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信

12 信

馬洛伊上尉站在另一棟房子的大門前,向我們報告:「修理工已經修好了電話線,我已經給總部打了電話。海塞醫生馬上就到。我已經為海德森夫婦錄了口供,布蘭迪在樓上採集指紋。」

「其他人起床了嗎?」葛衛岡詢問道。

「估計正在穿衣服。」

「很好。我們上樓去,把奎恩叫過來,我需要他。還有,把瓦托斯上校也帶過來。」

琳達房間的門敞開着。房間里,布蘭迪忙着用刷子、粉末和放大鏡採集指紋。葛衛岡剛想走進房間,卻停下腳步,看着馬里尼。後者穿過走廊,敲響一扇緊閉的房門。只聽見阿諾德的聲音從裏面傳出,緊接着,門被打開,他走出房間。阿諾德身着襯衫,正在打領帶。看見一旁的探長,問馬里尼:

「警察?」

我再次注意到他那說話時幾乎是紋絲不動的嘴唇,好像害怕張開他的嘴一樣。

馬里尼點點頭。「沒錯。葛衛岡探長,阿諾德·斯凱爾頓。」

「很好,」阿諾德說,「你怎麼把警察找來的?」

「從魔鏡里變出來的,」馬里尼回答說,「我想問你點兒事情。琳達·斯凱爾頓有沒有為自己買過巨額人壽保險?」

「保險?沒有。她沒有投過保險。怎麼了?」

「只是問問。我想探長一會兒要見你,在一層等著。」馬里尼轉身,丟下他,匆匆走過來,進了琳達的房間。阿諾德一臉困惑地目送他離開,慢慢拉直領帶。我和葛衛岡跟着馬里尼進了房間。

葛衛岡關上門。「你為什麼迫不及待地問他那個問題?」

「一會兒告訴你。先看看屍體吧。」

葛衛岡稍稍猶豫了一下,走到椅子旁,掀開了布單。該看的我都看過了,所以我轉身踱至兩扇窗戶間的書架旁,瀏覽著書名。這裏有一些通俗小說,但是大部分都是非小說類書籍,而且主要可以分為兩大類。不出我所料,一類是神秘學書籍:招魂術,通靈學,瑜伽——作者都很專業,並非有名無實的騙子:洛奇,道爾,奧斯本斯基,本賽特,巴拉頓等等。除此之外就是一些戲劇方面的專業書籍:斯坦拉維斯基的《演員準備》,奧斯姆的《演員和表演》,克拉格的《戲劇藝術》,曼特西斯的《戲劇藝術的歷史》,曼特的《演出》,理查德·沃夫的《上妝時間》等等。

我抽出一本斯賓塞的《神秘學百科》,在目錄中查找「水晶球凝視法」。這時,我聽到馬里尼說:

「探長,讓布蘭迪提取這裏的指紋,」他指著梳妝台上的一把剪刀,「刃上有缺口。我認為這就是剪斷電話線的工具。」他打開梳妝鏡周圍明亮的燈,巡視着桌子上那些瓶瓶罐罐,然後又「啪」的一聲把燈關上了。

葛衛岡吩咐道:「布蘭迪,照他說的做。還有門口那塊兒『請勿打擾』的牌子,還有——」他戛然而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間一隅的那個倒懸在半空中的玻璃杯。

「這又是什麼見鬼的玩意兒?」他大步流星地走過去,用食指試探著輕輕碰了一下,杯了左右搖晃。

馬里尼瞥了我一眼,一副-我們註定倒霉」的表情。「是一個平底杯,」他解釋說,「被一根系在天花板上的黑線倒懸著。」

葛衛岡瞄了他一眼。「我看見了。」

「我正想為你詳細說明,探長。這是一個自製裝置,作用相當於水晶球。」

葛衛岡很明顯地猶豫了一下。「哦?是這樣嗎?」他邊說邊仔細觀察著。之後,他若無其事地補充了一句∶「有意思。」

他又回到屍體旁邊,躲避著馬里尼的視線。「你為什麼把她放在這把椅子上?」

探長的態度令馬里尼露出嘲諷的一笑。「因為她的姿勢與之相符,」他回答,「我懷疑她死後,曾經被放置在這把椅子上幾個小時。屍僵完全形成后,才被移屍。她的姿勢與那棟房子裏的椅子形狀根本不吻合。後背彎曲的角度很怪異,一隻胳膊看似搭在椅子扶手上,其實毫無支撐地懸著,距離扶手有半英尺的距離。」

