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第6節

6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不立。

我決心讓自己當官,我知道我的動機很不純,不是為了祖國建設,更不是為了解放全人類,而是為了自己能夠有車坐,能夠有公款吃喝,能夠在同學聚會的時候談笑風生然後大聲叫著自己來買單。

要更好地為人民服務,就要當一個更好的公僕。這是老六說的,他這樣解釋自己強烈的當官慾望。

我不知道,一旦我當了官,是不是就會成為貪官,我聽說過"十官九貪"這個說法。

可是我還是想當官,當貪官也沒有什麼不好,因為東西就在那裡,你不貪,別人也會貪。最簡單的例子,局長換了好幾個,局裡哪次分房不是局長們先挑?哪次分房有我們的戲?難道他們都是貪官?這說明不管他們是不是都是貪官,好處都輪不到我們平頭老百姓——

摘自《伍天舒日記》

同學聚會當晚,伍天舒久久不能入睡。他想了許多,從自己的爺爺開始想起。他想:如果我爺爺當官,我爹就不會那麼窮;如果我爹當官,我就不會混得這麼差。所以,我一定要當官,做貪官也比不做官強。

伍天舒在上廁所的時候下定了決心。他知道深圳有一個大牌子,牌子上寫著:空談誤國,實幹興邦。他決定把這當做自己的座右銘。

從廁所回來,如花也醒了。伍天舒將自己的決心對如花說了,如花也支持他。

"你要是當了官,我也可以在家裡收禮了。從前看著我媽收禮,你知道我有多麼羨慕嗎?我媽常說收禮也是一門學問。"如花說,她是愛伍天舒的,雖然她是個假冒偽劣產品。

有的時候,假冒偽劣產品也不一定就比真的差。

伍天舒給老六打了電話,是在火車站打的,他怕在辦公室打被人聽見。

其實他也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就是問問老六該怎麼下手。

"你有錢嗎?"老六問。

"沒有。"伍天舒緊張地看看周圍,生怕有人在偷聽。

"有當官的親戚朋友嗎?"

"那就是你了。"

"那你只有一條路。"

"說吧。什麼?"

"投其所好。"

"怎麼開始啊?"

"先弄清你們局長有什麼愛好,如果是高爾夫這一類花錢的,你就趁早死了這份心;如果有幸他有什麼廉價的愛好,那就可以下手了。"

"好。"

"怎麼你那邊那麼吵?你在哪裡?火車站?"

伍天舒掛了電話。現在,他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了。

有馬大姐在,就沒有什麼查不到的。

局長的愛好很快被伍天舒弄清楚了,就因為那一次去北京出差碰上了聶衛平,他喜歡上了圍棋,從此天天下棋,每次都說自己跟聶衛平下過。他甚至喜歡在平時的工作中把圍棋術語運用進去,如果誰也能運用圍棋術語的話,他就會用很驚奇和很欣賞的眼光看著他。

可是,伍天舒從來就不下圍棋,他都弄不懂圍棋是怎麼圍的,這下他有些犯難。他覺得自己天生就不是下棋的料,否則也不會去學文科。自己唯一有一點知識的棋算是象棋了,什麼"象走田馬走日隔一個子好打炮"什麼的,不知道圍棋是不是也是這類東西。

"廢話,要是局長愛掏鳥窩的話,你明天就是辦公室主任了。"如花急了,比伍天舒還急,"你要改變自己,而不是改變局長。"

這些都是廢話,道理伍天舒自然懂。要想當狗,就要學會吃屎,他爹早就對他這樣說過。

"如果爹會外語的話,他一定是個偉大的哲學家。"伍天舒突然覺得老爹是個很懂哲學的人。

市裡有一個棋苑,伍天舒決定去那裡看看。哲學書上說:"先有感性認識,才有理性認識。"這樣的狗屎哲學雖然沒有什麼狗屎用,但是他還是覺得先去看看比較好。

棋苑裡挺熱鬧,因為伍天舒是星期天去的。下棋的人不少,但是像他這麼大歲數的人不多,不是老的就是小的。

伍天舒轉了一圈,發現下什麼棋的都有,圍棋、國際象棋和中國象棋都有。他一時沒有弄明白自己該站在哪裡看。去小孩那裡吧,覺得自己丟人;去老頭那裡吧,覺得比較無聊。怎麼辦?

