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版 卷四[82]破繭

修改版 卷四[82]破繭

靖裕十八年正月十一丑時二刻不知是誰人的夢忽然造訪了睡在平瀾殿內的沈青薔把流光削薄的碎片傾瀉在她身上。

不知為什麼她忽然夢見了那場血一樣的燃燒;夢見了依然漂浮着西域奇香的曾經的流珠殿;夢見了沈紫薇。

夢裏一切宛如舊日光景:華貴、安逸似乎永遠也不會改變;沒有誰知道即將到來的那場浩劫;沒有誰知道即將有人瘋狂有人哭泣有人死……

夢裏遙遠的彼岸有人在不住呼喚:「紫薇……沈紫薇?」

----無邊的金碧輝煌里一雙雪一樣的赤足踩在如火的紅氈上那烏如雲的纖秀女子回過頭來----容顏淺淡、無喜無憂……

這是……誰?夢中的沈青薔忽然恍惚這張臉竟是如此的熟悉令人心悸。是……紫薇嗎?是那個活得華麗又死得輝煌的沈紫薇?是那個來得孤單又去得寂寞的沈紫薇?

是嗎……是她嗎?

----還是……一樣華麗而輝煌一樣孤單而寂寞的……自己呢?

夢……很暗、很暗唯一的亮只有那無名女子手裏擎著的一枝蠟燭。她將蠟燭高高舉起幽輝四散照見琉璃珠子一般的雙眸上矇著光陰不朽的塵埃----在她腳下光暈之外隱約有什麼東西倒在那裏紅色的水蜿蜒成一道細細的溪流。

……那女子輕輕地向前走足不沾地裙動如雲隨着她的腳步隨着她手中飄搖的燭火。四下的景物次第明亮而鮮活起來;彷彿冥冥中有無形妙手持着硃砂筆正在一幅幽長深黯地水墨長卷上不斷點染著----鮮艷的、奪目的、肆無忌憚地紅次第開放直到將整個夢境渲染成熾烈的一片;夢中地無名女子轉過頭來仰望天空。那裏寫滿了她的一生。

玉釵珠環相妒

紫綃輕羅無數。

紅顏紅花都作土。

閑愁離恨最苦。

路遙望斷歸途

小樓吹簫人獨。

落花空自恨不如

飛入柳蔭深處。然響起了四聲連叩的雲板。在靜夜裏那空洞的喪音越傳越遠。綿長不絕。隨着哀鳴聲聲無數殿宇房舍漆黑的窗子亮了起來。

暗色之內隱隱有人在喊聲音渺渺茫茫彷彿風聲呼嘯:「聖上殯天了----聖上殯天了----」

兩個宮女躡手躡腳地進了平瀾殿內室將手中擎着地燭台向前伸了伸隔着敝舊的帳子照亮榻上躺着的皇後娘娘。

「好像……還睡着……」許久。.更新最快.其中一個說道。

另一個立刻伸出手去作勢要捂她的嘴。兩個人又等了片刻彼此交換了好一番眼色。才一前一後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闔上門。

沈青薔在黑暗裏慢慢睜開眼睛。淚水無聲流淌---又靜靜乾涸。

靖裕帝死了。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她「惑主弒君」的罪再也洗刷不清。離去的時候。董天啟曾說過:「青薔你在這裏等我……」她只是笑並沒有回答。她相信太子殿下是真的為她着想但他的「好」不是她地「好」他的道路不是她想要的。

----什麼是幸福?什麼是快樂?你將如何走完你地人生?

----無論怎樣的愛怎樣地情怎樣彌足珍貴地回憶唯有這個問題無法迴避亦唯有這個答案不可逾越。

沈青薔輕輕披衣起身悄悄推開一旁的窗子。趁著若有若無地星月光輝她草草綰著頭;又從被衾之下拿出一套早已塞在那裏的素色窄袖宮裙----手上的動作時不時停住屏息靜氣側耳傾聽:還好只有風聲在響。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探入懷中觸到了那捲薄薄的織物顫抖的指尖便穩定了下來輕舒一口氣----這是她如今唯一的憑藉最後的籌碼無論如何總要試一試的。假如時勢對她微笑那就會十全十美;假如蒼天拋棄了她---那也無所謂反正這世上的芸芸眾生人人都被命運玩弄於股掌之間。

沈青薔整肅完畢深吸一口氣。望着窗外肅殺的夜風席捲而過的世界忽然失笑。還記得小時候被反鎖在柴房中的自己一到半夜餓得狠了便會踩着雜物從比她還高的窗子裏翻出去到廚下偷了吃食包在油紙中再從外廂翻回來慢慢吃……

----是啊我是沈青薔我還是當年尚書府里那個讓所有人都頭疼的瘋丫頭我並不是深閨中教養出來的千金小姐。

她從一旁的書案上掃下半捧灰塵胡亂抹在臉上慢慢走到窗前。在那一瞬間過往的時光忽然如潮水般掠過她的身體----下一刻沈青薔的雙腳已經踩在平瀾殿外、略帶潮意和炭氣的泥土之上。

----也許每個人生來就有一雙輕盈的羽翼。只不過那雙翅膀被華麗的衣裳覆蓋被沉重的飾物墜著無法伸展開來……也許不過是你把記憶那一邊的真正的自己……忘記了。

風聲呼嘯沒有燈燭……有的只是沈青薔如炬的目光照亮她面前的道路。剛薨逝宮內還是一片混亂原本「宵禁」的規矩名存實亡時不時便見一個半個人影兒在樹蔭下、闌干后一閃而過----就要改朝換代了還不趁早打探鑽營更待何時?

