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下海

第八章 下海

戴向軍想,為什麼自己能當老闆,而周柏林這樣的知識分子不能當老闆?就因為他們習慣性地把困難想在前頭,最後什麼事情也做不成。當年紅軍飛奪瀘定橋,如果讓周柏林這樣的知識分子討論,討論到最後肯定是放棄。

此時的戴向軍正在被押解在路上。上面很重視,專門派了車來接,但戴向軍沒有被安排在那輛車上,而是坐在有公安標記的三菱吉普車上。這是北城監獄最好的車了,平時不輕易使用。監獄方面顯然把戴向軍當成了最重要的犯人,但並沒有認為他是最危險的犯人,因此他們並沒有像對待其他犯人那樣把他夾在兩名獄警之間,而是讓他坐在副駕駛的後面,他前面就是監獄長,旁邊是一名高大的獄警。獄警的任務顯然是專門看管他,而監獄長除了協助獄警看管戴向軍之外,還要負責與前面的引導車聯絡。既要保持跟得上,又要維持一定的距離。不知道是不是不方便在戴向軍面前說話的緣故,監獄長在與前面的引導車聯繫的時候,並沒有對著手機"喂、喂、喂",而是在手機上按鍵,不說話,就按鍵。不用看,單聽聲音,戴向軍就知道監獄長是在發信息,而且能判斷出他是發信息還是回信息,甚至能大致判斷他們之間的信息內容。

這不能表明戴向軍有特異功能,而只能說他對這一切太熟悉了——戴向軍曾經專門做這個生意——他曾擁有一個專門做通訊業的天安帝國。

戴向軍那次從北京回來之後,並沒有忘記柯正勇,照樣還是去看望了秘書長,感謝秘書長上次托朋友寫給陸方舟的那封信。

柯正勇當然高興,因為這說明他那封信起到了作用,同時也不敢太高興,怕戴向軍再向他要這樣的介紹信,所以接受戴向軍的感謝之後,柯正勇就說老陸這個人很難說話的,一般是不給朋友面子的,這次請那個朋友寫了信,他多少給了一點面子,下次如還再這樣做,估計就沒這麼好使了。

戴向軍說是的,您說得非常對,陸主任這個人是不好打交道,架子太大,見了兩次才見到,而且見面之後正眼都不看一下,草草地掃了一眼信,象徵性地給了幾輛車,差價甚至不抵費用。

"哦?"柯正勇聽了一驚,這倒是他沒有想到的,幸虧自己剛才說話有所保留,否則還真有些下不來台了。

"那你們這次白忙了?"柯正勇問。

"那倒沒有,"戴向軍說,"好在我在機電部還有一個熟人,他幫我們出了另外一個主意,我們做了一把,還行。"

"另外一個主意?"柯正勇問,"什麼主意?"

戴向軍基本上沒有保留,把他們通過賣批文做進口車生意的事情對柯正勇說了。當然,說得比較謙虛,沒有說這個主意是他自己偶然想起來的,而是說他在機電部那個熟人告訴他的。說完,他沒有忘記繼續感謝柯正勇,說如果不是秘書長托朋友給他們寫了那個引薦信,那麼他根本就不會去機電部,根本就想不起來做這個生意,所以他要感謝秘書長。說著,戴向軍就拿出來禮物。當然,不是美金,而是極品文房四寶,也沒有說就是在南都買的,而是說從家鄉特意為秘書長訂做的。

戴向軍之所以要這樣說,是希望秘書長能理解這東西是他一個人孝敬的,與陳四寶無關。事實上,也確實如此。關於他這次來看望並感謝柯正勇,戴向軍曾經與陳四寶說過,但陳四寶並不積極,雖然沒有明說,卻已經流露出他認為柯正勇沒有料,托朋友寫了封引薦信幾乎沒有起作用的思想,還說秘書長眼看就要退休了,估計將來更難幫他們忙了。但戴向軍不這麼看。戴向軍認為秘書長已經儘力了,自己不能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自己在南都真正的朋友就兩個,第一是柯正勇,第二才是陳四寶,別說天不轉水轉,柯正勇在這個問題上或許真的沒料,但說不定哪一天在哪個問題上他就能起決定作用了,就算陳四寶說得對,柯正勇真的沒料了,戴向軍也不想失去一個好朋友,所以,這次他堅持來看望柯正勇,堅持來感謝柯正勇,並且他沒有把這次來看望和感謝柯正勇的事情對陳四寶說,所以感謝的禮品也完全是他自己買的,與陳四寶無關。

戴向軍認為任何人做人都很難完全排除勢利,但人不能太勢利,賺錢確實很重要,但除了金錢之外,人還必須擁有自己的精神世界,還必須有感情的交流和依託,所以,別說今天秘書長還在位,就是將來真有一天柯正勇退休了,不當秘書長了,而他戴向軍自己成了大老闆了,再不需要柯正勇庇護了,他也一定會經常來看望柯正勇,給他們帶禮物。戴向軍甚至想,這,大概就是我和陳四寶的區別吧。

幸虧如此。柯正勇在聽完戴向軍的講述之後,馬上就告誡他:這生意你們要加緊做,做完之後,立刻收手。

戴向軍聽了很緊張,瞪著大眼睛看著柯正勇。柯正勇進一步解釋說:"關於九江的那個汽車大市場,已經引起有關方面注意了,雖然眼下還沒有決定立刻整頓,但估計不會維持太長的時間。"