葛衛岡若有所思地說:「你意識到了嗎?如果她死在這裏,那麼曠野恐懼症不再是個無解難題。可能是自殺嗎?」

「自殺?」馬里尼飛快地說,「那屍體為什麼被移動?」

「所以我們才認為是謀殺。」

「那麼,屍體被移動之後,指甲油瓶子和其他自殺的痕迹也隨之移動,這又如何解釋?」

「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葛衛岡冷漠地開口,「兇手對於琳達所患恐懼症的事實一清二楚。他認為即使在那裏留有一些指向自殺的線索,也不會有人在意,而且偽裝的自殺假象可以將謀殺嫁禍給別人——一個不知內情,選錯了陳屍地點的人。聰明,但還不夠明智。」

「你已經得出了答案,是吧?」馬里尼咧開嘴笑了,「我們之前也聽到了相同的推理。蓋爾昨晚也是這樣說的。但是回答我這個問題。有什麼理由,會讓人將自殺偽裝成謀殺?給我兩個理由。」

「兩個?我可以回答出一個。就是保險。受益人覬覦……」葛衛岡突然停住,恍然大悟,「哦,原來如此。」

「是的。」馬里尼說着,臉上略帶一抹放肆的微笑,「恐怕是這樣。琳達並未投保。除非你能給出第二個理由——反正我是不能——否則沒有人有動機將一樁自殺偽裝成謀殺案。只剩下兩種可能性。兇手是一個不知道琳達病情的人。或者,兇手知道琳達有恐懼症,只是想將兇案嫁禍給一個不知內情的人。不管怎樣,都是謀殺,而非自殺。」

「還有,」葛衛岡語氣中略透著些陰鬱,但是顯然贊同馬里尼的話,「我們不知道那個消失的神秘人到底知道多少.」而後,又咄咄逼人地補充道,「但是,如果是后一種情況,那麼兇手真是太聰明了。」

布蘭迪一真跪在放置著屍體的椅子旁,站起身,說道:「你們應該看看這個,探長。」他指著小茶几上面,「這裏有幾枚很清晰的指紋。」葛衛岡走過去,他繼續說:「海塞沒有過目之前我不會採集屍體的指紋,但是我想這些都是她留下的。我看了她的手。剪刀上很乾凈。我覺得是被擦拭過了。但是這個……」他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

探長低頭查看着桌子上的一疊便箋紙。第一張靠近上部的地方畫着幾條毫無意義的鉛筆塗鴉,一些螺旋狀的線條和曲線,就像初學寫字的孩子的書法練習一樣。葛衛岡將注意力轉向地板上的那支折斷的鉛筆。他撿起來,像之前馬里尼那樣,將兩部分拼在一起。

布蘭迪開口說:「我說的不是那裏。是桌面,你看看,在這裏,用放大鏡。」

葛衛岡遵從著。過了一會兒,他說:「好吧。你已經刷過了粉末,但是我一個指紋也沒看到。什麼——」

「我還沒有刷粉末。那些是碳粉。我用的是常規火藥粉,鋁粉和銻粉。」

葛衛岡迅速看了一眼手中的鉛筆和便簽紙上的塗鴉。矛盾之處很明顯。紙上的字跡是用很尖銳的鉛筆寫成的。而這支鉛筆沒有筆尖。

探長轉身面對馬里尼。「筆尖被磨過,筆芯都禿了。碳粉被刷在桌面上,用來顯現指紋。他媽的!你難道不知道——這支鉛筆在你發現的時候,就是斷的,還是你動手摺斷的?」

馬里尼從葛衛岡手裏拿過放大鏡,自顧自地查看,「總之,我是無辜的,」他說,「看起來,這幫烏合之眾里竟然還有一位經驗老到的偵探。」

「我覺得他沒有將粉末撒在桌面上,」布蘭迪說,「你應該先撒粉末,然後再用刷子撣掉口如果有指紋,那麼油脂會粘住粉末,顯現出指紋上的螺紋。碳粉撒得很不均勻,而且也沒有被撣過的痕迹。我想應該是有人把粉末撤在了其他什麼東西上,一些粉末落在了下面的桌子上。』

