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黑暗中,他沒看清那人的臉

第二十一章 黑暗中,他沒看清那人的臉

老譚的壓力越來越大了,雖說還沒有落到被「雙規」的地步,但隨着沒完沒了的談話和各方面證據的出示,譚主任的神經已經接近了崩潰的邊緣。然而,最讓他受不了的還是唐董事長愈發露骨的軟硬兼施和威逼利誘。自己現在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唐董事長絲毫沒有要放他一馬的跡象,反而變本加厲地給他施加壓力,他開始明白了,唐董事長現在想借犧牲他而揭露「新維多」通過耿迪對一些官員的賄賂行為。黃曉軍的車禍事件使得很多人開始對唐董事長變得敬而遠之了。因為這些人原本只想靠自己手中的權力和關係網撈取都以為是「安全塌實」的不義之財,但如果他們一旦發現「遊戲」已經超過了大家可以接受的規則以後,便紛紛逃之夭夭,不再繼續玩下去了。惟獨他老譚,是陷得最深、最狠的。唐董事長手裏掌握了他這些年來幾乎所有違法、違紀行為的證據,只要唐願意,隨時都能讓他在一夜之間淪為階下囚。唐在咀嚼眾叛親離的苦澀時,開始生出了對所有人進行報復和傷害的瘋狂慾望。首當其衝的自然就是他老譚。原本以為只要耿迪和黃曉軍不使壞,自己先受點委屈,讓老唐覺得自己已無利用的價值,再主動一腳把自己踢得遠遠的。這樣一來,既保住了耿迪為他留着的後路,又擺脫了唐的陰影。然而事態並沒有按照他的意志,或者說是願望而發展。首先他沒有料到唐董事長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對黃曉軍採取突然行動,其次他沒想到唐董事長會把自己當成磚頭拋出來引「新維多」這塊「玉」。還有,由於黃曉軍的突然受傷,造成了「新維多」上上下下一片混亂,員工們人心惶惶,連耿迪眼下都自顧不暇,哪兒還有心思顧及他老譚呢?更讓他絕望的是,耿迪和黃曉軍絕對不會原諒他在事先知道的情況下,卻沒有把話說到明處。儘管事後他設法讓人捎口信提醒耿迪,這不是一起單純意外的交通事故,但他就是渾身張嘴也解釋不了為什麼不早把話講清楚的理由。無論如何,他起碼也算是個幫凶。

這些天來,老譚一躺在床上,整個身體就緊一陣、松一陣、熱一陣、涼一陣,一閉眼就夢見手銬、鐵窗之類的物件,長吁短嘆地度過一個又一個的不眠之夜。惟獨令他欣慰的是,平時專橫跋扈的媳婦卻表現得出奇的溫順和懂事,沒有了無緣無故的責備和訓斥,也沒有了刨根問底的好奇和俗氣,處處變得小心謹慎、寡言少語了。大概她也是在外面聽到了一些關於丈夫的風言風語,結合到近來丈夫在家的表現,她預感到了一個即將摧毀這個家庭的風暴正在到來。「夫貴妻榮」的道理她是明白的,小時候父親和家庭在文革期間所經歷的浩劫令她至今記憶猶新……有關丈夫的花花事,她也聽到了,但這等事只要夫妻之間不鬧不掐,問題就會簡單得多。那種不分輕重緩急、不顧前後左右,只為出口惡氣的家庭婦女的短識到頭來只能是害夫害己。看看人家美國總統夫婦如何?這才是真正的明白人!

這兩天,老譚一直在設法跟耿迪聯繫,但始終未能如願以償。他最害怕、最厭惡的就是唐董事長那句「我呀,哪位」的電話開場白。曾幾何時他還把這當成是有個性、有派頭、有氣質的大家風範……天又快亮了,即將東升的旭日令老譚又墮入了暗無天日的一天……

