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7

肖石坐在街沿邊納悶,要不是他胸口前打着領帶,腰上掛着手機,沒準兒讓別人當成街娃。

一隻小巧玲瓏的貴妃狗搖尾從他眼前碎步跑過,跑到離他兩米遠的街沿邊,翹起後腿,射出一泡狗屎。

狗就敢這麼張狂,這是大街上,人來熙往,車水馬龍,它就敢隨地撒尿。肖石抬了眼看上去,狗是被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牽着的。他的眼光落在婦人的腳上。這婦人一身珠光寶氣的,身上襲一件寬鬆的弔帶裙,把澄黃如臘肉的前胸後背裸在陽光下,下面光腳卻趿了雙拖鞋,模樣好像隨時都要上床一樣。有一股股臊味鑽進鼻孔,原來那狗跑不幾步就抬起跨撒尿。狗是作標記呢,難怪狗跑多遠都能尋到回家的路。肖石就覺得自己有點狗的德性,剛才自己不是呆在這街邊上想心事嗎,盡回憶的是過往的事:讀書呀,待業呀,打架呀,打工呀,監工呀……如果自己真是條狗,那牽狗的就該是楊金拉姆了。這樣想,也許還抬高了自己,狗是貴婦人的寵物,自己只不過是女經理手下的一隻平平常常的走狗。這年月,有錢就可以主宰一切,連女人都可以騎在你頭上撒尿。

正胡思亂想着,腰上的手機響了。「是肖石嗎?」肖石問:「你哪個?有啥事?」「你上來看看,二樓東邊三間是不是重新打通?」肖石對着手機就罵了起來:「祝麻子,我日你娘,說了八百遍了,拆通拆通!」「肖老弟,這返工的活可不是我祝老大的責任,這筆開支……」肖石關了機。轉過身來,看見姓祝的正站在新修的這幢四層建築的二樓上,一隻手還拿着手機,兩個人距離就只二十米遠。祝麻子看他望上來,忙朝他招手:「肖老弟,還是上來看看,這事我們兩個再商量商量。」肖石沒好氣地吼道:「商量個屁!你給我返工!」祝麻子又埋下頭來朝手機上按。肖石的手機又響了起來。肖石朝地下唾一口,翻眼罵了句髒話,逃瘟疫般地順着街邊走了。祝麻子站在樓上,聳著肩冷笑了兩聲,把手機插回腰上。玉霞剛好開車路過這裏,就踩了剎車,探出頭看,正看見包工頭祝麻子站在二樓上。玉霞喊:「祝老闆,肖石呢?」祝麻子見是女經理的漂亮秘書,一臉的麻子都活泛了:「甲秘書,甲妹子,你這是來視察工地呀?」玉霞對祝麻子這樣有錢無教養的包工頭有一種本能的反感,如果不是他承包了接待站的裝修工程,她才懶得理他呢。「祝老闆,我是問肖石在哪裏?」祝麻子仍是喀皮笑臉地說:「他今天沒來。」玉霞根本不相信祝麻子的話,楊姐的規章制度嚴得很,肖石敢不上班。?真沒來還是假沒來?」祝麻子訕笑道:「或許在上面哪一層,你等等,我讓人去找找。」玉霞把車滑到街邊熄了火,鑽出車門。楊姐沒來,她想自己路過這也該看看工程進展情況。她發現這接待站選的地址大好了,臨東門車站不遠不近,口岸較市中區也差不到哪裏去,只是修得太小氣了點,四層樓和周圍的高大建築比,顯得矮小寒酸了。她搞不懂楊姐怎麼會修這麼個不倫不類的接待站,連個「館」呀「所」的名兒都不好安,「接待站」這名字就是個臨時東西,這不是楊姐做事的氣魄。祝麻子跑下樓來了,一雙鼠眼很流氣地盯着玉霞。在他眼裏,這與點樓溫泉山莊的漂亮女秘書簡直就是仙女下凡,他這輩子就沒見過像她這麼能讓男人看上一眼就想入非非的女性。他走到玉霞身邊討好地說:「甲秘書,你看這門面堂口的裝修怎麼樣?」玉霞聞到祝麻子一口煙臭氣,裝着抬頭看,腳挪開了一步。「這門面還不錯,就不知裏面怎麼樣,你可別馬屎皮面光,裏面一包糟呀。」祝麻子訕笑道:「哪能呢,照圖紙施工,我還敢搞歪門邪道啊?」「難說,你們這些包工頭,偷工減料的事沒少干過吧!」祝麻子說:「甲秘書說哪裏去了,就沖着這是與點樓溫泉山莊楊大姐的活,我祝老大就是貼本也不敢昧良心。再說,不就幾十萬元的工程嘛,犯得着得罪人啊!」玉霞說:「幾十萬的工程你還嫌小了?」祝麻子設置可否地搖搖頭。玉霞說:「把你手機我用用。」祝麻子忙遞上。玉霞按了肖石的手機號,對方關機。玉霞搖搖頭,把手機送還給祝麻子:「你叫人去找的肖石呢?」祝麻子嘿嘿笑:「甲秘書,今晚上我請你上龍蝦樓吃盲夜。」玉霞眼一楞:「我在問你肖石?」祝麻子這才說:「他剛走,就前面,還沒轉過路口吧。」玉霞忽地鑽進車裏,打響了馬達,心裏暗罵:真的是十個麻子九個怪呢。一轟油門,朝前開去。「甲秘書,晚上……」玉霞硬硬地丟了一句:「沒空!」

