喜事!這種小地方,能出個高中生就了不得了。大學生,怕是永世永代也出不起的。」李老師說:「難說呢!聽說王大隊長家王勛傑在蕎麥山中學讀書,非常刻苦,睡在被子里還用電筒看書,成績也好,萬一考取了呢!」吳光耀說:「不可能!天不容虼蚤長大。這小地方的人,不客氣地說也就是虼蚤。想出大學生,是想吃天鵝肉。大學生,就是文曲星,是天上的星宿,不是凡人照電筒刻苦就掙得來的。要是掙得來,牛的力氣那麼大,早掙來了。幾萬年了,累死的牛數不清,哪條牛成了大學生?還是俗話說『牛大的力氣不如芝麻大的福氣』,是命啊!有命的人坐在家裡,官會從天上落下來。法喇窮山惡水,誰配有這種命?」

轉眼學年將終,要到升學考試,孫運發聽說重孫要到公社去考中學,便叫孫平玉來說:「孫子,全家好不容易有個能考中學的了。這是古代考秀才!是一家人的光榮。我們家弱了多少代了,也該出個狠人了。萬一出在這個小重孫身上呢。你去你老祖墳上,燒幾刀紙,幾炷香,請老人家保佑這個小重孫能考中。」孫平玉忙依言做了。孫天儔第二天早上將赴公社,孫平玉忙了一夜,天不明將祭品擺上桌,燒香燒紙,叩頭禮拜,請老天菩薩和陰間的祖先來吃飯。天明送兒子出發。

三天後李老師帶學生回村,遇上孫平玉,喜道:「你準備書費、學費,孫天儔絕對考取。」牆下的老人聞言,一陣騷動。王老彎嘆氣說:「是了,龍生龍,鳳生鳳,耗子養兒打地洞。孫家是該輩輩人當官了。老的還在當支書,小的又考取了。」杜奓腳問李老師:「孫江成這孫子考取,能否比得上孫江成?」李老師說:「孫江成有何了不起?」王老彎說:「老師,你怎麼說這種話!孫江成還了不得?全村人有幾個的衣食抵得孫江成?」

升學考試回來,李老師已準備離開法喇了,他終於得調到縣城附近的小學任教。孫家請了李老師去吃飯。臨走前李老師又對孫平玉說:「一定要下定決心供你兒子,絕不動搖。你這一生本已無希望,還虧在兒子身上還有一線希望。你要牢牢抓住這一線希望不放。這是惟一一根救命稻草!否則你就完了,就要像你的祖先一樣世世代代陷在這一窮坑無法自拔。假若說你這兒子也不成器,我問你:你還有什麼指望?」孫平玉說:「是無指望。我一定記住老師的話,拚命供兒子讀書。」

李老師走後僅幾天,考試成績就來了,孫天儔列全公社第二。不久,縣教育局發的錄取通知書來了,孫天儔被錄取到蕎麥山中學。孫平玉對通知書看了又看,藏入木箱里,恐被老鼠咬壞。藏了許多地方,都不安全,只好揣在身上,但成天忙活,又恐被汗水浸透,只好乾活時放在家裡,不幹活時揣著。但世事有喜有憂,這樁喜事令人成天揚眉朗笑時,另一樁愁事接踵到來。孫運發年事已高,身體說垮就垮。僅一場感冒,便成重病,卧床不起,形勢不妙。找幾副草藥來吃都不生效,孫運發也就灰心了,說:「不消勞神動眾了。要想延年益壽,得在大城市,又有醫院,又有醫生,又有葯。這小小地方,一樣無有,本來即非延年益壽之所。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已七十三,滿足了,死得了。再說我們祖上已整四代人都是七十三歲轉身,不是天意安排,會有這麼巧妙?看來我也得在今年回去了。我算了幾張八字,都是這個下數。再說我這幾兩命,是撿來活的。按道理早幾十年我就不知死在哪個吼洲去了。歷次大難不死,還得掙到七十多歲,白撿個『老人』的名義,還得兒孫在前,安安全全死在床上,不是死在荒山野嶺給豬拉狗扯,幸運了。把我的書拿來。」眾人忙將他的書奉上。孫運發甲子乙卯推算一陣,說:「初五安葬日子最好,大星、小星、日主樣樣占著,像這樣好的日子,可遇不可求。隔今天有八天,不知我有沒有這點命,享受這個日子!真得享受就好了。我有一樁心事未了,叫小重孫來。我了了心事好安心轉身。」大家忙把孫天儔叫來。自孫天儔出世,雖取了名字,因是長曾孫,孫運發從不呼其名,均叫「小重孫」。后雖有其他曾孫出世,孫運發均呼其名,「小重孫」便專指孫天儔。

