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1

柯逍烽的病房裏傳出眾人說話的聲音,魏大若到了走廊里就聽見了。就在魏大接近病房時,裏面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

"你們能不能靜一靜?這是醫院。"柯逍烽在教訓別人,"有文化,沒素質。"大家被柯逍烽善意的罵,也開始對柯逍烽攻擊起來。魏大若正好推門進來。

都是柯逍烽報社的的同事,與魏大若也熟悉。見魏大若進來,本來坐着的幾個記者、編輯,一個個站起來,與他打着招呼。

"好了,你們也都回去好好乾活吧。"柯逍烽立即就要把同事們支走,"反正我還活着。"

同事們見魏大若過來了,本來就想離開,柯逍烽這麼一說,大家順水推舟,就坡卸驢,一個個和魏大若打着招呼,走了。

"楊頃呢?"魏大若發覺只有柯逍烽獨自一人在病房裏,沒人照顧。

"被我趕去上班了。"柯逍烽狡猾一笑,隨即拿出香煙,"來一支。"

"好像我在門外聽你在教訓別人有文化沒素質的吧?"魏大若指指牆頭的禁煙標誌,"誰照顧你?"

"咳,昨天若是給人撞了粉身碎骨,壯烈犧牲,還談抽什麼香煙。"柯逍烽搖著頭,說歸說,可還是把香煙又裝進了盒子裏,"報社領導來過了,我讓他們通融一下,要個單間,省得影響別的病友……你別取笑我啊,大若,不,該喊你魏局……如今這個時代吧,大人物對自己要求低調再低調,要有親民形象,要有親和力;小人物呢,想着法子折騰,要被萬人矚目,要享受特殊待遇。前者,並不譬如你,而後者肯定譬如我。"

魏大若被柯逍烽這般叨叨絮絮給惹得笑了起來,"你老柯,大人物,說不上;小人物,也不是。但你肯定是個人物。時常我拿你來比較,我還是羨慕你的活法,自由、豁達、率性……"

"別再說了,再說下去,可怕我就找不着北了。"

兩人開心的笑了起來,推門進來的護士,被這兩位老爺們的輕鬆得幾乎有些不羈的笑聲,搞得莫名其妙。

護士給柯逍烽掛好點滴之後,柯逍烽禮貌的對護士說了聲謝謝。護士的臉被若大的口罩給掩蓋着,從她的眼睛裏,可以看出她的微笑。護士把門帶上,走了。委大若和柯逍烽相視一下,又都憋不住的笑了起來。

"你家麥子怎麼樣了?"柯逍烽關心郝麥。

魏大若點點頭,"和你一樣啊……還需要一段時間躺在床上。"魏大若看了一眼窗外照進來的陽光,"你又是怎麼給報社的領導扯謊的?關於你的腿。"

"工傷啊。"柯逍烽一本正經的解釋著,"那天晚上還真有個採訪,是報社安排的,我只是把採訪的時間稍微往後面挪了挪。再說你也知道,我的那些領導,除了酒囊,就是飯袋。這輩子在他們手下幹活,恥辱。"

"牢騷易斷腸的。"魏大若拍拍床。

"索性斷了腸,一死了之,一了百了,總比活着受罪好吧。"

魏大若知道柯逍烽一提起報社的領導們,就惱火的原因。確實,柯逍烽單位的那些管理者,沒有一個是對本業務熟悉的,更別提精通了。

"咱們還是說說劉埕的事吧。"柯逍烽不想被自己單位的那些爛事給壞了情緒。

"為什麼要說劉埕?"魏大若很不自為然,"劉埕與你我的生活那麼有關係嗎?"

"怎麼就沒有關係?"柯逍烽移動了一下身子,"沒有他,我就不會這個樣子躺在這裏。"

"證據呢?"

"遲早會有。"柯逍烽忽然的看不明白魏大若了,"沒有劉埕,你能那麼窩火嗎?"

"為何要讓劉埕影響了你我的生活?"魏大若搖搖頭,"沒有那個必要吧?你有那個精力,還是幫我辦點別的事情吧。"

"你有什麼事情要我幫忙?"

"我有一個親戚,四十歲左右……沒文化,你就給安排他做一下打掃衛生之類的清潔工作吧。"

"這點小事,一個電話就行了。我還以為什麼難事呢。"

"最好是在江南別墅。"

聽魏大若這麼一說,柯逍烽愣了一下,"你是……"

"你的想像力就是那麼豐富。"魏大若苦笑着,"是不是以為我要安插什麼人去監視劉埕?不是的,我看到勞務市場上張貼的招工信息欄里有江南別墅需要清潔工的信息……畢竟那裏環境好,都是有錢人,要面子的,人也好侍侯,待遇也不會差到那裏……"

"那你打個電話不就行完事了?"柯逍烽還在懷疑魏大若的動機。

魏大若咋著嘴,說,"我大小也算是反貪局長、副檢察長吧?"