果真不到路口,就看見肖石沒精打采地順着街沿在走。玉霞把車靠近了行人路,踮了一腳剎車,喊:「肖石!」肖石一看是她,拉開車門鑽了進來,問:「你開着車是要上哪?」玉霞說:「幫楊姐去東門車站接曾哥。」肖石「哇」地一聲:「人家的老公讓你去接!」玉霞笑道:「這你就不懂了。看你沒精打採的樣子,是要當街娃呀?」肖石說:「我去河濱公園。」玉霞問:「是楊玲在約會你?」肖石點點頭。玉霞說:「我送你去。」肖石說:「我下去打的。」玉霞說:「還打的呢,剛才看你一個人在街邊走得失了神樣的,是不是楊玲給你苦茶喝了?就你磨磨蹭贈的樣子,楊玲在河濱公園等急了,你就更難堪了。」一打方向,桑塔那在路口轉了頭。肖石說:「玉霞,別誤了你的事。」玉霞看看車裏的電子鐘,說:「誤不了。」說話間,車就到了河濱公園。

肖石下了車,說:「玉霞,你不下來和楊玲見見面,你們是老同學了,聽楊玲說她有兩個月沒遇上過你了。」玉霞朝他眨眨眼,說:「同學哪比得上戀人,她忙着和你親熱都來不及,還想得起我這個同學。」肖石說:「哪有那麼嚴重,我們兩天才約會一次的。」玉霞笑道:「那你可得抓緊點,想打楊玲主意的男人多著呢。」肖石莫置可否地聳聳肩。玉霞又說:「肖石,我可說的真話,你別太自信了。你去吧,你們這戀人約會,我可不想當燈泡,拜拜!」

肖石看黑色桑塔那開走了,這才開機呼楊玲。楊玲在手機那邊責怪:「你羅索到這時候才來呀!」肖石說:「遇上玉霞了,多講了兩句話。」楊玲在那邊說:「是不是讓玉霞的美貌把你迷住了?」肖石笑道:「在我眼裏,誰也比不上你美。」「你別粉我了,玉霞有個外號你知不知道,叫玉美人,哪個男人見了她會不動心?」肖石說:「我就不會動心。」楊玲說:「那你是不是生理上有毛病?」肖石也揶揄道:「有沒有毛病你還不知道呀!」楊玲說:「你那嘴巴子真臭。」肖石問:「你在哪?」楊玲說:「翠竹亭。」肖石說:「你等著,我這就來。」河濱公園是個大眾休閑地方,沒門也沒牆圍,沿着穿過市區的雪清河栽了美人松、翠竹壠,築了花台、亭廊,大熱天裏閑人就特別多。肖石一路走來,看見那竹壠下、林蔭里到處都有男女依偎,旁若無人地親吻,心裏就生了燥熱。轉過一壠翠竹,就看見楊玲背對着他,雙手爬在亭欄上觀一河清麗的流水。落山的太陽灼人,到處都是烘熱的氣息。楊玲也穿着件和玉霞身上一樣的弔帶裙,只是顏色不同,玉霞身上的是淡黃碎花,楊玲的是粉紅素色,那粉紅的裙把她翹著的屁股包得溜圓,裸露在外的肩背白瓷般晃眼。肖石就動了情,走近去摟了她就對嘴。楊玲也不推拒,閉了眼讓她親。肖石見她溫順,得寸進尺,伸了舌想塞進她口裏,忽地就叫起來:「你擦了口紅!」