孫天儔至前,給老祖叩頭。孫運發撫其頭說:「重孫,老祖這一生無遺憾的,但對家譜,至今遺憾。祖先名字,不知道;祖先事業,不知道;你爹和你這一輩,是什麼字輩也不知道,對不起祖先,對不起後人。老祖曾想找到譜書,現在看來無望了,只能寄希望於你了。你一定要把家譜找到,把祖先的功名事迹弄清楚。忘記祖先名字,不孝之甚,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你清不清楚?」孫天儔答說:「清楚。」孫運發叫重孫找來紙筆,說:「你記錄:我們的祖籍是南京、應天府、竹子巷、柳樹灣、高石坎。不知何時到雲南,也不知到雲南后落腳何處,不知後來為何到了烏蒙。到烏蒙之前我們祖先四房分支:烏蒙支、南廣支、白地羅支、撒壩支。我們是烏蒙支。烏蒙支的始祖就是我的老祖孫德志,居烏蒙韶堆上。德志祖人妻黃氏,生兩子:長子孫東榮,次子孫東生。東生娶妻師氏,家一直居烏蒙,不久就發跡。烏蒙人不稱東生五子之名,而呼孫大老闆、孫二老板、孫三老闆、孫四老闆、孫小老闆。真名倒反誰也不知,包括我也不知。東生祖人死,縣長都上門弔唁,烏蒙全城戴孝。五個老闆開出孝帕幾千塊。五個老闆的下一代有個孫七斤,是我的大哥。孫七斤小時家道貧窮,到箇舊幫錫礦老闆趕騾子。得了工錢他就攢著,攢夠一匹騾子錢,他就買上一匹騾子,合在老闆的騾群裡面趕著走。不久他的騾子的數量,就超過老闆的了,老闆就不敢雇他了,說:『我不敢雇你了,你的騾子還比我的多了。現在你才是老闆。還是分開各趕各的。』於是孫七斤自己當老闆,趕自己的騾子。他的家漸發大了,騾子幾十匹,一個人趕不了,僱人來幫著趕。他雖有了錢,但還沒有勢。一見他發家,土匪就盯上他了。連把他扎去幾次,要孫七斤的老婆用錢贖取。贖上幾次,孫七斤的家也就敗了,只得跑回烏蒙來,才撿得一條命,後來老死烏蒙。所以一家人在這社會上混,單有錢不行,還得有權和勢。少了一樣都不行。所以你們要好好讀書。俗話『家中無才子,官從何處來』,不讀書,怎麼能有權勢?像老祖這樣苦一生,掙得點衣穿飯吃,不起作用。一陣風來就把你那幾文血汗錢吹不在了。

「烏蒙家發家之時,我們也沾光。我和我爹趕豬到烏蒙、昆明去賣,沿途順利得很,土匪都不敢動。都知我爹是孫大老闆的弟弟,我是孫大老闆的侄兒子。一見我爹和我就說:『這是孫大老闆的兄弟和侄子,不要惹。』我們趕豬到烏蒙,一般人都知這層關係,不會吃我們。僅有一次,一個屠夫接了我們的豬,我和我爹去要多次,就是不給錢。我們一去要錢,他就舉起刀來:『來嘛,來嘛!要麼就是這個。』我和我爹商量,這麼小事,不必去找幾個老闆,自己處理。事情大了不好收場,也不怕,幾個老闆就是靠山。於是去找屠夫,我爹上前一講話,屠夫又舉刀說:『來嘛,來嘛。』我從後面衝上去,一抱勒住他,把刀奪掉。我爹才熄火滅煙,舉起他那比核桃還大的銅煙斗,鋪天蓋地的朝屠夫頭上挖下來。屠夫的頭大了起來,求饒給錢。旁邊的才教育屠夫:『早給你講這是孫大老闆的弟弟和侄子,你吃不下這錢,你不信。信了不?』僅一天,全城都知孫大老闆的兄弟和侄子收拾了屠夫。五個老闆知道,都說幹得好。但要是烏蒙城無五個老闆,我和我爹敢惹屠夫?根本不敢!許多生意客就是因路上土匪搶,到烏蒙被屠夫吃,幾次就破產了。我和我爹呢,靠著烏蒙家的聲威,一直無事,我的家也才發起來。

「烏蒙家發家前後幾十年,僅五個老闆這一代,就敗了。五個老闆死後,烏蒙家都還旺。有一年,不知是烏蒙家什麼人的墳,原本夫妻兩座墳並列,突然一座上前一丈。別人說定有緣故,勸烏蒙家整一下。但烏蒙家不聽,無人料理此事。不久,烏蒙家的狠人就不斷地死。等到得力人死完,烏蒙家才明白過來,家已敗了。剩下的都是些無能之輩,誰還能料理此事?烏蒙家敗得很慘。我爹這一輩,烏蒙家五大老闆,但到現在,總共五個大老闆的後人,只有我爹的後人多。而且這些後人又憨又傻,毫無人模耳眼。我去烏蒙,該稱哥的我恭敬的稱哥,該稱侄子的我禮貌地叫一聲侄子。但烏蒙這些人,他才不管你是什麼兄弟叔叔,搖頭刷耳,裝沒聽見,揚長而去。恨得烏蒙支的孫運文大罵:『你們這些豬,這些畜牲,滾遠點。兄弟來了,曉不得叫兄弟;叔叔來了,曉不得叫叔叔。』我當時就想:可惜了,我五個大爹何等英雄,留下這些後人何等愚蠢!

