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燦爛的陽光下,一架軍用直升飛機遠遠飛來,繞着海邊孤島轉了幾圈,掉頭遠去。躲在蘆葦叢中靠着豐田車抽英國煙斗的林小亮警覺地摘下墨鏡,望着越飛越遠的直升機想了想,用手機撥通盧輝的電話:「盧輝嗎?你把新來的馬大個兒帶過來。」沒多大一會兒,盧輝帶着強民乘摩托快艇飛快地向這邊駛來。隱蔽在蘆葦深處的林小亮用高倍望遠鏡觀察馬大個兒,不禁大吃一驚。望遠鏡中,破衣爛衫、灰頭土臉的強民的面容越來越清晰可辨。林小亮緊張地放下望遠鏡,用手機命令已經靠岸登陸的盧輝:「聽着,你一個人過來!」他透過葦叢縫隙,看到盧輝對強民說了句什麼,然後一個人晃晃悠悠地向這邊走來。

林小亮待盧輝走到面前,這才從蘆葦里探出身子。他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用很隨便的口吻問道:「什麼時候交貨?」

盧輝道:「昨天不是說好了嗎?最晚十天。」

林小亮把一個信封扔給盧輝:「能不能提前到五天?」

盧輝掂了掂錢的分量后說:「六天吧。我玩兒命,估計差不多。」

林小亮加重語氣:「別玩虛的,到底行不行?」

盧輝一櫓脖子:「沒問題!」

林小亮抬頭看看天空又問:「這地方以前來過飛機嗎?」盧輝想了想:「好像沒有。」

林小亮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那個馬大個兒到底可靠不可靠?」盧輝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讓我把他帶來嗎?他在那兒,叫他過來你親自問問?」「你調查過他的來歷嗎!」林小亮音調變得陰沉。

「一個強姦殺人犯,還要怎麼調查?他說的和我派到公安局去的內線搞來的情報嚴絲合縫,沒一句假話。」盧輝說到這兒不高興地眉毛一揚,「你他媽的總不相信人!」

林小亮坐進豐田車轟響油門:「是你們這幫傢伙讓人放心不下!」盧輝賭氣道:「那你自己來干好了,我還不想伺候呢。」林小亮顯然不想激怒盧輝,忍着氣道:「好了好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下午六點,你叫馬大個兒把粗加工的樣品送到冷水坑接頭處,我派人準時到那兒接貨。」盧輝道:「沒問題。不過我有個條件。」

林小亮皺起眉頭:「什麼?」

盧輝恬不知恥地笑了笑:「讓你那漂亮姐姐和我一起吃頓飯。」林小亮像吞了只蒼蠅,直噁心,但馬上掩飾著隨機應變:「你不說我還差點兒忘了。昨天我跟姐姐說了說,她約你今晚在城裏見面,具體時間地點,她用電話通知你。」

盧輝大喜過望,不敢相信地追問:「她真這麼說來着?是單獨見面嗎?」林小亮不耐煩地說:「你還想集體接見啊?犒勞犒勞你唄,熊樣兒!」說完開車走了。

盧輝一拍大腿邁開八字步,哼著淫詞小調兒晃晃悠悠地朝海邊走去。市公安局局長室。快步走到門口的李新建正欲往裏沖,忽然想起什麼,忙停住腳步,十分響亮地高喊一聲:「報告!」

裏邊傳出張嘯華愉快的聲音:「是新建吧?進來。」

李新建走到辦公桌前,精神飽滿地遞上一迭照片,興沖沖地道:「局長,這是今天航拍的九號海島照片。」

張嘯華仔細審看照片,抬頭問:「特警隊準備得怎麼樣?」李新建答道:「特警隊準備完畢,加上武警一個排,隨時聽候調令!」張嘯華滿意地點點頭:「很好。你要密切注意盧輝及其老闆的行動,掌握確鑿證據后,立刻實施逮捕。不管這位老闆是誰,通過突擊審訊,一定要打開缺口。」李新建忍不住問:「什麼時候對黑加工廠採取行動?強民還在裏面呢。」張嘯華嚴肅地說道:「抓不住盧輝和『老闆』的尾巴,搗毀一個毒品粗加工作坊沒有任何意義。島上還有武裝力量,晚上行動怕有誤傷。如果今晚案情有突破,可在明天清晨行動。」

李新建挺了挺胸:「是。我這就回去準備。」說罷轉身走向門口。張嘯華忽然叫住他:「等等。」

李新建走回來問:「什麼事局長?」

張嘯華拿出一張請柬遞過去:「海州大廈有個慶祝開業十周年的盛大酒會,請我出席,我還有個會,就不去了,煩你代勞。」

李新建有些生硬地把請柬推回去:「如果不是命令的話,我拒絕『代勞』!」張嘯華笑道:「這可是有吃有喝出風頭的好機會,金市長要親自出席。」李新建轉身往外走:「咱小蘿蔔頭一個,您另請高明吧。」張嘯華板起臉:「昨天嚷着要調查海州大廈,真讓你去,還擺起譜來了。拿着!」林小亮駕駛着豐田車在郊區通向城內的公路上橫衝直撞,頻頻越線超車,高音喇叭長鳴。路邊一個被掀翻小攤的老闆沖着飛馳而過的車大罵:「你他媽奔喪啊!」豐田車眼看就要駛上市內的快車道,偏偏遇上路口亮起紅燈。車流被阻,一時動彈不得。林小亮抓耳撓腮,急得直罵:「操你媽!你倒是走啊!」邊罵邊高頻率地猛摁喇叭。他見交警遠遠地指他,忙停止違規動作,掏出手機撥號。好容易接通電話,剛說了聲「姐,出事了」就被對方打斷。劉眉的聲音傳出:「我在大廈正忙着呢,你快過來,有話見面說!」說完掛機。