楊玲睜開眼,白他一眼,「嗤」地笑了,從小挎包里摸出小鏡讓他看。肖石才發現自己唇上染了紅,忙用紙揩了。

肖石說:「你每次約會都不抹口紅的,怎麼今天就抹了呢?」楊玲對着小鏡重新抹上口紅,說:「女為悅已者容,我抹口紅也是為了打扮得好看一點,要不,你真讓比我漂亮的女人勾去了,我可怎麼辦?」肖石笑道:「抹了口紅的嘴好像特別有一種滋味。」

楊玲問:「你是把口紅吃肚裏去了?」

肖石故意了張大嘴巴,說:「女人的口紅男人吃了是補品呢。」楊玲卟哧一下笑了,說:「那你買了口紅當飯吃呀。」

肖石搖搖頭,說:「要抹在女人唇上的口紅才是補品,以後你天天抹我就天天吃。」

楊玲瞅他一眼說:「給你個糖,你就想吃餅,也不問人家願不願意。這口紅吃膩了,又去想別的!」

肖石想起上次約會把手伸進她裙里去的事,就嘻皮笑臉說:「熱天是暴力犯罪最多的時候。」

楊玲說:「你敢!」

肖石說:「實質性的問題當然得你批准。」

楊玲說:「薩特說,腰部以上是精神之愛,腰部以下是肉體之愛,以後你得君子一點。」

肖石就伸手去摸她乳,說:「精神之愛總不能少吧。」

楊玲打開他的手:「說點正經的,我想到市群藝館報名參加時裝模特隊,你看行不行?」

肖石問:「業餘還是專業?」

「以後就搞專業的了,這兩個月先練習台步,不開工資。」「那你要辭了食品超市的工作?」

楊玲點點頭,說:「甲櫻櫻也要去。」

「市群藝館這一手真厲害,西原城的天姿國色都要讓他們收編了。」「我還沒給姨娘說呢。」

楊玲的姨娘就是與點樓溫泉山莊的女經理楊金拉姆,就這關係肖石才敢在上班時間與楊玲約會。肖石說:「你還得幫我個忙。」

楊玲問:「啥事?」

肖石皺了眉,說:「接待站裝修的事。」

楊玲說:「你不是管着嗎?」

肖石嘆口氣:「我搞糟了,我想沒必要在接待站弄個會議室,就讓祝麻子全裝成了住宿房間。你姨知道了就訓我,讓我返工,按圖紙干。返工要返工費,沒三五萬怕是不行,我怕祝麻子趁機偷工減料,搞豆腐工程,我沒吃過回扣,祝麻子就拿這件事要挾我。」

楊玲說:「姨娘就煩親屬給她說情。你剛才遇見玉霞咋不請她幫這忙?她是我姨的紅人,說話管用呢。」

「你是不管我這事了?」

「試試吧,明日我去姨娘家。」

「你姨夫今天要回來。」

「走了半年,也該回來了。你聽誰說的?」

「還有誰,玉霞說的,她就是去車站接你姨夫的。」

楊玲瞟他一眼:「玉霞去接!你搞錯沒有?」

肖石搖頭說:「我怎麼會搞錯,剛才就是玉霞開車送我來河濱的,送到后她就去東門車站了。」

楊玲自言自語道:「姨娘自己咋不去?」

肖石又補充說:「玉霞還對我說,這事你就不懂了。」

楊玲搖搖頭說:「還真是搞不懂了呢。」

8

曾峰雲坐在「亞星」超豪華型大客車上,看見車窗外閃過雪清河電站時,打開手機和楊金拉姆通了話:

「拉姆,我現在經過電站,再十分鐘就到站。」

楊金拉姆說:「峰雲,我現在正在市工商局裏開會,不能來接站了,我派玉霞來車站了。」

曾峰雲問:「哪個玉霞?」

「甲玉霞,我三個月前招聘的女秘書。」

「她認識我?」

「她不認識你,你就不認識0325車了!」

曾峰雲又輕聲問:「你幾點鐘回家?」

「難說。

「是不是要吃飯還要安排活動?」

「獻血的事,走也走不脫。你讓玉霞把你送到與點樓去洗個溫泉澡,吃飯我也給餐廳部老尹打過招呼了。」

曾峰雲語氣僵硬地問:「我回不回家睡呢?」

楊金拉姆只在那邊說:「我12點以後才回來。」

曾峰雲言不由衷地道了聲「祝你愉快」,關了機。

坐在邊上那位才認識的市皮鞋廠的於部與曾峰雲開玩笑說:「是和媳婦預約節目?」

曾峰雲苦笑道:「談家庭工作。」

那幹部說:「我只知道家庭生活,怎麼就鑽出個家庭工作來了?」曾峰雲說:「我是告訴媳婦我回來了,請示她接不接見我。這有上下級的屬性,只能歸到家庭工作里。」

那幹部嘻笑不已,連說「新鮮、新鮮」。

曾峰雲遞上手機問:「你需不需要打個電話回去預約?」那幹部搖搖手:「家裏沒安電話。」

曾峰雲說:「你不是廠里幹部嗎?」

那幹部搖頭說:「皮鞋廠快揭不開鍋了,哪來錢安電話。」曾峰雲收了手機,說:「對不起,我不知道。」

那幹部嘆聲氣:「咱廠早晚得垮。」

說話間車就進了站。曾峰雲本想邀那皮鞋廠幹部坐自己的桑塔那回去,又怕惹他心煩,下車后只給他道了聲再見,看着他背個簡易挎包出了站,這才四處尋看自家那輛0325黑色桑塔拉。

玉霞把車停在站門前顯眼地方,她雖沒見過曾峰雲,但也在女經理那裏看過照片,看見站門口出來個推旅行箱的男人在張望,立馬就認出來是曾峰雲,便按了幾聲喇叭。

曾峰雲也看見黑色桑塔那了,推著旅行箱走過來,見坐在裏面的是個靚麗優雅、挺有氣質的妙齡姑娘,心裏忽地就莫名其妙地生出了酥麻感,這出類拔萃的靚妹子是什麼時候讓楊金拉姆招到麾下的?有心和她開玩笑,就從開着的窗洞裏探進頭,問:「到市中區多少錢?」玉霞先是一怔,立即從他面部表情窺到了實情,也故意說:「打野的,你也敢坐?」曾峰雲把旅行箱放進後座,自己坐到了副手位,說:「遇上交警問,我就說是一家人,他還能罰你!」玉霞紅了臉,問:「你姓啥?」曾峰雲笑道:「姓曾,還問不問媳婦姓啥名啥?」玉霞「嗤」地笑了,一鬆手剎,車駛出了東站。曾峰雲說:「你還沒問我到哪。」玉霞說:「你剛才已經說了市中區。」曾峰雲說:「你沒朝市中區開呀?」玉霞說:「沒必要,現在應該先去與點樓溫泉山莊。」曾峰哈哈大笑:「你怎麼知道?」玉霞說:「我能看清你腦子裏面在想什麼。」曾峰雲一怔,心裏卻在說,你個可人的靚妹子,生理沒毛病的男人要是見了你不動情那才叫怪,你這會兒要真的知道我心裏想的啥,怕是連這車也不敢開了呢!臉上卻是笑得十分得體,問:「你真有那麼厲害?」玉霞很認真地點點頭。曾峰雲問:「那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玉霞說:「你現在最想的是馬上回家。」曾峰雲說:「錯了,我現在急需到西隆街醉翁餐廳去。」玉霞說:「你餓了?與點樓早有安排。」曾峰雲說:「那不同,我是要上醉翁餐廳請一個客人。」玉霞明知故問:「請誰?」曾峰云:「如果甲小姐肯賞面子。」玉霞這才說:「曾哥,楊姐早有安排,說不定她待會兒就要到與點樓。」曾峰雲搖頭,臉上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情緒,說:「她呀,今晚12點以後才能回家。」玉霞也覺得意外,怎麼會有這樣不盡情理的事,便說:「不會吧。曾峰雲拍拍腰上手機:「最現代化的信息轉遞不會有誤的,我只是想讓你陪我找個清靜點的地方吃頓飯而已。」話都說到這一步了,玉霞也覺出他話里有一種欲說不能的意思,不好推託,只得點頭答應。車開到西隆街醉翁餐廳,下車時,曾峰雲拿了洗漱工具,帶着玉霞進去要了個雅間,自己先進洗手間去簡單洗漱。玉霞獨自一人坐在雅間里。進來一個女報務員,手裏拿着菜譜夾,對她說:「小姐,請你點菜。」

