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第20節

白雨要出院了。

白雨辦出院的前一天,劉今來看他。白雨知道那些玫瑰花和那個收錄機都是劉今送的,他多麼想親口告訴她,謝謝她,玫瑰花和「情感的星空」伴他度過了人生最難忘的一段時光。但是他不能說出來,他懂她為什麼要那樣做,他不想給一個女孩子一場全無希望的愛情,他此生也就只能在心裡默默喜歡她,默默愛她。除此,他能給她什麼呢!他常常一個人的時候在心裡唱蘇芮的那首歌《奉獻》:「道路奉獻給遠方,星光奉獻給夜空,小草奉獻給大地……我拿什麼奉獻給你,我的愛人……」是啊,我拿什麼奉獻給你,我的愛人?他自問,他不能。

劉今坐在他的對面,羞怯地低著頭。從白雨的方向看過去只能看到劉今高挺秀氣的鼻樑。他已寒暄了幾句,這時不知再說什麼,因為劉今的心事是那麼重,他說什麼她都沒有聽,她是努力想她要做的一件事,她怎麼開口,白雨會怎麼樣,而不管白雨怎樣待她,她都永不放棄。

她抬起頭,白雨正看著她,她注視著白雨,眼睛里滿含熱切的目光,白雨不願承受這目光便把頭扭向窗外,剛想找出別的話打破沉默,劉今說話了,劉今說:「白雨,你什麼都別說,讓我說,我說出來心裡就會好受了。我一直想上帝安排我們在那樣一場境地里相遇本身就是緣分,上帝給我一種指引,他說愛這個人,你也會從此走向崇高和嶄新!白雨,我真的想好了,我要陪你一輩子,我希望你接受我,我知我不配擁有這一份純潔的愛情,可我會洗心革面,我會拋卻以往生活里的……」

劉今在那一刻很衝動,她就要脫口把生命中的那些隱秘和盤托給白雨了,她想她一定要跟白雨坦白她的過去,只有坦白了,才好告別過去,也只有坦白了,才好心無掛礙地走今後的歲月,可是白雨恰在這時打斷了她要說的話,白雨這時的打斷,使得劉今再沒有足夠的勇氣把要說的話說出來了。

「不,劉今,別說了。我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謝謝你在我生命的最低谷給予我的安慰,你是一個純潔善良的好姑娘,你應該擁有的幸福而我不能給你幸福,所以我不會答應你,也請你收回剛才說的話,讓我們像朋友一樣相處不是更好嗎?或者像親兄妹那樣,你就把我當成你的大哥哥,誰要是欺負你了,我這個當哥哥的可不饒他。我從小是個孤兒,特別想有個小妹妹,現在你要是答應了我,我就全如願了。」白雨轉過身,看著已是滿眼淚花的劉今。他心裡也挺難受,如果在以前,他是一個健全正常的人,他會首先向她求愛,他會契而不舍地追求她。現在,他面對這麼好的女孩,他只能看著她流淚,他甚至都不敢上前給她擦去臉上的淚花。

劉今聽了白雨的話,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珍珠,她聽見白雨說她是一個「純潔善良」的好姑娘,就更受不了了,她知道自己跟純潔早已無緣,她真的恨自己為什麼不生在另外一個家庭,為什麼不早遇到白雨,她想她要給白雨時間。她站起身走到白雨近前看著白雨說:「好吧,那你就先當我的哥哥吧,你能不能像哥哥那樣吻我的額頭一下?」白雨搖了搖頭。「那麼,我可不可以像妹妹那樣吻一下哥哥的頭?」白雨看著劉今幾近絕望那難過的樣子,笑著颳了一下她的鼻尖說,「我現在後悔認你做妹妹了,一個愛提無理要求好麻煩的妹妹。」「你答應我,好讓我知道不是我做的一個夢。」白雨閉上眼低下了頭,劉今虔誠地踮著腳把朱唇印在白雨光潔的額上,她閉上眼在心裡祈禱著:「白雨,你光潔的前額便是我全部的天空了!」

這時,南可興沖沖地推門進來,白雨和劉今迅速分開來,南可卻已全部收進眼裡。她是來給白雨送信的,是單飛從海南寄來的信,南可覺得自己進來的真不是時候,剛欲轉身,卻被也轉身面對了她的那個女孩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南可!」

「劉今!?」

兩個女孩子一下子親熱起來,好像這個屋子裡就根本沒有白雨這個人似的!