戴向軍還是瞪著大眼看著柯正勇,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

"到時候我會告訴你的。"柯正勇最後說。

戴向軍點頭,使勁點頭。

從柯正勇家出來,戴向軍立刻約陳四寶見面。幸好,他們現在都像楊俐一樣,有了傳呼機,隨時能約得到。

一見面,戴向軍就把陳四寶罵一頓,罵他勢利。陳四寶不服氣,說我怎麼勢利了?戴向軍說去北京之前,你那麼積極追著讓我巴結秘書長,回來之後,我說過要去看望秘書長,你怎麼一點都不熱心了?陳四寶笑了,說秘書長是你的關係,並不是我的關係,我遵守做朋友的規矩,你的關係永遠是你的關係,我永遠不會把你的關係變成我的關係,這表明我義氣呀,你應該表揚我才對呀。戴向軍說屁,如果這次陸方舟批給我們一百輛車,看你會不會這樣說。陳四寶說那當然不一樣了。戴向軍說所以我說你勢利嘛。陳四寶說勢利沒有錯呀,如果大家是朋友,比如像我和你之間,當然不能勢利,但我和秘書長不是朋友,只是想通過他做生意,生意做完了,當然交情也就完了,如果他願意和我做朋友,我願意呀,你問問他願意嗎?如果願意,我明天就在中國大酒店請他,他能賞光嗎?

戴向軍沒話說了。他不得不承認陳四寶說的也有一定道理,像陳四寶這樣的人,如果在中國大酒店請柯正勇吃飯,柯正勇確實不一定賞光,換句話說,是柯正勇首先沒有把陳四寶當成朋友。

心裡雖然這麼想了,但嘴巴上肯定不能這樣說。戴向軍說:"反正在這一點上我們兩個不一樣。"

"好好好,"陳四寶說,"是不一樣。你是大主任,當過大英雄,我是個體戶,是唯利是圖的小人,好了吧。"

戴向軍笑了,然後才說正事,把柯正勇剛才說的話告訴了陳四寶。

陳四寶一聽,剛剛得意的臉馬上就變嚴肅了,說我知道早晚有這麼一天,但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不快了,"戴向軍說,"讓你們逍遙好幾年了。"

陳四寶更加嚴肅了一點,說那怎麼辦?我明天就關門?

戴向軍先是嘴巴咬得緊緊的,搖搖頭,然後說:"正好相反,我們要趕緊做,暫停其他一切活動,搶著做一把。反正到時候秘書長會事先通知我,我們幹嗎不玩一把最後的瘋狂。你看吧,肯定會有一撥最後的瘋狂。"

在此後的幾個月當中,戴向軍通過"黃埔二期"的一個戰友弄到了病假條,全力以赴地投入到倒賣批文的活動當中。而陳四寶則玩了一個小心眼,一方面積極配合著與戴向軍一起進行最後的瘋狂,另一方面悄悄地轉讓了他在九江的店面,並花錢辦理了一個南太平洋島國的護照。該島國雖然人口只相當於他老家的一個鄉,但正是由於小,所以才與世無爭,護照居然可以在許多國家享受免簽。當柯正勇在戴向軍的傳呼機上留言"緊急剎車"之後,戴向軍把同樣的留言轉發到陳四寶的傳呼機上。

戴向軍在北京就地處理掉手上的批文,然後立刻飛回南都。他想勸陳四寶離開南都,迴避一段時間。戴向軍這樣做當然是出於對朋友關心的角度考慮,但更主要的是替他自己考慮,因為只要陳四寶不出事情,他戴向軍就不會出事情。可是,當他飛回南都后,卻再也找不到陳四寶了。當然,他不敢去九江找,甚至不敢往陳四寶九江的公司裡面打電話,事實上,在此之前好多天他都不往陳四寶公司裡面打電話了,怕電話記錄惹麻煩,所以,此時他只能通過傳呼機給陳四寶留言,並且還只留隱晦的語言:"立刻聯繫老弟。"可留言發出去之後,就隨著電波消失在茫茫的宇宙當中,一點迴音都沒有。戴向軍著急,懷疑陳四寶私吞了最後兩筆利潤,於是,找到一個街邊電話,冒名緊急傳呼了幾遍,仍然沒有回復。他緊張了,懷疑陳四寶已經被抓起來了,一天一夜沒睡,想給柯正勇打電話,或直接去他家,打探一下消息,但怕給秘書長添麻煩,不敢。他甚至做了最壞的打算,想著只要證明陳四寶確實出事情了,那麼他就立刻逃跑。往哪裡跑呢?戴向軍整整想了一個晚上,一聽見樓梯響就以為是來抓他的,結果也沒有想出一個合適的躲藏地點。回老家不行,回石家莊也不行,最後竟然想到了他曾經去過的越南。一想到越南,就覺得可悲,那是他立功的地方,現在竟然想到去躲藏。

第二天一大早,戴向軍就躲了出去,此時他感覺最不安全的地方或許就是自己的住處了。他想找一個地方喝早茶,可惜他去得太早了,人家居然還沒有開門。他又跑到公園,假裝晨煉。為了裝得像,還把外衣脫了,掛在樹上,自己則在一旁伸胳膊彎腿。好不容易等到上午八點,想著可以找茶樓喝早茶了,沒想到傳呼機響了。一看,嚇一跳,居然是陳四寶的留言!