沈青薔一身妝扮毫不打眼便像是個品級不高不低的普通宮女也有幾次躲閃不及被人瞧見倒沒一個過來理會她。順着燒焦未及清理的廢墟。她繞過平瀾殿出了錦粹宮一路隱匿在昆明池畔枯花殘柳的蔭蔽之下。轉折而行。距離雖較遠但去往東邊的昭華宮。還是這條路更安穩一些。

繞過一片湖面四下地樹木漸稀眼前豁然開朗墨色的湖水在星光下泛出粼粼微光……而在那水波之間九曲欄橋上。赫然有着一灰一白兩個人影兒----隔了約么有十數丈遠近瞧不清楚面目可是……可是……萬歲新崩眾人尚未著服;在這皇宮裏除了……他還有誰敢穿那麼刺目的顏色?

沈青薔地腳步立時頓住一顆心幾乎破腔而出。那兩個人影你進我退、你追我逐動作敏捷迅急在月光閃爍的夜晚。湖中地水氣蒸騰而上簡直宛如鬼魅。

----忽然在一團白影和一團灰影之間。有道匹練般的弧光閃過一閃即沒。那兩個影子的動作卻同時停了下來。

一個念頭鑽入了沈青薔的腦海。她忽然想笑卻更想哭:

「是他……他來了。他還是回來了……」

兩個影子之間似乎在飄着什麼對答被風一吹就散掉了只有片段字句傳入了沈青薔的耳內:…「父皇」……「王爺」……「太子」……「謀逆」

沈青薔越是努力去聽卻越是聽不清楚心中火燒一般。情勢未明她不能現身卻絕不願放過這個機會----人生之中往往錯過便是永訣;這樣地機會上天決不會給你第二次的。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慢慢地、慢慢地向湖邊移了兩步;然後蹲下身子在地上摸索起來。爺」御前侍衛代總管齊黑子只覺滿頭滿身都是冷汗他怔然望着自己肩胛處被齊齊破開的兩層衣衫許久苦笑着長嘆一口氣「咱……還是差得遠。」

董天悟手一抖那道銀光已消失在他寬大的袍袖之內湖面上有風卷過刀刀如割他輕聲咳嗽緩緩道:「天悟得罪。齊兄還請不要阻攔在下……」

齊黑子的一張臉立時便漲紅了結結巴巴道:「殿下!您只管招呼黑子的賤名就好您說的這是什麼話?黑子哪敢阻攔您?只不過、只不過皇上死得不明不白如今的太極宮斷然去不得了。」

董天悟沉默片刻忽然壓低了聲音問道:「父皇是怎麼死的?」

齊黑子搖頭道:「微臣也不知曉數日前太子殿下接管太極宮之時便將微臣調離了那裏……只是聽說是個小宮女……謀逆……」

董天悟雙眉一挑低聲重複:「謀逆么?那麼……那麼……沈……皇后呢?」

齊黑子道:「皇後娘娘被暫遣回平瀾殿去了個中原委黑子是個粗人實在說不清楚……不過黑子斗膽懇請您此時千萬莫要去太極宮那邊里三層外三層都是太子殿下地人他早一步已拿了魚符去調京畿南北大營;就連吳大哥留下的御前侍衛也十有**給穆謙那小子接管了。」

董天悟低聲沉吟:「我明白只是……父皇的靈柩停在那裏我還是要去一趟地……謝了齊兄我會自己小心。」

說着便要抽身離去。

齊黑子卻忽然道:「殿下……咱有一句話憋了很久實在想說----」

董天悟一笑:「你直說好了我已不是王爺只不過是個草頭百姓罷了。」

齊黑子道:「萬歲死得蹊蹺如今朝堂內外心中不服的大有人在……王爺只要……只要登高一呼一定可成大事……」

董天悟搖頭笑道:「我已說了如今我不是王爺也不是皇子只是個江湖草莽罷了……齊兄你地好意天悟心領了。我如今回來一是為叩拜父皇二是為着……見一個人……僅此而已。」

----正說到這裏耳中忽聽水面上「啪啪啪」一連串地輕響竟以極快的度向兩人站立地地方而來。董天悟凝神望去只看見月光下一片小小的石子在昆明湖上起起落落點着水面飛掠過拖拽出一連串不住擴散的漣漪將滿湖星光的影子都扯碎了。

再一望石子的來處只有湖畔樹影朦朧黑漆漆的一片。

董天悟的眼睛忽然一亮笑了:「齊兄天悟就此告辭。」

言畢轉身剛要抬步齊黑子卻在身後道:「王爺那個……吳大哥……吳大哥他的……」

董天悟又咳嗽一聲輕聲回答:「此時還停靈在城郊等事情了結我便會扶棺北上。」

齊黑子佇立良久忽然「撲通」的一聲雙膝跪倒在橋上以頭觸地語竟哽咽:「王爺埋骨塞外素來是吳大哥的心愿黑子代他謝謝您了!」

董天悟嘆息一聲回過身來將齊黑子攙扶而起---便在此時湖畔的方向忽然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燈籠的光輝照亮了湖面有人高聲喊著:「誰在那裏?出來!」

齊黑子方才「啊」了一聲已見面前白影兒一閃大殿下早身在數丈之外正向湖邊飛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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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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