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第32節

海南島五月的陽光烈烈地照耀在沙灘上,東郊椰林呈弧線環繞著長長的海岸線。遠遠地看過去,海是深綠色的,樹是墨綠色的,它們呈現給人的是和陽光完全不一樣的寧靜。坐在船狀的那個水上餐館里,扭頭就可看見那片令人舒服的綠,小酒微醉時,又似伸手就能夠到那一片寧靜似的……

「狗全全」看不見這種寧靜,他覺得他自己更像躲在陰溝處的潮蟲,潮蟲是這個世界上可有可無的東西,哪怕這個世界上的生物都滅絕了,只剩下潮蟲,人類仍不會把潮蟲列為保護動物。可是潮蟲明了陰溝處發生的一切腌臟和齷齪,那些在陰暗處製造了腌臟和齷齪的人,如果扭頭看見了盯著他們的「潮蟲」,他們是會毫不留情返回身來把它用腳碾的粉身粹骨的……

單飛不想和「狗全全」喝酒,他要喝酒,一定要跟白雨對面坐著喝。他從精製煙盒裡取出一隻雪茄煙拿在手裡把玩著,「狗全全」轉身畢恭畢敬且麻利地給點上火。

「說說那件事吧!」單飛看著遠處的那片寧靜,心裡揪動著思鄉的心痛。

「張生被雙開了,他老婆也跟他離婚了……」「狗全全」很得意地一邊說一邊自酌自飲著。

「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說說你瞞著我的事吧!」單飛的眼睛仍然盯著遠處的那片綠。

「我,我沒什麼瞞著你的!」「狗全全」不敢正視單飛那張嚴肅的面孔,單飛在省城破假幣案時他做過單飛的「線人」。他來島上的時候只說是「投奔」頭兒來了。像他們這種人,一向是不死死倚賴於哪一方的,他一直在黑道上混,他既把犯罪一方的情報賣給警方,也把警方這邊的情況賣給犯罪方。當然,他自以為玩得好,情報總真真假假或是半真半假,這樣幾個方面都離不開他,可是他這種玩,玩的可真是心跳,時間久了,哪有不說破他的,那些栽在他手裡的犯罪團伙知道是他給警方通風報信,找不到他,就砸他的家。從雲城到省城之後的這些年裡,他搬過無數次家,最終還是逃不脫對他的追殺,兒子遭綁架老婆被強xx過,老婆後來再不堪忍受跟他過這種提心弔膽的日子,帶著兒子跑了,他就在市面上成了混混,幫人欺行霸市,打架鬥毆,干一些違法擦邊的事情,但他有一個原則,那就是坑蒙拐騙不偷,吃喝嫖賭不抽。徐山大雖說是他的老鄉,他也給徐山大出過力,但那只是人家利用他罷了,他呢也是想撈點錢而已。他和山東那伙販假幣的交情不錯,他干過牽線搭橋的勾當也小打小鬧自己倒手從那兒進點貨賣過幾宗假幣。被白雨和單飛逮著后,為了立功贖罪,他就把山東的哥們給出賣了……「狗全全」腳踩兩隻船,干這行有癮。通過審「大魚」,單飛他們端掉了在山東某地的製造假幣的地下工廠……破了這宗在當時全國最大的一起假幣案,「狗全全」也算是將功補罪了,鑒於他的表現,檢查機關決定對他免於起訴……可是「狗全全」沒有想到在山東的縣城裡和「大魚」不期而遇了。在此之前,他不知道販假幣的「老大」是「大魚」,「大魚」被抓,「狗全全」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兒,對「大魚」他是心中有愧的,他明白「大魚」早晚要殺了他報仇雪恨。所以「大魚」從看守所越獄之後,「狗全全」也在黑道上拚命打聽「大魚」的蹤跡……

「『狗全全』,你是不是欺負我不是警察了,你是不是覺得我現在跟你一樣了,嗯?」單飛已經有怒色了,「你他媽再給我裝糊塗下去,我就把你交給省城警方!」「狗全全」聽了這話,額頭上的汗珠子越發混亂而快速地滾落下來。

單飛不用再多說什麼,「狗全全」就知道單飛什麼都知道了,人和人的差別是註定了的,無論在什麼境況中,單飛永遠是單飛,他「狗全全」永遠是「狗全全」……

單飛臨來海南之前,念及他在假幣案中的出色配合,曾囑咐讓他將來跟著白雨干,別再像過去那樣了。他也答應了單飛,可是「大魚」將白雨打傷后、白雨住院的那段時間,他無所事事地就又開始在社會上瞎混達,反正「大魚」在被全國的警察追捕,他就相對安全些了,他這種人當然是哪兒熱鬧往哪兒混了……

當轉運站老闆徐山大找到他求他幫個忙時,他真是受寵若驚,徐山大是什麼人物他能不清楚嗎?明著是優秀私營企業家、市政協委員,山友轉運站經理,經常捐助個希望工程,受災地區什麼的,和市裡的、區里的政府官員們平起平坐,電視上也常露面,可暗地裡乾的全是黑社會的勾當,他是怎麼起家的,怎麼發展的黑道上的人沒有不知道的。但人家會玩,玩得好,現在有些政府官員就認錢,管他的錢是怎麼來的。聽說還有神秘人物做後台……人家徐山大能找到他,就是看得起他。徐山大在酒館請了他一頓,邊吃邊說,「最近場子里出現點麻煩,不知是從哪兒冒出一個南蠻子路彪,硬是擠進了咱們的線路,這就等於一鍋肉讓人家給攪和著盛走了一半。這麼著,你呢,在車站那邊找一幫盲流子,帶著他們明天下午跟對方打一架,其他的事你就別管了,我都安排好了,即使有事,頂多也就是拘個一天半宿的,哥哥我在公安上還是有點能量的,不會讓你受什麼委屈,等到治安停業整頓過後,那南蠻子就會被清理走,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嘛!這裡也有你的一份功勞,跟著我,不會讓你吃虧的。打架的場面越亂越好,但是記住,別讓你的那幫人失手……」