戴向軍懷疑是專案組冒充陳四寶打的,不敢直接打電話查詢,轉了一圈,找了一個公用電話,打給傳呼台。所獲得的留言是:"我已出國,屬於你的已到你賬上。我們是朋友。四寶。"

戴向軍長長出了一口氣,彷彿把憋了一夜的氣全部出完了,不甘心,又打電話問傳呼台:在國外能打我的傳呼嗎?回答是:"當然。"

戴向軍這才感覺到自己飢餓,不是一般的餓,是很餓,快餓暈了。

戴向軍病了。這次是真病,不是為了倒批文而用假病假條製造的假病。病得莫名其妙,病得天翻地覆。發燒不止,還查不出原因。不得已,戴向軍住進了醫院。躺在病床上,他還不甘心,想弄清楚自己為什麼無緣無故地發燒,想搞明白自己得的是什麼病。但醫生沒有辦法告訴他,因為各種檢查手段都用了,竟然就是查不出來是什麼病。好在經過如此這番折騰一通之後,竟然退燒了,而且退得徹底,退得乾乾淨淨,就好像他從來沒有生過病一樣。但醫生不放心讓他出院,說再觀察幾天。

戴向軍躺在床上胡思亂想,越想越覺得蹊蹺。難道這世界上真的有鬼?難道是自己這些天虧心事做多了,遭受老天爺懲罰?

戴向軍從來都不相信迷信,看見南都人在自己家裡或者店鋪裡面擺神台總覺得好笑,沒想到這次他有點敬畏鬼神了。

戴向軍開始安慰自己,心裡對自己說並沒有做虧心事。倒賣批文算不上傷天害理,最多只能算是鑽了國家政策的空子,要說喪天害理,那些手中掌握審批權而將這種審批權變相出賣的人才是傷天害理,比如陸方舟他們,為什麼他們不無緣無故地發燒,而偏偏讓我無緣無故地發燒?當然,戴向軍想,讓我發燒也有一定的道理,老天爺不會無緣無故冤枉一個好人,即便倒賣批文不算傷天害理,起碼我假裝生病利用國家給職工的福利條件私下做自己的生意是不道德的,尤其是假裝生病,人的嘴巴毒著呢,你說自己生病,老天爺就真讓你生一次病。那麼,戴向軍想,我不裝病又怎麼辦呢?不裝病我能分身去北京嗎?能一下子賺幾百萬嗎?機會實在是難得呀。戴向軍又想,其實我知道裝病不道德,但這個不道德是被逼出來的,如果不裝病,我實話實說,跟單位說我要自己做生意,請幾個月事假,可以嗎?不用問就知道不行。戴向軍進一步想,其實我請病假單位的人也知道是怎麼回事,陳四寶不是說過主任他們私下也在做嗎?既然陳四寶能這樣對我說,同樣的話他也一定能對他們說,即使陳四寶不說,其他人也會說的,南都做汽車的,誰不認識車管所證照中心的人?但是,知道是知道,只要不明說,大家都會裝著不知道。這就是南都人的好處,很少有紅眼病,只要不直接妨礙到他個人的利益,你無論在外面做什麼,他們都會裝做不知道。所以,戴向軍請病假做生意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並非主觀上想占單位的便宜。

經過這麼一番自我安慰之後,戴向軍的心情好了一些。想著正因為我主觀上並沒有不道德,所以老天爺也就沒有往死里整我,只是教訓我一下,看,這不是退燒了嘛。

這麼想著,戴向軍就想到了單位,想到他已經幾個月沒有在單位照面了。單位的情況還好嗎?這次這麼大的行動,有沒有牽連到單位的人?比如主任他們,有沒有人被抓進去?

戴向軍決定給單位打一個電話,一是打探一下情況,二是告訴他們自己住院了。

戴向軍為自己的想法興奮了一下。一方面,他發覺人與人之間確實是有感情的,自己這麼長時間沒有見單位的人了,還確實有些想念他們,所以現在一想到給他們打電話,就好像是見到他們了,就多少有點興奮。另一方面,他覺得這時候主任他們來醫院看他最好,起碼可以證明他確實生病了,而不是假裝的。

在等待主任他們來看望自己的時候,戴向軍還想起了柯正勇,想起了丁有剛,他甚至想起考上軍校那次臨走的時候奶奶說的"千好萬好不如自己的老家好"的老話。當時他覺得奶奶思想保守,沒有見識,既然老家好,那麼我還考軍校幹什麼?既然老家好,大家還那麼羨慕長年在外的二叔叔幹什麼?戴向軍當時想,正因為老家不好,所以有出息的人都到外面去了。比如當年他二叔叔,比如現在的他。但是,今天他才感悟奶奶的話有一定的道理。不,應該說是真理。想想這次生病,幸虧突然好了,當然,現在到底是不是真的好了還不一定,還在繼續觀察,如果不是突然好了,如果自己這次不僅僅是發燒,而是更嚴重的情況,比如一下子連小命都丟了,那麼,不是連和家裡的親人見一面的機會都沒有?如果那樣,賺再多的錢又有什麼用呢?

