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金縷豆蔻花繁煙艷深 紅燭丁香暗結同心鸞

第五回 金縷豆蔻花繁煙艷深 紅燭丁香暗結同心鸞

金縷豆蔻,雲破月來

一入了冬,天就一日比一日冷,沒幾天便下一場雪,邯平兩面環山,一面臨江,一場雪便能蓋住一座城,因為大考將近的緣故,賀蘭在功課上很是忙了一陣子,自然忙得暈頭轉向,待到各項考試都結束了,這才鬆了一口氣。

這天早上,窗外又飄了些雪花,巧珍想着賀蘭這段時間忙得很,好容易到了假期,總要讓她多睡一會兒,便沒有早早地叫賀蘭起床,誰知她還在廚房裏忙了不一會兒,就聽到樓上撳鈴叫人。

她心中納罕道:「今天小姐起得早。」趕緊擦乾淨了兩手,跑上樓去,一推門就見賀蘭已經梳好了自己的頭髮,卻依然用青絹子扎著頭髮,正瞅着衣櫥里的衣服發獃,回頭望見巧珍走進來,笑道:「巧珍你幫我看看,我要穿哪一件才好。」

巧珍道:「小姐要出門嗎?」

賀蘭道:「我約了幾個同學游山,姨媽還沒有起床吧?等她醒了你幫我說一聲。」巧珍便指著窗外飄飛的雪花道:「小姐,這樣大的雪要怎麼游山?」賀蘭便笑道:「遙孤山上有溫泉,那裏的梅花都開了,可暖和呢。」

巧珍「哦」了一聲,走上前來看賀蘭手裏已然拿了一條裙子,便道:「還是小姐的眼光好,我看就這件漂亮。」賀蘭莞爾一笑道:「還真是,我也覺得這件漂亮,你等我去換一下。」

沒多久她就換了衣服,一身天藍色連身西式百褶裙子,上身又罩了一件毛茸茸的天鵝絨雲肩,耳朵上戴着流蘇般的翡翠寶塔墜子,又戴了一個珠圈,每粒珠子都有豌豆粒般大小,越發顯得那一張剔透的面容更加地粉雕玉琢,巧珍覺得眼前一亮,不禁贊道:「小姐,真漂亮呀。」

賀蘭對着鏡子照了照自己,確定已經很完美了,這才回頭嫣然一笑,更是千嬌百媚,她看時間差不多,便拿了手袋,這才下了樓,巧珍跟在後面道:「正下雪呢,撐把油傘吧,我去叫老張把車開出來。」

賀蘭接了油紙傘,道:「我不用家裏的車,在門口叫一輛黃包車到同學家裏去,坐她家的車上山。」巧珍又打電話去叫黃包車,沒多久黃包車就到了,停在宅子外面的柏油馬路上,賀蘭撐開油傘,提着手袋出了門,那地上已經落了一層薄薄的雪,她在大門外上了黃包車,又回頭看了一眼,雕花鐵欄桿將宅子圍繞起來,這座帶點歐式風格的別墅是這半山腰上最美麗的點綴。

她坐着黃包車到了教會學校後面的一條衚衕里,就見一輛黑色的汽車已經停在了那裏,車身上覆蓋着一層薄薄的積雪,顯然已經等了一段時間。賀蘭下車付了錢,撐著油傘走到車旁,打開前座的車門,笑道:「我來晚了。」

高仲祺穿着便裝,正在車內閉目養神,聽到那車門一響,轉過頭來看到賀蘭,微微一笑,賀蘭已經坐了進來,順手將油傘和手袋都放在後座,拂了拂肩上的雪花,一回頭卻見他一直看着她,她道:「怎麼了?」

高仲祺微微一笑,「真好看。」賀蘭的臉頓時一紅,將頭一低,他唇角噙著笑,「低頭幹什麼?我還沒看夠呢。」她羞窘地道:「你還要不要開車了?只在這裏耽誤時間,那晚上要多晚才回來呢。」

高仲祺笑道:「好,我們這就走。」他發動了車子,調轉了方向,便往邯平的遙孤山開去,他們約好了去遙孤山玩,開了半程路,那雪漸漸地就停了,賀蘭打開車窗,撲面而來的就是清爽的空氣,四下都是平原,視野十分地空曠,倒不由得讓人精神一振。

高仲祺一面開車一面道:「你小心凍著了。」

賀蘭用手按了鬢角被吹亂的頭髮,笑嘻嘻地道:「我這幾天悶在家裏,快膩味死了,好容易出來,你還要管我,討厭不討厭。」

高仲祺笑道:「你在家裏都做什麼了?」

賀蘭道:「姨媽非逼我寫大字,說寫毛筆字修身養性,我這樣的性子就該天天練。」他忽地一笑,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逗她道:「這話還真有幾分道理。」她便把嘴一撅,「你這個人得了便宜還要賣乖,那你快點開車把我送回去吧,我回去繼續練。」

他微微一笑,那車繞過了半山,便停在了一處空地,這山上也駐著兵,高仲祺的車一到,早有幾名副官帶着侍衛迎上來,高仲祺與他們說了幾句話,賀蘭自己拿了手袋和油傘,望着半山腰的一棵松樹,沒多久高仲祺便走過來,笑道:「累么?找個地方讓你歇歇?」