林小亮罵罵咧咧地再撥電話,卻被電腦小姐告知:「用戶已關機,請稍候再撥……」他憤怒地一摔手機,「小命都握人家手裏了,關他媽什麼手機啊!」綠燈終於亮了,車流啟動,豐田如離弦之箭般射出,強行超車。緊趕慢趕,林小亮見縫就鑽,很快便看到了海州大廈。他駕着豐田風馳電掣般駛人音樂噴泉廣場。大廈張燈結綵,員工們正為大廈開業十周年慶祝活動忙碌。已在大堂等候的劉眉見豐田車駛來,立即迎出。她跳上還沒停穩的豐田,吩咐林小亮:「別說話,往城外沒人的地方開!」林小亮馬不停蹄地掉轉車頭,駕着車迅速離開大廈。

李新建開着三菱心急火燎地往支隊趕。他想利用去海州大廈參加宴會之前的這點空隙,把工作再安排一下。

忽然,他的尋呼機「滴鈴鈴、滴鈴鈴」響起來。他左手掌著方向盤,右手從腰間摘下尋呼機,摁鍵查看信息。液晶屏幕顯示:林、劉在大廈接頭后離開。請注意!李新建十分詫異,他並沒安排人跟蹤林小亮或是劉眉呀,這條怪怪的訊息又是誰發來的呢?他百思不得其解,馬上打消了回支隊的念頭,掉頭向海州大廈方向駛去。

豐田轎車駛上寬闊平坦的海濱大道,林小亮正準備打開不停鳴叫的手機,卻被劉眉一把奪過去。

林小亮看着劉眉直發愣:「怎麼了姐?」

「用這個。」劉眉遞給他一個SIM卡,「你的手機很可能被監聽,這是用假名新買的。」

林小亮更加緊張了,聲音急促地道:「姐,我在島上看見刑警支隊重案大隊的隊長強民了!」

劉眉大驚:「你沒看錯?」

林小亮氣急敗壞地喘著粗氣道:「沒錯兒!我上中學的時候,他就是我們那兒的片兒警,三天兩頭把我們這幫壞小孩兒叫去訓一頓,別提有多恨他了,扒了他的皮,我也認識他的骨頭!」

劉眉感到頭皮都炸開了:「這可是大事。他認出你來了嗎?」「他沒看見我。」林小亮拍了一下方向盤,「現在最危險的,就是這個強民,還有盧輝。」

劉眉示意林小亮把車靠向路邊停下,果斷地一甩長發道:「不行!得趕快想辦法掐斷這條線,讓警察抓住把柄就全完了!」

林小亮殺氣騰騰地道:「那就把這兩個人都幹掉!」

劉眉畢竟是女流之輩,背脊有些發涼,不無顧忌地說道:「幹掉盧輝應該沒什麼問題,強民有沒有必要?他可是警察。殺了警察,尤其是重案隊隊長,公安局還不把海州掀個底朝天?」

「除惡務盡,不能留半點隱患!」林小亮咬牙切齒,他看看劉眉,「姐,害怕了?」

劉眉臉色暗淡,輕聲道:「姐是死過幾回的人了,怕過誰?我是怕毀了你哥的千秋大業。」

林小亮黑著臉:「什麼千秋大業?過一天算一天吧。我們不能俯首就擒。」劉眉燃起香煙,手指微微有些抖動,冷冷地問:「你有什麼計劃?」林小亮故作胸有成竹的成熟狀:「咱們分頭行動。你負責幹掉盧輝,我來對付強民。」

劉眉仍有些擔心:「怎麼於?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不是小孩子過家家。得有個完整的計劃。」

林小亮得意地說出殺人計劃:「我早就安排好了。下午六點,盧輝派強民把粗加工樣品送到蘆葦盪深處的冷水坑,那是個殺人越貨的天然場所,強民將在那兒神不知鬼不覺地結束生命。與此同時,我會通知盧輝今晚和你單獨見面的時間和地點,剩下的活兒,就看姐姐精彩的創意和表演了,這本來就是你的拿手好戲。盧輝是個色中餓鬼,對姐姐垂涎已久,殺他還不跟玩兒似的?」

換了身筆挺西服、油頭鋥亮的盧輝開着吉普車匆匆往城裏趕,不停地打手機,可林小亮的電話老打不通,氣得盧輝直罵:「他媽的,敢玩你盧大爺!」他剛想摔手機,鈴聲響了。見是個陌生號碼,開口又罵娘,「你他媽等會兒再打!」不料電話里傳來林小亮的聲音:「你他媽罵誰呢?不想接我掛了啊!」盧輝連忙停住車,雙手抱着手機道歉:「哎喲喲,林老闆!該死該死,我正給您打電話呢。您說您說!」

林小亮通知他:「晚上七點,我姐約你在艦橋影城紐約廳見面。」盧輝連聲答應着:「好的好的,請告訴你姐姐,我準時去。謝謝林老闆!」林小亮叮囑:「我姐目標太大,認識人多,你別讓人給盯上了,影響不好,明白嗎?」

盧輝點頭如雞啄米:「明白明白,這個我懂。咱也是老鬼了。哎,你換手機了?」林小亮說了句:「我手機沒電,用我姐的。」隨即掛斷了電話。盧輝「轟」的一聲把車開出,頓覺天高地闊,血脈賁張。心情舒暢的他邊動作誇張地打方向盤,邊哼著有滋有味的小調。