今天找老譚談話的是紀委的「老二」,秦副主任。秦副主任是老譚曾經共事過多年的搭檔,兩人的關係曾一度好到彼此不分的程度,遺憾的是因為一樁官場上常見的爭鬥,他們有了隔閡,並從此沒有了私人的情分。事情的起因是如何處理犯了男女關係錯誤的辦公室主任。當時正趕上「三講」,辦公室主任和徐娘半老的秘書利用加班時間在一起苟合尋歡的醜聞暴露了……無獨有偶,時下正趕上美國總統也遭遇到類似的尷尬,一時間機關上下沸沸揚揚,辦公室主任也得了一個「總統」的雅號。在關於如何處理「總統」的問題上,老譚和老秦發生了分歧。老譚堅持一擼到底,黨紀政紀一起上,徹底拿下。理由是共產黨的幹部墮落到跟美國總統一個操行了,不嚴肅處理就無法向廣大幹部群眾交代,有損黨在人民群眾中的光輝形象;而實際上背後的原因是上面多次暗示要安排一個領導同志的秘書,來接替這個職務,可辦公室主任既不到離退休的年齡,又無望繼續攀登高就,這就使得老譚很為難,如今機會來了,豈能坐失良機,放過這著一舉兩得的好棋呢?然而老秦的意見卻是大相徑庭,理由是「總統」和半老徐娘都是孤家寡人(辦公室主任的妻子已病故,秘書是個離了婚的女人),兩人應該算是「戀愛」關係,就算有什麼不妥,那也是屬於「有傷風化」的一般性問題,況且「總統」一再表示很快就會「梅開二度」,和半老徐娘結成百年之好。這跟美國總統的情況有本質的區別,況且眼下美國總統還在繼續為美國人民工作呢不是?在對待幹部犯錯誤的問題上,還是應該本着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以人為善的方針政策。然而真正的緣故還是因為「總統」在位期間為老秦家裏的大事小事沒少費心操勞,大到子女上學、就業,小到柴米油鹽醬醋,是老秦非常得力的「管家兼生活顧問」,兩人私交不可謂不深……一個要搞,一個要保,想搞的不搞不行,想保的不能不保,於是二人的「梁子」就算是結下了。事情的結局當然是老譚佔了上風,時下正趕上「三講」,好歹也算講出了一些問題,講出了一股正氣……

眼下自己又和老秦坐在一起了,不同的是這次彼此不為保誰,也不為搞誰,而是一次嚴肅的交代問題的談話。

根據官場多年來積累的經驗,老譚判斷秦副主任的出場意味着兩種截然不同的含義。一是組織上有意安排讓秦副主任負責自己的問題;二是老秦利用職權,自告奮勇要來抓這件事情。以上不管是哪一種情形,又都暗示著兩層意思,一是組織上要搞他,二是有人要保他。說來說去還是個「保」和「搞」的問題……

「怎麼樣,老譚,」老秦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語氣還算平和,說,「我看你最近的氣色可不太好喲?」

老譚點點頭,心想,這是明擺着的。

「今天我來找你有兩層意思,一來是想看看你,算是一種關心吧;二來也是想聽聽你有什麼新的想法。問題不在於有沒有過錯誤,而是我們對錯誤的認識嘛。你寫的材料和跟紀委其他同志的談話錄音我看了,也聽了。今天我是抱着誠意來的,沒有說教和逼供的意思。我什麼也沒帶,你也看見了,紙、筆、錄音機,都沒帶。怎麼樣,咱們談談?」

老譚心裏一點底也沒有,他知道,在這種時候任何口誤和失言都可能給他帶來無法彌補的損失和災難。但如果一聲不吭,耍死皮,更會讓人反感和看不起。於是他開口了:「唉——」一聲長長的嘆息嘆出了多少辛酸苦辣、多少無可奈何、多少人生感悟和多少是是非非呀,「有什麼好談的?該交代的都交代了,吃吃喝喝、請客送禮、交友不當、違反政策,就這些,錯誤很嚴重,我自己心裏有數,也希望組織上儘快處理。」

「哎呀,老譚啦,這麼多年你還是那個老脾氣,」老秦站起來,掏出一盒價值3元人民幣的香煙,抽出一根遞給他,說,「人啦,有時候會缺點什麼,有時候又會多點什麼。不管是多了還是缺了都說明一個問題,與人為善、平和做人、清心寡欲不失為上策吧!」

老譚的心先是像被錐子扎了一下——生疼,緊接着又有一種麻溜溜的感覺,這后一種感覺竟是久旱逢春雨的甘甜和爽意。不是嗎?老秦的一番話要在平時狗屁不通,可在眼下是那麼的中肯、那麼的和善、那麼的溫馨悅耳。難道情況有了轉機?不會吧?……老譚的心跳有點亂不成規律了。

「老譚呀,說句犯紀律的話吧,我這次來是受了有關領導的指示的。領導對你還是很關心的。怎麼說呢?要注意身體,要搞好,身體垮嘍可就什麼都沒了……」

老譚抬頭,感慨萬千……今天的天氣比往日宜人!