賀蘭笑道:「坐車上來的,哪裏就累了。」高仲祺過來幫她拎了手袋,又將她的油傘撐起來,兩人一起順着山路往上走,他穿黑色的英倫式長披風,黑色的立領也是披風式的設計,上下兩層,更襯得身長如玉樹,英氣勃勃,賀蘭站在他身邊,身形嬌小玲瓏,兩人共撐一把傘上山,這樣的景象,融入這粉妝銀砌的雪景中,便彷彿是入了畫一般。

這山上原有一處溫泉,所以即便是冬季,這裏的溫度也比別處要高一些,梅花開得要比別處早許多,紅梅花迎著雪色綻放,似塗着胭脂的美人臉,山上又有些茶亭,他們一起坐了坐,眼看着就到了下午兩三點鐘了。

賀蘭在茶亭里吃了幾塊點心,道:「我們下山吧,我要回去了。」

高仲祺啜飲著紅茶水,微笑着點一點頭,卻輕聲道:「再坐一會兒。」話音才落就見許重智帶人上了茶亭,神色緊張地走到了高仲祺的面前,低聲道:「參謀長,山下臨時送上來一些重要文件,要你親自過目。」

高仲祺皺眉道:「什麼事這樣急?」許重智看了一眼賀蘭,那臉上就露出一點為難之色來,賀蘭忙向高仲祺道:「你去忙你的,我自己下山就行了。」高仲祺搖頭道:「你自己下山,我怎麼能放心。」

他思忖了一下,便對許重智道:「你先送賀蘭去山上的花園裏。」賀蘭一怔,道:「我不用去……」高仲祺回過頭看看她,微笑道:「你先在花園裏等着我,等我忙完了事情就去找你,咱們一起下山。」

賀蘭本待再說幾句,然而他畢竟是擔心公務,已經站起來,領着幾個衛戍走了出去,許重智領着幾個人留下來,對賀蘭恭敬地道:「賀蘭小姐,山上的花園風景也是極好的,去看看也不錯。」

賀蘭不得已笑道:「那就麻煩許副官了。」

賀蘭本以為他們所說的山上花園不過是個漂亮的景緻罷了,卻萬萬沒有想到是一棟極漂亮的花園別墅,半中半西的大宅子,四面圍着石牆,牆上是枯萎的藤蘿植物,院子裏有八字亭子石桌凳,幾名僕人正在掃著柏油車道上的積雪。

許重智領了賀蘭進了門,又有一個僕人走過來,領着賀蘭上樓進了另一間屋子,那屋子分裏外兩間,外面是一個客室,擺放着寶藍絲絨沙發,仿古隔扇,再開一道門就是裏面的卧室,一色的紫檀雕花傢具,地面上鋪着如意紋的團花地毯。

那女僕人笑道:「賀蘭小姐,我叫挽翠,有什麼事兒你盡可以叫我。」賀蘭向她的臉上看了一眼,輕聲道:「你怎麼知道我叫賀蘭?」挽翠先是一怔,又笑道:「剛才我問了許副官。賀蘭小姐晚餐想吃些什麼?我叫下人去準備。」

賀蘭搖頭道:「不用了,我等仲祺一會兒來接我下山。」

挽翠便笑了笑,也沒說什麼,轉身走了出去,順手關上了門,賀蘭將手袋放在茶几上,自己坐在沙發上,那沙發上有錦緞軟枕,靠上去舒服極了,她順手從架子上拿了雜誌翻了幾頁,屋子裏的熱水汀燒得極旺,暖烘烘的熱氣直往人身上拂去,她等得久了,不知不覺地竟就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窗外的天色,冬季晝短夜長,那天空早就暗了下來,四下一片蒼茫,她揉着眼睛看了一眼壁爐上的金鐘,竟然已經是六七點鐘光景了。

賀蘭不由得有些急起來,打開落地燈,站起來走到窗前向外看着,忽聽得一聲門響,賀蘭心中一喜,笑着回頭道:「你可算來了,我們這就走吧。」然而那臉上的笑容卻又立刻凝住了,走進來的竟是挽翠,這會兒笑着向賀蘭道:「賀蘭小姐,到餐室里吃晚餐吧。」

賀蘭道:「仲祺還沒來?」

挽翠道:「參謀長倒是打電話來了,我因看賀蘭小姐剛才睡著了就沒叫你,參謀長說先讓你吃晚飯,他那邊太忙,恐怕一時半會脫不開身。」

賀蘭擔心道:「是很重要的事情么?」

挽翠便笑一笑,道:「這些事我們做下人的人是不知道的,不過聽參謀長的語氣,倒是很急促,軍務上的事情,定是半分都耽誤不得,賀蘭小姐先去吃點東西吧。」

賀蘭只覺得進退兩難,再看外面的夜色,麻蒼蒼的一片,她一個人下山已經不可能,況且她又不想耽誤他的事情,一時想不出什麼辦法,便只能隨着挽翠下樓到餐室里吃晚餐,她一個人坐在餐桌前,就有下人端著雕花漆盤來上菜,先上來的就是一道凍魚,挽翠放了菜,笑道:「參謀長電話里特意囑咐了賀蘭小姐愛吃的幾個菜,你看,這還有一道葡萄羹。」

賀蘭「嗯」了一聲,先吃了幾口葡萄羹,忽地抬頭道:「許副官呢?」

挽翠笑道:「他把賀蘭小姐送到這裏就走了,這別墅里只有我們幾個伺候丫頭,外面還有守院的家丁,很安全,就是天黑下不了山,在這裏住上一晚也是極好的。」

賀蘭道:「那你們這裏有汽車沒有?」

挽翠卻搖搖頭,賀蘭嘆了一口氣,情知這個時間連城門都關了,就是有汽車也沒辦法的,看來只能在這裏待到明天了,她吃了幾勺葡萄羹,輕聲道:「電話在哪裏?我打一個電話回去。」