「東榮祖人是我的爺爺,我的奶奶饒氏。我的爺爺和奶奶搬家到大橋。我爹這輩五弟兄,我爹老四。在大橋,三個大爹和一個小爸都很有能耐,只有我爹老實本分,要弱點。五弟兄都做生意,家境不錯,但要比烏蒙家,就差遠了。只能說是不餓飯,不少衣穿。但在當時,能達到這一步,已是了不得的人家。我爹專朝米糧壩方向買豬買牛販到大橋,然後五弟兄的豬牛合在一起,販往烏蒙。正因為這樣,我爹才會在法喇娶了我媽,我們才會離開大橋來到這個地方。當時我爹來到法喇崔家落腳。崔家也做生意,是有名的崔布客家。我爹每次來,銀子花錢就交給崔家保管,從不過問。崔家說:『孫老闆,你的銀子用完了。』我爹只是一句:『完了就完了。』從不過問銀子怎麼用完的。下一次來,還是如此。崔家驚奇了:『這孫老闆有錢啊!銀子用完了從不過問怎麼用的。』又聽烏蒙、大橋孫家甚有名,見我爹老實、本分,就把我媽許給我爹。我媽嫁到大橋以後,過不慣大橋的生活方式,又懷念娘家;因我爹不理事,家境貧困。五弟兄中,其餘四弟兄家裡料理得很好,日子過得不錯,只有我爹我媽,差不多要過到有了上頓無下頓的地步。崔家在法喇聽說姑爺不理事,姑娘嫁過去生活過不走,時常哭,便叫搬到法喇來。當時我已三歲,你二老祖一歲,就用扁擔挑著搬到法喇來了。那年是屬豬年,光緒皇帝時候。你三老祖都是到法喇才出世的。

「烏蒙家和我們家當時共一部家譜,放在大橋。我小爸孫壽齡搬家到昆明,回大橋來說他在昆明認到族宗,帶家譜去對對是不是一家,對后立即送回大橋。我爹當時已來法喇。我的三個大爹不防他陰謀獨吞家譜,便將家譜給他。他得了家譜去后,從此不回大橋。三個大爹方知上當,卻不知他搬到昆明何處,還是以昆明為託詞,搬往別處。我們的家譜從此丟失。我們家這些祖人平時也不讀書,對家譜不研究,家譜一失,家族之事便一無所知。字輩只記得下面兩代『運』字和『江』字,再往下就不知了。我這一輩和你爺爺這一輩倒好取。到你爹這一輩就無法了。大橋你大爺爺孫江國家兒子去學校讀書,老師問他的名字,他說:『老師,我家家譜被我小老祖騙走了,認不得字輩,取不出名字來了。』老師說:『聖人教育要「齊家治國平天下」,我給你取名孫平世。』所以你爹他們才跟著取『平』字輩。到你們這一輩,也是亂的。要是找不到家譜,就這麼永遠亂下去了。

「我爹我媽遷到法喇來以後,崔家將自己租的地劃了點給我父母耕種。同時我父母也租地種。當時米糧壩的土地均屬彝族所有,種地要許地,砍柴要租柴山。當時我們在法喇坪子的岳家小花園搭了個棚子,有一晚發大水,水漫過整個坪子,我們一家睡在棚里根本不知。岳家小花園地勢矮,當晚很多人說孫家一定被水打去了。等天亮我們一覺醒來,才發現河壩里全是水。水沖了一塊大石板來,從後面正正蓋在我們棚子上,將水劈朝兩邊流,兩邊都被沖成了大溝,只有我們的棚子安然無恙。一家人才驚訝得喊天:『全得老天保佑,不然全家早被衝進金沙江餵魚了。』這下再不敢在岳家小花園住,才搬上這裡來。但我爹一直不理事,一直搭個棚子住。家庭貧窮,被人家看不起。到我十七歲,出得起力了,才發憤要改變這種貧窮面貌,學著舂牆,我們才住上了土牆茅草房。我爹呢,十天半月不落屋,隨便到哪家,不是主人家叫他走,十天半月不走。人倒勤快,在哪家都幫著忙這忙那,到哪家哪家喜歡他,因為他幫人家幹活啊!人也本分,主人家都放心他。甚至蕎麥山樑家要去外地吃酒,無人看家、餵豬,跑到法喇來請他去幫忙看家餵豬。人也老好,這個坡上人們挑水,路不好走,他就提鋤子去修路。才來到法喇,喊人都依著崔家喊。崔家在村裡輩分就小,加上我爹老實,不會與人爭輩分。有的也倒真是一輩,有的則圖把輩分爭高,萬人都喊我爹『大姐夫』。我爹呢,隨喊隨應,從此就成萬人的『大姐夫』了。我們只得跟著我爹走,我們家在村子里輩分小,就是這樣小下來的。我爹到老死,可以說沒得過著一天好日子。到死手中都是個兩尺長的銅煙桿,走到哪裡煙都不歇。一要出門就撿一塊干牛屎在火塘里點著了捏著。這塊牛屎要燃完,又撿一塊牛屎引著了捏著,所以他手裡永遠是一個煙桿,一塊牛屎。我所以說我們家弱,而且弱了不是一代兩代了,就是這些原因。可憐我爹這樣的老本分人,弱到極點了。子孫後代一定要爭氣,再不能這樣下去了。