最後他還是來到了兩個小孩那裡,兩個小孩看上去挺老實的。

伍天舒基本上站得很直,兩臂交叉放在胸前,頭稍稍有一點向下傾,用一種很輕視的眼光看著棋盤,如果用一個詞形容,就叫"睥睨"。他覺得自己看上去很像一個教練,或者像一個家長,這樣不會讓別人覺得他是一個不會下棋的傻瓜。

兩個小孩抬頭看看他,然後繼續下。不過,他們說話的聲音明顯小了很多。伍天舒知道是為什麼,當一個大人突然用這樣曖昧的眼光看著一個小孩的時候,那小孩不害怕才怪。

看著看著,伍天舒也不知道怎麼就開始彎下腰去了,那兩個小孩好像也忘了他的存在。不過伍天舒什麼也沒有看懂,越看越糊塗。

下著下著,下白棋的孩子突然從棋盤上拿起七八顆黑棋子來。這是幹什麼?對了,一定是吃了黑棋。

可是,這個孩子竟然把黑棋子還給了下黑棋的孩子,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吃了還要還給他?

"你怎麼把棋子還給他了?"伍天舒看不明白,脫口而出。

兩個孩子這個時候才重新注意到旁邊還有一個大人,然後用很輕蔑的目光看看伍天舒,好像發現了一個大傻瓜。

"不下了不下了,咱們走吧!"下黑棋的小孩說。兩個小孩迅速收拾好了棋子,一溜煙跑了,邊跑邊笑,還回過頭來看伍天舒兩眼。

媽的,真丟人哪!早知道這樣,不如去看老頭下。

感性認識就是這樣了。看來,理性認識更重要。

伍天舒買回了圍棋,玻璃子的那種,雲子他買不起。

他從最基礎的開始學起,什麼叫吃子,什麼叫緊氣,什麼叫征子,所有這些,他都學會了。

他買了好幾本書回來,除了入門的,就是布局、死活,還有著名的棋譜,什麼聶衛平的、吳清源的、坂田榮男的、小林光一的,等等,然後開始認真學習。

如花跟他一起學,從一開始她就下不過他。

"你要是局長就好了,我天天贏你。"伍天舒說。

"老公,你真行,你一定行。"如花挺崇拜地說。

可惜的是,她不是局長,她只是局長的女兒,而且不是親的,而且是前任局長的。每當想起這些,伍天舒就心情沉重。

學棋兩個月了,每次"家庭杯"伍天舒都是冠軍。

"我可以去找局長下一盤了吧?"伍天舒說。

"我看沒問題,你要再練練,就是專業棋手了。"如花說。

聽如花這麼說,伍天舒決定還是再練一練,因為女人頭髮長見識短,她們很容易崇拜一個人,而她們崇拜的往往就是蠢貨。

"不行,我還缺乏一點實戰經驗。"伍天舒說。

伍天舒又去了棋苑。他決定去那裡看看,看看能不能找個人下一盤,看看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水平。

棋苑裡依然很熱鬧,很多人在下棋。伍天舒在一張桌子前站住。那裡兩個四十多歲的人正在下圍棋,都盤腿坐著,鞋隨意地甩在地上,腳上都穿著有洞的襪子。

兩個人下棋的聲響不小,噼噼啪啪地往桌子上砸著棋子。伍天舒仔細看著,這兩個人下得不錯,他覺得每一步都是妙手,好像聶衛平來下也就這樣了。

"媽的,老子剛剛把棋練好,廠長又不喜歡下棋了,倒害得老子上了癮。"其中的一個說。真他媽巧,看來他下棋的目的跟伍天舒是一樣的。

又看了一陣,伍天舒有些受不了了,這兩個人穿的都是尼龍襪,臭得一塌糊塗。最噁心的是,其中的一個人還經常用手穿過襪子上的洞去摳自己的腳趾縫,然後放在鼻子邊上聞。

伍天舒走開了。

"下棋吧?"一個人在身後說,聲音有些沙啞。

伍天舒回頭一看,見一個大約五十來歲的老先生正站在身後。老先生帶著一副眼鏡,牙有些發黑,嘴裡散發出一股煙臭,手上提著一副圍棋。

"你看別人下已經很長時間了,何不自己下一盤呢?"老先生說。

"嘿嘿。"伍天舒拿不定主意,想下,又怕下不過他。

"別看不起我,我可是陳祖德的師弟,當年一起下棋的。"老先生說。見伍天舒有些吃驚,老先生接著說:"我叫陳祖文,跟陳祖德有關係呢。"

