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巧妙的實驗

第 3 章 巧妙的實驗

這是一個科學家一生中只可能出現一次的想法,就像沃森和克里克的雙螺旋一樣。他們過了許多年才獲得諾貝爾獎,而你,如果你的人能夠構想出實驗的話……

「你去哪兒啦,傑里?」康托的秘書斯蒂芬妮說。「康托教授要見你。」

「教授?我還以為他要到下午才從波士頓回來呢。「

「他昨天晚上就乘飛機回來了。今天早晨我來的時候,他已經到了。」

艾西怎麼啦?傑里-斯塔福覺得很納悶。

「他在辦公室里。」斯蒂芬妮用頭示意。「你最好現在就進去。我還從來沒有看見他這麼不耐煩。」

「進來,把門關上。」康托指著他書桌前面的椅子。「我不知道你的工作時間像銀行那麼短。」

教授的話里隱含著埋怨,對此,斯塔福並不在意,反倒有點高興:他把這些話當作是康托的幽默。康托與研究小組的大多數成員不一樣,他不是那種夜生活很多的人。斯塔福和康托研究小組的其他人都認為,他晚上的時間全都用在查閱其研究領域裡的文獻資料上了。除了他的秘書斯蒂芬妮,其他人很少知道他的事。他總是在早晨8點鐘就到達辦公室,並且希望研究室的其他人在這個時間都已經在辦公室了。誰都知道,大多數學術機構里的研究生全都很晚才起來。他們常常工作到深夜,晚上睡覺很晚,比一般人晚得多。康托並不反對他們工作到很晚,他還鼓勵他們這樣做,儘管如此,他還是希望,在他上班的時候他們也都已經來上班了。斯塔福對這種規定不以為然,只要有可能,他總是試圖違反這種規章制度。

「艾西,不是銀行家的工作時間表,」斯塔福回答說,「是博士后的作息表,而且是在你出差的時候,即使這樣也很難得。」

康托的臉上掠過淡淡的一絲笑容。斯塔福知道自己是教授的得意門生,私底下可以略微放肆一點。作為一名美國教授,康托少有的一本正經。他十分注重個人隱私。自從大約12年之前他離婚以後,就再也沒有邀請學生到他家裡去,連斯塔福也沒有去過。康托的妻子以前總是在感恩節舉辦一次大型的火雞宴自助餐招待他們整個研究小組,在聖誕節的時候舉辦家庭招待會,有時候還舉辦小的聚會款待外籍研究人員的妻子。對於他現在的學生來說,這些事情已經成為一種過去的遙遠回憶了。

「艾西,我還以你要到下午才能回來呢。」除了斯塔福,實驗室里再沒有其他人當面稱呼康托為「艾西」。出於禮貌,一般都應尊稱他為「康托教授」,或者有時候簡稱「教授」。只有外面來的人,或者專業上與他地位相當的人才稱呼他康托為「艾西」。沒有人記得斯塔福什麼時候加入這個特殊行列的,他這倒不是因為受到特別邀請,而是自然而然發生的。「你在克勞斯研討會上的報告怎麼樣?他們肯定印象非常深刻。」

康托把椅子旋轉到側面,這樣他就面對著窗戶而不是斯塔福。他側面的輪廓很引人注目:濃密的眉毛,鼻子很大,有人稱之為閃米特人式的鼻子,也有人聲稱這使他們想起希臘羅馬硬幣上的側面頭像。他的捲髮經過仔細的梳理,呈波紋狀,深棕色的頭髮夾雜著縷縷灰色。頭髮很長,捲曲地披在他頭頸後面,遮住了他大耳朵的一部分,他的嘴唇十分飽滿,始終很濕潤。康托的眼睛仍然盯著窗外,說:「他們爆發出雷鳴般的——」他停頓了一下,以加強效果,「笑聲。」

這時他才轉向斯塔福。那是他說話的技巧之一,讓聽他說話的人大吃一驚。這一次他很成功:他的學生滿臉困惑。「笑聲?」

「對,哄堂大笑。真的是突然爆發出來的……電燈剛一亮的時候。」

斯塔福有片刻時間迷惑不解。有幾個理由使他很難理解。他無法想像康托完美無暇的演講竟然會引來哄堂大笑。康托在講課的時候從來不講笑話,即使真的發生了難以置信的事,教授出了什麼差錯,他也不可能向自己透露這種難堪的事。

康托點點頭。「我當時肯定就像你這樣,瞠目結舌。接著,在看了一眼聽眾以後,我意識到,他們不是在笑我,而是在笑我身後面的什麼東西。我轉過身去的時候,你知道我看見了什麼?」

斯塔福搖搖頭。

「似乎是,在演講快結束的時候,我完全沉浸於演講之中,結果沒有寫在透明片上,而是直接寫在投影儀屏幕上了。當我把投影儀關掉,房間里燈光亮起來的時候,屏幕上全是黑顏色和紅顏色的字元和圖畫。」