「狗全全」聽后覺得這是小事一樁,他也沒多想就欣然答應了,可是第二天下午的局勢是他無法控制的了的……

「你以為你這回可找了棵大樹乘涼是吧?我問你,人家手下有多少打手都不用,為什麼偏偏選中你?你充其量就是個替罪羊。你知道那天人家把電視台的人都叫去了唄?人家那組織的本是一台好戲呀,電視一播,誰都沒話說了,非停業整頓不可了。你失手殺了人把人家的好戲全砸了,由治安事件上升到殺人的刑事案子,你還等著人家給你送錢?你把我的話記住,你捅出了這麼大的漏子,人家早晚要殺人滅口……」單飛正氣憤地數落著「狗全全」,「狗全全」一副沮喪又憤憤的樣子說:「他們已經那樣幹了!」

「狗全全」事發后最初逃到了黑河,那兒一河之隔就是布拉格維申斯克(海蘭泡)。他在那兒有個哥們兒做邊貿生意,他走時倉促身上沒帶錢,況且打電話時,徐山大答應一旦他有了落腳地兒會派人給他送錢去。他大概估摸著風頭已過,就給徐山大打了電話,告訴了他哥們兒的確切住址……那天晚上也是該著他那哥們兒倒霉,他哥們兒從海蘭泡那邊帶回一個洋妞兒,晚上讓他去旅館住一宿……沒想當夜兩人全被殺了……

「狗全全」這才如夢方醒,一定是徐山大派人乾的!他感到了恐懼,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他想到了單飛,他知道單飛在海南搞房地產大發了,他惟有去單飛那兒躲著才是最安全的……

「『狗全全』,白雨現在正破這個案子,我勸你回去自首,因為你沒有故意殺人的動機,頂多就是過失殺人,或是傷害致死,自首還能保全你自己的一條狗命!」

「可,他們公安局裡有人,即使法律不判我死,我無論在裡邊還是在外邊也早晚是死在他們手裡,人要是被人盯上了,誰也沒跑……你自己那事不也一樣嗎?!」「狗全全」說著兩隻小眼從低垂的腦袋底下向上瞟著單飛。

「我問你,我的事兒你又知道多少?」

「狗全全」這回抬起腦袋笑了:「可能我知道的,你早就知道了,反正我說說無妨。現在這年頭人都是奔著權和錢的,這有了權可以招錢,有了錢可以買權,所以才有那麼多人往上爬。據我所知,你們公安局也黑著呢,好多人怎麼當上的官?送禮都不行了,是送錢!送現錢。錢哪兒來的?一個警察干一年工資也就是萬兒八千的,當一個小科長一次就得送五萬,十萬。誰出這筆錢?反正不是好來的錢。那壞人和黑社會的憑什麼給你錢。憑你日後罩著他護著他!俗話說拿人家的手短,吃了人家的嘴軟。千古不變的真理。我混了這麼多年想透了一個道理:人和人是分層次的,犯罪和犯罪也是分層次的,這黑吃黑更是講層次的。公安局吃黑社會這也叫黑吃黑,可這是高層次的黑吃黑,因為進到這個層次你就是心知肚明也不敢把人家怎麼地!你不就是要調查南浩江的真正死因才被人給剔掉了嗎?你知道南浩江為了當那個幹部處處長送了多少錢?十萬!十萬還是『大魚』他姐從『大魚』手裡借的假幣,這他媽的不是坑人嗎?抓住『大魚』之後,南浩江知道自己送出去的是假幣,他不自殺他還有臉活嗎!!」

「你那意思,我當那個破官也是送了錢的?我還真不知道給誰送呢!」單飛有意打斷「狗全全」的話。

「哎,你還用送錢?你是沒送錢,你不用送錢!你老子的權比錢還靈,這也是能當官的一個重要渠道,朝庭有人好做官嘛。你想,如果你老子還在位,即使不在位,退一萬步說,要是他老人家還在世,誰敢把你整得像現在這麼慘呀!?」「狗全全」腰板也伸直了,汗也不冒了,一板一眼地理論著。

「那麼你是說張生把我害得這麼慘啦?」

「他?他頂多像我一樣是個替罪羊,這你心裡比我還清楚,你就別套我了。反正啊,據我所知,整你的那個人和徐山大的後台是同一個人……噢,單飛,我明白了,那路彪是你……?」「狗全全」說著說著忽然像頓悟了什麼似的看著單飛,「單飛,我這人雖然屬於壞人,可心沒壞透,我們也喜歡像你和白雨這樣的智慧勇敢正義的人。你說吧,需要用到我『狗全全』的地方,我『狗全全』就是豁了命也在所不惜!」「狗全全」圓睜了小眼信誓旦旦地說。

「『狗全全』,我並不需要你豁了命,你聽我的安排,在適當的時候你回省城自首,這既是幫我也是幫你自己,我要回省城把一些事兒做個了結。你這段期間就老實在這兒呆著,除了白雨,不要給任何人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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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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