沐浴在金色晚暉里的海州大廈廣場,鼓樂齊鳴,彩旗飄飛,鞭炮炸響,花燈怒放。一輛輛高級轎車接踵而至,達官貴人衣冠楚楚地走下汽車。郭小鵬春風滿面地率劉眉和汪靜飛兩位女將笑迎佳賓。他西裝筆挺,左胸處綴著一朵鮮紅欲滴的康乃馨,加之兩邊站着美若天仙的助手,更顯得氣宇軒昂,風度非凡。

加長大紅旗轎車徐徐駛人歡樂的人海,金市長矜持地從車上走下,立刻被記者們包圍。拍照的、錄像的、拍馬屁的蜂湧而至,郭小鵬忙上前解圍,將市長引入大堂。

李新建坐在遠離人群的三菱車裏,冷眼觀望着眼前這浮華的場面。他自言自語:「眼見你起高樓,眼見你宴賓客,眼見你樓塌了……」也就在此時,海邊荒原蘆葦盪的深處卻是另一番景象。殘陽如血,冷風蕭瑟,葦海涌波。冷水坑的四周隱隱透著殺機。

強民扛着木箱子,在落日余光中穿過葦叢向冷水坑走來,渾身落滿了金輝。冷水坑是葦中一塊空地,四周蘆葦如黑牆般聳立。花白的葦羽蘆花在強勁的秋風吹拂下,如躲躲藏藏的幽靈,飄忽不定,上下左右旋飛。強民似乎預感到一絲不祥,他緩緩彎腰放下木箱,警惕地聆聽着四周的動靜。

突然,身後「撲楞楞」一聲巨響,強民一個嘴啃屎趴在地上,卻見一隻碩大的野鴨掠過葦梢飛去。他抹掉滿臉的蘆花,慢慢坐起,惡狠狠咒罵一聲,從骯髒的對襟破褂里摸出一支壓扁的劣質香煙……

海州大廈宴會大廳里賓客雲集,甚是熱鬧。

龐大的管弦樂隊開始演奏傳統中國樂曲《茉莉花》,長方形餐桌上堆滿了美味佳肴和各色名酒。侍者來往穿梭,賓客笑語歡聲,整個大廳洋溢着喜慶的氣氛。郭小鵬率汪靜飛和劉眉等助手陪着以金市長為首的一大群政府官員及社會名流,端著雞尾酒談笑風聲。各新聞媒體記者趨之若騖,不停地閃燈拍照,令人眼花絛亂。李新建端了杯紅酒獨自站在僻靜的角落裡冷眼旁觀,顯得與眼前的場景格格不人。大廈保安部經理向他走過來,親熱地說:「李支隊,您不多少吃點東西?別客氣!」

李新建搖搖頭道:「您忙您的去吧,不用惦記我。」

保安部經理圓滑地說:「您是貴客,雖說平時跟大廈沒有直接的業務關係,可您的鼎鼎大名如雷灌耳,特別像我們這些搞保安工作的,對您真是打心眼兒里崇拜。」李新建不願聽他的無聊吹捧,岔開話間:「金市長旁邊那個胖子是誰啊?」保安部經理眯起眼睛看了看介紹道:「哦,是計經委劉主任。市長左邊那位高個子是海關的吳關長,再過去是銀行的胡行長,背對我們的那個禿頂是國稅局的薛局長。」

「真是冠蓋如雲啊!」李新建看他如數家珍的樣子,嘴角露出一絲譏諷的微笑。兩人正談著,郭小鵬率劉眉、汪靜飛等人忽然照直向李新建這邊走來。李新建欲迴避,但不想「掉價」,便拿着酒杯,斜靠在裝飾柱上。保安部經理連忙介紹:「董事長,這位是公安局刑警支隊的李支隊長。」郭小鵬不提「楊春事件」,而是伸出手:「久仰。久仰。」李新建與郭握手:「保安部經理先生丟了一個字,是『副』支隊長。」他把「副」字咬得很重。

郭小鵬似乎並不介意正還是副,真誠而熱情地道:「李支隊的大名,我可的確是早就聽說了。您領導並指揮了偵破市區搶劫運鈔車案、濱海綁架兒童案、棲村投毒案等海州大案,聲名遠揚,被譽為神探啊!」

李新建慚愧的樣子道:「名不副實。楊秋和呂安被殺案,就是我的一大敗筆。」劉眉眼睛閃了一下,微微頷首。汪靜飛大智若愚,望着李新建目不轉睛。郭小鵬神態自如,侃侃而談:「勝敗乃兵家常事,李支隊不必心裏欠安。我做第一筆生意時就被人騙走了三十萬元,幾乎傾家蕩產。我相信李支隊的智慧,一定會力挽狂瀾。」

「謝謝郭董事長的鼓勵。」李新建忽然很不禮貌地指了指汪靜飛,「這位是?」「啊,忘了介紹。」郭小鵬改用鄭重的口氣,「香港華龍集團的全權代表、海州大廈新任總經理汪靜飛小姐。」他緊跟着又補充強調,「工商學碩士!」汪靜飛在她認為恰當的時候主動伸出手來。