"算。"

"我給人打電話,不合適。"

"怎麼就不合適了呢?親和力啊?"

"可我也是小人物,想擺譜啊。"魏大若笑着解釋道,"我怕找別人的原因,你應該清楚,也就是怕別人找我。"

"當真?"柯逍烽還是不相信。

"你要是不願意相信,那我再解釋,也是嘴上抹石灰,白說了。"

"姑且相信吧。"柯逍烽答應了,"我今天就打個電話去,把這件事情辦了。"

"不過我的親戚還得有幾天才能過來。"

"那我不管。"

"你怎麼能不管呢。"魏大若告訴柯逍烽,"過幾天我可能要出國考察一階段。"

"這個時候你走?"

"我也不想離開啊……可沒辦法……"魏大若苦笑着,"通常被安排出國考察,也就是人事變動的時候。"

柯逍烽注視着魏大若。

"看什麼看?"魏大若看上去有些沮喪,這樣的表情,柯逍烽也是極難見到的,"千年老二。"

"檢察長是誰?"柯逍烽有些迫不及待。

"反正不是我。"魏大若苦笑着,"我也不管他是誰了。"

"這不公平。"柯逍烽替魏大若抱不平。

"何為公平?何為不公平?"魏大若搖搖頭,站起身來,"只要自己心態好,就好。我以為,自己會波瀾不驚的,可還是……唉,沒有修鍊到家啊……"

在魏大若的感嘆中,柯逍烽相信魏大若剛才說的話了。

可魏大若也會放棄?尤其是劉埕案子。柯逍烽不好再問。這個時候,換了他柯逍烽早就不幹了。而魏大若這麼多年來,一直兢兢業業,任勞任怨。但柯逍烽不相信魏大若會就此罷手,就此放棄。

但是,暫時的放棄,還是有可能的。

就在兩人沉默之時,有人推門進來。章好,柯逍烽的同學。柯逍烽感到意外。她怎麼會知道他住在醫院?柯逍烽給魏大若做了介紹。

"你們在談事情啊。"章好平和的說,"那我打攪你們了。"

"他正好也來醫院,沒事,你坐,你坐。"柯逍烽連忙說。

這小子也重色輕友。魏大若暗自好笑。

"我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吧。"魏大若站起身來,告辭了。

章好朝魏大若禮貌的點了點頭,微笑着,目送魏大若離開病房。

2

魏大若離開柯逍烽的病房之後,又接到了於亞洲的電話。於亞洲剛下飛機,問魏大若是否有時間?若是可以的話,讓魏大若去他的家裏。魏大若想了想,說可以。魏大若先到妻子的病房,郝麥正和郝禾說着話。郝麥說她剛才眯盹了一會兒,睡不着。魏大若拿了包,離開了醫院。

趕到於亞洲家時,於亞洲還沒有到家。魏大若從樓上下來,剛走到樓梯口,看見於亞洲的汽車遠遠的行駛過來。

於亞洲一下車,就抱怨現在城市的交通,是如此的不合理,並不是上下班高峰,還堵車。魏大若並沒有附和於亞洲,反而還諷刺了他幾句。於亞洲被魏大若說的也無話可說。

進了家門,坐下來,先泡了杯茶。

於亞洲告訴魏大若,市府大院準備搬遷,他正在跑計劃。聽省里領導的口氣,延江市新的行政中心,不可能立項。對這樣的事情,魏大若向來不感興趣。於亞洲怎麼說,他就怎麼聽,不發表任何意見。於亞洲又抱怨了一陣。說明知道新的行政中心不可能獲得批准,可還是會如期開工,換一個名稱,只是具體事情讓他來做,總覺得不太舒服。牢騷歸牢騷,做還是要做。

閑聊了幾句之後,於亞洲從書房裏拿出一個大信封,口是封好的,遞給魏大若,"材料都在裏面了,我覺得可能對你有用。"

魏大若掂量了一下信封,又放在茶几上,說,"我可能最近要出國一趟。"

於亞洲一愣,極其敏感的說,"是組織上安排的?"