陳祖德?伍天舒自然知道,那可是聶衛平之前中國的第一圍棋高手。跟他的師弟下棋?伍天舒簡直不敢相信。

陳祖文見伍天舒好像有些猶豫,連拉帶拽,把他拉到了一張桌子旁,不由分說,擺好了棋盤。

"黑先白后,你先。"陳祖文讓伍天舒下黑棋,一邊說,一邊也脫了鞋,蜷了腿坐在石凳子上。伍天舒注意到,陳祖文的襪子也都是洞,而且也散發著奇臭的氣味。

難道,難道這就是棋手流行的習慣嗎?

這就是伍天舒下圍棋的處女秀了。他萬萬沒有想到,他的第一次會是跟陳祖文。陳祖文的動作看上去很專業,伍天舒則很緊張,下棋的時候手都在發抖。

陳祖文棋下得飛快,而伍天舒則慢很多。因為是第一次下,他想一定要下好一點。

"看來,你是長考派。"陳祖文說。媽的,什麼是"長烤派"?伍天舒沒聽明白,不過還是假裝贊同地點點頭。

伍天舒的處女秀下了三個小時,渾身都被汗濕透了,因為他很緊張。

出人意料的是,最後的結果竟然是伍天舒獲勝了,陳祖文的一大塊棋被征吃掉了。

伍天舒興奮極了。媽的,初戰告捷啊!這簡直是初出茅廬第一功。而且,他戰勝的是陳祖德的師弟,那是個什麼人物啊!

伍天舒笑了,忍不住笑了。

陳祖文也笑了,看上去他並不在乎輸贏。

"不錯,你下得真不錯啊。學棋多長時間了?"陳祖文摘下眼鏡,一邊用手紙擦著,一邊問。

"嘿嘿,不長。"伍天舒說,不知道該不該自吹一把。

"你不會告訴我你才學了兩年吧?"陳祖文問。

"兩個月。"伍天舒說,不免有些自鳴得意。

"啊?"陳祖文吃了一驚,手一抖,眼鏡掉到了地上。伍天舒急忙幫他撿了起來。

撿眼鏡的時候,他突然想起張良和黃石公的故事,心想這陳祖文不會就是自己的黃石公吧?

"兩個月?你真是個天才啊!我下了這麼多年的棋,見到的最聰明的就是陳祖德了,可是你比他還要聰明。快跟我說說,你是怎麼學的?"陳祖文興奮起來,比伍天舒還興奮。

伍天舒高興起來,就把自己學棋的經歷告訴了他。

"你跟你老婆就學成這個樣子了?天才啊,無師自通。你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天才?就是無師自通。"陳祖文又戴上了眼鏡,仔細地端詳著伍天舒,一邊的鏡片已經摔裂了,"你老婆一定也是天才,天才和天才下棋才能提高得這麼快,就像陳祖德和聶衛平一樣。"

"陳老過獎了。"伍天舒說,現在他叫陳祖文陳老。

"唉,可惜你歲數大了一點,否則我把你推薦給祖德,保證你能當全國冠軍。可惜了可惜了,唉!"陳祖文嘆口氣,很惋惜的樣子。

看陳祖文說話真誠的模樣,伍天舒不再懷疑自己是個天才了。這個時候他真的很後悔投生投錯了地方,他這樣的天才,爹娘竟然從來沒有發現過。他們不僅沒有發現自己的兒子是個天才,還給天才兒子起了"二狗子"這樣弱智的小名,讓人乍一聽以為是漢奸偽軍的後代。

伍天舒笑笑,表示遺憾,真的遺憾。

"不過,論你現在的水平已經很高了,應該算是個業餘高手了,大概相當於業餘五段吧。"陳祖文繼續說。

伍天舒不知道業餘五段是個什麼水平,想來還不錯。

"你可以去參加市裡的業餘比賽了,肯定進前六名。別人要是不信,你就說是我說的。"陳祖文拍拍胸脯,乾癟的胸脯傳出骨頭相撞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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