挽翠便引了賀蘭到客廳里打電話,接電話的正好是巧珍,一聽是賀蘭的聲音就慌張地叫起來,「小姐,你怎麼還不回來?太太今晚倒是有約會,但等她到家看不到你,一定要罵人的。」

賀蘭道:「你跟我姨媽說,天太晚了,山路上又有雪,恐怕不好走,我們幾個女孩子玩得開心,這會兒都住在同學家的別墅里了,姨媽要是不信,你讓她打一個電話到鄺毓琳家去求證。」巧珍連聲應了。

賀蘭掛了電話,又撥了電話給同學鄺毓琳,結果鄺毓琳不在,竟然真的上了山住在自家的別墅里,賀蘭又要了鄺家別墅的電話,再打過去,這回果然找到了鄺毓琳,難得鄺毓琳滿口答應下來,便在電話里格格地笑着道,「你放心好了,難得這樣巧,就說是住在我家,沒問題的。」賀蘭這才放下心來,放下電話,挽翠在一旁笑道:「賀蘭小姐再去餐室里吃點東西吧。」

賀蘭搖搖頭,道:「我不吃了。」她轉身要上樓,忽然回頭道:「我剛才在卧室的窗外看到一株很高大的樹木,是相思樹么?」挽翠點頭笑道:「沒錯。」

賀蘭笑道:「那正好,等明天早上我去樹下撿紅豆。」

挽翠道:「秋天已經落了一層紅豆,都被撿光了,哪還剩下幾粒呢,這會兒地上鋪着雪呢,要撥了雪找,又冷又凍的,那滋味可不好受。」賀蘭便笑道:「我也就撿一兩粒玩玩,你當我還要撿多少呢。」

挽翠笑道:「那就等明年秋天再撿,要多少都是有的。」

賀蘭這回定了主意留在這裏,心裏也就沒什麼掛礙了,想着在這樣大的別墅里住一晚上,只當一個小假期好了,便左右望了望,見客廳一側又開了一個門,挽翠已經笑道:「那是臨時改的琴室,賀蘭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賀蘭疑惑道:「為什麼要臨時改?」

挽翠笑道:「參謀長吩咐的,我們這些下人也只管做,不敢問。」她領着賀蘭進了琴室,就見一色的鑿花碧綠方磚鋪地,裏面擺放着一架黑色發亮的大鋼琴,又有擱在架子上的凡阿鈴,落地窗下擱著一溜的月白瓷盆景,開着些不合時節的團花,窗外又是一叢枯竹,料想到了夏季,竹枝反綠,定然是幽靜自在極了。

賀蘭輕聲道:「這個地方倒是極好。」

挽翠笑道:「賀蘭小姐以後在這裏彈琴,心情也一定會很舒暢。」賀蘭回頭笑道:「我哪有時間總來呢,不過就是今晚借住一下罷了。」挽翠卻只是笑一笑,賀蘭在琴室里逗留了一會兒,這才上了樓,自己推開了卧室的門,看時間也晚了,她今天忙乎了一整天,早就很疲累,便準備洗了澡睡覺,那覆蓋着蘇綉錦被的床頭已經放了一套粉紅緞睡衣,伸手摸上去,那衣料便如流水般在手指間滑過。

良宵帳暖,紅燭丁香

挽翠笑道:「賀蘭小姐以後在這裏彈琴,心情也一定會很舒暢。」賀蘭回頭笑道:「我哪有時間總來呢,不過就是今晚借住一下罷了。」挽翠卻只是笑一笑,賀蘭在琴室里逗留了一會兒,這才上了樓,自己推開了卧室的門,看時間也晚了,她今天忙乎了一整天,早就很疲累,便準備洗了澡睡覺,那覆蓋着蘇綉錦被的床頭已經放了一套粉紅緞睡衣,伸手摸上去,那衣料便如流水般在手指間滑過。

賀蘭鎖了門,就去盥洗室放水洗澡,又換上了那粉紅緞睡衣,屋子裏的熱水汀燒得暖極了,地毯又那樣軟,她乾脆赤着腳走出來,粉紅緞睡衣顯然過分大了些,直拖到地上,她順手把腰間的帶子打上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烏黑的頭髮還沒有全乾,濕漉漉地往下滴水,不好睡覺的,她便到書格子上隨手抽了一本書來看,竟是一本《世說新語》,當先第一頁便寫着一句,「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

她只是隨意地看了幾眼,就把書放下了。

賀蘭剛洗完熱水澡,臉蛋被熱氣蒸得通紅,更是覺得十分口渴,才想起茶壺茶杯還在外面的客室里,才剛要出去,忽然聽到外面客室傳來一聲門響,接着有腳步聲朝着卧室這邊走過來,她的心激靈一下,高仲祺已經在外面敲門,「賀蘭。」

她一下子慌了神,「你不要進來。」

他在門外笑道:「你把門都鎖上了,我怎麼進得去。」

賀蘭這才稍稍地鬆了一口氣,又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他道:「剛回來沒一會兒,我端了一盤蜜瓜給你,你把門打開。」