魏大若點點頭。

於亞洲嘆息道,"看來延江的檢察長肯定是在你離開延江之後,就會到位了。"

"那不是我該操心的事。"魏大若笑了笑,說,"服從組織總是對的。"

"未必。"於亞洲否認道,"組織也是人組成的……這就看那些組織成員當中,都有些什麼人了。"

"對我來說,出國考察也是件好事情。"魏大若堅持說,"惟一的缺憾就是郝麥出了這樣的事。"魏大若還是多少的詫異于于亞洲對組織的認識,怎麼與胡建剛是那麼的一致?大概委身於廟堂之中,時間久了,也就有了那般無奈的感嘆吧?可他魏大若怎麼從來沒有過類似的認識?也就是說他魏大若還不適應於廟堂生活的法則?詫異歸詫異,魏大若也僅僅是放在心裏,沒有說出來。

"你可以推掉啊。"於亞洲給魏大若出著主意。

"我已經答應了。"

"那就沒辦法了。"於亞洲安慰魏大若,"既然做了決定,你就放心的去國外考察……家裏有什麼事,你讓郝麥給我打電話。"

"你?"魏大若看着於亞洲,"給你打電話?"

"不行嗎?"於亞洲感到驚訝。

"不行,不行,你現在是副市長,是官員。"

"副市長也好,官員也罷,我還是叫於亞洲吧?"

"我的意思是你那些工作忙都忙不過來,怎麼還敢有勞你呢?"魏大若解釋說。

"我可以吩咐手下的秘書去辦啊。"於亞洲善意地取笑魏大若。

"有郝禾,還有柯逍烽呢,就不麻煩你了。"

"官身不由己。"於亞洲似乎有無限的感嘆,"連最好的朋友都不信任我了。"

"理解萬歲。"魏大若笑了,"我是理解你的難處……對了,你能告訴我當年為何不查下去的原因嗎?"

話題又回到了劉埕的身上。

於亞洲沒有直接回答魏大若的問題,而是說,"延江市有那麼一位領導,中途被免職的……到人大上班的第一天,就在會上公開的說,-人大工作,多做了沒有意思;不做,不好意思;那就少做一點,意思意思-"

"是他下令讓你不查的?"

"他當然不會明確下指令。"於亞洲搖搖頭,"在這些方面,我永遠無法與你媲美……"

於亞洲說這話時,很不甘心,悵然若失。

魏大若也知道於亞洲說的那麼中途下台的領導是誰,人還沒有回到延江,省委機關報上已經有了該領導被免去延江市職務的新聞稿了。誰都知道那位領導在延江做的最大的事情,便是擾亂了延江幹部隊伍的秩序,還花重金請某個文人寫了個集子,大書特書自己在延江的反腐業績,其實誰都明白那位領導才是腐敗深重之徒,從物質到精神。可又奈之何?

魏大若又拿起那隻信封,反覆看着不著一字的信皮,輕輕的把信封放在桌子上,推到於亞洲的面前,"還是放在你這裏吧。"

"你不查了?"魏大若的這一舉動,使於亞洲驚訝得站起身來。

"等我想好了,我再來找你拿它。"魏大若無奈的搖搖頭,"過幾天我就要出國考察了,你說我還有時間繼續查下去嗎?再說了,即便我想查,目前這個情況,能大張旗鼓的查嗎?"

於亞洲坐了下來,手指輕輕的在信封山敲打着,發出一聲重重的嘆息,"好吧。等你需要的時候,你給我電話……"

魏大若靜靜的瞧著於亞洲,一言不發。

只有窗外的陽光,鹵莽的撞進屋子裏來,毫無顧忌的灑落在地上。

3

"在我的印象中,你以前一直是個比較謹慎的人。"章好坐在柯逍烽的病床邊,低聲與柯逍烽交談著。

"人是會變的。"柯逍烽笑了笑,說,"難道別人都在變,就不允許我柯逍烽也有些變化?至於變好變壞,誰也說不清楚,連自己也說不清楚。"

章好沒接柯逍烽的話頭,但她明顯感到柯逍烽的話里有刺。柯逍烽對上次來找她,沒有看到劉埕的病例檔案,還耿耿於懷呢。章好是這麼想的。柯逍烽呢,確實也有這樣的情緒於其中。

這樣談話,也就話不投機了。而柯逍烽這個人最大的特徵,就是受情緒的左右太厲害。話說到這個時候,本該轉移一下話題了,說點別的,緩和一下氣氛。畢竟是人家章好知道你出了車禍,趕過來看望你的。柯逍烽非但不領這個情,還要變本加厲。

"我這個車禍,是人為的。"柯逍烽的眼睛盯着天花板,餘光卻瞥著章好,"有人想害我。"

"那你就更該當心了。"章好笑笑,說,"有些事情,不該是你管的你就別多管。"

"哪些事情?"柯逍烽看着章好,問。

"你自己總知道吧。"

"你是不是說我調查劉埕的事?"柯逍烽的追問,不留一點臉面。

這是個讓章好實在無法回答的問題。柯逍烽就是要用這樣的話,把章好逼到牆壁上,無路可退。

沒想到章好居然回答了,並且極其的從容,"是的,我就是說的這件事。"