戴向軍突然發覺自己很孤獨,至少在南都他很孤獨。陳四寶走了,走到哪裡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在國外,而"國外"是哪裡呢?柯正勇雖然還在南都,就在離醫院不遠的地方,但即便如此,自己連打一個電話告訴他自己生病住院的勇氣都沒有,更不要說讓他來看望自己陪伴自己了。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柯正勇是領導呀。根據戴向軍的人生經驗,對領導,尤其是柯正勇這樣的大領導,不能聽了幾句好話就以為可以稱兄道弟了,不行,永遠不行,小人物和領導交朋友,好比太監和皇帝交朋友,其實永遠不會成為真正的朋友,小人物必須永遠小心謹慎,在任何時候都要想到保護領導和不給領導添麻煩,要盡量報喜不報憂,如果報憂,讓領導感覺你是一個有麻煩的人,那麼,領導一定會不動聲色地疏遠你的。

戴向軍還想到了"黃埔二期"的其他戰友,比如丁有剛他們。一想到他們,戴向軍同樣也有些溫馨,但溫馨的時間非常短,好像就那麼一閃念吧,立刻就回到現實當中。因為"黃埔二期"的時間非常短,所以大家的感情也就非常淺。比如丁有剛,如果不是正好在九江汽車市場碰上了,估計一輩子也都想不起來聯繫。即便是在九江汽車市場碰上了,如果自己不是正好專門負責給汽車上牌照的,正好對他有用,估計也就當面熱情地打個哈哈過去了,所以,即便是戰友,也是建立在相互有用的基礎上的,如果沒有用,也會漸漸淡化的。現在汽車大市場被查封了,估計他們以後用到自己的機會少了,如果自己沒有新的利用價值,遲早也會被他們疏遠的。

這麼七想八想,戴向軍就越想越傷感,感覺還是在老家好。如果在老家,同樣是生病,雖然沒有南都這麼好的醫療條件,但肯定會有很多人真誠的關心和安慰,絕不會讓自己這麼孤獨的。在戴向軍看來,真誠的關心和安慰或許比醫療條件更重要。

想到這,一不留神,戴向軍竟然流出了眼淚,所以,主任他們一行進來的時候,正好看見戴向軍在擦眼淚。

主任很愧疚,一再解釋他實在不知道戴向軍住院了,還以為他不在南都呢。

主任他們還買了許多東西,全部都是高級水果和高級營養品。

戴向軍在乎的不是這些東西,而是大家的情誼。

主任代表大家又說了一些安慰的話,讓戴向軍安心養病,工作上的事情不用他操心等。末了,還責備戴向軍不該這麼晚才告訴他,如果早告訴他,他們早就來了,而且還會安排人陪床的。

戴向軍很感動,但既然已經說謊了,就只能繼續說下去,不能一感動就說了真話,說自己這幾個月其實沒有生病,而是私下做生意,如果這樣說,不僅給他自己找麻煩,也給主任找麻煩,所以,這時候戴向軍雖然感動,卻只能繼續說謊。

戴向軍說不告訴單位的原因是怕給領導和同事添麻煩,現在見病情好轉了,再過兩天就要出院了,所以才告訴大家的。主任他們聽了自然是長吁短嘆,感慨戴向軍真是個好同志,做任何事情都是先替別人著想。

主任臨走的時候,還悄悄塞給醫生一個紅包,請醫生一定用好葯,不要怕花錢等。雖然主任當時這麼做的時候戴向軍並沒有看到,但出院那天,司機小戴無意當中說漏了嘴,把情況告訴了戴向軍。當然,也許不是漏嘴,是他故意說的,但效果差不多,因為戴向軍聽了之後既感動又慚愧。

上班之後,戴向軍發現單位已經不是原來的單位了,不但外表進行了裝修,前門的牆面由原來的馬賽克換成了玻璃幕牆,而且整個證照中心的氣氛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簡單地說,沒有以前那麼熱鬧了,來這裡辦證的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像陳四寶那樣的老顧客幾乎一個沒有了。說實話,沒有那些熟悉的面孔和親切的招呼聲,戴向軍似乎有些不習慣了。其次,當然也是更主要的,是戴向軍發覺主任和同事們對他並不熱情,起碼沒有他預想的那麼熱情。戴向軍以為他一來單位上班,同事們肯定會圍著他問寒問暖,慰問他,安慰他,請他吃飯等,但是沒有,什麼也沒有,就是簡單的招呼,也似乎非常勉強。戴向軍感到意外。他安慰自己,想著南都人和自己老家的人不一樣,南都人太務實,不會客套,連酒席上都不勸酒,所以,他們表達關心的方式和北方人不一樣,比如主任,平常與他之間不冷不熱,但自己生病了,主任一得到消息,不是立刻買了那麼多東西趕到醫院嗎?不是背著他悄悄地給醫生塞了紅包嗎?連自己都沒有想起來的事情,主任都想到了,可見他們都是很務實的。但是,冷淡就是冷淡,無論是南方人還是北方人,甚至無論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對情感的感覺是一樣的,這一點任何人都沒辦法欺騙自己。無論戴向軍怎樣自我安慰,他還是感到冷淡。