外面還是大雪天氣,他居然能搞來一盤蜜瓜,賀蘭倒是十分想吃,卻謹慎地道:「你把蜜瓜放在桌子上,等會我再吃,你先走吧。」

那門外就靜了片刻,他又笑道:「那好,我走了,你記得出來吃。」果然就聽到他的腳步離開的聲音,又有客室的門響,賀蘭屏息凝神貼著房門聽了半天,確定外面再沒什麼聲音了,她還不放心,又等了好一會兒,紫檀木柜子上擺放着留聲機,她走過去將那個金黃色的大喇叭轉來轉去玩了半天,這才悄悄地去開門,那石紋門把在她的手裏轉動,發出「咔嚓」的一聲響,門鎖已經打開了,她又小心地將門打開細細的一條縫,朝外看了一眼,半面會客室安靜極了。

賀蘭一眼看到放在桌几上的那盤被冰塊澎著的蜜瓜,立時一笑,才要走出來,手中的門忽然被人從外面一扯,賀蘭情知大事不好,慌地驚叫道:「你騙人。」他已經闖了進來,順勢將門一關,又是「咔嚓」一聲!

賀蘭嚇得心撲通撲通地跳着,連着往後退了好幾步,簡直不知道往哪裏藏才好,面紅耳赤地小聲道:「你……你幹什麼……」

高仲祺微微一笑,「我來看看你。」

賀蘭被他看得連耳根子都羞紅起來,緊張地道:「好了,你也看完了,快點出去。」他卻站在那裏不動,眸子裏的光芒被金花雪底瓷罩落地燈照着,閃爍如散碎的金子,她穿着那件粉緞睡衣實在是大,人似乎在衣服里輕輕地晃着,又鬆鬆地結著帶子,睡衣的下擺覆蓋着□的腳背,微微露出來一點點潔白的腳背……賀蘭抬頭看了他一眼,那臉上的慌亂頓時猶如落入獵人陷阱的小鹿,又說了一句,「你快點出去。」

他「嗯」了一聲,道:「好。」卻慢慢地朝着她走過來,賀蘭六神無主,又往後退,一直靠到了整疋的呢制厚窗帘上,他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賀蘭退無可退,趕緊伸手推他,臉燒得發燙,急道:「你別……別過來……我要生氣了……」她的頭髮還沒有干,有水珠落下來,落到他的手背上又滑下去,屋子極熱,手背上的水跡很快就幹了,然而那片肌膚卻意外地微微發緊,就好似被一張小嘴吮吸著,輾轉的、纏綿的吻……

他的氣息里有一點玉泉酒的味道,是醉人的味道,他一手環着她的腰,一手扳着她的臉狠狠地吻她,這次的吻卻不同於他們曾經的每一次,透著可怕的熾熱和霸氣,她整顆心都揪起來了,害怕得竭力地往後仰,躲着他的嘴唇,他卻順勢往下親去,啃咬着她的脖頸,她覺得自己整個人彷彿就要拗斷在他的手裏了,腦子裏亂成了一團,雙腿一陣陣地發軟,惶亂地眼淚都落下來,哀懇地求道:「仲祺,你快點放開我,我頭暈得厲害……」

她是真的頭暈,眼前天旋地轉,甚至沒有察覺到他已經解開了她的睡衣帶子。

那粉緞睡衣本就十分寬大滑潤,如流水一般從她的肩頭滑下去,□細膩的肌膚在燈下發出瑩白的光芒,更有一股銷魂蝕骨的芳香鑽到他的呼吸里去,她手足無措地抵抗着他,慌亂地哭道:「不行,不行……別……」他彷彿什麼都聽不見,也不去管,發狠一般地將她按到了床上,烙印一般的吻落在她的身上,就像是鋪天蓋地的火種子,他想要得太多太貪婪,卻沒有辦法一下子得到滿足,整個人不禁地焦躁急切起來,控制不住地用上更大的力氣,恨不得把她揉碎在自己的懷裏……

那屋子裏的熱水管子上罩着朱漆的紅木架子,架子上擺放着一個月白紋冰瓶,瓶子裏插著一枝「西子香荷」,熱水管子燒得嗡嗡地響起來,那「西子香荷」花團隨着暖意緩緩綻放,一顫一顫地搖曳起來,更是無限的旖旎風情。

她忽然尖聲哭叫起來了,眼淚噼里啪啦地往下落,他烏黑的頭髮在她光滑的面頰旁劃過,粘着她的眼淚,他喘息著,沙啞著低聲叫她的名字,「賀蘭,賀蘭,不要哭……」那更像是哄她,哄騙她不要哭,她疼得喘不過氣來,額頭上沁滿密密的汗珠,頭更是暈得稀里糊塗,那床好似是在深海里航行的小舟,隨着一波一波的海浪沒完沒了地晃着……

冬日的早晨,天空是冷冽的藍,呼出一口氣,可以看到白霧慢慢地在自己眼前散去,小雪初霽,陽光照着遠處的山脈,隱隱地可以看到一條草黃色的弧線,湯敬業剛下了車,就見高仲祺帶着幾名侍衛站在不遠處的一片空地上,高仲祺平舉著槍朝着遠處的雪地瞄準,就聽「砰」的一聲槍響,射翻了遠處一隻趴伏在草叢中的灰野兔子。

幾條獵犬被侍衛牽在手裏,拽著束在它們脖子上的皮帶,這會兒「汪汪……」地叫着,高仲祺一揚手,侍衛便鬆了皮帶,獵犬箭也似的沖了出去,追上負傷的野兔,爭搶著要把野兔叼回來。