布蘭迪正說着,響起了一陣敲門聲。葛衛岡等他陳述完,皺着眉琢磨着他的推理,這才轉身應道:「進來。」

馬洛伊領着瓦托斯上校和奎恩偵探走進門。上校一如既往地昂首挺胸,穿着一絲不苟,甚至有些像女人般精於修飾。筆挺的長褲熨壓得平平整整,珍珠領帶夾夾在打着漂亮活結的領帶的正中央,細心摺疊的手絹卷在袖口裏。但就是這副乾淨整潔的樣子,卻被一早裹在頭上的紗布和繃帶,還有睡眼惺忪的表情,破壞殆盡,尚未找回他平日裏那講起話來滔滔不絕,猶如指揮家一般的架勢。他用對他而言稍顯平板的語氣,開口問候道:

「探長,你早。」

葛衛岡無精打采地點點頭。「又是你,嗯?」

「是的,恐怕是這樣,」瓦托斯顯得有些過意不去,「很抱歉,我們一見面就有兇案發生。上次的拜鬼兇案和現在這宗。我希望能在你不當差的時候,與你見面。」

在上次大禮帽事件中,葛衛岡差點兒誤將上校當成犯人拘捕。我估計,他的那次險些斷錯案的經歷,至今仍令他耿耿於懷。他不情願地點頭作答,省略了寒暄客套,直奔主題。

「你在這裏有何貴幹?」

奎恩翻開了記錄本。

瓦托斯坐在床邊。「幾個星期前,我給斯凱爾頓小姐寫了一封信,希望她准許我調查島上的鬼屋。她回復我,讓我來這裏見她,並叮囑我帶拉波特夫人一起來,說很想見見她。我們如約而至,她邀請——幾乎是要求——我們在此做客,不容拒絕。我們發現她對靈魂學頗感興趣,也讀過好幾本我的書,對於拉波特夫人的通靈術和我計劃籌建的靈魂研究實驗室,尤為着迷。」

「那麼你接受了?」

「拉波特夫人代替我接受了邀請。一開始,我並不情願,但是在鬼屋的事情上,她一直找借口搪塞我。在之前的回信中,她並未做出允諾。但我認為,她這次的邀請就意味着同意我調查鬼屋。再加上伊娃想接受邀請,我就留下,並希望斯凱爾頓小姐最終會答應我的要求。」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兩個星期前。」

「在此之前,你們與斯凱爾頓小姐素未謀面?」

「是的,我們都沒有見過她。但是拉波特發現她以前見過佛洛伊德。你還記得拜鬼兇案后,她獲得的那七萬五千美元的保險賠償金嗎?她不顧我的勸阻,執意投進了加勒比海上打撈公司。佛洛伊德是另一位投資者。」

「尋寶組織?她賠了?」

「沒錯。他們在佛羅里達一帶,尋找一艘西班牙沉船,但是公司卻倒閉了,她一分紅利也沒拿到。我懷疑這根本就是一場騙局。」

探長的微笑透著一絲嘲諷。「還以為她有火眼金晴呢,」他說,之後又話鋒一轉,「據你所知,從昨天中午開始,這個島上的每一個人都做了什麼?」

「恐怕我幫不上你什麼忙。上午十一點我進城了,直到六點才回來。」

「你去請馬里尼出山,幫着揭你朋友拉波特的老底?」葛衛岡毫不掩飾懷疑的口吻。

上校對馬里尼憂心忡忡地說:「我覺得必須要告訴他實情。但是他會不會泄露給拉波特?如果她知道我懷疑她了……我——我就再也沒有機會弄清事實真相了。這對我來說很重要。我……」

「上校,」葛衛岡嚴肅地插話,「謀殺案比拉波特是否是騙子更重要。你為什麼把馬里尼叫來?我以為你對她的真實性確信無疑呢。上次我暗示她是個騙子的時候,你不是還大發了一通脾氣嗎?」