柯逍烽怎麼也不沒有想到章好會接他的話頭,更沒有想到章好居然如此坦然的回答了他。這就輪到柯逍烽瞠目結舌了。

好在楊頃推門走進了病房,使柯逍烽的尷尬,有了迴旋的餘地,要不,柯逍烽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楊頃沒見過章好,但聽說過。也是柯逍烽的另外一些同學,在一起聚會時,開玩笑說的。楊頃與章好兩人落落大方的寒暄著,說一些家長里短的事。又坐了一會兒,章好告辭,她給柯逍烽留下這麼一句話,"你要知道詳細情況,只要去問看守所的獄醫丁光輝就行了。"

章好雖說是帶着滿面微笑走的,可連楊頃也看得出來,章好的微笑里夾雜着委屈。章好離開后,楊頃也不好問柯逍烽什麼。楊頃當然不是小雞肚腸的人,決然不會因章好來看柯逍烽,心裏就有了別樣的想法。只是楊頃不知道柯逍烽剛才怎麼得罪了章好。

更為奇怪的是,章好走後,柯逍烽的情緒一直不好。柯逍烽不停的打着電話,教訓著自己部門裏的記者。

楊頃實在忍不住了,問,"發生什麼事情了?"

柯逍烽正在情緒上頭,瞥了妻子一眼,沒好氣的說,"女人家不要多問。"

這句話使楊頃聽了很惱火,若不是柯逍烽現在是這個樣子,躺在病床上,楊頃肯定要和柯逍烽理論下去。今天就算了,忍氣吞聲吧。

之後,柯逍烽一直不說話,眼睛睜得大大的,看着天花板。

4

何魁又親自給郝麥做了全面檢查。郝麥恢復得很好,何魁建議郝麥一周之後,可以出院,回家養傷。當初郝麥被撞之後出現危險,主要原因是失血過多,在短時間血液得到補充之後,其餘的外傷,就比較好處理了。魏大若徵求妻子的意見,郝麥說她也願意回家養傷。醫院方面對郝麥也給予特殊關照,回家的第一周,每天都會派醫生上門出診檢查。

市見義勇為基金會出面,為郝禾在單位請了假,專門照顧郝麥。

基金會還要做一系列的宣傳工作,郝麥和魏大若都不願意出現在大眾媒介上。可基金會的負責人卻說,做這些宣傳工作,旨在激發人民的勇敢精神和善良。魏大若和郝麥也只好答應。魏大若只是希望在郝麥身體沒有恢復健康之前,不出席任何活動。還有一點,把見義勇為基金會獎勵的5000元獎金,依舊返還給基金會。基金會的負責人對魏大若和郝麥提出的這些要求,一一答應。

在郝麥受傷之後,沒有出現異常情況,但等到郝麥出院之後,有一件事情使魏大若覺得蹊蹺,若是說有意外的話,那就是這件事情算是意外了。那位被郝麥從車輪下搶救出來的新疆小孩,一直沒有找到,消失得沒了蹤影。當魏大若向處理事故的知情警察,問及新疆小孩時,警察告訴魏大若,他們也沒有找到那個小孩。

據那天事故現場的目擊者說,被郝麥從車輪下搶救出來的新疆小孩,隨即被人帶走了。帶走小孩的人不是新疆人。

魏大若聽到警察說了這些事情的經過之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5

辦公室通知了魏大若,最高檢查院組織一次國外業務考察學習,延江市檢察院只有一個名額,檢察院黨組的意見是讓魏大若去參加學習,政法委也是這個意見。其實餘下的話大家都知道,用不着說明,因為新的一任檢察長馬上就要到任了。這個時候安排魏大若出去學習,為了緩衝一下魏大若的情緒。

在沒有接到通知之前,魏大若就知道了有這麼一回兒事情。可當他拿到通知單時,還是多少有點不愉快。服從組織安排吧,學習就學習。按照規定,魏大若到財務上預支了一筆錢,讓辦公室給他預訂了延江到北京的飛機票。檢察院幾位平時與魏大若關係好的,心裏忿忿不平。你安排別人來擔任檢察長也就算了,為何非要把魏大若趕出去學習呢,這不是明擺着不信任魏大若嗎?倒是魏大若反過來勸幾位同事。見魏大若自己想得開,別的人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幾個人中午在檢察院旁邊的小飯店裏,吃了頓便飯,以白開水代酒,敬了魏大若,席間大家不免再次說起人事安排的事情來,不過也就是當作笑話調侃。

自從劉埕出來之後,實際上魏大若已經好長時間被涼在單位了,手頭也沒有上什麼案子,所以也就用不着移交。黨組考慮到魏大若的妻子還卧床在家,就讓魏大若臨出國前在家休息三天,照顧一下妻子、孩子。黨組領導在對魏大若轉達學習通知時,特別說明,若是魏大若本人不願意去參加學習的,也不勉強。

魏大若怎麼會拒絕呢?再怎麼說,那也是組織的決心啊。

再說了別人想去學習還撈不到機會呢,讓你魏大若去參加學習,那是培養你,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提拔了呢。

學習使人進步,生於上個世紀六十年代處的魏大若當然太熟悉這樣的語錄了,魏大若當然希望自己能夠進步。

6

魏大若要出國考察去?