李新建視而不見,仍對着郭小鵬說:「我從來不和女人握手。」在場的人都有些驚訝。汪靜飛極為尷尬,但也就是一瞬間的事,她很快便控制住了情緒,平靜如常。

李新建大概也覺出有些過分,於是自圓其說道:「要說從來,也不太準確。」郭小鵬很感興趣地問:「這裏面有什麼故事嗎?」

李新建道:「一個很乏味也很陳舊的故事。郭老闆日理萬機,快忙您的去吧。」郭小鵬是個凡感興趣的問題都要探究出答案的人,又問:「我真的很想知道,為什麼?」

「很簡單。」李新建仍不看汪靜飛,「因為我曾經被女人拒絕過握手,而且這個女人曾經是我的朋友。」他把臉轉向劉眉,「劉總應該知道,我大概沒跟您握過手吧?」

劉眉意味深長地笑了:「或許是我和汪總不配和您握手。」「這倒大可不必。」郭小鵬打趣地,「拒絕握手,總有其特殊原因。」汪靜飛始終保持得體的微笑,好像他們在說別人的事。

李新建看看錶,像想起什麼似的忽然告別:「對不起,我還有事,告辭了。」郭小鵬很隨意的樣子道:「那就請汪總代我送行。」

李新建這才把臉轉向汪靜飛,婉言謝絕:「不敢勞動汪總大駕。」汪靜飛並不說話,只是純職業性地做了個「請」的手勢。汪靜飛送李新建走出大堂旋轉玻璃大門。走下台階的李新建回過頭來道:「請留步。」

汪靜飛默默地看着他,緩緩伸出右手。

李新建雙手插在褲兜里,冷冷地說了句:「請原諒,我不能破例。」郭小鵬快步走出電梯,透過玻璃門遠遠地看着。

汪靜飛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但她又強克制住。

李新建轉過身,揚長而去。

汪靜飛悵然若失,眼裏隱含着委屈的淚水。

郭小鵬悄悄出現在她的身後,望着李新建遠去的背影,輕輕喊了聲:「靜飛。」汪靜飛猛然驚醒,但並未回過頭去,掩飾著道:「董事長,你怎麼下來了?」郭小鵬柔聲勸慰:「外面涼,你要注意身體。你沒事吧?」汪靜飛轉過頭來,已經恢復了平靜,笑着說:「我能有什麼事?董事長,咱們回去吧。」

郭小鵬小心地攙了她一把,兩人走進金碧輝煌的大堂。

天色漸漸暗下來,凄厲的秋風一陣強過一陣,吹得蘆葦東倒西歪,如同狂舞的鬼怪。

破衣爛衫的強民凍得瑟瑟發抖,守着樣品木箱來迴轉悠,不時仰脖觀望。密集的葦叢中,林小亮雙手端着裝有瞄準器和消音器的手槍,趴在一個小土丘上瞄準。

強民等得不耐煩了,口中憤憤地罵道:「我操你個媽,怎麼還不露頭,是不是要把你強大爺凍死在這兒?」

瞄準器十字線中心終於罩住了焦躁不安、來回走動的強民,林小亮手中的槍微微顫抖。畢竟是第一次殺警察,他難免心驚肉跳,過度的緊張使他怎麼也無法把十字線中心定在強民的頭部。他想了想,把槍口下移,屏住呼吸瞄準,強民的胸口終於被套在瞄準器中央,而且沒有障礙物。他扣動扳機,發出「噗」的一聲問響。子彈從強民肩上呼嘯而過,幾隻野鳥被驚飛。強民應聲就地一滾,卻並不逃跑,反而迎著槍聲方向呈「之」字形迅疾快跑。

林小亮大吃一驚,慌亂中又開一槍。強民又是倒地一滾,迅猛逼近。林小亮究竟是公子哥兒,哪見過這種陣勢?他拉下摩托頭盔面罩起身倉皇逃跑,跨上隱藏在葦叢中的摩托車狂奔而去。

強民閃電般一躍而起迅跑直追,其驚人速度宛如叢林中飛奔的獵豹。林小亮此時超人的摩托車技術也是發揮得淋漓盡致,沿羊腸小道急駛如飛。灰色的葦海在狂風的裹挾下,如同翻滾的大潮,大潮深處的人車大賽驚心動魄。強民截取近道箭一般射出葦叢,一個餓虎撲食直取獵物,可惜撲了個空。林小亮魂飛天外,手忙腳亂地猛加油門,趁強民滾地翻騰之際,飛過丈余寬的壕溝,很快駛上海堤大道,如野馬狂奔,霎時便沒有了蹤影。

強民追上海堤大道,從地上揀起林小亮丟下的煙斗,遺憾地揮了揮胳膊。他始終沒看清兇手的真面目,顯得十分懊喪。

夜幕降臨,街燈通明。繁華大街上行人熙攘,一片熱鬧景象。盧輝駕着破吉普車在車流中穿行,忽然發現一輛三菱越野車遠遠地跟在後面。他腦子一轉,突然猛打方向盤,拐進另一條街道。然後他回頭看看,三菱車依然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他頓時頭皮一麻,感到有些不妙,緊張地思考對策。這時,前邊路

口快要到了,他故意放慢速度,待綠燈閃動,紅燈將要亮起時,他突然加速,闖了過去。三菱越野車欲闖紅燈,但被橫行的車流所阻隔,李新建氣得直拍方向盤。盧輝利用這寶貴的間隙,開足馬力與三菱拉開了距離,東拐西鑽,神出鬼沒,將車開到一家大型娛樂城外的停車場上,跳下車混人人群,很快就不見了蹤影。片刻,三菱越野車飛馳而至,李新建把車停在娛樂城門口,跳下追進大門。這座娛樂城地上地下好幾層,各種娛樂設施齊全,宛如迷宮。盧輝快步穿過人山人海的電玩廳、勁歌狂舞的迪斯科廣場。健影如飛的旱冰場、歌聲起伏的卡拉OK包房,捉迷藏似的從樓上跑到地下,鑽進一間廢棄的女廁所里不見了。李新建憑着直覺跟蹤,目標沒有出現。他開始推門亂找。闖進一問卡拉OK包房。裏面漆黑一團,他打開手電筒照射。兩名穿着很暴露的小姐趕緊用手遮臉,一名中年男子也連忙埋下頭去。另一名男客卻衝上來將李新建的手電筒打到一邊,喝斥:「你他媽瞎照什麼?」

