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扯哩哏兒楞

第十一章 扯哩哏兒楞

1

次日一早,二舀找田造文商量如何換回手機。田造文胸有成竹地說,這點小事兒,包在我身上。一上午,田造文找個借口就去牛向西屋,不下七八趟也沒得手。不過,也沒引起牛向西的警覺。牛向西今天懶得動彈,不時伸伸懶腰、打個哈欠,酒精作用似乎還沒完全消散。田造文有點後悔說了大話。

二舀又到田造文屋打探情況,知道沒啥效果,於是說事到如今,愛咋咋地吧,轉身走了。田造文沖著二舀背影,說別急,也許還有機會。心裡卻十分著急:手機換不回,極易把事情鬧大,到那時二舀是主犯,自己就是脅從,越尋思越心急,越心急越沒辦法,想著平時給別人出招,都是信手拈來,輪到自己倒沒咒念了。正胡思亂想著,座機響了起來,被嚇了一跳的他心裡罵著:早就告訴後勤換個動靜小的,到現在沒辦。

「喂,找誰呀?」

「是省工業局吧,我想讓我弟弟聽電話。」對方聲音有些發顫。

「是工業局不假,找你弟弟也行,得報一下你弟弟大名吧?」

「我是你們牛局長的大哥,有點急事兒,他的手機咋撥也不通。」

聽說是牛向西大哥,田造文馬上變了口氣,說牛大爺好,您稍等,我馬上去找牛局。田造文一溜兒小跑,敲開牛向西屋門,說你家大哥把電話打到辦公室,像是家裡有啥急事。牛向西聽了一愣:自己是有個大哥住在城郊,老媽也住在那兒,大哥是個萬事不求人的主兒,突然來電話,莫非老太太有啥情況?想到此,紅臉蛋兒霎時沒了血色,三步並作兩步,來到田造文屋。他拿起話筒,對方已把電話掛了。於是,坐在椅子上,告訴田造文一個號碼,讓他馬上回撥。好一會兒電話才接通。牛向西接過話筒,聲音有點變調地說,我是向西呀……都好吧。又「噢噢」、「啊啊」地哼了幾句。

撂下電話,牛向西嗖地站了起來,臉色綳得鐵青,怒目圓睜,聲音近乎歇斯底里,說你這辦公室主任怎麼當的?連個電話都接不明白,啥我大哥?是個騙子!說著,用拳頭猛砸了一下桌子,由於用力過猛,差一點把眼鏡得瑟掉。田造文伸手去扶,被牛向西用手狠狠擋了回去。

田造文平白無故地挨了一頓摟,在屋裡正憋屈著,二舀嬉皮笑臉溜了進來,還拿著手機晃著。田造文突然明白,剛才那出是二舀耍的把戲。於是氣急敗壞地說,李二舀呀李二舀,你可把我坑苦了,你逃出來了,卻把我裝里了,知道不?我在大老闆那兒現在成了啥人了?「白痴」、「低能兒」!二舀拍著田造文肩膀說,我是看你沒招了,才這麼做的,也是想讓你演得逼真點。這麼做,至多挨牛局個善意批評,說你頭腦簡單,社會經驗差,容易受騙上當。待牛局消了氣,便能合計過味兒,覺得你可靠忠誠,會更信任你。從這個意義上講,是我給你創造了一次機遇,你感謝我還來不及呢。田造文沒好聲地說,你小子越來越會狡辯了,給人家一個手貼臉,還得讓人家說謝謝。

2

時間到了一九九七年初春。

這幾天,牛向西指揮他的下屬忙著一件事情:逐地區逐行業地分析一季度生產態勢。他不想再找更多問題,要找也不離不開體制、機制、結構、觀念、包袱這些關鍵詞。他想通過分析,從中找到點希望與曙光。當了七八年的工業局長,雖說一些好事也落不下,但與其他一些廳局長比,總感到付出太多,吃虧不少,整天處在緊張沉鬱氛圍中,要不是調節得好,也許早得了抑鬱症。累點倒不怕,就怕白忙活一場。想讓人家舉薦,就得有個說詞,臉上沒金,讓人家怎麼說?因此,他得出個結論,自己的升遷,取決於能否找到希望和曙光。