戴向軍很想找一個人問問,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大家這麼不冷不熱的。但是,問誰呢?戴向軍想了一下,自己雖然是副主任,跟單位裡面誰都沒有鬧過任何不愉快,但也沒有跟任何人的關係走得特別近。這種局面其實是戴向軍自己營造的,一到證照中心上班,他就在心裡告誡自己跟誰都不要走得太近,他認為對於他這樣一個外省來的副主任來說,這樣最安全,最不惹是非,最不會引起主任的猜忌,現在,這個目的他達到了,不過,也帶來一個壞處,就是他在單位一個私下的朋友都沒有,所以,他現在想找一個人問問都不行。最後,他只好想到了司機小戴。

之所以想到小戴,一是因為小戴不是單位正式職工,是聘用的,所以,從嚴格意義上講,他並不算單位的人;其二,一筆寫不出兩個戴字,同姓親三分。不知道小戴是不是有意想討好副主任,一旦遇上為戴向軍開車,總是表現得非常殷勤,有事沒事地找戴向軍說幾句話,比如關於主任背著他給醫生塞紅包的事情等。所以,憑感覺,戴向軍相信小戴可能會對他說真話。

戴向軍找了個用車的機會,並且故意把用車時間安排在中午在外面吃飯。他知道,這次和上一次不一樣,上次是在副主任面前說主任的好話,所以不用戴向軍問,小戴就主動把主任給醫生塞紅包的事情說了,這一次涉及是是非非問題,小戴不會主動說的,戴向軍必須動一點腦筋,創造一個便於小戴掏心窩子的氣氛。

中午在外面吃飯,戴向軍點了很多菜,小戴不好意思,說不用點那麼多了,兩個人吃不了這麼多。戴向軍說吃,我是特意請你的。小戴受寵若驚,同時有些緊張。戴向軍說他本來不是請小戴一個人的,而是要請大家的,因為他生病住院的時候,主任和那麼多的同事去醫院看他,還買了那麼多東西,他不好意思,所以要請大家,但他說了之後,並沒有人積極響應,他覺得很奇怪,所以,這時候戴向軍很自然地問小戴知道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小戴把筷子懸在半空中,前進不得,也後退不得,很為難。

戴向軍沒有以權壓人,而是因勢利導,說他這樣問沒有什麼壞目的,就是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如果是誤會,那麼他就要找機會消除誤會,如果是他有什麼不對,知道之後也好改正。最後,戴向軍暗示,無論是怎麼回事,他都絕對不會出賣小戴,不會說是小戴告訴他的,還主動關心小戴轉正的事情,說一旦有機會,他一定替小戴說話。

"沒有吧,"小戴終於說話了,"大家都挺好啊。"

戴向軍知道從小戴這裡問不出話了。而且,他知道自己從任何人那裡都問不出話。於是,要小戴多吃菜,實在吃不了,就打包帶走,把話岔開。

話雖然岔開了,但戴向軍的心思並有解開。他擔心是自己的心理出了毛病,擔心是不是因為陳四寶走了,他在南都沒有人說話了,因此就產生心理問題了。戴向軍在軍校學習過心理學,雖然學的不多,只是一點毛皮,但基本概念還是掌握的。

戴向軍想回石家莊一趟,甚至還想回老家一趟,他相信,如果那樣,對自己的心理調節無疑是有好處的。但是,他剛剛休完探親假,並且在休完探親假之後又請了幾個月的病假,這時候實在不好意思再請假。

他想到了找"黃埔二期"的戰友們聚聚,前段時間忙,丁有剛他們聚的時候他沒有參加,現在是不是自己主動請大家聚一下?現在戴向軍有錢了,請大家聚聚也無妨。

戴向軍給丁有剛打了電話。丁有剛一聽,馬上就說好啊,連客氣一下都沒有。這又讓戴向軍感到奇怪。

大家見面,丁有剛首先就以老戰友、老朋友的口氣罵戴向軍小氣。戴向軍聽出他的口氣不是惡意,就馬上承認錯誤,說自己確實小氣了,到今天才請大家聚。承認完之後,沒有忘記為自己開脫,說前段時間實在是忙,沒時間是關鍵,其次才能說是小氣。丁有剛不依不饒,說你不要避重就輕,誰在乎你一餐飯了?我說的是車,在座的人人都買了車,就你賺了那麼多的錢,還打的來,是怕我們找你借錢還是裝廉正想提拔呢?