李新建沒工夫與他廢話,扭頭就走。男客不依不饒地揪住他的皮茄克后領道:「你他媽看完西洋景就走?」

李新建只好站住,勉強地扭過頭來解釋:「我是警察,在執行緊急公務,請您放開!」

男客揪住不放,口出狂言:「你警察算老幾?給老子跪下道歉!」李新建見此人已不可理喻,反手給了他一倒拐,那人踉蹌倒退到沙發上方才止住。

這邊盧輝已溜出娛樂城後門跑到大街上,揮手攔了輛計程車迅速離去。李新建擺脫糾纏之後,快步走出娛樂城。他茫然四顧,無奈地嘆了口氣。這時,手機響了。他忙打開手機,還沒等他問話,手機里便傳來強民氣喘吁吁的聲音:「大侄子,俺是你鐵柱叔啊。俺剛才險些遭人暗算,情況有變啊!」李新建一凜,忙問:「誰暗算你?」

強民道:「沒看清楚啊。大侄子在哪兒呢?」

李新建不耐煩了,對着手機提高了嗓門:「我正找盧輝呢。你他媽別一口一個大侄子地佔便宜!你馬上回加工廠去,盧輝已經進了城,那裏現在群龍無首,你趕快回去把他們穩住,等候行動命令!」

強民還想說什麼,他「啪」地合上了手機。

艦橋影城是海州市最豪華也是功能最齊全的綜合影劇院。紐約廳里正在放映美國大片,激烈刺激的追車槍戰場面震人心魄。

盧輝的身影出現在放映廳門口。他摸著黑東張西望,見看客寥寥無幾,多為成雙成對的情侶,根本沒有「姐姐」的蹤影。看看錶已經七點半,不覺低聲罵起娘來。忽然,手機響了,盧輝打開一看,是個似曾相識的號碼。他趕緊溜出放映廳接聽。果然是個年輕女子的聲音:「盧老闆嗎?我在西二環公子酒吧等你。不見不散啊!」

盧輝頓覺全身酥軟,剛叫了聲「姐姐」,對方已掛了電話。此時的盧輝,心底的慾火已被點起,他恨不得一步就趕到「美人兒」身邊,實現自己朝思暮想的風流夢。

他一溜小跑出了影城,乘計程車趕向頗有名的「公子酒吧」。車到酒吧停住,盧輝下了車,徑直走進。只見燈火昏暗,氣氛曖昧,煙霧瀰漫,音樂低沉。他大睜著雙眼四處掃視,一個塗唇膏、紋眼線的女性化男孩走到他面前,輕聲道:「對不起先生,我是這兒的服務生,那邊有位女士請您過去。」盧輝隨着男孩走到劉眉面前。尚未落座,他就立刻被劉眉的驚人美艷吸引,貪婪的目光大膽「撫摸」著那過分暴露的酥胸。

少年不一會兒便給坐下的盧輝送上一杯色彩斑斕的雞尾酒,然後嫵媚地一笑,扭著腰肢離去。

盧輝畢竟有自慚形穢之感,搓著大手討好地問:「我怎麼稱呼您?」劉眉摘下墨鏡,嫣然一笑道:「你不是叫我姐姐嗎?」

盧輝立刻上了道,眼珠又開始盯着劉眉胸部亂轉:「姐姐皮膚真白。」劉眉嚷道:「眼睛老實點兒!」

盧輝膽子大起來,話也就露骨了:「就見姐姐一回,心裏憋得難受。咱們玩玩?」劉眉秋波閃動地低聲說:「你也不看看,這是玩的地方嗎?」盧輝用手指指外邊道:「旁邊開個房間?這地方我熟。」劉眉正色:「『那怎麼行?我是有身份的人。」

「有身份也有慾望啊!姐姐看我怎麼樣?『盧輝猥褻地笑了。「看你也是個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劉眉故作不屑的樣子。盧輝被挑得慾火燒心,越發急不可捺,豪言壯語頓出:「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

劉眉見時機火候已到,便認真地道:「你要真有心,咱們找個海濱別墅待會兒?」盧輝突然覺得好事來得太快,一時沉吟起來。

劉眉眉梢一挑:「怎麼?不敢!」

盧輝色膽陡增:「誰不敢?寧做花下鬼,死了也風流。走!」『等等。「劉眉作思索狀,然後道,」你去花水灣要一棟別墅,盡量僻靜一點的,然後打電話告訴我樓號。「

「咋的?還不一塊去?」盧輝有些疑慮。

「我在海州認識人太多,不能和你一起露面。」劉眉沉着解釋。盧輝陰沉地盯住她的臉道:「姐姐不會耍我吧?我可是屬貓的,毛不能倒著挔。」劉眉嬌嗔道:「煮熟的鴨子還能飛呀?如果不是想犒勞犒勞你,我見都不會見你。快去呀!」