湯敬業走上去,笑道:「參謀長的槍法是越來越厲害了。」

高仲祺望着那幾隻兇猛的獵犬,臉色淡淡的,問道:「你都安排好了?」

湯敬業胸有成竹地笑道:「準備了四門迫擊炮,這會兒都拖到位了,明晚時間一到立即開炮,甭管是人還是文件,哪個也跑不了,這四門炮的火力能把那棟宅子炸成平地。」

高仲祺不動聲色地點點頭,眸子越發地烏黑不見底,又道:「那宅子我實地看過了,一個前門兩個後門,還有一個小門通往後面的花園子,你安排一下,在宅子周圍布上幾名機槍手,萬一有跑出來的,就地槍決。」湯敬業扯著嘴笑道:「是,還是參謀長想得周到。」卻朝着別墅的方向望了一眼,試探般地笑一笑,道:「什麼時候送賀蘭小姐回去?」

高仲祺的臉色頓時一沉,冷聲打斷了湯敬業,「她就留在這,哪也不會去。」湯敬業見他如此堅決,就不吭聲了,高仲祺也沒看他,只道:「你先回去,我明天下午回參謀部。」湯敬業便帶着人轉身走了,一頭獵犬已經將負傷的野兔子叼了回來。

高仲祺道:「扔給它們吧。」

那侍衛道:「是。」從狗嘴裏將半死不活的兔子拿出來,順手扔到了一旁的空地上,那兔子還掙扎著蹬腿想跑,侍衛吹了一聲口哨,那些獵犬便一擁而上,爭先恐後地吞咬嚼咽那隻兔子。

高仲祺轉身往別墅裏面走,挽翠正站在台階上看着幾名家丁掃雪,一抬頭看到高仲祺走過來,忙上前來笑道:「高少爺。」

高仲祺道:「她起來了么?」

挽翠笑道:「起來了,不過發了好大一通脾氣。」高仲祺瞭然一笑,一轉頭看到種在庭院裏的相思樹底下還覆蓋着一層雪,那相思喬木長了有百十載光陰,如今樹榦粗大筆直,參天而起,冠如華蓋。

挽翠看高仲祺望着那棵樹,便笑道:「昨兒晚上賀蘭小姐還說今天要出來撿紅豆呢。」

高仲祺微微一笑,道:「她想要紅豆?」挽翠便點點頭。高仲祺卻望着那株相思樹,眼裏的笑意越發地濃厚了。

玲瓏骰子,入骨相思

屋子裏很安靜,高仲祺端了一盤蜜瓜,一推開門,就能聞到飄浮在空中的「西子香荷」香氣,他先往床上看了一眼,卻沒看見人,一轉頭就見她抱着膝蓋坐在沙發上發獃,依然穿着那套粉紅色的睡衣,她把下頜擱在膝蓋上,整個人縮成小小的一團。

他走過去,將蜜瓜放在茶几上,伸手在她的肩頭上摸了一下,觸手就是冰涼,可見她在這裏發了好久的呆了,立即蹙眉道:「這樣涼,快到床上躺着去。」

他一說話就把她驚回神來,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一雙眼眸亮晶晶的,如明月照耀的白雪,他被她這樣的目光看得微微有些心虛,才要說話,她卻突然拿起了一旁的一個緞子靠墊,沒頭沒臉地朝他身上打過來,他任由她打了幾下,笑道:「一點都不疼,你倒是去換個花瓶,一下子就把我敲暈,別捨不得打。」

她怔了一怔,看着他的眉眼,整張臉「刷」地一下紅起來,咬牙切齒地道:「誰說我捨不得。」索性扔了靠墊,雙手朝着他用力地扑打,他這回卻握住了她的手臂,依然笑道:「你小心手疼。」她半天抽不回自己的手來,又急又氣,眼淚卻一下子湧出了眼眶,連聲道:「你簡直是強盜,流氓……你欺負人,你太欺負人了……」

他卻放開了她的手,順手用叉子叉了一塊金黃色的蜜瓜送到了她的嘴邊,賀蘭咬着嘴唇將頭一轉道:「我不吃。」她又道:「我的衣服呢?你把我的衣服拿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藏起來了。」

「你無賴!」

他便一笑道:「你罵我是無賴,那我就是無賴,這事兒還沒說清楚,萬一你趁我不注意跑了,我豈不是白忙乎了,這回你不嫁給我也不行,你是我們高家的人了。」

賀蘭轉頭怒氣沖沖地看看他,他的笑容卻更加地深了,一副任打隨罵的樣子,她快被他氣死了,睫毛上還掛着淚珠子,面紅耳赤地急道:「我……我跟你拼了。」她又撲上來打他,他只是笑,天旋地轉地將她抱了起來,賀蘭使勁地踢著腿,羞惱著道:「你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他把她放到床上,又拿過被子嚴嚴實實地將她裹起來,賀蘭還在掙着他,他卻把頭一低,將她的臉扳過來面對着他,一雙黑眸直視到她的眼睛裏,微笑着道:「賀蘭,我們回去就登報結婚。」

他那目光灼灼如曜石一般,賀蘭的心怦怦直跳,卻垂下了眼睛,輕輕地抿著嘴唇,他一笑,忽地低頭在她的嘴唇上蜻蜓點水一般地吻了一下,賀蘭忙一偏頭,卻順勢把頭靠在枕頭上,用手慢慢地扯著上面的流蘇,悶悶道:「你把我給算計了。」