還別說,事情真按他的想法來了。這天,王世宥拿著一摞整理出的材料,說親自對報表做了分析,又與基層同志面談核實,發現形勢已有潛在轉機:某市規模不大的三十多家工業企業,停產半停產了三年,現已全部開工;某市輕工業告別五年虧損窘境,盈利五千萬;在全國鐵合金業生產過剩、效益下滑的形勢下,省鐵合金集團獨立翻身,實現利潤為全國之首。牛向西聽了喜上眉梢,說姜還是老的辣!叫王世宥趕緊整理一簡要情況報政府。又說我們在困難時候,要看到成績,要看到光明,要提高勇氣。我們要在省報上集中連續報道,把這些令人鼓舞的成績告訴百姓。還要策劃一台文藝晚會,打破一下沉悶氣氛,鼓舞一下全省人民戰勝困難的決心和勇氣。

情況上報的次日,南山副省長秘書打來電話,轉達領導意見,說國有工業企業還在困難時期,不宜搞太大的成果宣傳,只同意搞一台文藝晚會。有了尚方寶劍,牛向西如獲至寶,先開班子會做了傳達,跟著召開局務會議布置落實。說S省國有工業企業出現轉機,省長指示我們以文藝演出形式加以宣傳,這不是一般意義的文藝演出,是推動振興、走出困境的重要演出;不單是工業局的一件大事,而是全省人民的一件大事。不僅邀請省領導親臨觀看,並向全省現場同步直播。

牛向西講完,馬奔騰翻開本子,呷了一口茶水,說文藝節目創作與演出,交由文化廳負責了,工業局要做的是:嘉賓邀請、禮品發放、劇場協調、劇務保障和節目審定等工作。辦公室負責省領導及嘉賓的邀請接待工作,要採取「人盯人」的接待方式;機關黨委和人事處負責文藝節目審查和演出團體的協調;企改一處負責演出時的劇務保障工作,包括供電保障、設施保障、直播保障等;企改二處負責人員車輛安全;計財處負責禮品發放。所有承擔任務的處室都要拿出具體落實方案。沒有具體任務的處室作為機動力量,隨時待命。最後說,此次演出只能成功不能失敗,哪個部門出了問題,就追究哪個部門的責任。

會後,萬長順把兩個副處長找來,傳達了局務會議精神。說局領導對一處還是挺照顧的,任務比較輕鬆,即便這樣,也要明確一位處長專門負責。閻曉說,劇務保障還用我們處長負責?多大個事兒呀,小題大做。萬長順說,是不是小題大做,不是我們研究的。在機關工作,凡事都要講政治敏感性。牛局馬局的話講到家了嘛。二舀對這套東西也很反感,想評論兩句,聽了他倆的對話,把話咽了回去,改口道,一處責任人就報我吧。閻曉的話似乎沒說完,回到辦公室還發著議論:現在有多少工作等著要做,有多少事兒等著我們局出主意,這倒好,搞起了歌功頌德。S省的國有企業還沒到宣傳成果的時候,現在亟須的是我們腳踏實地理清思路、紮實工作,哪能把精力放在文藝演出上?二舀納悶,剛上班那幾天,見自己發牢騷,閻曉對自己還好言相勸,沒想到她也是個犟脾氣。

二舀後來得知:長得文靜秀氣的閻曉,有著倔犟正直的品格,與她的家庭熏陶不無關係。她父母都是十幾歲參加革命的軍人,抗美援朝時,父親是個團長,母親是團衛生隊的護士。一次激烈戰鬥中,敵我雙方僵持不下,從拂曉打到傍晚,他父親那個團最後只剩下十幾人。閻曉父親全身是傷,她母親冒著生命危險,從前沿陣地把她父親背回坑道。從那以後,兩人成了生死之交,又在炮火中結成終身伴侶。閻曉從小受到家庭的熏陶,養成了正直勇敢、愛憎分明的品質,在幼兒園時,就有「小大俠」的綽號。上學后,經常「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調皮搗蛋的男同學都懼她三分。「文革」前,父親轉業到一家機械廠當廠長,由於敢抓敢管,得罪了一些人。「文革」中,這些人成了造反派,閻曉的父親成了他們的批鬥對象。一次,父親高燒不退,母親想讓父親休息幾天。造反派哪管這些,衝進屋子就要揪閻曉的父親走。只有六歲的閻曉掄起菜刀,立在屋門口吼道:誰要動我爸一根汗毛,我這刀決不留情!閻曉的哥哥弟弟們也拿起爐通條、笤帚,準備與造反派「決一死戰」。幾個造反派相互瞅瞅,只好作罷。