難道魏大若會就此罷休?

會不會其中有詐?

金蟬脫殼?

在得知魏大若要出國考察的消息之後,劉埕反而顯得不安起來。若是魏大若在延江,不管他採取何種辦法,劉埕覺得自己能及早的採取對策。明槍好躲,暗箭難防。一旦魏大若脫離了劉埕的視線範疇,再要想掌握魏大若的行蹤,那就成了一件很難的事了。如果魏大若不是出國考察,若是魏大若搖身一變,只是不在延江,在別的地方重新對劉埕調查取證,那該對他採取一般的措施,當然不是沒有可能。只是,那樣再尋找應付方法,無異於竹籃打水,水中撈月……劉埕冥思苦想,在這個事件上,讓劉埕費勁了腦力,依舊想不出萬無一失的辦法來。

若是魏大若真的出國考察呢?那對劉埕來說,肯定是一件絕頂的好事。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證實魏大若出國考察,是不是真有其事。劉埕看看身邊的啞巴男人,發出無聲的嘆息。

這麼多天來,劉埕首次感到自己的被動,孤立無援。

到了周末,劉埕的小舅子給他在上海安排好了他所需要的娛樂。劉埕哪裏還有心境,赴巫山雲雨?劉埕並非是連性命只虞都不顧及的人。絕對不會。若是一個人到了"有酒且圖今日樂,莫管門前是與非"的時候,要麼是到了常人達到不了的境界,要麼是愚蠢至極的人。這兩種人,他劉埕都不是。

馬正平一口一個向劉埕保證,魏大若出國考察,是鐵板上釘釘的事,不會有變數。馬正平越是肯定,劉埕就越是焦慮。食不甘味,夜不安寢。劉埕坐在太陽底下,渾身曬得發熱,可寒氣還是從心坎上往外冒着。

煎熬,這就叫煎熬。這樣的日子,劉埕被羈押在延江看守所的號房裏,都沒有品嘗過,沒想到回到江南別墅,回到自己以為,遊刃有餘的環境裏,反而要承受這樣的煎熬了。

世事無常啊。

劉埕日夜捧著《聖經》,覺得不這樣,上帝就會拋棄他。但他在閱讀之中,沒有發生任何奇迹。上帝沒有賦予他對付魏大若的靈感。劉埕懷疑起上帝來了,自己原本那麼虔誠的相信上帝。為何上帝不在他需要幫助的時候,幫幫他呢?上帝應該像銀行一樣,虔誠的信徒們,平時對上帝的禱告和信仰,如同錢幣一樣存儲在上帝這個龐大的銀行里,到了信徒們需要幫助的時候,上帝必須出手相助。如同人們急需用錢,銀行就必須兌現。現在倒好,上帝兌不了現。那平時的存儲,豈非白費勁?

正當劉埕承受着如此沈重的思想負擔時,檢察院那邊來了消息,魏大若出國考察的通知書,已經交給了魏大若了。檢察院辦公室正在為魏大若出國考察準備所有的材料,承辦所有的事情。

如釋重負。

劉埕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要對付魏大若這樣的人,太難了。即使劉埕離開了延江市看守所,也出來沒有對魏大若掉以輕心過。

劉埕也替魏大若惋惜。如果他劉埕不是現在這樣一種身份,他會主動的去結交魏大若那樣的人。充滿智慧、富有犧牲精神,這兩方面都具備的人,絕對是值得他劉埕尊重的人。可現在的魏大若,事業上也走進了一個怪圈。這個怪圈,就是他劉埕為魏大若設置的。

他劉埕就是上帝派來對抗魏大若的,為魏大若的一生設置不可逾越的障礙的。怎麼解釋呢?無法解釋。惟一可以解釋的就是天妒英才。若當年周瑜臨終前仰天的長嘆,"既生瑜何生亮。"

魏大若出國考察的事情被證實之後,壓在劉埕心頭上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下來。劉埕有足夠的時間,去做他想做的事。劉埕可以從容的把他覺得可能對他造成不利的潛在因素,全部清除掉。