丁有剛剛剛說完,另一個戰友馬上就接上話,說放心,能接受邀請來聚會的,絕對不會找你借錢。

戴向軍承認這位戰友講得對,戰友之間,只有自認為混得不錯的才熱衷於聚會,感覺自己混得不好的盡量迴避。就像他自己,幾個月之前他經常迴避這樣的聚會,今天卻主動張羅聚會,其中的原因雖然不完全是他現在賺了幾百萬,但也不能完全排除這個因素。

這個戰友的話戴向軍還沒有完全想透徹,另一個戰友又接上了,說即便想提拔,也不能裝廉正,如今被提拔的未必廉正,廉正的未必得到提拔。時代不同了,衡量一個人的標準也改變了。在我們老家選村長,誰有錢選誰。為什麼?因為有錢的人能力強,就算是貪,反正如今誰當村長都貪,用鄉親們的話說,都是狼,選一個飽狼總比選一個餓狼強一些。

這話戴向軍還是第一次聽說,因為他差不多兩年沒有回老家了,不知道如今老家那邊選舉村長是不是像這位戰友描述的這樣,權且當做笑話聽吧。

戴向軍說,各位講得對,我也一天到晚想著向在座的各位戰友學習,想著早日買車,加入有車一族,之所以沒買,一不是怕各位借錢,二不是裝廉正,實在是因為自己能力差,沒有賺到錢,各位記住,如果下次還有諸如選舉聯絡員這樣的機會,千萬不要選我了,我是餓狼。

顯然,戴向軍是想說個笑話的,並且說完之後,他自己立刻就帶頭笑了。但是,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除了他自己之外,所有在座的戰友沒有一個笑。不但不笑,他還明顯從大家的臉上看到了一種冷淡。這種冷淡他熟悉,恰好就是戴向軍在他們單位主任和同事那裡看到的那種,幾乎完全一樣,因此,戴向軍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

本來熱鬧的場面突然安靜下來,突然之間,大家都不說話了,而且眼睛也不看戴向軍。當然,他們不是針對戴向軍的,因為大家在不看戴向軍的同時,也不看其他人了,而是一律讓自己的眼光處於遊離狀態,沒有固定的焦距,不聚焦在某個具體的位置上,彷彿是孤魂野鬼,漂泊不定。

戴向軍再次想到了自己的心理問題,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就該是窮苦命,不能有錢,一旦有錢,自己的心理甚至是生理都不適應了,不是發燒住院就是疑神疑鬼。

戴向軍看著丁有剛,目光有些乞求。

也是,在這裡,也就是丁有剛和他關係相對近一些了,他不求助於丁有剛求助誰?

不知道是不是這種目光產生了效果,讓丁有剛感到了一種責任,總之,丁有剛說話了。

丁有剛認真地對戴向軍說:"這樣的話你今天在這裡說了也就算了,下次你千萬不要再說了。不僅不要在我們戰友面前說,我勸你不要在任何地方說。如果你在單位同事面前說,輕者他們感覺你不貼心,重者認為你虛偽。你這半年在外面做什麼我們誰不知道?你賺了多少錢誰也不敢說,但你肯定能買得起車。是不是!"

"是。"戴向軍說,想都沒想就說出來了。因為丁有剛的話突然解開了他心中的一個謎,他突然明白主任和同事們為什麼對他冷淡了,敢情大家全部都知道他這段時間在外面做什麼了。想也是,直接就是給汽車發牌照的,自己在外面倒賣汽車批文的事情怎麼能瞞得住主任他們呢?再說,主任能背著他給醫生塞紅包,難道就不會背著他問病情?難道不知道他其實只住了一個禮拜的醫院嗎?難道不知道他其實什麼病也沒有查出來嗎?難道不會想到他是演戲嗎?不錯,南都人是不喜歡管閑事,但南都人也是人,只要是人,都不喜歡別人欺騙自己,都不喜歡別人把他當傻子。憑心而論,戴向軍想,我這樣做不是等於把主任他們當成傻子了嘛。難怪大家冷淡我。戴向軍想,活該!所以,當丁有剛問他是不是能買得起車的時候,他想都沒想,脫口就說出了"是"。

丁有剛見他說了"是",臉上立刻就鬆弛了一些,就想著找一些緩和的話把氣氛緩和過來。可是,還沒有等他再開口,戴向軍立刻一舉手,對著丁有剛,也對著大家,說:"什麼也不用講了,我買,我明天就買車。能買得起我幹嗎不買?沒偷沒搶我裝什麼裝?來來來,各位要是還把我當戰友,還當我是咱們'黃埔二期'的聯絡員,就接受我這一杯。"

說著,戴向軍就站了起來,雙手托起酒杯,向各位示意。

話既然說到這個份上,大家只好紛紛站起來,和他碰杯,一醉方休。

那天戴向軍喝多了。說實話,自打到南都之後,他還是第一次喝那麼多酒。作為那天喝多酒的一個重要標誌,就是他越到後來越聲稱自己並沒有喝好,找這個干,又找那個干,丁有剛勸他少喝,他還嘴硬,說他高興,見到這麼多戰友高興,能在戰友面前說真話更高興,說陳四寶走了,他老鄉走了,走到哪裡都不知道了,今後他只有在這幫戰友面前才能喝痛快,才能說痛快了。

丁有剛見他實在不能再喝了,就給大家使眼色,然後大家就找各種各樣的理由,漸漸先走了,最後,就只剩下戴向軍和丁有剛兩個人。丁有剛自己掏錢結賬,並開車把戴向軍送回去了。

第二天戴向軍醒來,非常過意不去,立刻給丁有剛打了電話,約他吃飯,並把昨天的錢給他。

兩個人碰面后,戴向軍有些尷尬,沒話找話,把自己最近無緣無故發燒住院的事情說了,並說這件事情一直讓他疑惑。

丁有剛一聽,說這怎麼是"無緣無故"呢?還上過戰場呢,這個你都不知道?