高仲祺笑道:「那麼這次是我贏了,高夫人下次也算計算計我,占我便宜,來一次反敗為勝,行不行?」

賀蘭低聲啐道:「呸,誰希罕當高夫人。」

他微笑道:「我順口說的,你不用這麼着急認。」賀蘭這回連耳根子都紅了,氣得伸手去捏他的耳朵,「你這個人簡直壞透了。」他哈哈大笑起來,道:「好了,不鬧了,給你看個好東西。」

賀蘭索性用手捂着眼睛,道:「偏不看。」

她嘴上說不看,卻禁不住透過指縫朝他手上看了一眼,就見他將一個透亮的小瓶子拿出來,瓶子裏面裝滿了鮮紅光亮的相思豆,她驚愕地「呀」了一聲,嘴上就禁不住浮現出一抹笑意來,伸手去拿過來,高仲祺就輕聲笑道:「從石縫裏給你一粒粒找的,好容易湊了這麼一瓶,我的手指都凍僵了。」

她握著那一瓶子紅豆,好容易露出一點歡顏,那眼睫毛上的淚水慢慢地幹了,他便把手伸過去,握住了她拿着紅豆瓶子的手,低聲笑道:「我倒記得溫飛卿有一句詩說得極好,井底點燈深燭伊,共郎長行莫圍棋。玲瓏骰子安紅豆……」

她那柔軟的嘴唇上還揚著一抹微微的笑意,聽他念了這一句,羞著臉道:「好了,好了,你不要說了。」他卻笑道:「偏偏就是這最後一句最重要,怎麼能不說,我就是那相思入骨,特來問你是知還是不知?」

她笑道:「你快點把我的衣服拿回來,少在這裏胡說八道。」

高仲祺道:「你還真會煞風景,好,我一會兒讓下人把衣服給你送上來,下午我帶你到麒麟池去看風景。」

賀蘭道:「我都耽誤一晚上了,要回去了。」高仲祺便笑道:「反正你都拉了證人向家裏請了假了,再玩幾天也不要緊,你那位鄺同學不就在她家的別墅里住着,難得這樣天衣無縫的謊言,可不要浪費了。」

賀蘭怔了怔,卻就明白了,當下賭氣道:「我知道了,挽翠就是你派來的姦細,都幫你盯着我呢。」高仲祺呵呵笑道:「等過幾天我親自送你回去,你再躺一會兒,等會兒就下來吃午飯。」他轉身要走出去,賀蘭忽地小聲道:「你這兒有沒有葯?」

高仲祺回頭道:「什麼葯?」賀蘭卻低下頭去了,高仲祺明白了,便道:「你用不着吃那個,對身體不好,萬一……」他笑一笑,輕聲道:「我可要高興死了。」

她咬咬嘴唇,忽地側過身子躺下,把被子蒙在了臉上,他看她不高興了,便道:「這樣蓋着臉,多悶。」走過來在她的肩頭上按了按,又笑道:「別慪氣了,快起來」她真的把被子掀開,卻只是伸手過來將他放在自己肩頭的手拿開,用力地甩到一邊去,嘟著嘴道:「你不要管我死活了。」又躺下把那被子蒙在了頭上。

高仲祺看她這樣鬧脾氣,不禁一笑,道:「好,我去給你找找。」

挽翠正在門房裏點看山下送來的時鮮菜蔬,忽聽得一聲鈴響,便有一張牌子下的燈亮了起來,挽翠看了一眼,忙道:「少爺叫我呢,阿阮,天麗,你們幾個先在這裏看着,我去看看。」說罷便出了門房,順着碎石子甬道快步進了走到了別墅的後面,推開玻璃門,又繞到樓下高仲祺的書房,敲敲門道:「少爺。」

她推門走進去,就見高仲祺正站在桌前,那桌上擺放着古色的藥箱,裏面有好些葯,他正一瓶一瓶地看着,挽翠忙道:「少爺要什麼葯?我來找。」

高仲祺卻拿起一個藥瓶,挽翠笑道:「那是鈣丸。」高仲祺也沒說話,從瓶子裏倒出幾粒藥丸來,放在一張紙上,遞給挽翠道:「去倒一杯水,連同這藥丸一起送上去,不管她問你什麼,你都說不知道。」

挽翠笑一笑,道:「我曉得了。」便托著那葯轉身走了出去。

下午高仲祺便帶着賀蘭去麒麟池玩,麒麟池是遙孤山的一處極有名的風景,環山抱水,因湖形猶如一隻蹲卧的麒麟而得名,池水碧藍無垠,周圍又有幾處溫泉,這裏入冬而不結冰,湖邊還開着一簇一簇的小黃花,很是幽靜自在。

下午的山風依然有些大,隨行的侍衛都遠遠地跟着他們,賀蘭這回穿了一件素白的嗶嘰斗篷,風把那斗篷鼓起來,領子上出鋒的毛時不時地拂過面頰,高仲祺領着她走了幾步,微笑道:「冷不冷?」

賀蘭搖搖頭,「倒走出點汗來,只是覺得有點凍手。」她戴着鵝黃色手套,手套上還有着小絨球一晃一晃的,「我總是手冷,又戴不住手套,老是粗心大意地丟掉一隻,手上總生凍瘡,後來還是姨媽想了一個辦法,用毛線繩把我的兩隻手套綁起來,掛在脖子上,這樣就丟不了了。」她想起來便撲哧一笑,道:「幸好那是小時候的事情,不然現在再那樣,可丟死人了。」