「我相信那些靈異現象是真的,」瓦托斯一字一頓地說,「我現在仍然相信。目前還沒有確鑿的證據推翻那一切。」

「但是你一定對她懷疑頗深,才會請馬里尼幫忙,對吧?」

「是的。」

「也許是寫字板上留下的靈言令你感到不安?」

瓦托斯略微猶豫了一下,然後回答說:「是的。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他微微聳聳肩膀。

「這靈言會不會和那八百萬美元有什麼關係?」

「哦,」他說,並沒有我想像中的驚訝,「你知道了?」

「知道。為什麼你沒有和我們提起過?」

「我覺得還是讓拉波特、佛洛伊德或者其他什麼人告訴你們比較好。這是他們的秘密。」

「即使他們沒有打撈許可證,也要下海尋找?」

瓦托斯點點頭。

「你難道不認為沉船就在拉波特降靈后所指的位置嗎?¨

「探長,我不知道。但是,像佛洛伊德和布魯克這樣的專家看起來都甚為滿意。」

「我明白了。他在這方面也有些研究,是吧?他那不可告人的發明到底是什麼?」

「深海打撈設備。他正在研究一種新的水下吸附裝置——種真空清潔器。他說這東西可以清理沉船殘骸上的淤泥,好讓潛水員得以靠近。」

一邊瀏覽著琳達的藏書,馬里尼~邊問道:「他整日就在遊艇上搞這項發明?」

「是的。」

「他完工了嗎?」

「哦,還沒有。他已經完成了最後的草圖,正在製作模型。」

馬里尼點點頭,並未追問。葛衛岡也換了話題。

「上校,你什麼時候進城的——海德森送你去的?」

「沒錯。」

「你是六點和蘭博一道回來的?」

「對。海德森每天六點鐘都跑一趟,把進城的人接回來吃晚飯。」

「中午你和馬里尼在一起呆了一個小時左右.剩下的時間你做什麼了?」

「我在位於五十四號大街的靈魂學研究協會圖書館呆了一個下午。」

「圖書館管理員可以為你作證嗎?」

「是的。波特·韋爾奇先生。」

「你回來以後,就再沒見過斯凱爾頓小姐嗎?」

「是的,沒有見到。」瓦托斯搖了搖頭,「一整天我只見了她一面。差不多十一點,我正要去船庫的時候,在客廳里看到她正在和蘭博談話。我回來后,上樓回房間換衣服,準備吃晚飯,注意到她的房門上已經掛上了『請勿打擾』的牌子。我們用餐的時候還說起了她的缺席,但是誰也未發覺異常。拉波特還有點兒擔心她連降靈會也要缺席呢。

「晚餐之後呢?」

「我們離席之後,維瑞爾小姐就回來了。除了阿諾德以外,所有人都在閑聊。直到九點,我推說頭痛,回房了。」

「這樣你好翻窗而出,去見馬里尼?」

上校上前幾步,重新端起架子。「不是的,」他憤憤地說,「我是為了等馬里尼到達后,幫他溜進房子。但是,我後來確實出去了,是因為我看到老房子裏有燈火閃爍,覺得奇怪,因為我聽說那房子一直是鎖著的。」

葛衛岡隨口問道:「昨晚和馬里尼一起,是你第一次進入那所房子?」

上校一隻手緊張地調整了一下夾鼻眼鏡,歪著頭,強調著:「是的,是第一次。」

葛衛岡一聲不吭,一雙銳利的眼睛緊盯着上校,掏出那條手絹,放在手中,小心翼翼地打開,露出裏面的金質打火機。上校失魂落魄地瞪着眼鏡,緩慢而機械地點點頭,臉色死灰。

「我想這才是你真正想知道的。」他喃喃地說道,好像雙腿發軟般,一下子坐在床邊,抬起頭,望着馬里尼,「是你昨晚從我衣袋裏偷去的,是不是?」

葛衛岡嚴厲地呵斥道:「那麼你承認昨晚大火后,你把這個偷藏起來了?」

「是的。我別無選擇。」

「好吧,但是你樂意而為。為什麼?」

「我——我想我太緊張了。我沒有多加考慮,我怕你們懷疑是打火機的主人放的火。」

「我明白了。你怎麼知道不是他呢?」

「這個打火機,」瓦托斯舔了舔嘴唇,「是我的。」

他搖晃了一下,強行振作精神,飛快地說道:「我想我是太害怕了。我們剛剛發現琳達的屍體,緊接着我就在火災現場找到了我的打火機……我——好吧,我想所有人都會有這樣的本能反應——先把東西藏起來,過後再找時間仔細考慮。」