3

這天上午,閻曉去市裡參加一個會議,屋裡只二舀自己,他從辦公室借來幾份關於經濟形勢分析的文件,想再消化一下,沒想到,座機一聲緊似一聲響個不停。二舀連接三個:第一個是找打更老王頭兒的,沒等二舀說話,對方就知撥錯了,說聲「他媽的、打錯了」。第二個是推銷郵品的,醋溜溜的山西口音,背書似的沒完沒了。二舀不是頭一次接這樣電話,如果不叫他背完,過不久還會纏你,索性把聽筒放下,由他自己玩去。最後是個女士,找閻曉的。出於禮貌,二舀客氣地多了一嘴,說閻曉下去了,方便的話可代為轉達。對方立馬急了:啥叫下去了?哪有像你這樣說話的。不等二舀解釋,對方一聲「討厭」,掛了。三個電話給二舀整得心情不悅。

午飯後,二舀想換個清靜地方,於是,從辦公室借來接待室的鑰匙,掐著一摞文件準備鎖門,此時座機又響了。接還是不接?二舀猶豫著。這幾天他大致算了一下,共接了十多個電話,一半與工作無關。不過,這短暫地離開,竟有點惜別之情,萌生出接聽的衝動。

「你好,工業局企改一處,請問您找誰?」

「我是國家委王文彬啊,怎麼稱呼你呀?」

「啊?!是國家委王主任?我李二舀呀……」一聽是王文彬,二舀頭嗡的一下,八分是受寵若驚,又兩分疑惑不解:這麼大的官要與誰通電話,得由秘書接通才行呀,今天怎麼直接打到處里來了?!

疑惑似乎被對方猜到了:是這樣小李,我正在去外地途中,本應同你們局長通話,出來時電話本子忘帶了,只好問了查號台,告訴了你這電話。二舀說,那我馬上向領導報告……一聽要找局領導,「王主任」馬上指示,既然電話打到你這了,就不要再打擾別人了,弄得興師動眾的影響不好。也不是啥了大不起的事情,我的外甥到你們省辦事兒,在高速路上發生點意外,手頭沒帶太多現金,電話就打到我這兒來了……我給你一個電話,你跟他聯繫一下,拜託小李啦,把這件事情幫我處理好,有啥困難,你先克服一下,明天我就派人過去,總之,就不要再擴大範圍了。對「王主任」這麼低調地處理事情,二舀有點被感動。應允著說,請王主任放心,一定把事情處理好。事情不大,但是領導大呀,再不聲張,也得向在家領導報告一聲。

二舀迅疾來到萬長順的屋。一敲門才想起,萬處脖后長個癰,這幾天沒上班。於是,轉身下樓去找田造文。田造文這幾天得閑,戴著耳麥,在電腦前欣賞著槍戰片。見二舀進來,只擺了擺手。二舀把田造文的耳麥拽了下來,說堂堂辦公室主任,即便自娛自樂,也要看個時間、分個場合吧。田造文說,你是不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機關紀委書記崔東風可是剛從這走,讓我看完給他下載呢,你一個企改處的有啥權力干涉辦公室的事?二舀說行了,我說一句你有八句等著,咱說點正事。於是說了剛才的事兒。田造文聽了,起身要向牛局報告。二舀一把按住,說人家「王主任」千叮嚀萬囑咐的,不讓打擾局領導。再說了,還不知他外甥需要我們幫啥呢。田造文說你的意思……二舀說,我先跟「王主任」的外甥聯繫一下,看是個啥情況,即便用錢也得有個數呀!還要與國家委聯繫一下,起碼要了解一下「王主任」的行蹤。總之,別讓人唬了。田造文眯著笑眼,說你小子最近學滑了。