高仲祺便將她的兩隻手攏在自己的手裏,低下頭往她的手心裏呵了一口氣,又搓了一搓,溫柔地笑道:「以後手套丟了也沒關係,我給你暖手,暖一輩子。」

賀蘭的眼眸里閃過快樂的笑意,輕聲道:「這世上,只有你和我姨媽對我最好。」

高仲祺的手微微一頓,那眼眸里的光芒無聲地閃爍了一下,然而一瞬即逝,卻低着頭看着她的手,忽地笑道:「你這手……好像小鴨掌。」

賀蘭把自己的手抽回來,在他的胸口上不輕不重地打了一下,嗔道:「你的手才像鴨掌呢,不,是熊掌。」她轉身便繼續往池邊走,高仲祺跟在她身邊,沒多久兩人就走到了池邊凌空搭建的亭子裏,賀蘭坐在亭子的木椅子上,靠着雕花欄桿,手托著左腮往外看,就見那池水澄碧,還有些小落葉,在日光里亂飛,她這般遊目騁懷,笑道:「這真好,我真想在這裏看一輩子風景。」

高仲祺就坐在她旁邊,又幫她理了理嗶嘰領子,笑道:「你喜歡這,我們就在這裏住下,怎麼樣?」

賀蘭開心地點點頭,卻又道:「不過這裏,也有一點不好。」

高仲祺道:「哪裏不好?」

賀蘭便輕聲道:「你不覺得這座山總會讓人覺得孤零零的,一點都不熱鬧,豈不是和受罪一樣,怪不得它叫遙孤山呢。」她微微地笑一笑,又道:「就像古人說的高處不勝寒,縱然擁有權勢無限風光,然而身邊卻一個親近的人都沒有了,那樣的日子,我想一定是苦極了。」

風吹着樹林,沙沙地響起來,又有枯黃的葉子從他們兩人眼前刮過去,高仲祺默不作聲地站在她的身邊,兩人一起在亭子上看了半天的風景,賀蘭忽地笑道:「呀,我忘了帶手絹出來了。」她本想擦一擦自己的手心,高仲祺便笑道:「我這裏倒有一條。」便將一條雪花錦手絹鄭重地拿出來,手絹的邊角上還綉著賀蘭的名字,賀蘭笑道:「這不就是我那一條,難得你還留着,快還給我。」

高仲祺卻又把手縮了回來,笑道:「這上面繡的兩隻鴨子倒是很好看。」

賀蘭斜了他一眼,卻望着麒麟池,眼裏含着笑,高仲祺望着她道:「你笑什麼?我說的不對嗎?你給我指正一下。」賀蘭搖搖頭,那眼睛裏的笑意卻更是頑皮起來,道:「你讓我說,我就偏偏不說,你這樣聰明的人,會不知道那是什麼。」

高仲祺笑道:「好,總是你有道理。」便將那手絹遞過來,賀蘭回頭笑盈盈地去接,誰料這樣一遞一接之間,兩下一松,忽地起了一陣大風,竟將那手絹吹出亭子,賀蘭「哎呀」一聲,回頭就見那手絹已經沒了池水之中。

她心中瞬間掠過一絲涼意,轉頭望了一眼高仲祺,卻見高仲祺也是望着那麒麟池面發獃,臉上的神色,居然十分地不好看,賀蘭便笑道:「不過是一條手絹,不算什麼。」高仲祺便也笑了一笑,卻道:「天晚了,我們回去吧。」

迨至菡萏,香馥滿庭

他們回到別墅里天已經暗下來,四面都是蒼茫的夜色,挽翠笑容滿面地迎上來說餐室里已經擺上晚餐了,賀蘭便與高仲祺到餐室里隨便吃了些東西,挽翠卻走了進來,向著高仲祺道:「高少爺,許副官來了,正等在會客室里。」

高仲祺道:「讓他去我書房。」

挽翠道:「是。」高仲祺放下筷子,一旁伺候的丫頭端了香茶來漱口,高仲祺漱了口之後,才對賀蘭道:「你慢慢吃,我去看一看。」賀蘭點點頭,他站起來轉身走出餐廳,賀蘭也放下了碗筷,挽翠又端了一份火腿冬瓜湯上來,看賀蘭不吃了,便笑道:「賀蘭小姐再喝點湯吧。」

賀蘭搖搖頭,轉身上了樓,她推開客室的門往裏間走,走了幾步卻又停下來,回頭拿了桌几上的茶壺和一個茶杯,全都拿到卧室的茶几上放好,又順手過去把房門閂上,心想這回可是萬無一失了。

她回頭才望見擺在朱漆格子上的「西子香荷」全開了,碗口大的團花,幽幽地散發着一室的清香,她順手拉開了綿厚的窗帘,窗帘之下又是一層月白色的薄蟬翼紗,透過這層薄紗往外開,月亮都是朦朧的顏色,銀白色的光輝直瀉到地毯上,恍若窗上那薄薄的一層美麗的霜花……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

她側躺在床上,望着那地毯上薄霜般的月光,漸漸地一切都變得朦朦朧朧……恍惚間耳邊卻傳來輕輕的聲響,彷彿是嘚嘚的馬蹄聲,她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周圍的一切忽地全黑了,伸手不見五指,只有風從她的耳邊呼呼地吹過,她不知道自己要被載到什麼地方去,她害怕起來,心跳得飛快,慌亂地扯下蒙住眼睛的黑布,眼前的景象登時讓她魂飛魄散,巨大的懸崖猶如漆黑的深霧,天旋地轉地朝着她罩下來……她嚇得大喊大叫,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想要回頭跑,然而雙腿卻如生了根一般,動彈不得……