「你有一整夜的時間考慮,」葛衛岡說,「有何答案?」

「我不知道。我不想指控誰——我更願意相信之所以使用我的打火機,是因為它恰好在兇手的手邊——或者因為——這是我的打火機。如果答案是後者……」

「不要拐彎抹角。有話直說。」

面對探長的怒吼,上校招架不住了。「前天晚上,」他說,「從我房間消失不見了。我換衣服下樓吃晚飯的時候,把它放在梳妝台上了。我從我下午穿着的西裝口袋裏掏出這個打火機,和鑰匙零錢一起,放在梳妝台上。當我再把這些東西重新裝進口袋時,發現打火機不見了。」

「它不可能不翼而飛。發生了什麼事?」

「我——好吧,我並沒有親眼看見他拿走——但是——」

「誰?快說。」

「佛洛伊德.」瓦托斯略微疑惑地說,「佛洛伊德·斯凱爾頓。我換衣服的時候,他進了我的房間,和我聊了幾分鐘。」

「你確定他進屋之前,東西還在,離開后就不見了?」

「是的,我想是的——我確定。」

「好吧,」葛衛岡怒斥道,「別支支吾吾的!」

瓦托斯緊張地咳嗽兩下,然後,更為慎重地說:「是他拿的。一定是他。但是我不能上庭宣誓。我沒有親眼所見。」

葛衛岡猶豫不決,向馬里尼投去疑惑的一瞥,馬里尼卻並未回應,然後他說:「好吧,上校。你可以走了。」

瓦托斯迅速站起身,「謝謝你。」走到門口時,他轉過身,「如果你可以向拉波特夫人隱瞞我對她的懷疑,我會萬分感謝。這會——」

葛衛岡顯然沒有聽他說話。瓦托斯停下來,皺皺眉,走了出去。

探長擰著眉頭,對馬里尼說,「好了,你怎麼看?」

「和這裏發生的很多事情一樣,」馬里尼回答道,「使我迫不及待想見見佛洛伊德了。」

「你會有機會的,如果見不到,我會知道原因,」葛衛岡啷囔著,「馬洛伊,把阿諾德叫進來。」他的視線落在屍體上,「不,不要在這裏。換個房間。」

「佛洛伊德的,」馬里尼建議道,「就在對面。」

探長點點頭,朝門外走去。「我不知道昨晚到底有多少該死的神秘怪客在這座島上遊盪,」他回過頭說,「但是,我敢打賭佛洛伊德就是其中一個。」

剛邁進房間,他驀然停住腳步。看到了牆壁上的裝飾,他難以置信地咕噥了一聲。我們跟着他走進房間時,看到他重複著馬里尼前一個晚上的動作,四處巡視。當他在衣櫥中查看一個穿着講究的男士的衣物時,接到馬洛伊命令的格瑞姆把阿諾德帶了進來。

阿諾德臉色依舊蒼白,現在看來臉更長了,神情也更加緊張不安。他拿着一個沒有點着的煙斗,心不在焉地把玩,往裏塞著煙草。他身着一條棕色格子圖案寬鬆褲和一件同色的套頭毛衣。

