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伯恩的通牒(4)

6.伯恩的通牒(4)

母子倆走進了別墅。方丹想到「胡狼」的命令,想到自己發誓要執行的血腥殺人任務,臉上的肌肉不禁抽搐起來。隨後他又想起那孩子說的話。媽咪,我們為什麼不能回到自己的房子裏去?……以前我們住的是自己的房子。還有母親的回答:因為約翰舅舅想讓我們住在這裏啊……是啊,不過那時爸爸跟我們在一起。

他剛才偷聽到的這短短几句對話,可能有好多種解釋,但方丹察覺出警報的速度比絕大多數人都要快,因為這東西在他的生活中本來就無處不在。如今他覺察到了一個警報;出於這一原因,老頭子就要在深夜多走幾趟,以「保持循環通暢」。

他從圍牆下轉過身,沿着混凝土小路往回走。一心想着事情的他差點就撞上了另一個客人。此人的年紀最起碼也和他差不多,戴着一頂傻裏傻氣的小白帽,穿着雙白鞋。

「請原諒。」陌生人說着往旁邊跨了一步,給方丹讓路。

「抱歉,先生!」法蘭西英雄有點尷尬,下意識地冒出了自己的母語,「Jeregrette——我該請你原諒。」

「哦?」陌生人聽到這幾句話之後眼睛一下子睜大了,就好像他認出了什麼,又急忙隱藏起來,「不用不用。」

「抱歉,先生,我們有沒有見過?」

「恐怕沒有。」戴着傻氣白帽子的老頭回答說,「不過我們都聽到消息了。酒店的客人里有一位偉大的法蘭西英雄。」

「真是不好意思。那隻不過是戰爭中的偶然事件,當時我們都年輕得很。我叫方丹。讓·皮埃爾·方丹。」

「我叫……帕特里克。布倫丹·帕特里克——」

「認識你很高興,先生。」兩個人握了握手,「這地方可真漂亮,對吧?」

「實在是太美了。」方丹心想,這個陌生人似乎又在端詳自己,但奇怪的是,他的眼神總不和自己長時間接觸。「那好吧,我得接着走了。」穿着一雙嶄新白鞋的老年客人又說道,「醫生的吩咐。」

「我也一樣,」讓·皮埃爾說話時故意用了法語,這顯然對陌生人產生了影響,「當醫生的總愛指手畫腳,不是嗎?」

「一點沒錯。」長著一雙瘦腿的老頭唯唯答道。他點點頭,做了個揮手的樣子,轉過身沿着小路快步走去。

方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看着那個漸漸遠去的身影。他在等待,心裏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果不其然。那個老頭停住了,慢慢轉過身來。兩人的目光遠遠地交匯在一起;這就夠了。讓·皮埃爾微微一笑,沿着混凝土小徑繼續朝自己的別墅走去。

他想,這又是一個警報,而且要致命得多。因為有三件事是明擺着的:第一,這個頭戴傻氣白帽子的老年客人會說法語;第二,此人知道「讓·皮埃爾·方丹」其實另有身份——是被別人派到蒙塞特拉島來的;第三……他的眼睛裏有「胡狼」的印記。我的天啊,大人的行事手段豈不正是這樣?!安排刺殺行動、確保任務完成,然後清除一切有形的蹤跡,讓人無法追查出他行動時採取的手段,尤其是他那支秘密的老人軍團。難怪護士說,等他執行過命令之後,他們倆就可以待在這個人間天堂,直到他的女人死去——不管怎麼講這也是個模稜兩可的說法。「胡狼」的慷慨大方其實並沒有表面上那麼高貴;他女人的死期,還有他自己的死期,都已經安排好了。

約翰·聖雅各在辦公室拿起電話,「喂?」

「先生,他們已經見面了!」前台副經理激動地說。

「誰見面了?」

「偉人和他的親戚啊,那位來自馬薩諸塞州波士頓的名人。我本想馬上給你打電話的,但剛才出了點亂子,有一盒比利時的白麗人巧克力——」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先生,幾分鐘之前我從窗戶里看到他們了。他們在小路上說話來着。我那位尊敬的副局長叔叔說的一點兒也不錯!」

「那好啊。」

「直轄總督辦公室會非常高興的,我覺得我們肯定能得到表彰。當然了,還有我那位了不起的叔叔。」

「皆大歡喜,」約翰有點不耐煩,「這下咱們用不着再為他們操心了,對吧?」

「眼下我覺得是不用了,先生……不過,這會兒尊敬的法官正在小路上急匆匆地往回走呢。我看他是要進來。」

「我估計他不會來咬你;很可能是想向你表示感謝。不管他怎麼說你都照辦就是了。巴斯特爾Basseterre,聖吉斯納域斯首府,地處加勒比海東部聖基茨島西南岸。那邊有風暴過來,萬一電話斷了,我們還需要直轄總督府施加影響呢。」