劉埕還是不放心魏大若。有一點,劉埕可以肯定,那就是魏大若不是輕易言敗的人。在哪裏跌倒,就會在哪裏爬起來。這樣的人會像獵犬追逐獵物一樣,一生都不放棄。被魏大若這樣的獵犬追逐的獵物,註定一生惟一可以做的事情,就只剩下無休止的逃亡。

而劉埕要乘機讓自己隱身,讓魏大若毫無目標的追蹤。他這個獵物,就可以躲在樹蔭下納涼,從一個慌不擇路的逃亡者,變為悠然自若的欣賞者。

眼前的焦慮,解除了。

劉埕放心的去做了一次禮拜,兌現了自己給牧師的承諾,捐了一筆資金。牧師邀請劉埕出來主事,劉埕婉言謝絕了。

回到別墅,馬正平正在等候着劉埕回來。

"姐夫,您說上海還去不去?"馬正平小心的問道。

"誰說不去了?"劉埕神采奕奕,"當然要去的啊。"

馬正平見姐夫高興,自然也跟着高興。隨即安排了一次上海之行。體驗著紙醉金迷的生活。

即便要去上海,劉埕也沒忘記前程的誦讀一段《聖經》。

"有幾個您資助的學生說放了暑假要來看您。"等劉埕掩上《聖經》之後,馬正平告訴劉埕這麼一個消息,"說是要送點家鄉的土特產來謝謝您。"

劉埕想了想,拒絕了,"你跟他們說,就別來了,暑假還可以利用時間打個工,多少還能賺點錢的。"

馬正平覺得還是讓那些學生來,那樣的話,可以讓延江的新聞媒體,做些報道。宣傳宣傳。劉埕譏笑馬正平過於功利。做任何善事,都不能尋求回報,要麼就乾脆不做。另外,這個時候,再弄點這樣的事情出來,對他劉埕弊大於利。簡直就是野雞蹲在墳頭上,尋銃。別說魏大若、江士勇他們,就是延江市的老百姓,用口水,都要淹死他的。

馬正平被劉埕教訓得啞口無言,只好去打電話把那些想前來看望劉埕的學生,給回了。

去上海的高速公路上,劉埕坐在寶馬車裏,撩起窗帘,注視着窗外,腦子裏還是在想着魏大若。

為何像魏大若這樣的人,一切總是那麼不順利呢?

上帝啊。劉埕又開始感激上帝了。上帝是有用的。實惠。劉埕還準備繼續的在著銀行里存儲著錢幣,必要的時候,上帝會兌現的。

劉埕的臉上露出了微笑,在離開延江,前往上海之前,劉埕又得到了一個令他不得不慶賀的消息,那就是江士勇因審理劉埕出現的偏差與過激,將受到紀律處分,極有可能離開中級人民法院,去另外一個地方。

7

當魏大若面對渾身是傷,還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的妻子、面對活蹦亂跳,無憂無慮的女兒若麥時,出現了從未有過的猶豫,也想到了放棄。

"這個時候我離開合適嗎?"魏大若看着妻子和女兒,以及郝禾,三個人在一起說笑着,便悄然地退出了房間,獨自走到陽台上,點上一支香煙,看着遠遠近近,彼此相連的萬家燈火,魏大若確實感受到了來自家庭的溫暖和愛意,生活其中,其樂也融融。

郝麥當初愛上他魏大若就是因為他的剛毅與正直,因為他工作的一絲不苟,只要是工作上的事情,不管魏大若回家不回家,多長時間回家一趟,郝麥毫無怨言;不管來自哪方面的壓力與打擊,郝麥總是毫不猶豫地站在魏大若的身邊。去年,當魏大若把延江市最風光的神州製造集團的董事長總經理劉埕,送進監獄的時候,也是魏大若在作為一名檢察官的職業生涯中最為艱難的時候,劉埕與市委領導的關係,婦孺皆知。魏大若接手這個案子之後,軟的硬的,幾乎每天都有人招待魏大若,到後來是早晨一開門,門前就放着死貓死狗。

魏大若問妻子,怨嗎?

郝麥告訴魏大若,從當年愛上他那一刻起,完全有了心理準備。

郝麥說,她就希望有人公正地執行着法律,當有人道德淪喪之後,若是沒有法律這道最後的柵欄,社會能有安定之日嗎?