葛衛岡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阿諾德卻搖了搖頭。

葛衛岡詢問道:「你昨天最後一次見到你妹妹是午飯的時候?」

「是的。」

「一整個下午你都在哪兒?」

「地下室。我在那裏建了個工作室。一吃完午飯我就去那裏了,直到快要吃晚飯的時候才上來,還碰到了從船房回來的瓦托斯和蘭博,他們倆剛從城裏回來。」

「那時候,那塊兒牌子就已經掛在你妹妹的房門上了嗎?」

「是的。」

「那晚飯以後呢?」

「又去了地下室。一直到降靈會開始之前,我才上來。我總覺得拉波特不想讓我參加,所以才堅持要參加。」

「什麼時間?」

「不到九點半。西格麗德、拉波特和蘭博都在。我沒看到上校。西格麗德告訴我,」他看向馬里尼,「你要來,瓦托斯去接你了。我猜你們這次和她對抗一定很有意思口差一刻十點,埃拉回來了。雖然因為琳達的缺席,拉波特悶悶不樂——我覺得她的騙局主要就是針對琳達的——她還是決定開始。」

「騙局?拉波特是個騙子?」

阿諾德挑起一條眉毛。「當然了。」

「有何證明?」

「沒有。問題就難在這裏。我只知道死人不能復生,相反,那些自稱可以起死回生的人,不是騙子就是傻子。拉波特可不傻,她聰明過頭了。雖然我尚未搞清楚她的那些戲法是怎麼回事,但是絕對不是什麼超自然力量——不存在怪力亂神。」

「你妹妹卻對此深信不疑。」

「是的,」他嘲諷地一笑,「蘭博、布魯克還有瓦托斯也都買她的賬。我只能說,他們都屬於傻瓜那一類的。佛洛伊德也是,我就從來沒指望過他能通靈。看起來,這個傻瓜家族裏,只有我和西格麗德頭腦清醒。琳達對這種事簡直著了魔。」

「她是你和佛洛伊德同父異母的妹妹?」

「是的。丹尼爾·斯凱爾頓——我們的父親——在母親死後再婚了,娶了區格麗德的姑姑。丹尼爾是個自以為是的傢伙,家族遺傳。我和佛洛伊德並沒有完全繼承,我猜,我們只是略微有些固執。他覺得患有精神疾病的琳達很可憐,就把該死的斯凱爾頓家族的全部遺產都留給了她。我和佛洛伊德每人只分到了幾千塊,零花錢。你可能覺得幾百萬的遺產足夠三個人分的,但是我們的老爹說我們是男人,可以自己照顧自己。而琳達是個女孩子,還有病,得有依靠。我一直懷疑是琳達的一個靈媒朋友說服他的。他也是個迷信的傢伙。」

「不是拉波特嗎?」

「不是。那是他去世之前的事情,戰爭剛剛結束。1921年,那時候正風行一種叫做靈應盤的占卜板。但是我猜拉波特也有同樣的企圖。」

「此話怎講?」

「拉波特一直在勸說琳達更改遺囑,為降神事業捐一大筆錢。好像是以拉波特的名義。完全就是詐騙,對吧?」

「就你所知,她如願了嗎?」

「我還沒見琳達的律師來過。我可是一直睜大眼睛盯着呢。」

馬里尼坐在床上,擺弄著一疊紙牌,插嘴道:「那麼遺產繼承到底是怎麼樣的?你知道嗎?」

阿諾德發出空洞的笑聲。「又是一個好問題。但是,你還不能說這是一起圖財害命。我和佛洛伊德一個子兒也分不到。存款、股票全部歸西格麗德所管理。琳達的惡作劇常常是很惡毒的。」

「不可能是西格麗德下的毒手嗎?」

阿諾德詫異地看着馬里尼,皺了皺眉,「別傻了,」他說,「她不會殺害任何人,你心裏清楚。她是唯一與琳達合得來的人。」

「佛洛伊德也知道遺囑的條款嗎?」

「是的,當然。」

「西格麗德呢?」

阿諾德萬分肯定地回答道:「不。我肯定她對此一無所知。你看,我想琳達並沒有把這當傲最終遺囑。如果是的話,她根本不會告訴我們。她就是這麼卑鄙,恐懼症的病狀。她很嫉妒我和佛洛伊德,因為我們可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而她不行。蓋爾會告訴你們這是曠野恐懼症的一個普遍癥狀。在這樣的情況下,人性經常會變得很陰暗。如果我批評得太不客氣了,我道歉,但是和她同住一個屋檐下,真的很痛苦。¨