「爹也跑點生意,販豬到烏蒙、南廣賣。蕎麥山各地也有販豬的,因他老實,不會坑人,都喜歡同他搭夥走。他山歌唱得很好,一出米糧壩縣,到南廣縣界,我爹就叫別的在後面趕著豬慢慢來,他上前去,坐在田埂上。當地農民下田栽秧都要對山歌,我爹也就在田埂上對起來。他的歌編得好,都是封贈人的;加上他的歌喉又好,無不喜歡他的歌。人家送飯的來了,好酒好肉的,都要請他一同吃。但他不會經營,雖時常跑生意,時常折本,對家裡難有補助。舉個例子,堂琅坪陳三三是個無賴,賒了我爹的豬,欠我爹幾十塊花錢,不給。我爹去要錢,陳三三拿把銹鐮刀出來:『這個就是你的豬錢。』我爹只說了一聲:『你不給就算了,何必這樣!』就算了。以後陳三三當了匪頭,專在米糧壩到烏蒙府的要道白雪路殺人劫貨。生意客少了幾十上百人結夥,不敢過白雪路。有一回我爹和幾十米糧壩的生意客從烏蒙回來,每人身上一大筆錢。上白雪路梁子來,一聲槍響,上百的土匪荷槍實彈衝出來,把生意客圍住,逼令要命的給錢,要錢的給命。誰不要命?把銀子花錢都交出來了。匪頭陳三三最後出來了,一眼看見我爹,愣住了,連聲大喊:『好人啊!好人啊!世上難有的好人啊!』跑到我爹面前來:『四大爹,怎麼你老人家也在這裡啊?』跟我爹談一陣,連聲嘆息:『可惜我這筆財喜了啊!已經到手了啊!』最後跟我爹講:『四大爹,可惜我這筆財喜了!看在你老人家面上,這筆財喜我就折了。我這伙弟兄都吸煙,你們賞他們幾文洋火錢。』生意客誰不歡天喜地?每人掏幾文就把陳三三的上百土匪打發走了。一路上,這些生意客感激我爹不盡。

「我們初來法喇,人孤勢弱,時常被人欺負。我和你幾個老祖小時是無奈何,到我們大了,也還是這樣。當時法喇的惡霸叫海國安。有一年我們餵了條豬,海國安帶著他的狗腿來,要趕我們的豬,當時只我一人在家,我跟他那伙狗腿打起來,要是對方只兩三人的話,也不是我的意下。但對方十多人,我打不過。被他們打倒,就拿板凳架在我脖子上,要把我踩死。當時你二老祖、三老祖、小老祖在白泡樹割蕎子,割一陣,都覺心慌意亂,這個說:『怪啊!我總是心驚肉跳的呀!』那個說:『我也心神不寧,總預感什麼事情不對頭。』三弟兄就無法割蕎子了,呆坐在地邊,但還是不對頭,心還是跳得慌得很。三人說:『不對了,我們三人既然都是好好的,那一定是家中出問題了。』蕎子都扔在山上不管,就朝家裡跑。你二老祖力氣大,身子塊,幾十斤的股桿,他能夠一手端一支的矛尖,把兩支股桿的矛尖對齊,力氣比我還好。我雖然也能抓矛尖抓起兩支長矛,但矛尖對不齊。你二老祖先跑攏,聽說我已被海國安的狗腿打倒,要被踩死了。他沖攏門口就抓起一塊幾十斤的木枋,進來就揚起門枋打。十幾個狗腿,全被他打開,我才爬起來,兩弟兄一齊動手,把海國安的人打得躲的躲,逃的逃。海國安這個法喇誰也惹不起的霸王,才提酒來我們門上上賻了。從此天天來請你二老祖去給他當保鏢,去哪裡都要請著你二老祖走。對我們也客氣得很了,喊我爹我媽是左一聲『四大爹』,右一聲『四大媽』。

「家庭貧寒了,想來想去沒有出路。我去趕蕎麥山街,有個八字先生在街上算命,我請他幫我算一張,他說我要當兵才有出息,我就跑到烏蒙去當兵。一到烏蒙,我小爸也就是孫小老闆就問我:『侄兒子,你來烏蒙要搞哪樣?』我說:『小爸,我想去當兵。』孫小老闆馬上拍桌子罵我:『你爹你媽無事做了,生你養你去當炮灰!去嘛,一顆槍子子喂進來,跟冬臘月的肥豬有何區別!你爹你媽喂條豬殺了還得肉吃,你被殺了對你爹你媽有何好處?』我說:『小爸,我是想來想去實在無辦法、無出路才打這個主意。』孫小老闆說:『世上的事,盡在人為,什麼是無辦法?無能才是無辦法,任何事情只要你認真、努力去做,都有辦法。侄兒子,小爸罵你是正傳罵你,該罵的,不准你去當兵!你還是回去想辦法做點生意糊口,沒有本錢,就先做小的,不要貪大,積點本錢了,你再做大的,慢慢地來。誰不是一點一點發展起來的?我們剛開始之時同樣艱難。就這樣定了,沒有本錢,叔叔幫助你一點。』我小爸一通罵,才把我罵醒了。我回來開始做點針頭麻線的小生意。一兩年後,有點本錢了,才買豬趕到烏蒙去賣。孫小老闆才誇獎我:『侄兒子,是嘛!你的生意在大起來了。』幾個老闆也才誇獎我。