豆豆、薛佳靈、張桂翠都來了,黃曉軍的病房憑空變成了花的海洋,各種艷麗的鮮花異草,加上女人的身上的香水,將屋裏頑固殘留的葯碘氣味統統趕到窗外。三個如花似玉的女人本來就讓當班的護士小姐很不自在了,現在又唧唧喳喳鬧得過道上都能聽見她們的存在,於是就有了護士嚴厲的警告:如果不能遵守醫院的有關規定,請幾位馬上離開……

護士離開以後,黃曉軍樂了,說:「看,白衣天使不樂意了吧?」

「還天使呢,我看像巫婆。」豆豆做一鬼臉,壓低嗓門說。

「巫婆」這兩個字是黃曉軍這些日子最熟悉最親切的名詞。他暗自慶幸司巍巍前腳走,豆豆等人後腳才到。要是大家碰在一起,沒準兒「小巫婆」又能看出些什麼來。他現在已經慢慢習慣了在司巍巍面前無所顧忌地胡思亂想。他不知道司巍巍這種令人既驚嘆又恐懼的神奇本領,是不是一種荒誕的妖術或騙局,但他對她的迷戀和嚮往卻是不由自主地日益加劇了。他覺得和司巍巍在一起,有一種超凡脫俗的徹底解脫和輕鬆,就像一個光着屁股滿大街撒丫歡跑的頑童,眾目睽睽之下毫無羞澀廉恥,盡情地體驗一種愚弄別人的興奮和爽快。

黃曉軍問豆豆,什麼時候才能看見她們的影視大作?豆豆神秘而又歡愉地告訴他,快了,到時候保證轟動盛京城。這是一部關於現代都市男女青年戀愛的影視作品,話題雖然俗套,但內容十分新穎,講的是一個負案在逃的大學生,利用瀟灑英俊的外表和美麗的謊言,在互聯網上瘋狂騙取那些多情少智的女性,最後終因良心發現,投案自首又被政府拉出去槍斃了的故事。黃曉軍聽完,差點沒把剛剛長好的傷口笑崩了。「這叫什麼呀?」黃曉軍好不容易止住笑,上氣不接下氣地問,「哎呀,你真是的,一點浪漫的情趣都沒有。不跟你說了!」豆豆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雖說這是公司的第一部作品,但豆豆自己也不甚滿意。因為經驗不足,對導演、編劇,還有劇組都沒有嚴格地把好關,以至於戲都快拍完了,才發現的確有些粗製濫造,好在有幾家地方電視台已經簽約同意購買這部戲,要不然肯定落個血本無歸的下場。

「以後你們再要拍什麼,我建議請一個人給你們做特別顧問,保證不會出問題,而且拍出來的東西又賺錢又好看,政府還待見,怎麼樣?」黃曉軍認真地說。

「誰呀?」豆豆問。

黃曉軍故意買弄玄虛,沒有馬上說出是誰,只是笑了笑。

「哼,就知道你們想看我的笑話。等著瞧,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明白,我豆豆不是個等閑之輩,哼!」豆豆的這兩個「哼」,在黃曉軍聽起來「哼」得非常可愛、非常嬌嬈。

……

耿迪終於等到了何偉從哈爾濱打來的電話。何偉在電話里說:「OK,明天到盛京。住下后聯繫!」

耿迪接完電話,立刻秘密約見了邱建。他把見面的地點定在了盛京電影院大廳西側的最後一排座位。電影開始放映以後,前後差了不到五分鐘,兩人便坐到了一起。看上去像是一對時髦的同性戀,企圖利用昏暗的角落,以謀不軌。