「你一畢業就到這家醫院工作了嗎?我們單位的對口醫院就是這兒,要是早生病不就早見到你了嗎?」劉今拉著南可的手驚喜地說。她和南可是初中同學,初中畢業時南可考上了衛校,劉今繼續念高中直到上大學兩人再也沒見過面。

「我可是老看你播新聞,哎,怎麼搞的好好的就不播了?幹嗎要放棄那麼風光的工作去電台做直播節目呢!不過,你做的『情感的星空』特別好,我們醫院好多人都聽,值班的醫生護士,還有住院的病人都特愛聽,我媽也愛聽,有一次我真想往直播間給你打電話,我喜歡你朗誦的那首《月色》,我想認識寫這詩的那個女孩,現在像詩中那麼純情那麼完美無瑕的愛情越來越少了!」

南可看到中學時的老同學在下面比在電視上還要好看,而且劉今有一份成熟女性的韻味和魅力,她真的是很激動也很興奮。

白雨不願受冷落插嘴說道:「你們兩個也不等著我介紹一下就搶著認識了,太不像話了!」

南可笑著拉過劉今對白雨說:「誰要你介紹,我們初中時坐過同桌,只是後來我媽非讓我考衛校,大家就斷了聯繫,沒想在這裡會見面?!」她壞壞地看看白雨又看看劉今,兩個人都很不好意思地笑了,誰也沒接南可這問話。

「噢,對了,單飛有信來,你看我看見老同學差點把我來幹什麼都忘了!」南可說著把信遞給白雨。劉今看南可要告辭的樣子,她怕給白雨添誤會趕緊說:「你不帶我去參觀一下你工作的地方?」

「好啊,但我這兒肯定不像你那兒好玩!」兩個女孩子說著笑著就跟白雨告辭走了。

白雨坐在窗前,大好的陽光投在小方桌上,他斜倚著被子,展開單飛的來信,專心地讀起來:

白雨:我的好兄弟!

你的身體康復的怎麼樣了?你知道嗎,那天當我一個人坐在飛機上,當飛機載著我上升到一萬米高空時,我忽然想,假如這一刻飛機掉下去了,我最不放心的是誰?我最牽挂的是誰?我閉著眼認真地想,是你!白雨。人在猜想的死亡境地里和真正的死亡境地里的情感依託應該是一樣的,觸景生情呀!白雨,我們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我們卻比有血緣關係的親兄弟還親。我常常想,兩棵生死相依的樹,它們一塊呼吸一塊汲取天地間的養分,他們彼此永不會互相傷害和互相背叛,我們其實更像這樣的兩棵樹對吧?你知道我父親文革時為什麼挨整嗎?那是出於他最愛最信任的人的傷害和背叛,那個人是我的母親,誰都不會想到她為了討父親反對派的歡心,拿不出什麼可攻擊的,竟然拿我作為傷害父親的武器,她說我是父親強xx她的產物。白雨,她不但傷害了父親她也深深地傷害了我,父親被帶走後,我母親就投入了反對派頭頭的懷抱,他們毫不羞恥地在家裡做愛。一次我闖了進去,我雙眼冒火地看著他們,我的眼睛告訴他們我想殺了他們,他們恐懼了,我母親後來一直活在這種恐懼里,她或許就是不堪這種恐懼而消失的。

我曾經無數次問過自己,人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那樣瘋狂,答案是人性本惡。只不過大多數時候這個惡性被束縛著罷了。白雨你是知道的,我們經辦過那麼多的惡性案子,想想看這束縛是再簡單不過了,就是思想的那麼一轉念罷了,特殊的時期,極端的勢態,總會使人的惡性暴露出來。當我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對我母親他們的那種惡,我能怎麼辦,我又沒有法律武器,我只有以惡對惡,我曾經認真地想過如何把他們殺了的事情。

我父親沒再為我找個后媽,他知道我受的傷害比他還深。我感謝父親找回了你,如果沒有你的到來,很難想像我的自閉和孤獨會讓我成長為一個什麼樣的人。現在回憶一下我們共同生活的時光一直默契而又美好,我們應該是一體的,互為依託的,可是一旦我們分開,殘缺就會像我們沒走到一起的時候那樣緊隨而來,難道不是嗎?如果我未生非分之想而離開你,或許你我的厄運都能避免。現在你落下了一個身體的殘缺,我落下了一個心靈上的殘缺。我們健全時是互補的,我們殘缺時仍然還要被安排成互補,這就是命運的安排,它讓不幸的人更不幸,殘缺的人更殘缺!我不知命運這隻大手還要怎樣安排我們的一生。現在,當我再陷孤獨時,我總不由自主地想到我們兩個人生命的最後結局,當然我們兩個決不會在同一天死去,肯定是我先死,你的淚水有一滴不慎流到我的嘴裡,我咀嚼到了你最後的苦澀,然後我會笑著告訴你,死是什麼?死就是……這最後的告別詞挺難想的,要找到一個最合適最輕鬆的字眼代替生離死別而又不至讓你太難過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我慢慢想吧,或許只有到死那一刻才能想起,到時我又怕不能脫口而出了……

不過,我還有許多事要做,不想這麼早就死,所以你不必為我擔心。噢,對了,我昨天晚上做夢,夢見你醉卧玫瑰花叢中,可是玫瑰花下卻飄著鮮艷的血液……我不知我是不是烏鴉嘴,但卻非常想提醒你:小心愛情!不過好在愛情不是地雷,踩著也不怕!

最後我總得祝你點什麼,我想我們總是想要什麼偏得不到什麼,不想要不能要的時候,它們死活往你懷裡撞。那麼我就祝你被愛情撞了一下腰吧!

單飛於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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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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