盧輝疑疑惑惑地起身離開,叮囑道:「你可快點兒,啊!」劉眉含情脈脈地點頭,待盧輝消失后,立刻拿起手機撥號。林小亮獨居的豪華套房內,空無一人的客廳突然響起電話鈴聲。驚魂未定的林小亮正躲在浴室里照鏡子,用藥水塗抹臉上的掛傷。電話鈴聲使他又緊張起來,猶豫了好一陣,才拿起旁邊的壁掛式電話,抖著聲音問:「誰呀?」劉眉的聲音傳出:「你馬上開車到花水灣溫泉度假村門外等我!」林小亮問:「姐,你沒事吧……」對方已掛斷了電話。

林小亮趕緊穿衣戴帽,把自己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

樹影掩映的別墅小樓透出溫柔的燈光,四周空寂無人,冷清而寧靜。劉眉如午夜的玫瑰仙子,飄然閃入虛掩的房門,還沒等她站穩盧輝就迫不及待地撲了過來,喘著粗氣道:「小心肝兒,你想死我了!」摟住便要親嘴。

劉眉用手擋住他的臭嘴,說道:「別急,又沒人搶你的,跟我做愛可得溫柔些。」盧輝顯然不會溫柔,慾火難耐地嚷道:「不就那麼回事兒嘛!還能玩兒出什麼花兒來?」

劉眉噘起嘴巴作生氣狀:「那你也得洗洗啊!」

「我又不臟!」盧輝抱着不肯放手。

劉眉掙脫他:「你成天花街柳巷出出進進,還能不臟?」說着把他往浴室里推。盧輝邊脫衣服邊嘟嚷:「跟知識分子做愛真他媽麻煩!」邊說邊鑽進了浴室。片刻,浴室里便響起嘩嘩的水聲和盧輝哼唱的愉快的小調聲。劉眉不敢怠慢,用戴着黑絲手套的手往酒杯里倒了些白色結晶體。為加速溶化,她又托起酒杯,用力晃了晃杯中的酒……

西山別墅默默地矗立在濃濃的夜色里,安詳而又寧靜。平治車無聲無息地駛到門前停住,郭小鵬下車,整了整略有些亂的頭髮,掏出鑰匙打開了房門。他輕輕踩着木質地板樓梯走上二樓,推門進入母親的卧室。郭母正獨自躺在沙發上看電視,見兒子進來,笑着點了點頭。屏幕上仍是郭母年輕時優美動人的扮相,卻聽不見聲音。

郭小鵬默默地蹲在母親面前,如遠方歸來的遊子。郭母溫柔地撫摸兒子的頭髮,輕聲問:「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心事重重的郭小鵬搖了搖頭,似乎顯得很累。

郭母慈祥地輕聲慢語道:「一定是遇到了什麼棘手的事,否則不會忘的。」郭小鵬恍然大悟:「啊,今天是爸爸的忌日!」他跪在了母親面前。郭母感嘆:「是啊。他已經走了三十二年了。我也黃泉路近了……」郭小鵬伸手去捂母親的嘴,眼裏含着淚水。

郭母把兒子的手握在自己手中,疼愛地說道:「你的手跟你爸爸一樣,又軟又細,討女人喜歡。」

郭小鵬不想驚動母親的回憶,便把臉放在母親腿上假寐。母親綿軟的問話在他耳邊響起:「公司添新人了是嗎?」

郭小鵬略感驚訝地抬起頭來:「媽,您怎麼知道的?」

郭母審視兒子:「是個女的?」

郭小鵬點點頭。

郭母又問:「很漂亮?」

郭小鵬笑了:「媽媽真是料事如神,諸葛亮似的。」

郭母也笑起來:「媽哪兒是諸葛亮啊,只是最能看透兒子的心思,你就是走得再遠,也走不出媽的眼睛呀!」

郭小鵬心裏一抖,連忙問:「媽媽能把看人看事的辦法教給兒子嗎?」郭母意味深長地悠悠道:「一個男人活在世上,要過兩大關:一個是金錢關,一個是女人關。」

郭小鵬低聲說:「金錢和女人對我都不重要,我過不了自己這一關。」郭母語重心長:「你有錢,你也不在乎錢,這媽都知道。可你沒有女人,這,媽也知道。媽最擔心的是,你從小就過着一種黑暗的內心生活,長時間地忍受着一種精神上的折磨。可你又繼承了你父親的悲劇性格,似乎永遠也無法解脫。只有女人,才能撫慰你心靈的創傷。可你沒有。劉眉對你不合適。你的要求太高。這個女人,她究竟在哪兒呢?」

母親的話輕柔悅耳,卻如重鎚砸在兒子的心上。郭小鵬仰起臉來看着母親,彷彿要從她臉上找到心靈的答案。

郭母捧住了兒子的臉說:「鵬兒,媽這輩子對不住你。媽把你帶到林家的時候,你才五歲。有一次,林小強和你打架時,說了句你別穿我爸爸買的鞋,你立刻脫下來扔了過去。從此一直穿我做的布鞋。從這件小事,媽就看出你的性格來了。媽真是高興啊!」

郭小鵬被刻骨銘心的往事所觸動,把頭埋進母親的懷裏。郭母像哄嬰兒一樣輕輕拍著兒子的後背,柔聲慢語如哼唱幾時的歌謠:「孩子,你太累了。睡吧。媽已不久於人世,往後的日子誰來陪伴你呢?沒見到這個可心的人兒,媽是死不瞑目啊!」