戴向軍看著他,搖頭,他真不知道,不知道這與上戰場有什麼關係。

"輕傷不下火線你知道嗎?"丁有剛問。

戴向軍點頭,表示知道,非常知道,這話當初他們經常說,並且一到戰場上還真這麼做。

"你認為這只是口號嗎?"丁有剛又問。

戴向軍茫然,不知道是該點頭還是該搖頭。

"這不僅僅是口號,"丁有剛說,"這是有科學道理的。"

丁有剛告訴戴向軍,在戰場上,由於人的精神高度緊張,身體的各種機能都處於高度興奮狀態,包括人的免疫系統都超常發揮,所以,一打起仗了,連感冒都沒有了,就是受點小傷,一是根本就感覺不到疼痛,二是傷口比平常更快地自動止血和癒合,所以才能"輕傷不下火線"。

說實話,戴向軍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套理論,但是,今天聽丁有剛一說,覺得還真有一點道理。

"前段時間你賺錢賺瘋了,高度緊張,跟打仗一樣,可能連感冒都沒有吧?"丁有剛問。

戴向軍想了一下,點點頭,好像確實沒有感冒。

"還是啊,"丁有剛說,"所以,一旦生意結束,你立刻放鬆下來了,是不是?"

戴向軍再次點點頭,表示是的。

丁有剛說:"你放鬆了,身上的免疫系統也放鬆了。它們也需要休息呀。它們一休息,你就特別脆弱,任何病毒都能侵入你的肌體,還不發燒?"

戴向軍這次徹底服氣了,反覆點頭。這樣點了一陣子之後,停了,問丁有剛:"醫生怎麼沒有這麼說呢?"

"醫生怎麼知道你前一段做生意做瘋了呢?"丁有剛反問。

戴向軍不說話了。

丁有剛又問他生意做的怎麼樣。戴向軍簡單說了一下。說生意雖然不錯,但不能再做了。丁有剛說他聽說了,並問戴向軍下一步該怎麼辦?戴向軍說還能怎麼辦,繼續上班唄。丁有剛搖頭。說既然已經踏上這一步了,幹嗎要走回頭路呢?戴向軍說不走回頭路又怎麼辦?如果生意還能做,他當然繼續做,哪怕是病假不好請了,辭職也無所謂,但現在生意不能做了,不回單位上班還能幹什麼?丁有剛還是搖頭,說你幹嗎在一個樹上弔死呢?汽車生意不好做了,還能做別的生意呀。戴向軍說行呀,你介紹一個生意呀,反正我在單位既不開心,也不在乎每月那點工資,如果真有好生意,我願意做呀。

丁有剛看著戴向軍,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說了。說:"如果你想做通訊生意,或許我還能幫得上你。"

"通訊生意?"戴向軍問。

丁有剛沒有出聲,卻在點頭。

"具體哪方面?"戴向軍又問。

"比如傳呼機。"丁有剛說。

"傳呼機?"戴向軍問。

丁有剛再次點頭,並且點頭的速度比剛才快。

丁有剛既然給戴向軍做傳呼機生意的建議,也就意味著有責任為戴向軍做傳呼機生意提供幫助。幸好,丁有剛在郵電系統的處長位置已經扶正,有一些權力,可以幫他。

戴向軍忽然發現,萬事都有規律,他現在與丁有剛的關係就好像當初陳四寶和他的關係,但位置調了個兒,他自己現在相當於陳四寶了,而丁有剛相當於當初的他。所不同的是,陳四寶是在做汽車生意之後才認識他戴向軍的,而戴向軍則是在丁有剛的建議下才做傳呼機的,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丁有剛對戴向軍的作用比當初戴向軍對陳四寶的作用更大。這麼說吧,如果沒有丁有剛,戴向軍根本就想不起來做通訊這一行。

那天丁有剛對戴向軍談了傳呼機生意之後,一連幾天,戴向軍都在思考丁有剛的話,並且開始著手了解傳呼機行業的情況。

說實話,戴向軍對這一行根本不了解,在他的印象中,通訊領域是國家特許經營行業,就好比鐵路和航空一樣,是不允許私人做的,所以,他連想都沒有想過做通訊業的生意。不過,幾個月的汽車生意讓他相信陳四寶在北京說的那番話,相信他自己確實是經商的天才,而且相信在改革開放的背景下,沒有什麼生意是不能做的。比如做汽車生意,也是國家特許行業呀,以前也是私人不能做的呀,可自己不是做了嗎?不是還賺到錢了嗎?所以,戴向軍現在有信心進入通訊行業。並且他相信,越是國家限制私人經營的行業,這裡面的利潤空間就越大,就越值得做。

然而,通訊業是個很大的行業,戴向軍不可能什麼都做。他接受丁有剛的提示,著重了解傳呼機行業。

通過了解,戴向軍知道做傳呼機有兩種做法。一種是做傳呼機本身的生意,簡單地講就是生產或買賣傳呼機,另一種做法是自己開辦傳呼台。對於前者,戴向軍不感興趣。生產傳呼機投資大,周期長,肯定不能搞,而買賣傳呼機屬於小本經營,一個店面一年的收入不過幾十萬,對於他這樣一個曾經幾個月就賺幾百萬的人來說,是看不上一年幾十萬這樣的小生意的,所以,戴向軍要做就做后一種,也就是自己開辦傳呼台。