「那你為什麼還要和她一起住?」

「她有錢。只要我們住在這兒,對她言聽計從,那麼她就會救濟我們一點兒錢。」

葛衛岡輕聲說道:「你還能想到其他謀殺動機嗎?」

「其他動機?」

「是的。你和佛洛伊德厭惡她,西格麗德可以獲得遺產。這些都是動機。」

「你在開玩笑吧?」他聲音有些發顫,「我以為兇手是一個不知道她患有恐懼症的人。沒有人會在她陳屍的地方偽造自殺現場。」

葛衛岡並未對他的話加以評論。我想,他是為了打破慢慢逼近的沉默,飛快地朗聲說:

「尋寶不算是動機嗎?八百萬美金,這麼一大筆錢正等待着發現者。」

阿諾德笑了。「探長,這不大可能。寶藏已經沉睡了一百五十多年了,這不是什麼秘密。但是不可能成為動機。琳達正準備贊助水下打撈。為什麼要殺掉一隻會下金蛋的鵝呢?不,我想不會。昨晚這島上一定闖進來了一個陌生人。你不會忘了那個開摩托艇的男人了吧?」

「沒有,」葛衛岡說,「我沒有忘。她要贊助布魯克的發明?」

「沒錯兒。」

「如何開始這項打撈計劃?」

「佛洛伊德,竹阿諾德說道,「有他自己的計劃。1917到1918年,他曾經在海軍服役,效力於潛水艇部隊。潛過幾次水,但是次數不多。好像是因為太胖了,或是什麼別的原因。但是,由於他對寶藏傳說興趣濃厚,這項工作倒也頗具吸引力。不管怎麼說,他從實際經驗中,獲得了不少知識,做了不少研究。去年,他用一個回聲探測裝置到處偵測,在河底發現了一艘沉船,他認為那就是使者號。

阿諾德向著梳妝台邁了一步,指著貼在牆上的一張航海圖。「他認為,使者號在這裏沉沒——」阿諾德指了指134號大街附近的一處地方,和醫生之前所說的吻合。「近年來的尋寶隊伍卻一無所獲。那是因為船體的位置移動了。聽上去沒問題。我不太清楚。他核查了潮汐記錄,並且畫出了地圖。注意斯凱爾頓島的怪異形狀,還有在小半島的西岸,那些標明的河水深度。佛洛伊德說在最近五十年裏,附近河道的挖掘和爆破工作導致潮汐的方向改變了,沖走了船體周圍的淤泥。於是,它就隨波逐流,慢慢地向海峽移動,直到被這個島探出的部位截住,停在了那裏。他說,他用回聲探測器探查出的那艘沉船的數據和使者號吻合。」

「我明白了,」葛衛岡說,「這麼說,這個結論不僅僅是從通靈得來的?」

「是的,鮑爾船長的天外留言印證了這一點。佛洛伊德說他核盍完畢,於是我開始準備。拉波特和瓦托斯有一天造訪這裏,被邀請留下做客。就在你要確定她是個騙子時,她突然請來了使者號船長的靈魂,這鬼魂給出了詳細的水深數據和具體打撈的指示。當然,只是巧合罷了。」

「蘭博怎麼參與進來的?」

「佛洛伊德在一個什麼午夜俱樂部認識了他,他來這裏是想從琳達手裏買下這座島的北部,簡直是瘋了,他以為她用不着,可能會同意出售。打算把老房子拆了,建新的。我猜他有戀島情結。琳達幾乎就要被他說服了,所以,可能他的主意不像我想像的那麼瘋狂。不管怎樣,她邀請他留下,直到她考慮清楚。之後,降靈會開始,他對此很感興趣。我不知道是因為相信鬼神,還是因為覬覦那八百萬美元。」