「天哪,艾西,」斯塔福叫了起來,「要是我當時在場就好了。那你怎麼辦呢?」

「我非常狼狽。我拿出手帕,沾了些水,開始擦那些墨跡。誰想,反而更加糟糕,引來了更多的笑聲。傑里,就在這時,」他舉起右手阻止斯塔福笑出來,「克勞斯從座位上跳起來,做了一件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的事情:他跑上來,抓住我的手說:『不要把屏幕上的東西抹掉,請簽上你的名字。我們還可以再買一台新的投影儀。這個報告將永遠載入史冊。』這時候所有的人都開始鼓掌。實際上是全場起立鼓掌。」

斯塔福很感動。他從來沒有聽見康托如此坦率地談論他自己,或者流露出那種很熱情,而不是很克制的自豪感。「艾西,你肯定很高興,尤其是克勞斯這麼做。」

「確實如此,不過,這還不是全部。在演講后我們兩個人單獨相處時,他說,這是一個科學家一生中只可能出現一次的想法,就像沃森和克里克的雙螺旋一樣。當然,他這是誇大其詞。你知道他接著說了什麼?」不等對方回答,康托接著說:「他說:『他們過了許多年才獲得諾貝爾獎,而你,如果你的人能夠構想出實驗的話……』他這話究竟是期望還是挑戰,我不太清楚。」

「克勞斯對於實驗有什麼建議?」

康托立即回答說:「當然沒有。在我這次講學過程中沒有任何人提出過。他們只是提了一些一般性的反對意見,好像我自己沒有反覆認真考慮過一樣。我很清楚在器官之間轉移並不僅僅是惡性細胞的特徵。淋巴細胞——人體天然防禦系統的細胞,也會滲透到其他組織中去,但它這麼做是維護生命,而不是傷害它。」康托不知不覺地改成了講課的風格。「無須其他人提醒,我也知道頻繁的細胞分裂本身並不都是惡性的。例如,傷口癒合或者胚胎髮育都有賴於細胞分裂。問題在於發生的時間和位置,這才是差異所在。就此而言,我們還不清楚迅速分裂的能力是否與所有的腫瘤細胞密切相關。有些腫瘤的生長似乎是由於細胞不退化引起的,例如克勞斯腫瘤。」

斯塔福的思緒開始轉到他第一次的演講上。那是在他讀研究生的第二年。他應邀在一次研討會上報告他的研究進展,聽講對象不光是康托研究小組的,而是系裡面所有研究小組的學生。聽眾沒有笑,他們以敷衍了事的方式鼓掌。他至今仍然記得那些隱匿的哈欠、獃滯的表情和低垂的眼瞼。教授對這件事情的處理非常得當。康托並沒有當眾批評他,而是把他叫進辦公室。「傑里邁亞,」他說(當時他還沒有開始叫他傑里),「你的報告實在太糟糕了。今天,你談的全是你怎麼重複西部那個研究小組的實驗,研究海綿里提取出來的磷脂,以便獲得一些材料用來研究細胞膜。你怎麼會把如此有希望的研究成果,講得這樣沉悶乏味?看在老天的份上,傑里邁亞,你得學會怎麼讓你的聽眾興奮起來,學會如何說服他們,使他們相信你正在做的事情真的非常重要。我不是說虛假的熱情,而是讓你向他們展示你在實驗室里說話時,我在你眼睛里看到的,或者感受到的那種熱情。你想當然地認為你的聽眾都很熟悉海綿。千萬不要做這樣的假設。許多人甚至根本不知道海綿是動物。我們在海底拍攝的那些海綿樣本的照片很精彩。我雖然不鼓勵使用幻燈片,但是你可以利用這些照片使你的陳述變得活躍些。不要這麼鬱悶,」他結束他的話,「只要記住我這些話,你會做得很好的。」斯塔福一直沒有忘記教授這番話。

康托的目光一直凝視著斯塔福背後的黑板。現在他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你正在研究自己的課題。我以前從來沒有要求你中途放下一項實驗,」他開口說,眼睛仍然盯著斯塔福身後想像之中的某一點。「現在我想要這麼做了。」康托的話打斷了斯塔福的沉思,年輕人沒有反應。儘管他非常尊敬自己的導師,卻始終想像自己處在一場非常微妙的力量較量中。在這場角逐中,他守衛著一些私人的領地,不讓康托洞悉。「我構思了一個實驗,」康托緩慢地說,眼睛再次偏離到黑板上。「它將把我的假說變成大家都認可的關於腫瘤生成的理論,包括克勞斯在內。這項實驗肯定能行。我堅信不疑。我想讓你立即著手進行實驗,最好明天就動手。明天。」他昂首闊步地走近黑板,開始在上面描畫他最初在馬薩諸塞省劍橋市喜來登酒店總部寫在洗衣單背面的東西:一項極其聰明的實驗。它採用三種以上的碳、氫和硫的放射性同位素,以及穩定的非放射性碳同位素碳13,給蛋白質貼上標籤。放射性標記用來探測蛋白質在細胞里不同部分的位置,而用碳13標記的精氨酸,則會通過其核磁共振譜,揭示這種氨基酸在蛋白質裡面的空間排列。只有具備精深的化學背景的細胞生物學家,才會構思出這樣的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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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貝爾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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