她嚇得在睡夢中哭着喊,「仲祺,救救我……」有人把她抱在懷裏,一迭聲地叫她的名字,「賀蘭,賀蘭,你醒醒。」她顫抖著睜開眼睛,眼前終於浮現出了他的面孔,周圍還是霜一般的月光,那樣好的月色,夢裏的一切似乎都在剎那間遠去了,她的身體還在發抖,眼睛裏盈滿了淚水,手足都是冰涼的,高仲祺輕聲道:「你做噩夢了。」

她心還怦怦直跳,過了好久才鎮定下來,月光將高仲祺的面孔映照得分外清晰,那一雙烏黑的眼眉英挺宛如兩把鋒利的小匕首,然而雪亮的雙眸里卻漾著很溫存的笑意,那是讓人目眩神迷的帥氣,賀蘭忽地明白過來,脫口道:「你怎麼進來的?」

他低聲一笑:「門鑰匙在客室里。」

她竟是百密一疏,當下面頰滾燙,往一旁躲,他側着身,已經伸手來解她的衣帶扣子,她慌地去打他的手,他輕聲道:「反正你都醒了。」賀蘭急道:「我又睡著了。」昏暗中就聽得他輕輕地笑出了聲,手已經探到睡衣裏面去,攬住她的腰,往自己懷裏一收,人已經壓了上來,賀蘭四肢發軟,心慌氣促地「唔」了一聲,他一低頭便吻住了她的嘴唇,摸索著找到了她捏住床單的手,接着緊緊地扣在自己的手掌里。

她的身體宛如一枝嬌艷的菡萏,臨水的花苞,在春風雨露中緩緩地搖曳,迨至菡萏成花時,芙蓉香馥滿庭芳,宛如粉嫩的花瓣一朵朵地綻放在他的手心裏,最是銷魂蝕骨的柔情無限……

天陰沉沉的,中午的時候下起了大雪,撕棉扯絮地覆蓋了大地,賀蘭抱着膝坐在落地窗前看雪,忽聽到門響,回頭卻望見挽翠端著一個琺琅托盤走進來,笑着道:「賀蘭小姐,喝點參湯暖暖身子。」

賀蘭道:「他上哪去了?」

挽翠知道賀蘭問的是高仲祺,便笑道:「少爺的事情,我們這些做下人的真不知道,恐怕是有些軍務要處理,我看少爺早上出去的時候就很匆忙的樣子。」賀蘭望着窗外的雪,低聲道:「我要是再不回去,我姨媽一定要生氣了。」她又轉頭看看挽翠,「你們這裏有沒有汽車,隨便找個家丁開車送我下山。」

挽翠忙道:「那可不行,別說這裏沒有汽車,就算是有,這樣大的雪,怎麼好開車下山呢,賀蘭小姐不如再給家裏打一個電話,就說大雪封山……」賀蘭知道挽翠這樣的丫頭,除非是高仲祺吩咐,否則對她說什麼,她都是不會輕易去做的,便嘆了口氣,道:「你把參湯拿出去吧,我不喝。」

她一想起家來,心裏就是沉甸甸的難受,更是無比忐忑起來,心想只等著高仲祺回來,這一次無論他說什麼自己都要下山的,然而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也不見他回來,賀蘭晚飯也沒有吃,莫名地坐立不安,直到八九點鐘光景,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車聲,又有雪亮的車燈從落地窗前晃了過去,賀蘭心中一喜,她早就穿戴好了,忙又將衣架上的天鵝絨雲肩取下來,一推開房門,果然就聽到大廳里傳來嘈雜的聲音,她順着樓上的走廊跑了幾步,已經喊道:「仲祺,我不管了,我要回家去。」

然而來的人不是高仲祺,竟是湯敬業與幾名衛戍,賀蘭那臉上的失落神情,就禁不住顯露出來了,湯敬業站在樓下仰頭看着賀蘭,那眉骨上猙獰的疤痕被燈光照耀着,分外地清晰,他笑道:「參謀長與賀蘭小姐果然是心有靈犀,我們正是奉了參謀長的命令,前來送賀蘭小姐回去的。」

賀蘭立時笑逐顏開,鬆了一口氣,道:「那太好了,我們快點走吧。」

她歸心似箭,三步並作兩步下樓來,挽翠知道湯敬業是高仲祺身邊的第一要人,也就默默地退到了一旁,湯敬業領着賀蘭出了別墅,外面停著好幾輛汽車,他親自送賀蘭上了其中的一輛,又對開車的侍衛說了地址,這才走到後座的車窗外,向著賀蘭笑道:「賀蘭小姐,我還有事,不能親自送你了,你一路走好。」

賀蘭點點頭,笑道:「謝謝湯隊長。」

湯敬業背着手,淡淡一笑,道:「不客氣。」

他直起身來向著司機揚了揚手,司機便發動了車子,那汽車在別墅前面拐了個小彎,便冒着風雪下山了,就見朔風微嘯,那雪越下越大,鋪天蓋地,猶如滿天灑落的咸鹽粒子,打在車玻璃上,簌簌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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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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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金縷豆蔻花繁煙艷深 紅燭丁香暗結同心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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