魏大若擁抱着妻子,他知道郝麥又想起了陳年往事。

郝麥的父親,就是在上個世紀的那場文革中,被打成癱瘓的。郝麥自懂事起,就嚮往有社會的文明與法律的公正。當她遇到魏大若時,郝麥覺得他就是文明與公正的化身,更難能可貴的是魏大若還是一位剛毅堅定的男人,懂得愛女人的男人。

郝麥從來沒覺得自己為魏大若犧牲了什麼,而是覺得那都是愛,沒有愛,就沒有心甘情願的犧牲。

魏大若在接受着妻子的愛時,充滿了幸福,從來也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行為是否給妻子,給家庭,帶來任何不利,可今天,此時此刻,魏大若對自己的行為多少產生了疑慮。看着生活小區內,一家三口在草地上走着,說着,笑着,魏大若已經回憶不出,自己還是在什麼時候,和妻子和孩子,一起下樓散步的了;而這一去,不知道時間是長是短,又是一次時間的主動權不被自己握著的任務……

"爸。"若麥來到了陽台上,伸手攬著魏大若的手臂,忽然又像發現了什麼秘密似的,"爸,你躲在陽台上抽煙啊。"

魏大若伸手在若麥的頭上撫摸著,並把香煙掐滅了。

"爸,你不抽煙,好嗎?"若麥依偎在父親的懷裏。

"作業都做好了?"魏大若關切地問。

"作業作業,整天就是做作業。"若麥嘟噥著,"人腦都快做成豬腦了。爸,要等到什麼時候才不要每天做這麼多的作業啊。"

魏大若笑了,"我也不知道。"

"你上學那會兒有這麼多作業要做嗎?"

"好像沒有。"魏大若想了想說,"我上學的時候,每天也就做半個小時的作業,有時還不要做。"

"可爸你還是考上大學了啊。"

"不說做作業了,好嗎?"魏大若把若麥抱起來,"若麥,爸問你,爸不在家,你會學着照顧媽媽嗎?"

"會啊。"若麥神秘地問,"爸,是不是又有行動啊?"

"爸要出國學習,也是去做作業。"

"騙人,都工作了,還要做作業啊。"

"一個人一輩子都是在做作業,有時是在做同一道題目,無數個答案中,尋找那個正確的。"

父女倆在陽台上說笑着,郝禾站在室內的窗戶前,沖着魏大若和若麥喊,"你們倆這麼開心,在說什麼呢?也讓我分享點啊。"

"好啊。"若麥扭過頭沖着郝禾說,"那你就幫我們倆去做作業吧。"

"你媽就是讓我來問你作業做好沒有呢。"

"爸,看來我只能去做作業了。"若麥從父親的懷裏下來,離開了陽台。

8

剛才掐滅的香煙還在手上,魏大若走進屋子,把它扔在紙簍里。郝禾把一隻削好的蘋果遞給魏大若。

"若麥有我照顧你還不放心啊?"

魏大若接過蘋果,啃了一口,"你自己的事情處理得怎麼了?"

"拖唄。"郝禾有點黯然,"你說還能有好的辦法嗎?"

"要不我找戴一品談談?"魏大若看着郝禾。

"沒事的,等他冷靜一段時期再說。"

魏大若點點頭,"……戴一品在生活方面……過分了……"

"維持婚姻的辦法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郝禾顯得很無奈,說,"他在生活方面的事情,我不太在乎,真的……"

"那你們之間的裂痕……?"

郝禾感嘆了一聲,"我只是不想過着提心弔膽的日子。"

魏大若疑惑地注視着郝禾。郝禾可是從來沒有在家人面前透露過這樣的情緒啊,難道戴一品除了在外面有女人之外,還有別的?

郝河像是察覺到自己的失言,趕緊說,"我今晚回去,明天一早就過來。"

魏大若點點頭。

此時若麥的房間里傳出來若麥唱歌的聲音,魏大若走過去看看,見女兒一邊做著作業,一邊唱着呢。郝禾也過來看着若麥,笑着低聲對魏大若說,"越來越難管教了吧?"魏大若伸手把門悄悄地拉上,笑笑。

"那我走了啊。"

郝禾拎着一隻包,和魏大若打了聲招呼之後,又和郝麥說了聲。魏大若把門燈打開,等郝禾下了樓之後,把門燈關了,關上門,走進了卧室。

"是不是放心不下啊?"郝麥微笑着看着魏大若。

魏大若憨厚一笑,"還真有點捨不得離開你,離開若麥呢。"

"不就是外出學習嗎?"郝麥努力地伸出手來,魏大若把臉靠過去,享受着妻子的撫摸,"最長也就兩個月要回來了吧?"

"而你的身體……"魏大若有點沮喪。

郝麥神情自若地微笑着,"你就放心吧,這麼多年,你努力工作,抓了那麼多罪犯,受了那麼多的委屈,連個先進都沒有評上,我就受了點皮肉之苦,一下子就成了英雄了。"

"也不是誰都有勇氣衝上去救人的。"魏大若坐在床邊,感嘆著,"半個月前,一個小孩掉在市河裏,兩邊圍觀的人不下四五十個,但沒有一個人跳下去救人,那個小孩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淹死了。"

魏大若的身子靠在床背上,閉上眼睛。

郝麥也沒說話,沉默地拉着魏大若的手。良久,郝麥問魏大若,"周曉紅家你去過了嗎?"