「迪哥,怎麼想到這兒了?」邱建問。

「這裏好,正經人誰都不好意思注意咱。有誰心懷鬼胎想監視咱們,一眼就能找出來。」耿迪說,嗓音很低。他將一張紙條塞到邱建的手裏,「這是張河林現在修身養性的地址。這個地方除了我和何偉,誰也不知道。你後天一大早就走。跟郝大姐和小姜,還有你媳婦他們就說你去上海參加『房地產博覽會』,然後再到各地走走,估計十天半月就能回來。記住,沒有我給你打電話,甭管是誰,也甭盛京發生什麼事,你都別回來。手機你帶在身上,平時別開。五天以後,每晚三點到三點半開着。你媳婦那裏,過幾天我會安排她參加一個去東南亞的旅遊團,手續都辦好了。你回去告訴她,我讓佳靈陪她去。明白了嗎?」

邱建點點頭。

「後天早上6點10分有一趟從老盛京站發車的火車。具體的走法,那紙上都寫着呢。另外,你明天告訴小姜,你不在的這段時間,財務不準動用任何一筆超過一萬以上的資金。任何理由都不行,包括我和曉軍出面說話。支票的硬件你找個地方放好……」

「我知道了。迪哥,您可要多保重。曉軍那裏可就全靠你啦。」黑暗中,邱建情不自禁地緊緊握住了耿迪的手。

「放心吧,我和曉軍商量好了,很多事不能讓你知道。你就踏踏實實地跟張河林一起研究幾天佛學吧,每天念叨幾句「阿彌佗佛」,保佑咱們這幫兄弟姐妹平安!」耿迪說完,站了起來,「我先走了,再見!」

耿迪離開以後,邱建一個人獃獃地坐在那裏,直到電影散場。回家的路上,他一直疑神疑鬼地左顧右盼,像是總有甩不掉的幽靈在緊隨着自己。儘管耿迪和黃曉軍什麼也沒有告訴他,但他明白,一定有什麼他意想不到的大事要發生了。昨天他去看黃曉軍的時候,他發現黃曉軍眼裏有一種他從來都沒見過的寒光,故做輕鬆的談笑並沒有完全掩飾住那股寒光裏面透出的殺氣……他知道耿迪和黃曉軍都屬於那種一旦狂暴起來,什麼惡事都敢幹的「惡人」。這一次,他們把自己排除在外,是為了給「新維多」留下一粒火種。黃曉軍名下的股份已經轉移到白姐的頭上;耿迪的股份也移到了薛佳靈的名下。要出事了,而且是大事!邱建最後給自己找到了一個答案……他的心情在一片惶恐之中陡然生出了令他激動和興奮的巨大快感——干,乾死這群王八蛋!

耿迪和老仝的見面已是在深夜11點了。見面地點由老仝安排在盛京城一家從不對外開放的茶樓,就連耿迪都沒有想到,在這條喧嘩的大街旁,竟有如此典雅安靜的一處世外桃源。老仝告訴他,這裏曾經是某個領導專門和社會名流品茶做畫的交際場所。後來這位領導去世了,就由一個很有道行的朋友接管了。在這裏談話絕對安全,完全可以暢所欲言。

這是一次真正開誠佈公的談話,正如事先黃曉軍所說的,老仝是個非常明白的人。

「你和曉軍要想做什麼,或者怎麼做,我不干預你們。你們有你們的道理,也有你們的難處。我理解,但不縱容,也不支持。就像對待老譚的問題一樣,曉軍讓我放他一馬,好,我覺得你們有你們的道理,我就放了。曉軍這次受傷算是一個教訓,你們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穩住陣腳,而且如此清醒地對待和處理這麼多的事情,說明你們的確很有頭腦。從這一點上來說,應了一句老話:後生可畏!但你們要記住,天外有天,能人後面有能人。漩渦深不可測,一旦當你陷入其中,你們就發現會身不由己地越陷越深,越往深處你們就會感覺到可供自己迴旋和伸縮的餘地越小,直到最後被徹底地吞噬淹沒。這是一個鐵定的規律,任何人都擺脫不了這個規律。年輕人,一句話,見好就收。我知道,事情到了今天這一步,你們也是迫不得已,但萬萬不可利令智昏、得意忘形、喪失原則。我說的『原則』就是規則,一個中國人幾千年來遵循的遊戲規則。這裏面有很深奧的哲理,一兩句說不清楚,要靠你們自己去悟。我相信你們總有『悟』透的一天。曾經有人對我說過這麼兩句話:『留給對手的餘地就是留給自己的墓地——你也就不至於死無葬身之地;創造自己的天空就會摧毀別人的夢想——你也就不再有自欺欺人的善良。』聽起來有些矛盾,但卻有很深的因果定律。好了,我這人有時候愛發一些不着邊際的感嘆,你們也就隨便一聽。說說吧,我能幫你們做什麼?」