郭小鵬在母親的懷裏悄悄流下了眼淚。

午夜的黑暗中響起驚心動魄的警笛聲,幾輛警燈閃爍的警車從海濱大道飛馳而過。以三菱越野為首的警車車隊開到花水灣溫泉度假村28號別墅小樓前。李新建率領刑警們衝進二樓豪華套間。

強烈的燈光照射下,只見盧輝赤身裸體死在床上。

李新建看了一眼,便陰沉着臉走出房間,站在過道里抽煙。狡猾的對手又搶先了一步,好不容易才獲取的線索就這樣突然被掐斷,而且掐得這樣迅猛和及時。房間里,身穿白大褂的法醫和技偵人員在緊張地勘查現場。李新建走進,低聲問法醫:「怎麼死的?」

法醫摘下口罩答道:「初步鑒定是吸食冰毒過量,導致心肌梗死死亡。」「冰毒?」李新建略感驚訝,緊跟着問道,「死亡時間能確定嗎?」法醫答:「基本可以確定。大約是一個小時前,最多不超過兩小時。」一位技偵人員走過來彙報道:「看來是個老手,現場沒留下任何痕迹。」刑警小鄭和老范從門外沖了進來。李新建迎上去問道:「外圍調查情況如何?」「服務小姐和保安報告,曾見過一個黑衣黑裙的女人不久前從這兒走出。『小鄭搶著說道。

老范補充說:「這個女人很神秘,像個幽靈。」

李新建默默點頭,順手拿起盧輝臉旁的枕巾,發現上面隱約有一塊口紅的擦痕。他使勁抽了抽鼻子,嗅到一種特殊的氣味。

「可能是妓女。」小鄭又搶著推斷。

「妓女有用上千塊錢口紅的嗎?」李新建沉着臉掃小鄭一眼,「她們更用不起幾千塊錢的法國香水!」

小鄭吐了吐舌頭,脖子一縮不吱聲了。

神秘的午夜女郎使李新建立刻便想到了那張美艷動人的臉,他的心不由緊了緊,情不自禁地為孤島上的強民擔憂起來:他會不會再遭毒手?他孤身一人能穩住局勢嗎?萬—……

李新建不敢想下去了,他點上煙狠狠抽了幾大口,掏出手機快速摁號,然後對着沉聲道:「喂,張局長嗎……」

晨光微露,霧氣瀰漫。小島仍在酣睡的夢中。

突然間,殺聲四起,吼聲震天。全副武裝的特警部隊在直升機和快艇配合下猛撲制毒黑窩,島上響起激烈的槍聲,正舉槍瞄準的瞭望塔上的漢子應聲從木架頂倒栽蔥摔下。

武裝直升機在低空盤旋,用高音喇叭反覆喊話:「島上的人注意!島上的人注意!你們已被包圍!你們已被包圍!馬上放下武器!馬上放下武器!」從夢中驚醒的馬仔和打手們慌成一團,幾名武裝人員衝進工棚大屋尖聲大叫:「警察來啦!快抄傢伙!」

一打手順手操起靠在牆角的雙筒獵槍,強民縱身躍上,一個直衝拳把他打倒在地,搶過獵槍端起大喊:「誰都不準動!我是警察!」

另一大漢舉起自製手槍向強民瞄準,強民手疾眼快,果斷地扣動了扳機,只聽「轟」的一聲,正擊中那人面部。硝煙飄散,大漢渾身鮮血捂著滿臉槍眼倒下。強民大聲喝道:「放下武器!都給我乖乖原地蹲下!快蹲!」武裝人員紛紛扔下武器,抱着腦袋蹲在地上。幾十名來不及穿衣服的馬仔也抱頭原地蹲下。

特警們衝進工棚大屋,李新建一把抱住強民,當胸一拳:「小子幹得好!」他們走出大屋來到海邊,特警正將「俘虜」們押上大船。李新建上下打量了一下強民,問:「昨天被人暗算,沒傷著碰著?」「開槍的大概是個新手。」強民把紅紅的煙屁股「嗖」地彈進海水裏,「打不準不說,膽兒還小得像兔子。」

李新建笑笑道:「難道你想碰到一個老手?」

「可惜沒看清他的臉。那小子摩托技術不錯,跳得比兔子還快。」強民說着從兜里掏出製作精良樣子十分怪巧的煙斗,「不過跑了和尚跑不了廟,我拿到了他丟下的英國煙斗,等抓住了盧輝,人證物證俱在,那小子跑不了!」李新建臉色暗淡下來,猛吸一口煙說:「盧輝死I!」

強民並不驚訝,只是有些遺憾地道:「我估計也差不多。他們既然敢對我這個警察和重案大隊長下手,盧輝也肯定活不成!」說到這裏,他眼裏浮現出憂鬱之色,「看起來,我們面對的真是一台龐大的機器啊!」

市公安局會議室里,張嘯華在主持召開案情彙報會。會議室里煙霧瀰漫,顯然會已經開了很久。

李新建在發言:「既然張局讓大家暢所欲言,我就再強調一下我個人的觀點。大家知道,麻黃素是製造冰毒的基本原料,這次破獲的麻黃素地下加工廠,規模雖不小,但它僅僅是個粗加工的手工作坊。我相信,在海州必定有一個更高規格的地下冰毒製造中心。」