「我爹不識字,我也因家庭貧寒,上不起學,不識字。我親小舅是崔甲長,家中也有,也讀書識字。我就發憤跟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學。哪家有紅白喜事,自然少不了他,去掛禮、寫對聯,我也就跟著去,在旁邊看,這樣就看會了,但也買不起書讀。有幾文錢了,我才在烏蒙買些書回來,無事了就坐起讀書。

「正是靠幾個老闆的名聲,我也才做點生意發起家來。但做生意也艱苦、危險。有一次我和蕎麥山一姓劉的從大橋回法喇來,剛上三股水,兩個棒客一前一後把我們圍住,我們分頭逃,一個棒客提刀追我,眼看便要追上,我想我這條命完了,忙跳下路下坎,躲在一棵小樹下。那棒客腳跟腳追著我的呀,相隔不過一丈遠,公然沒有發現我跳下路坎,順路追過去了,不久順路折回。另一個棒客把姓劉的殺死後,也追來了,兩人就在坎上,隔我頂多兩尺,說:『你追的這個人呢?』另一個說:『我腳跟腳追著的,隔不到一丈就追上了,突然就不見了。』對方說:『趕快找,跑不了。』兩個棒客就分頭去了。我才趕緊溜上路逃,想是老天救我一命。不是天救,相隔這麼近對方能不發現的?從此我也不做生意了,將原先做生意所得都用於買土地。我們當時根本沒有土地,土地都是租來種。我的錢基本被買土地耗光了。當時想著買得了土地,還了得?哪知這買土地,後來差點要了我的命。要不是你爺爺參加革命,後來掌權,解放后我必然被劃成地主鎮壓了。上百畝土地、森林,還不被劃成地主?買土地后剩的一點錢,民國末年錢泡,三文不值二文,百元大鈔扔在路上無人要,就化掉了。要不被化掉,我也要被劃成地主的啊!多少土地、家屋比我少的都被當成地主鎮壓了。所以我才會說我這條命是撿來活的。

「一個人在社會上,橫直都不好過。你窮潦潦的,不單自己難過,別人也看不起你;而自己勤苦起家呢,別人又嫉妒。我苦起點家產來,全村子人恨的了不得。你在山上白天晝夜地苦,別人抱著腳曬太陽。他不曉得這些,也不想想原因,只見你有就恨你。到要解放那幾年,荒年大得很,十家有九家無吃無穿,上門來找糧食的,打狗不離門。這個來給你找洋芋,那個來給你找蕎子,死皮賴臉的,不給就不走,反正稀稀少少都得打發點才會走。但是災情那麼大,災民那麼多,你打發得了多少?那些借不到糧食的就恨我們家了。解放那年,也就是己丑年,你爹剛出世,來找糧的特別多。有一晚上就有人放火燒我們的房子,當時你爺爺去永焜支隊打游擊去了。還算老天照看,不然我們家那次就完了,半夜三更的,火燒了起來。我聽見牲口圈噼噼叭叭地響,還以為是牛在圈裡打架,吼了幾聲,過一陣不對了,正房子上也在響,我還沒想到起火了。起來一看,滿屋濃煙。打開門,才見三間房子都著火,房前屋后全照亮了,我才忙扯房上的茅草,並忙喊你三爺爺,你奶奶抱著你爹跑,一家子忙扯房上的草,但怎麼扯得了?火封門了才忙來屋內忙東西,卻一樣都沒忙著。家屋樣事全燒在裡面。我的花錢燒了順牆淌。全村子的人都起來看我們救火,沒一人來搭手救一下,都站在大營門幸災樂禍,喊:『燒得好!燒得好!孫家燒得好!』也感謝他幾爺崽的口封,我們這一家這幾十年來不是一直好得很?我的家產燒光了,我還能是地主?不是那次火災,不憑外面的土地、森林,也不憑山上的牛羊,單憑我屋裡的家產,我都該被鎮壓。這次火災又救了我的命。

「火災給我們造成了一時的困難,但困難也不大。衣服燒光了,布草也燒光了,一家人沒有穿的,親友們來看望,送了點衣服。當時蔣家溝蔣家送了塊紅布,給你小姑奶奶縫了一條紅褲兒,後來大家都說她是穿紅褲兒的。洋芋都燒煳了,村中的人都來撿煳洋芋吃,有的來買我們的煳洋芋背回去,十天半月後都還在吃。麥子、蕎子呢,比洋芋好些,皮籮一被燒爛,麥子、蕎子就淌下樓來,只是表面的被燒煳,裡面捂起的都是好的,還吃得成。我把山上的牛賣了幾條,困難也就解決了。隨後就解放了。我們的土地、森林入社被分掉,我辛苦一生的成果,也就這樣完了。