耿迪雖然沒有完全弄懂老仝說了這麼多的全部含義,但他基本上明白,老仝是希望他們不要把事情做的「太絕」,得饒人處且饒人。耿迪心裏想的卻是完全相反。

「是這樣,曉軍現在傷勢還很不穩定,短期內根本恢復不了。我們已經有充足的證據,唐董事長他們是這起車禍的罪魁禍首,而且他們還在策劃下一步的行動,連邱建現在也不敢露面了。這樣下去,『新維多』總有一天會垮台。您也知道,唐董事長有他的勢力範圍,我們現在真的是很難。今天請大哥來的目的,就是想讓大哥在有關領導面前把唐董事長這個人的真實面目和卑鄙嘴臉徹底揭露出來。他不是一個正經的商人,更不像他自己標榜的那樣,如何如何愛國,如何如何有錢,他身邊的好幾個人都跟境外黑社會有牽連,實際上整個兒就是一個流氓黑色團伙……」

「不用講這麼多嘛,他是個什麼人,我不比你們了解得少。包括我們的一些有關部門對這個人也是很了解的。關鍵是你們自己現在有什麼打算?就這麼等?等到司法介入的那一天?還是打算以牙還牙?」老仝狡黠地看着耿迪,他知道這個年輕人還是沒有跟他交心。

「大哥,那您的意思?」耿迪試探著問一句。

「小耿呀,這麼說吧,今天你代表曉軍來見我,不光是請我在上面替你們參姓唐的一本吧?」

「大哥,您真是高人!」耿迪樂了。

「好吧,我也就不跟你繞彎子了。我佩服你們這幫年輕人,也非常願意交你們這幾個朋友。我把惟一的一個

閨女都交給你們了,你說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耿迪驚詫地看着老仝,他不知道是老仝『悟』出來的還是黃曉軍透露了什麼。

「大哥,您……」

「呵……呵……耿總經理,小看大哥了吧?!說說看,都需要我幫你們做哪些『善後』工作呀?」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耿迪也就不再有任何顧慮了。他說:「大哥,唐現在是加入了美國籍的,而且他那幾個手下的身份也都不是大陸的,我們擔心一旦把事情鬧大了不好收場。」

「還有呢?」老仝問。

「主要就是考慮到這方面的因素。要是演變成一場黑吃黑的鬧劇,『新維多』也就算完了。我和曉軍現在之所以退出來,最大的顧忌就是因為這個。如果把『新維多』牽扯進來,那代價可就太大了……」

「那你們能保證你們的手段完全可靠嗎?」老仝問。

「基本上可以保證。事情一辦妥,我和曉軍就離開盛京。後面的事情,還有老唐的周圍的那幫人就得靠大哥收拾他們了。如果都像譚主任那麼懂事,別再找『新維多』的麻煩,一切就好辦多了。」

「你們不是已經把『恐嚇』信都發給他們了嗎?」老仝胸有成竹地又點了耿迪一句。

「是,可說不定哪天他們當中又竄出個好事的來。而且據我們所知,他們的後台還是相當硬的。成事不足,但要壞事可是綽綽有餘。老唐算不了什麼,可『新維多』畢竟從這幫人嘴裏搶走了一塊肥肉。萬一……」

「好、好,能想到這一步,說明你們真是成熟了。老唐憑什麼?既然他能把這些人暫時籠絡到自己身邊,你們又為何不可以為之呢?說到底還是一個『利』字嘛!」

「對呀,大哥,我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呀。」

……

司巍巍一見黃曉軍,就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你跟誰結下了那麼大仇?」她問。

「你又看見什麼了?「黃曉軍有些心虛地問。

「你別怕,我不會出賣你的。你眼裏有股殺氣!」

「我現在這個樣子能殺誰?殺你?」黃曉軍有意讓自己先糊塗了。

「哈,你敢!好了,我不說了。想我嗎?」她問。

他點點頭。

「你要走?」她突然問。

「是,過幾天,我想出國待些日子。」

「還回來嗎?」

「當然回來。」

「是嗎?」

「是,我想回來!」

她沉默了。

黃曉軍在心裏對她說,你願意跟我走嗎?我想帶你一起走,跟我出國。也許總有一天我們還能回來,但也許就再也回不來了!在那邊還有一個白姐,你能容得下她嗎?老天爺幹嘛要讓你來到我身邊呢?你好好想想吧,跟我走?走吧,我們會有一大堆的子女,盡情享受我們的生活,走吧,「小巫婆」,跟我走……跟我走……跟我走……