「為什麼一定在海州呢?」張嘯華反間道。

「麻黃素是國家控制的特殊藥材,主要產地是我國的西北部。從外地大批量地運往海州,可以利用海州某些大型製藥企業的正當需求作為掩護;而某些大型製藥企業本身就具備了研製、試驗、加工、生產高純度冰毒的資金和技術條件,完全可以堂而皇之地公開製造冰毒。可以想像,那是一種多麼可怕的情景!」李新建的分析和判斷新穎而大膽,引起與會警官們強烈的反響。張嘯華一直板着臉聽他講話,但眼裏隱隱閃動着欣賞的亮光,道:「你也不用說『某些』,直接點海州葯業集團的名就行了。你的觀點很有創造性,但想像不能代替事實。如果將來事實證明你的想像完全正確,我會為你請功。怎麼樣?強民還有什麼意見?」

強民抬起頭,很鄭重其事的樣子說道:「李支隊的意見值得重視。盧輝的老闆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而昨天夜裏他被害的現場,也曾有位神秘的黑衣女郎出現;還有一個,昨天黃昏襲擊我的人是個年青人,從背影看,很像林小亮。」他點上一支煙,「楊秋、呂安、盧輝相繼被殺,劉眉和林小亮都留下諸多疑點,所以我認為,目前雖不敢說海州葯業集團涉嫌毒品犯罪,但至少與這幾起兇殺案有關。我建議,馬上以故意傷害犯罪嫌疑拘捕劉眉和林小亮,打開缺口。」他說着彈彈煙灰,最後又加重語氣,「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嘛!」

張嘯華聽到這兒,不由笑了:「看來兩位隊長對我有意見。王子犯法當然與庶民同罪。但『王子』畢竟不是『庶民』,他牽涉很多人和事。一個貪污公款的科長被判刑,其社會影響肯定不如陳希同。王寶森、胡長清、成克傑等巨貪那麼大。因此必須慎重,一定要重證據。」

李新建心裏的怨氣直往上躥,突然進出一句:「如果不把海州這個毒瘤連根挖掉,我們就是對人民犯罪。」

「切除毒瘤當然要除惡務盡,但不能把原來健康的部位也一起切除掉。」張嘯華嚴肅起來,「我也再次強調,必須遵守紀律,服從命令,在局黨委的統一部署和統一指揮下實施破案!」他看了看直喘粗氣的李新建,改用輕鬆些的語氣,「破獲麻黃素加工廠是一個重大勝利,局裏將為有關人員請功。用毛主席的話說,這只是萬里長征走完了第一步。拘捕劉眉和林小亮時機還不成熟。散會!」李新建慌忙舉起右手:「局長!我要求與郭小鵬正面接觸,請指示!」張嘯華略一沉吟,答道:「可以。」

艦橋影城香港廳里正在放映香港愛情喜劇片,偌大的放映廳里散坐着屈指可數的幾對看客。

劉眉和林小亮緊緊倚偎著坐在後排靠邊的沙發里竊竊私語,宛如一對情侶。林小亮心有餘悸的樣子:「真他媽危險,差一點就玩完了,嚇得我今天連車也不敢再開。」

劉眉表揚他:「這次你還是立了大功的,否則你我就被那幫警察一鍋端了。」林小亮又得意起來:「都說你們女人直覺敏感,老爺們也不弱。我一聽說來了個大個子,立刻就聯想到那個重案隊隊長,要不是因為天黑視線不好,他早見閻王去了。」

劉眉蹙眉思索,喃喃自語般:「沒有家鬼送不了家人。堡壘是最容易從內部攻破的……」

林小亮一驚:「你的意思是——咱們公司內部有內奸?」劉眉盯着銀幕:「我懷疑在公司高層,隱藏着一個警方的卧底。」林小亮的嘴、鼻、眼頓時比例失調:「比咱們倆的位置還高?」劉眉搖頭:「如果真是那樣,海州葯業就完了。」

「你該不會懷疑是董事長吧?」林小亮忽然湊近她低聲笑着問。劉眉推他一把:「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那你懷疑是誰?」林小亮撓了撓頭。

「難道你想不出一個懷疑的對象?」劉眉帶有啟發性地對他眨眨眼,「這個人很可能是進公司時間不長,而且有很深很複雜的背景……」「你是說汪靜飛?」林小亮倒吸一口涼氣。

劉眉摸摸他的臉:「你還沒傻到被人賣了還幫着數錢。」「她可是香港老闆的大紅人啊!」林小亮不敢相信。

劉眉以刻薄的語調道:「鬼知道她是老闆的什麼人。鬼知道她的老闆又是什麼人。」

「就算她是卧底,也不知道毒品的事啊!」林小亮不以為然。這時,一個穿風衣、戴口罩的男人悄悄坐到離他們不遠的後排座位上,一動不動。

劉眉忽然煩躁地揮揮手:「算了,不說她了。本來外面催貨催得就緊,讓雷子這麼一鬧,兩個多月的辛苦全泡湯了。咱們現在首要的事情是還得想辦法去搞原料呀!」

林小亮問:「還上內蒙?」

劉眉想了想道:「內蒙不能去了。我想去趟新疆。」

「去新疆?找鐵孜?」林小亮睜大了雙眼。

劉眉點頭:「這傢伙手裏有經過粗加工的半成品,拿來直接就能用。」林小亮不無擔心地問:「你認識鐵孜嗎?聽說這傢伙貪財好色,心狠手辣,你對付得了嗎?」

「你們男人哪個不貪財好色?」劉眉顯出對此並不介意的樣子,「這倒正好可以利用。」

「警察早就注意你了,恐怕你出不了海州,就被盯上了!」林小亮仍不放心。劉眉胸有成竹地說:「我有我的辦法。咱們走。」

兩人悄悄起身,互相拉扯著摸黑向門外走去。

那個坐在離他們不遠的後排座位上的男人慢慢摘下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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