話音剛落,二舀手機響了,對方正是「王主任」的外甥,說這次帶姥姥去S省南部一骨科醫院看病,行至高速路二百五十公里處,把前面「紅旗」給追尾了,交警現場判定,百分之百屬我方責任,人家要一萬元現金了事,否則就要到交警大隊處理。沒辦法,我就同舅舅說了,真是不好意思。二舀只「啊、啊」了兩聲,把手機就摁了。田造文搶白二舀,剛表揚你兩句,尾巴又翹起來了。「王主任」管啥的知道不?技改的,大筆一揮,說多少就多少。我看啊,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別因這點小事影響了關係,到那時,可真要被數罪併罰了。二舀說,我覺得有點不靠譜,又一時說不清。下一步你得出面了,請牛局掛個電話,把「王主任」的底掏出來。田造文說,你這小子又要折騰我了,上次牛局的氣兒還沒出完呢,要報告也得一塊去。

牛向西正欣賞別人給他拍的照片,知道有人進來,頭也沒抬。田造文說,有個事情二舀要彙報一下。牛向西:說吧。田造文說,二舀你接的電話,你說吧。田造文迴轉身一瞧,哪還有二舀的影……

二舀坐在田造文的椅子上,把耳麥戴在頭上,又點燃一支煙,剛想神仙一把,田造文就回屋了。二舀摘掉耳麥,說怎麼比拉屎還快。田造文指著二舀的鼻子,說你小子凈背後尿屁兒,啥時就溜了?二舀說,我尋思這點小事還倆人彙報,怕牛局對你的能力產生懷疑。田造文:行了哥兒們,你屬於墨索里尼那堆兒的,總是有理。二舀問情況摸得如何?田造文說,我給牛局搞定了,牛局給在京的「王主任」搞定了,下一步要看你怎麼把兩個冒牌貨搞定吧。

4

二舀說,那個「王主任」還會來電話。田造文說,那就到你屋「守株待兔」,看一個處領導如何把部領導搞定的。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不一會兒,那個「王主任」果真打來電話。他說小李呀,十分感謝你啦,我剛才給那渾小子摟了一通,沒想到竟然要那麼多錢……二舀嗯嗯啊啊地附和著,說請「王主任」稍等,向西局長已經知道了,讓我把「王主任」的事情辦好,還要親自聆聽您的教誨。

二舀做了個鬼臉兒,在屋裡兜了兩圈兒,用手掐著喉結,裝出十分熟悉的口氣說道,你好啊,「王主任」,我是「牛犄角」呀,上次在全國系統的工作會議上,你還表揚我敢說敢幹、不怕得罪人呢。

「啊,啊,那是,那是。」對方順水推舟應付著。

「您親屬遇難的事,局裡同志向我說了,人都死了,拿點錢算什麼,王主任您說多少吧?十萬夠了吧?」

「夠了,夠了。」

「王主任呀,既然在S省發生的事,我們就全權處理啦,一會兒,我組織人就把您外甥屍體運到市火葬場,家屬啥時齊了,我啥時舉行告別儀式。沒事兒,多停幾天也就多花幾百塊錢唄,局裡不差這點錢,何況是我們尊敬的王主任的事情,平時我們盼都盼不到呢!」

「嗷、嗷嗷……」對方似乎很沮喪。

二舀佯作關心地問,我聽說家母兩個股骨頭全壞死了,你也不吭一聲。對了,老人家還有個淌哈喇子的毛病,不知道治沒治好?要不我給淘弄個偏方試試?對方似乎一怔,說謝謝你啦,偏方就不用啦。二舀像又想起什麼事情,說上次我聽說家父在街上溜達,被卡車把羅鍋給撞直了,把牙給撞眼眶裡了,把前列腺給撞肛門裡了,最後,案子結了沒?對方十分尷尬地說差不多了。

「行啊,人都那樣了,案子結不結我看都無所謂了,王主任你也不差那幾個錢,你說是吧?」

「那是,那是。」對方還硬撐著。

二舀繼續著,說您孫子生下來就「獨眼龍」,還是先天性無肛症,不知手術做沒?要不就到我這來,省城新京醫院有個專家專治這病,據他說,這病十有八九是遺傳所致。對方被損得無話可講,無可奈何地把電話摁了。

田造文伸出大拇指,說從哪學的這些屁嗑兒,像上了農家肥似的。二舀說,對待這些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騙子,就得用最刻薄的語言貶損他,讓他吃不好睡不好,使他的良心受到譴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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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舀從政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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