「他好像很有錢嗎?」

「有。出手也闊綽。但是他們都是貪得無厭的,對吧?他這種類型的人。」

「他是什麼人?」

阿諾德聳聳肩膀。「最好去問他。他一直迴避這個問題,含糊其辭地表示自己是一名退休掮客,但是並未詳談。可能交易聯合會把他踢出來了。我不會覺得驚訝。」

「你睡眠很好?」葛衛岡突然間改變了話題,令阿諾德吃了一驚。

「我——為什麼——是的,我睡覺很死。你怎麼知道的?」

我想我從阿諾德那漫不經心的態度中,發覺了一絲緊張的情緒,他站立着,突然間,顯得有些僵硬。

「昨天晚上發生了那麼多事情,你還能一覺到天明?」

「是的,恐怕正如你所說的,」阿諾德皺着眉頭,「你並不能怪我,是吧?我告訴過你我和琳達的感情不是很好。」

「晚上你沒聽見什麼動靜嗎?」

「沒有。我應該聽到什麼嗎?發生什麼了?」

「你一會兒會知道。現在就這樣吧,除非——」葛衛岡見馬里尼向著阿諾德邁了一步。

這回,馬里尼提了一個問題。「阿諾德,琳達是不是一直鎖著那棟老房子?」

「是的。我很多年沒有進去過了。一些記者來這裏想進去看看,但是她把他們都轟走了。」

「她把鑰匙放在哪兒?」

「她卧室的保險箱裏,就在巴克斯特的那幅畫兒的後面。如果我們能拿到鑰匙和其他東西,那就太好了。她不肯把密碼告訴任何人,連律師都不知道。」

馬里尼只是「嗯」了一聲。

亨特探頭進來,問道:

「探長,能給我一分鐘時間嗎?」

「好的。進來吧。馬洛伊,你給總部打個電話。我要知道他們目前查到的關於佛洛伊德的情況。不要有任何遺漏。」

等到阿諾德離開后,他才開口道:「亨特,等一下。馬里尼,我們看看遺囑。」

馬里尼掏出來,遞給他。「阿諾德是對的,」他說,「西格麗德得到了所有的錢,全部。」

葛衛岡飛快地瀏覽了一遍,馬里尼翻開最上面的一張牌——紅桃Q。他心不在焉地看了看,又把它插到別的牌中間。他用食指輕輕彈了一下.再次翻開最上面的一張——仍然是紅桃Q。他又做了一次,結果還是一樣。他喃喃說道:「阿諾德對自己安睡至天明的解釋並不令人信服,你覺得呢?」

葛衛岡把遺囑折好。「是的,並不令人心服口服,」他轉向在一旁等候的亨特,「什麼事?」

「樓下來了位諾瓦克先生,還有幾名助手。自稱是深海打撈公司的潛水員。他們要見蘭博先生。他昨天雇他們來這裏,下水作業。」

「好,」馬里尼立時說道,「讓他們到遊艇上去,開始吧。遊艇下面到底有什麼,我們需要一份報告。還有,如果他們可以確定昨晚沉船的位置,我也需要他們報告這些船現在的情況如何。」

亨特望着葛衛岡,後者點頭同意。而後,亨特說道:「還有這個,」他遞給探長一封信,「海德森今天早上進城取信。我檢查過了。其他都是些雜誌和賬單,但是這個可能很重要。海德森說斯凱爾頓小姐很少收到信件。」

葛衛岡用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拿着,檢查正反兩面。是普通的白信封,上面貼有郵件快遞的郵票,機打的地址寫道:紐約斯凱爾頓島琳達·斯凱爾頓小姐收。信封的背面有一塊兒污跡,看上去像是男士橡膠鞋底的污印。葛衛岡不安地檢查了半晌,然後道:「廉價商店的信封,查不出什麼的。」

他朝古玩展示櫃走去,掀開玻璃罩,從裏面拿出一把小刀,刻花骨質的刀柄,鋒利的雙刃。他將小刀插入信封的封口處,小心地劃開。

裏面有一張信紙,取出后,只見上面寫道:

親愛的琳達:

那八百萬美元唾手可得,你自己清楚得很,但是你和蘭博太優柔寡斷。我在芝加哥認識一個人,他想要為我們出資打撈。我實在是等得不耐煩了,但是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在我回來之前把錢拿出來,否則一切免談。我也通知了蘭博。

(佛洛伊德)

馬里尼伸手拿過信封。葛衛岡看着他,愁眉不展地說:「郵戳是『布法羅,4月14日,22:30』。」

「是昨晚.」馬里尼說,「是的。佛洛伊德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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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板上的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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