她出神地看着他,偶爾笑笑,但最後,她搖搖頭,說:「祝你一路平安!」

他萬念俱灰地躺在那裏,腦子裏一片空白。他真的是什麼都不願意再想了……他強迫自己把思維引向了一個黑乎乎的、沒有盡頭的迷惘空間……什麼都沒有,出了黑暗,見不著任何有形的邊際和存在,沒有,什麼都沒有……他感覺到自己像是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飛翔,可又好像是在墜落……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發現她已經走了。他猛然覺得自己被人愚弄了。「這算他媽的怎麼回事呀?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巫婆!滾吧,滾得越遠越好,永遠別再讓我看見你,滾——」他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忿忿罵道。

「你怎麼啦?」剛進門的護士一臉驚恐地看着他問。

「沒什麼、沒什麼,對不起,我剛才做了一個噩夢。對不起……對不起!」他又陷入了一片混沌的世界。「我他媽的大概是瘋了!」他想。

何偉駕車帶着耿迪在市裏轉了很長時間,直到確信沒有人跟蹤以後,夜色也已經完全降臨了。當車開到郊區一個僻靜的工地時,何偉將車停下,熄火以後,他對耿迪講:「迪哥,你看見前面那輛車了嗎?」

耿迪透過夜幕,隱約能夠看見距離他們前方大約一百米左右,有一輛銀灰色的轎車停在那裏。他點點頭,說:「看見了。「

「他們老大在車裏等你。這是他們的規矩,老大從不露面見生人。您過去以後,直接打開車門坐到前排的副座上,千萬不要回頭,除非老大用手拍你的肩膀。一定記住了!」何偉有些緊張地說。

「你見過他們老大嗎?」耿迪問。

「沒有,從來沒有。這幫人我只見過『鐵驢』」

「還有什麼?」耿迪問。

「沒了。有什麼要求你直接告訴他們老大就行了。時間到了,您過去吧!」

耿迪打開車門,下車以後直接向那輛車走去。耿迪突然想起來,何偉曾經說過,這個團伙的老大過去是一個被開除的武警特警。今天見面的方式使他已經感覺到了這幫人的確具有相當的專業水準。他來到車跟前,這是一輛原裝的別克,車牌被人用泥糊上了。當他打開車門坐到前排時,他用餘光看見後排只有一個人,好像還戴着墨鏡、圍脖一類的東西。

「說吧。」後面的人說話了。那聲音冰涼冰涼的,像是砸在耿迪後腦勺的冰坨子。

「下個禮拜一,他們要去某市參加一個『貿易洽談會』,車型是凱迪拉克,黑色的,車號是盛B-×××××。車裏可能會有三到四個人。從盛京出發的具體時間估計應該在早上7點到8點。機會只有兩次,去或者回來的路上。必須保證是百分之百的車禍,而且不能有活口!」

「就這些?」又是冰涼的三個字。

「就這些,有把握嗎?」

「成交!」

就在耿迪打開車門,準備下車的時候,他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回過頭,黑暗中他只能看見一副墨鏡和一條裹住了臉的圍脖。

「事成以後,我的人會給你的手機發一條短訊息:生日愉快!如果不順出了問題,就是:大哥病重。記住了?」

耿迪點點頭,說:「最好別生病!」

那人也點點頭,說:「好吧,就這麼定了!」

耿迪回到車裏,何偉急忙問:「怎麼樣?」

「我看這幫人行!」耿迪冷冷一笑,說,「回吧。明天一大早你就回寧海。從此以後誰也別再提這件事了!」

「我知道!」何偉說着,開始倒車。

盛京機場國際出港候機大廳,耿迪和豆豆前來為邱建的媳婦和薛佳靈送行。耿迪從皮夾子裏掏出十幾張100面值的美元遞給邱建的媳婦,有些歉意的說「弟妹,不好意思,這是邱建出差前讓我幫你換的。要是不夠花,佳靈身上還帶着一些……」