魏大若點點頭,"我讓汪主任帶我去了……我跟我開辦企業的兩個同學分別打了招呼,希望能夠給周曉紅的父親和弟弟安排一下工作。可那3000元錢,他們說什麼也不收。"

"一家人就靠周曉紅在醫院裏工作的一份收入,很難支撐的。"

"臨走前,我再去我同學那裏看看,讓他們一定想想辦法,只是啊,我也說不清楚,他們現在似乎不像以前那樣……"

"疏遠了是不是?"郝麥把頭枕在魏大若的腿上,"要不還是我來打電話吧,我說起來,要比你方便得多。"

"也好。"魏大若想了想,點點頭。

"劉埕的事情你準備怎麼辦?"

魏大若沒有想到妻子突然間會問起這件事情來。

"你不覺得其中有貓膩嗎?"

"沒有。"魏大若舒了口氣,說,"人家可是有醫院的所有檢查報告,尤其是脊椎做的X光片在那裏呢……唉,摔成截癱,也算是對他揮霍和腐蝕的報應吧。"

"怎麼會那樣巧呢?"

"世事難料。"

"我也是在司法局工作的啊。"

魏大若安慰著妻子,"是不是存在着手腳,時間會證明給人看的,到狐狸尾巴露出來之後,再逮也不遲啊。"

"媽、爸,作業做好了。"若麥在自己的房間里大聲地喊著。

"我去看看。"魏大若把妻子的頭,小心地從自己的腿上搬移下去,走出卧室。

夜是靜謐而祥和的。

妻子和孩子都已經睡了,魏大若走進書房裏,打開燈,坐在那裏,手裏拿了一指香煙。香煙在他的手指間反覆來回地轉動着,彷彿能演繹成孫悟空手裏的那支能大能小,威力無窮的金箍棒,玉宇澄清萬里埃。

忽地,魏大若不再轉動手裏的香煙了,一個人的形象浮現在眼前,一個老人的形象,一個老人垂垂將死的形象,那個老人,就是他的父親。

老人臨死前拉着魏大若的手,艱難地吐出八個字:鋤惡務盡,積善無求。

魏大若的內心,又堅定了許多。鋤惡務盡,積善無求。他想,他會努力做到的。不管前程等待他的是凶是吉,義無返顧,責無旁貸。

魏大若站起身來,在書房裏來回緩慢的踱著步。魏大若想起在於亞洲家裏,於亞洲給他的那隻信封。

那裏面究竟會是一些什麼樣的材料?

果真對劉埕再次調查有幫助嗎?

對材料的懷疑,是次要的。魏大若現在開始懷疑起於亞洲來了。有一點可以肯定,於亞洲不可能與劉埕有染。但於亞洲不再像以前那麼純潔。這一點,自從魏大若和於亞洲一起走進延江市檢察院上班起,魏大若就感覺到了於亞洲的變化。這麼多年了,於亞洲擔任了延江市副市長,於亞洲究竟會被染到何種程度?魏大若的心裏沒底。魏大若相信,每個人都會有每個人的底線。於亞洲至少會是一個堅守底線的人。那是一個人,起碼的標準。

魏大若的心裏,其實一直還在惦記着一個人,江士勇。自從那次江士勇拉着他去延江市看守所門前,看劉埕出來的場景之後。江士勇似乎成了隱匿者。先是請了長休假,去了哪裏連他的妻子也不知道。過一階段,好像又回來了,但始終不露面。聽說與法院的領導之間產生了一些分歧,有了爭吵。庭長一職,被免了。魏大若打過幾次電話給江士勇,辦公室里沒人接聽,打到他家裏,江士勇的妻子總說他不在家,打江士勇的手機,一直關着……魏大若能理解江士勇的心情和壓力造成的影響,但魏大若還是想在出國考察前,見一見江士勇,一起喝杯酒,哪怕一句話也不說,就坐那麼一小會兒……

魏大若不琢磨江士勇。這麼多年來,在魏大若的心目中,江士勇是透明的,比他自己還透明。為何這樣一個嫉惡如仇,為了公正和正義,能夠引刀問頸,慷慨赴死的人,總是命運多舛呢?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煞。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魏大若無意中,低聲吟誦著黃巢寫菊花的詩句來。那是一種怎麼的景象啊,滿城盡帶黃金甲。代價,就是必須承受一日緊似一日的秋風寒意……此時的魏大若,不知是因為想到於亞洲,還是因為江士勇,他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下來,"蕊寒香冷蝶難來"的寂寞與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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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貪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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