「不單外人嫉妒,連自己的親兄弟、親侄子都對我有點產業不滿。你三老祖、小老祖會像我一樣白天黑夜在地里苦?我有吃有穿,他們就心不甘了。我媽晚年得病,那一個月恰好輪到我養。她本身有病,加上她的豬到我園裡,拱著了幾棵菜,你老祖婆把豬吼出地去,罵了幾聲,我媽就趁我們不注意,用裹腳帶子在樓梯上自己勒死。你三老祖、小老祖硬不聽我解釋,硬說是我逼死的。是不是我逼死的,左鄰右舍是清楚的。沒辦法,只好任由他們告,他們兩個告到蕎麥山陸家,陸家派人來查問。還虧當時張保長主持正義,說:『是不是孫運發逼死的,你們問問全村群眾。』最終查問清楚,陸家判定不是我逼死的。他們二人為何要誣賴說是我逼死的呢?不就是為了把我弄個家破人亡?這一計不成,又生一計,要罰我為我媽做七七四十九天道場,他兩個當白孝子。那不用四十九天,只消十天,我這點家產不就完了?當時莫說我做不起四十九天的道場,蕎麥山最大的陸大地主也起碼要下狠心才做得下來啊!最後我不服,要求去蕎麥山評理,如果官府要我做四十九天的道場,那我就做。他兩個不去蕎麥山評理,事情才息下去。解放以後,孫江華當了黨代表,他兄弟孫江漢當了生產隊隊長,還了得,立刻把我當眼中釘,肉中刺,不消滅我就不好過。把我的土地、森林全改給其他隊去。甚至我留點自留山,有點森林,他也不滿意,把我和你爺爺、三爺爺的自留山又送給橫樑子生產隊。爺三個的三畝自留山,都是老林,百分之八十的樹要兩人合抱。送給橫樑子以後,橫樑子就把三片老林全毀了,過了幾年才又撒松子。現在那些樹,又都是碗口粗了。我那三畝老林留到現在十萬塊錢我也捨不得賣。我門口這個埂上,都是些兩三個人才合抱得過來的李子樹。大鍊鋼鐵,他兩弟兄不但首先命令全大隊毀我入社的九片老林,而且最先帶人來砍我門前的李子樹去煉,把我入社的、門前屋后的老林全砍完。我解放前十塊花錢在蔣家溝買了三畝老林,成實得好,普遍都能合老木,梗得起輪子了,最小的都有我這銅吊鍋粗。解放以後無論土改或是哪一次運動,蔣家溝的人都沒有動我那三畝老林,都說那個老林是孫運發的。文革當中,你爺爺要起房子,因為我們在法喇的森林全入社,不屬自己了,要起房子就無木料,只好去砍蔣家溝的樹來起房子。我、你爺爺和你三爺爺去蔣家溝砍了半個月,放倒一百多棵大樹。等請人去扛時,孫江華、孫江漢就跳出來,不得了:『從解放后所有的老林都是集體的了,哪裡還允許私人有森林?我大爹在蔣家溝的三畝老林,每一根丫枝都屬黑梁子生產隊。』理理麻麻組織一兩百人,去蔣家溝扛樹。蔣家溝我們那些親戚才說不能讓孫江華家兩弟兄得逞,也組織起一兩百人來,攔住這夥人,說老林、樹全屬於蔣家溝。這下黑梁子去的不敢動,回來了。蔣家溝的也不動那樹,常年風吹雨淋,朽了,被蔣家溝的人你扛一根我扛一根,都扛去燒火了。可惜我那三畝老林啊,到現在隨便也要管十多萬塊錢。這一計不成,另一計又來了。當時我老了,分在半邊,在隊上出不起工,掙不著工分,任由他兩弟兄收拾;你爺爺家呢,你爺爺在大隊上,你爹在小學讀書,只有一個勞動力是你奶奶,結果凡到年底,年年逼你爺爺補超支款。一年補幾百塊,你爺爺一年在大隊上的工資還沒有幾百塊啊!你三爺爺家有你三爺爺和三奶奶兩個勞動力,他扣不著工分,但他又要想別的辦法收拾,也被他整得投降。文革一來,哥兩個聯合造反派,首先把你爺爺干成走資派,天天批鬥;三天五天帶紅衛兵來抄一回家。我以前買了多少老章書,準備世代流傳給子孫讀,也盡被他家哥兩個搜去。解放這三十來年,鬥了已不下十多個回合了。」

過了兩天,孫運發身體不行了,忙安排後事:「老天果順人意,看來硬是賞我這個好日子。我一死,趕緊入棺,入了棺,才通知半邊人攏岸,尤其不要入棺時放外人攏場,怕人使闕放針頭、釘子之類的鐵器入棺,那對子孫不利。整個喪事過程中,決不能放孫江華之流插手,要用自己人。下葬也要注意,那時別人也容易使手腳。立馬通知親友,都要請上一二十個得力人來幫忙,防止別人放象腳。」半夜,孫運發辭世而去。