「先生,我會親自為他提供所需的任何服務!」

「那也得有個度,可別去替他刷牙。」

布倫丹·普里方丹匆匆穿過大門,走進用玻璃牆圍起的圓形大堂。他等到法國老頭拐進第一棟別墅才改變了方向,徑直朝主建築走來。他不得不迅速思考問題——過去三十年來他曾經無數次這樣做,而且往往是邊逃邊想——為某些顯而易見的可能性找出合情合理的解釋,同時也要顧及其他不那麼明顯的可能。他剛犯了一個無可避免但卻十分愚蠢的錯誤。無可避免,是因為他沒準備在寧靜酒店前台留下假名,萬一他們要看證件就會穿幫;愚蠢,是因為他向那位法蘭西英雄報的是假名……其實,也不算愚蠢;他們倆的姓太相似了,可能會造成不必要的麻煩,影響他此次蒙塞特拉島之行的目的。他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敲詐——他要搞清楚是什麼讓倫道夫·蓋茨害怕成那樣,以至於拱手送出了一萬五千美元;探聽到實情之後,也許他還能再多弄點錢。不對,愚蠢是因為他沒有事先採取防範措施,這會兒他就要去補救。他朝前台走去,那兒站着個瘦高個子的職員。

「晚上好,先生,」酒店職員簡直就像是在喊話,法官不由得四下張望了一番,暗自慶幸大堂里沒幾個客人,「無論能為您幫什麼忙,我都會做到最好,您儘管放心!」

「小夥子,你聲音輕一點我就放心了。」

「那我就竊竊私語。」職員的聲音低得都聽不見了。

「你說什麼?」

「我能幫您什麼忙?」那人拖長了聲音賊兮兮地說。

「你輕點聲說話就行了,好不好?」

「沒問題。我感到非常榮幸。」

「是嗎?」

「那當然。」

「很好,」普里方丹說,「我想請你幫個忙——」

「什麼都行!」

「噓!」

「哦,當然當然。」

「跟許多上了年紀的人一樣,我常常會忘事。這一點你能理解,對吧?」

「我覺得,像您這麼睿智的人什麼事都不會忘的。」

「啊?……算了。我現在是微服私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再清楚不過了,先生。」

「我登記時用的是自己的名字,普里方丹——」

「沒錯沒錯,」職員插嘴說,「我知道。」

「我搞錯了。我跟辦公室和要找我的那些人說過,讓他們報『帕特里克先生』的名字,就是我的中間名。這個無傷大雅的小花招能讓我休息得好一點,我太需要休息了。」

「我能理解。」職員在櫃枱上湊過身來,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

「真的?」

「那當然。要是別人知道您這樣的著名人士是敝店的住客,您可能就休息不成了。和另一位客人一樣,您也需要絕對的『掩秘』!您請放心,我完全理解。」

「掩秘?哦,我的天……」

「我會親自把登記表改過來,法官。」

「法官……?我可從來沒說過我是個法官啊。」

那人尷尬的臉上泛起了一絲不太明顯的紅色,「我說漏嘴了,先生,不過這完全是因為我太想為您效勞。」

「還有別的原因——別的人。」

「先生,我向您發誓,除了寧靜酒店的老闆,這兒再沒有別人知道您此次旅行是嚴加保密的,」職員又在櫃枱上湊了過來,低聲說道,「一切都是絕對的『掩秘』!」

「天啊,機場的那個混蛋——」

「就是我那位敏銳的叔叔,」職員沒理會普里方丹的低聲嘀咕,充耳不聞地接着往下說,「他交代得非常清楚:能接待兩位需要絕對私密的著名人士,是我們的榮幸。您知道,他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就是這麼說的——」

「好了,好了,小夥子,我現在明白了,也很感謝你所做的一切。確保把我的名字改成帕特里克就行;這裏要是有任何人問起我,你就報這個名字。我們彼此都能理解吧?」

「簡直是明察秋毫,尊敬的法官!」

「我可不希望這樣。」

四分鐘之後,忙得不亦樂乎的副經理接起了振響的電話。「前台。」他把聲音拖得老長,簡直就像是牧師在祈求賜福。

「我是十一號別墅的方丹先生。」

「您好,先生。我很榮幸……我們……每個人都很榮幸!」

「謝謝。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個忙。大概一刻鐘之前,我在小路上遇見了一位風度翩翩的美國人,他年紀和我差不多,戴着一頂白色的便帽。我想哪天邀他來參加餐前聚會,可剛才我好像沒聽清他的名字。」

副經理心想,這是在考驗他了。偉大的人物不僅有秘密,而且還總是不放心那些替他們保守秘密的人。「從您的描述來看,我覺得您遇見的是那位極有風度的帕特里克先生。」

「啊,對了,就是這個名字。其實這是個愛爾蘭名字,不過他是美國人,對吧?」

「是一位非常博學的美國人,先生。他來自馬薩諸塞州的波士頓。他住在十四號別墅,是您西邊的第三座。您直接撥七一四就行。」

「好的,非常感謝。要是你見到帕特里克先生,我希望你什麼也別提。你知道,我妻子身體不舒服,只有在她感覺比較好的時候我才能發出邀請。」

「尊敬的先生,我什麼也不會提的,除非您另有吩咐。在有關您和博學的帕特里克先生的事情上,我們會一字不差地遵守直轄總督的秘密指示。」

「真的?這很值得稱讚……再見。」

副經理放下電話時心想:成功了!偉大的人物都能領會微妙之處;而他剛才運用的微妙手段,連他那位了不起的叔叔都會讚賞。他不僅立刻報出了帕特里克這個名字,更重要的是,他還用「博學」這個詞傳達出了一個學者的特點——或者說一位法官的品質。最後,他還表明自己決不會吐露任何情況,除非得到直轄總督的指示。通過這些微妙的手段,他巧妙地使自己躋身於偉大人物的秘密圈子之中。這種經歷緊張得叫人透不過氣來,他得趕快給叔叔打電話,分享他們共同取得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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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恩的通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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