「不用、不用,我身上有。」邱建的媳婦明白,這肯定是耿迪自己的錢。邱建臨走時,已經給她留下了幾千美金。

「拿着吧,窮家富路嘛!」耿迪把錢硬塞在了邱建媳婦的手裏。

「那就謝謝迪哥了。」邱建媳婦靦腆地說了句。

多好的女人!這個邱建一天到晚還跟人瞎鬧什麼呀?!耿迪心想。

「佳靈,隨時給家裏保持電話聯繫,記住了嗎?」耿迪一語雙關地提醒薛佳靈。

「記住了!」薛佳靈又看看豆豆,眼裏有一種酸酸的柔光,說,「豆豆,我可把家裏交給你啦,你可不能隨便毀喲!」

豆豆笑嘻嘻地說:「喲,要不你把『鑰匙』也帶走?」

兩人會意地笑了。耿迪看着兩個女人詭詐的眼神,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憂鬱,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再陷在這灘渾水裏了。尤其是對薛佳靈,這個女人是他一生遇到的最奇特、最溫順的女人,自己不能再傷害她了。

旅行社的導遊開始揮動小旗招集團員們排隊準備進關了。耿迪和豆豆站在扶欄邊上,一直目送著薛佳靈和邱建媳婦消失在人頭簇動的空港大廳。

「走吧,回?」豆豆轉過臉看着耿迪。她和他已經很久沒有兩個人單獨這麼在一起過了。

他看看她,點點頭,說:「回!」

在他們上計程車的時候,耿迪為是坐在前排還是後排猶豫了一下。豆豆說,上後面吧,說話方便。於是他坐到了後排。

「迪哥,你怎麼不愛開車了?」豆豆把身體向他靠了靠。

「老喝醉,不敢開了。」他不由自主地又把手又放在了她的大腿上。完!他想,這下又完了。

他感覺到她的大腿正在悄悄迎合他的手,慢慢向兩邊展開,一股熱浪順着他的手掌傳到了他的手臂再通過胸腹直奔他那裏去了……

「回家?」他問她。

她點點頭,臉上飛過兩片紅霞。

她說她先洗個澡,於是就進到浴室里去了。耿迪坐在沙發上,奇怪的是,他發現剛才在車上那股衝動,現在卻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他又想到了老譚將和豆豆搭檔的事,薛佳靈告訴他,豆豆對老譚的加入簡直高興得快要瘋了,一個昔日手眼通天的政府官員,居然肯在自己面前俯首稱臣,這本身就意味着自己身價的高漲,還有老譚周圍那龐大的社會關係和無所不通的門道,在豆豆看來都是一筆巨大的無形財富。得意忘形之中,豆豆對薛佳靈的退出並沒有表示出太多遺憾和惋惜,她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迪哥,你能進來一下嗎?」豆豆從浴室里探出頭來叫他。

他進到浴室,看見豆豆躺在浴盆里,正用一種蕩漾著春情的目光注視着他。就在這一刻,那種慾望又飛快地回到了他的身上。「男人真他媽的是最沒出息的混蛋!」他給自己和其他無辜的男人下了一個定義。

豆豆的手在水裏輕輕地撫弄着他的身體,濕潤的舌尖嬌柔舔探着他的耳道,上下一起挑逗,耿迪已經完全陶醉在肉體的快感和歡娛之中了……要是全世界的女人都跟豆豆一樣,老爺們兒一天到晚就什麼也別想幹了。媽的,好女人壞女人都是禍水。

「想什麼呢,迪哥?」她在他的耳邊喃喃地氣語道。

「想你呢,想你可能真是個妖精變的!」他夢囈般說。

「就是的,男人都這麼說我——」

「就因為你能讓男人神魂顛倒!」

「我喜歡這樣——」

「騷貨!」

「嗯——」

「佳靈這次出國之前,都跟你說什麼了?」

「什麼也沒說,」她笑了笑。

「騙人!」

「她只說不讓我單獨和你在一起。」

「那你還來?」

「我想你了。這也是最後一次對不起佳靈了。你們真要都走了,還不知道將來什麼時候才能見面呢!」豆豆的語氣流露出了一絲淡淡的惆悵。

耿迪轉過身,將她摟在了懷裏,說:「你是個好女人,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

他發現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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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產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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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黑暗中,他沒看清那人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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