在見孫運發病重后,至親都已全部到場。老一輩的,僅余孫運周了。其餘孫江成、孫江榮、孫江華、孫江富、孫江萬、孫江亮、孫江才及下一輩孫平玉、孫平元、孫平剛、孫平文及孫運髮長女孫江芳與其夫秦朝海、幼女孫江芬與其夫湯明欽,全都到場。孫運發夜裡斷氣,孫江成、孫江榮兩家連夜入殮,分了家產,尚不到天明。天亮后,全村才知孫家老者已死。孫江華走來,大不高興。孫運周拄杖來罵:「媽的孫江成還當支書,識何禮體?不要親,不要戚,就把他老爹裝了,你有本事不要三親六戚,那就你一個人抬去埋了,老子們無本事,來了磣著你的臉,還敢來?孫江華,你來幹什麼?認得你是兄弟的話,半夜你大爹斷氣時早就去叫你來了,人家叫都不叫你,你來磣人家的臉?走,跟老子走了,管他媽的咋個整!」於是兩房的人便罵著回去了,到處宣傳:「孫江成要一個人把他爹背去埋了!」村中大姓吳氏等都想整孫江成的冤枉,欲放孫家的象腳,吃飯時一幫一幫地來,在飯桌上敲碗敲筷,大呼小叫:「飯沒有了,菜沒有了,趕快端來。」吃完飯一抹嘴,走了,竟不幫忙。竟應了孫運發臨終之言。長房已早有準備,陳明賀家是村中大族,來了數十人;秦朝海家及田正芬、蔣銀秀的后家各請了秦家、田家、蔣家親友一二十人不等地來,總共竟有七八十人,挑的挑水,做的做飯,燒的燒火,井然有序。初八送葬上山,親友們忙攏棺材邊,各認起杠子,抬了就走。有想來鬧事的,根本擠不到棺材邊。打井是請了陳明賀之父陳慶堂老人。

葬事始畢,孫運周、孫江華就到孫江榮家來:「你爹的家產,全村子出名。你兩弟兄是咋個分的?孫江成狡猾透頂,你則老實的不得,我們在你爹沒死時就想著怕你吃虧,想來主持公道,沒想孫江成狡猾,哄著你不讓我們入場就把家產分了。」孫江榮說:「任何東西都兩弟兄平分,還是分得公道的,再者是我爹臨死前要求這樣做。」孫運周說:「還提你爹呢!你爹的心偏到哪裡去了你還不知道?孫江成從法喇讀到蕎麥山,讀了多少年的書?你得讀了幾天書?孫江成當一輩子的官,你得當了幾天官?你當了一輩子的飼養員!你爹公不公平?不是你在農業上拚命的苦生產供他,孫江成讀狗屁的書!要說公平,你爹的遺產全歸你都還不公平!不信喊孫江成來,問他把支書給你當,把你爹的遺產全歸他,他干不幹?孫江榮啊孫江榮,可憐你當一輩子的牛司令官,怎麼斗得過孫江成?你爺幾個被他吃了,還蒙在鼓裡不知道!」孫江華又來找孫平文:「小文兒啊!你比孫平玉強幾十倍,小太芬也不比陳福英差,咋還上那家的當?你爺爺偏心,才會拿你爹放牛,拿孫平玉家爹去讀書,結果你爹當飼養員,孫平玉家爹當支書,這公不公平?就是請全村子的人來評論,這遺產也該全歸你爹,才稍微合道理點,要說公平,都還不公平。現在遺產平分,你爺幾個從哪裡划?」孫江華之妻牛興蓮,也成天拱蔣銀秀和魏太芬:「你家吃的虧太大了,吃虧不說,還被全村子人罵,說孫江榮家爺幾個,被孫江成家爺幾個像吃憨豬一樣。我都為你們成天痍巴巴的,想你們是划不來!要是我,不把天鬧翻,就不算人養的。」魏太芬說:「吃虧不吃虧,那是他們上一輩人的事,不是我的事,等真正吃到我再說。」孫平文回來對魏太芬說:「不是小爺爺和孫江華大爹提醒,我還曉不得我們吃虧了,我爹和孫江成大爹比,吃虧得太多了,而家產又平分,實在不合道理。」魏太芬道:「你倒是莫嚷得我難聽,我問你:即使家產全歸你爹,你爹會分你多少?」孫平文說:「肯定不會分我,但不能因不分我就不管。」魏太芬說:「我又問你:是你一個人去管,還是你家四弟兄一同去管?」孫平文說:「自然只有我一個人去管。」魏太芬說:「那好說!你家四弟兄一起去管的話,我不管你;你一個人去管的話,我不准許。要得罪人,大家都去得罪。」孫平文便不提此事。而蔣銀秀已心有不滿,問牛興蓮:「虧也吃了,不曉得該咋個整?」牛興蓮說:「莫說我們這一家人,就是全村子,誰見得孫江成家爺幾個?孫江成雖當支書,一輩子萬事不求人,獨來獨往,何嘗有三朋四友?孫平玉家哥三個,哪個成行?只會在農業上苦,更不如孫江成。小平文在村裡這麼多朋友,還怕他爺四個?真要鬥起來,我們會放你們吃虧?吳家這些大族,早幾十年就想吃孫江成的肉,只差鹽巴辣子了。你們只管動起來,支持你們的多得很。」