戴向軍把注意力集中到傳呼台上。他很快就了解到,當時在南都已經有三家傳呼台,分別是南國尋呼、萬通尋呼和佳信尋呼。但從發展勢頭看,此時的傳呼業還處於起步階段,人們對傳呼機的使用意識剛剛建立,這時候或許是介入這個朝陽產業的最佳時機。

了解到這些情況之後,戴向軍聯繫丁有剛,理由是請他當參謀,幫自己選車。

戴向軍已經想好了,他肯定是要下海做生意了,就算主任和同事們對他沒有成見,就算他在單位幹得很開心,他也想下海了。戴向軍發現,同樣一個人,有錢了之後和沒有錢之前想法並不一樣。沒有錢之前,戴向軍也是個有事業心的人,但那時候所謂的"事業",其實就體現在職位高低上。換句話說,就體現在所謂的追求進步上。在部隊是這樣,轉業到地方還是這樣。職位越高,就表示事業越成功,但有錢之後,戴向軍突然發現以前那種所謂的事業心其實很可笑,因為職位再高,上面也還是有"首長",永遠沒有盡頭,永遠沒有真正的"成功",而如果下海,自己當老闆,上面沒有"首長",自己就是最大的"首長",不需要看別人的臉色行事,也才是真正的有"事業"。戴向軍甚至進一步發現,以前那種追求其實是被迫的。在以前那種體制下,要麼像父親一樣當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要麼像二叔叔一樣跳出農門當國家的人,而只要當國家的人,就只能靠國家的工資吃飯,包括生老病死也都依靠國家,要想吃得好,死得體面,就得職位高,所以,那時候幾乎所有人的終生追求就是職位的升遷,除此之外沒有第二條路。而現在不一樣了,國家搞市場經濟,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而戴向軍已經先富起來了,幹嗎還要留在體制內受氣遭約束呢?幹嗎還要看領導臉色和在意同事的態度?完全沒有必要嘛。所以,下海是必然的。既然要下海,幹嗎不買車?再說,當著那麼多戰友的面說好的事情,不能說話不算數。

丁有剛聽說戴向軍真的要買車了,反而有點不好意思,說買車是你自己的事情,買不買你自己考慮好,不要因為我們幾個戰友一起鬨,你本來不想買的也買了。戴向軍說哪裡,我早想買了,怕在單位影響不好才沒買,現在看來是不是在單位繼續幹下去還難說,就是幹下去,單位買車的也不是我一個人,怕什麼。

兩個人見面后,當然首先是看車。戴向軍請丁有剛一起來看,無非是找個借口拉近關係,出來說事。這樣,草草地看了一下車之後,戴向軍就提出找個地方坐坐,喝兩口。

兩個人坐下,一邊吃著喝著一邊說話,七說八說,戴向軍就把話題扯到傳呼機上。

丁有剛笑。

戴向軍問他笑什麼?

丁有剛反問:"你累不累?"

戴向軍茫然,不知道丁有剛為什麼這樣,什麼意思。

丁有剛說:"我看你就很累。我們倆誰跟誰?說話辦事繞那麼大的彎子,不累嗎?"

戴向軍似乎有點明白了,但明白得不是很徹底,所以,就擺出一臉的無辜與誠懇相,看著丁有剛,等著他自己解釋。

丁有剛說:"車有什麼可看的?你自己就是管車的,又做了那麼長時間汽車生意,還用我看?你今天叫我出來,恐怕不是請我為你買車當參謀吧?是不是讓我為你做傳呼機生意當參謀?"

戴向軍臉一紅,有一種當場被別人戳穿的感覺。不過,戴向軍畢竟是戴向軍,他會給自己找台階。

"對!"戴向軍說,"你說得對,是繞彎子,沒想到一下子就被你揭穿了。我受罰,罰酒一杯行了吧。"

說完,戴向軍就真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幹了。幹完之後,還特意把杯口朝下,讓丁有剛看,一滴未剩。

丁有剛笑了。說行,你讓我幫什麼忙?

戴向軍說,讓你儘快幫我從外行變成內行。

丁有剛說,這還不好辦,買一些相關的書看看就是。

戴向軍搖搖頭,說不行,書他看了,但只能看出一些皮毛,要真想做這門生意,只懂皮毛不行。這不是給公家做事情,是給自己做事情,自己怎麼能騙自己。

丁有剛又笑了,這次笑著誇獎戴向軍,誇獎他說了真話,並問戴向軍:"我怎麼幫你?"

戴向軍說:"我想實際到一家傳呼公司干一段時間。"

丁有剛說這也好辦,我一個電話就能把你介紹到一家公司上班,但你單位那邊怎麼交代?

戴向軍說沒什麼可交代的,繼續請假,反正我能開到病假條,不怕他們有意見。

丁有剛說你可要想好了,這樣一來,你跟單位的關係就徹底鬧僵了。

戴向軍說不怕,早想好了,大不了就算自動離職了。

丁有剛說也是,你在單位干一輩子,估計也掙不到你的一個零頭。

"這麼說你是打算徹底下海了?"丁有剛問。

戴向軍想了想,說:"算是吧。"

丁有剛豎起大拇指,表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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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場官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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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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