蔣銀秀於是開始舌攻,每天在門口罵:「他當個爛支書,誰不曉得是孫家的長年,我那個老憨包孫江榮在農業上苦了供出來的。」田正芬也出來還擊:「好意思她媽屁股臉!孫江成讀書,誰不知是老子入孫家的門來,一分一厘苦了供出來的。他會供得很,供別人都供得出來,咋不把他兒子供出來?倒供成了賊,在蕎麥山中學去偷了人家的東西,書都不敢讀的跑轉來。」原來孫平文進中學時,偷了同學的炒麵吃。蔣銀秀又罵:「這個兒子家心黑,他多爭些去,吃了要關門閉戶,死兒絕種。」田正芬也出來還擊:「老子家合理合法的分家產,老天看得見。我這些孫兒孫女吃了一輩比一輩強。那些想獨吃家產的,才要關門閉戶,死兒絕種。等他獨吃了,全家老小一個個死在十字路上,九字路頭,無人收,無人管,給野貓拉,給野狗扯。」第二天,蔣銀秀便罵田正芬裹老公公:「世上的人誰不知道:孫江成家是三弟兄:老大孫江成,老二孫江榮,老三孫平玉,其實該叫孫江玉。」田正芬罵:「天下無人不知:蔣銀秀是他爹的婆娘!孫平文是他外公日出來的。孫平文叫蔣銀秀叫大姐,叫孫江榮大姐夫。」陳福英、魏太芬見二人昏聵,忙商量怎麼辦:「天天這樣吵太丟底了,都當奶奶的人了,也不想想她們這樣吵,這些孫兒孫女聽了如何想,兩個婦女無見識也罷,兩個當爺爺的怎麼就這樣聽得過?竟任由她們吵!我倆都無法勸,只有姑媽才勸得住。」於是陳福英向孫平玉說了,孫平玉便往老屋基去找孫江芳。孫平文也聽魏太芬的,來找孫江芳。

於是孫江芳到法喇來,教育孫江成和孫江榮:「這樣丟底擺帶的成何體統?你兩個也不管!誰敢說老人偏心?我們的老人夠公平的了。孫江榮同樣讀過書,只是讀不走才沒有讀,孫江成讀得走,就一直讓他讀。當時被人家欺得無奈何,盼望有個讀書人,讀成器了撐撐腰,這不單隻是為孫江成一人著想,這是為全家人著想,孫江成讀成器了,孫江榮沒有沾光?不是孫江成當支書,爹爹早幾十年就被人家鎮壓了;不是孫江成當支書,長房早不知被人家踢到哪裡去了。孫江成得當這個支書,也不單是讀書讀來的,去當地下黨幹革命,稍不注意就要掉腦袋,地下黨好當,革命好乾,那法喇人為何不都去當地下黨,去幹革命?多少地下黨犧牲了,革命才勝利,你們知不知道?當時孫江成去鬧革命,我們一家誰不為他擔心?所以孫江成得當這個支書,孫江榮、孫平文你們要想得通,這是出生入死才掙來的。至於說孫江成是孫江榮供出來的,我不同意;說孫江成是田正芬供出來的,我也不同意。孫江成是爹爹供的。至於他這個支書,也不是爹給他的,是他自己掙來的。我勸你們好好想想,周圍的人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不要輕聽別人的話。如果那些人是好人,爹臨去世前還會叫你們提防?至於一點家產,有什麼好爭的?我不相信你們兩家缺了這點家產就活不下去。你們兩家都有吃有穿,這點家產好稀奇?只不過是老人的東西,分了作個紀念。平分不好,全部歸一人就好?全部歸你孫江榮好不好?恐怕爹爹不忍心這樣做,你也不耐煩因這麼一小點東西背這個醜名!」二人都保證勸令妻子,不許再吵。孫江芳又單找了孫江榮、孫平文父子,陳說利害:「你們不要聽信什麼支書不支書,哪家不希望出幾個狠人?我們家不出個支書,早就被人家打垮了,還會有今天?無論誰當支書,都是這一家人當,都是給這一家人當。孫江華等人巴不得立即打倒孫江成。孫江成垮了,孫江華又會放過你家爺兩個?」父子二人又作保證。孫江芳又找陳福英、魏太芬:「可憐我家這家人,倒憨不奸的,人家怎麼哄怎麼上當。整個一房人,也只有你兩個最聰明,不靠你兩個,還靠誰?老的哪點做得不對,你兩個要勸一下。長房孤得很。盼望長房垮掉的人,比比皆是,你們要加強團結,決不能上人家的當。」二人答應。田正芬、蔣銀秀雖不明吵,但各自暗罵,兩家互不理睬。只有陳福英、魏太芬相處如故。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神史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當代現代 神史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