玉霞說:「等等。」

女服務員說:「等先生……喲!這不是甲玉霞嗎?!怎麼,不認識老同學了?」玉霞一怔,看一眼她,忽地認出來了:「你……胡小珏嘛,怎麼、一直在這干呀?」

胡小珏點點頭,說:「好久沒見你了,以前還在西原報上看到你的大作,現在又提升到哪裏去了。」

玉霞說:「早辭了那份工作了,我現在打工。」

胡小珏說:「你是大學生,女才子,肯定混得不錯。」

玉霞說:「也沒什麼發展,說不定還沒你自在。」

胡小珏說:「哪裏話,混得不好,人家西城區稅務所的曾所長還請你進雅間吃飯!」

玉霞問:「你認識他?」

胡小珏說:「他常來我們這裏開飯局,他老婆也是有名的與點樓溫泉山莊的經理嘛,西原市誰不知道。」

玉霞暗暗叫苦,眼前這個胡小珏是初中時的同學,那嘴巴碎出了名,學校里就有個外號叫「牙尖婆」,這吃飯的事讓她添油加醋地傳出去,不鬧個滿城風雨也會雞犬不寧。

胡小珏從她臉上窺到了什麼,竟自壓低了聲音說:「玉霞,我不會說給別人聽的。」

一句話把玉霞鬧了個大紅臉,她戳她一下:「你想到哪去了,我是替經理給他接風。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就在與點樓溫泉山莊打工,經理就是他老婆,你是知道的。」

玉霞想解釋清楚,卻越說越糊塗,不過,像攤牌一樣,說了這些,她心裏也坦然多了。

胡小珏連連搖手:「不說了不說了。」

曾峰雲進來了,拿過菜單點了「游龍戲鳳」、「紅燒裏脊」、「連山回鍋肉」,還要了個「烏雞堡」,加上幾個小碟冷盤。站在邊上的胡小珏直朝玉霞做鬼臉。玉霞也不好說什麼,只說:「菜多了可就浪費了。」

曾峰雲笑笑,說:「這不重要。」

不一會兒,冷的熱的就上了一大桌。

玉霞也見識過一些場面了,她立起身來,先按曾峰雲的要求給他倒了一小杯「五糧春」,又給自己倒了一大杯啤酒,端起來,說:「曾哥,我這是替楊姐給你接風了。」接着,曾峰雲又回敬了一杯。再下來,玉霞就推說飯後還要開車,不便喝酒,曾峰雲也不再勉強她,由了她吃飯,只一個人喝「五糧春」。席間,曾峰雲沒話找話地說:「我最愛吃回鍋肉了,前兩天的報紙你看過沒有,那上面登了一則消息,說是回鍋肉已打進了美國市場,每份賣到了200美元。」玉霞原本也是看過那消息的,為了應酬,就抬起頭來故作吃驚地說:「真的啊?莫不是新聞炒作?」

這一抬頭,她就發現曾峰雲眼神里隱約有種自己曾遭遇過的神光,一時又記不起來,只好埋着頭吃飯,感覺到有那麼一陣子,曾峰雲一直在注視自己,就想起今天和楊姐在天都溫泉的—番玩笑話,便羞得更不敢抬頭了。這頓飯沒一個小時就結束了。

買單時,一個長得很乖的胖妹領班對曾峰雲說:「先生,樓上的舞會開始了」。曾峰雲不想這時候回去守空房,又邀了玉霞到樓上舞廳坐坐。曾峰雲一曲舞也沒跳。礙於面子,玉霞主動請他,他說:「我才喝了酒,這口裏的氣味是任何女士都會討厭的。甲小姐,你去跳吧,希望你能玩得高興。我只是想聽聽音樂,這是最佳的消除疲勞的方式。」其實此時曾峰云何曾不想跳舞,只是一般的跳舞是激不起他的興趣的,特別是懷裏真要摟上像玉霞這般妙不可言的女子,他真怕自己控制不了情感的流露。今日才認識,以後時間長著呢,他便玩了一個很紳士的派頭,卻是坐在舞廳幽暗的角落裏想入非非。

玉霞本生喜歡跳舞,舞廳里的氣氛又濃,樂得瀟灑了一夜。十點半,舞會結束,玉霞才送曾峰雲回去。

9

曾峰雲進了家門,酒勁就冒上來了,眼皮也老往下耷拉,便倒在客廳沙發上,卻又怎麼也睡不着,迷迷糊糊中就回想起在北海那一夜:那晚上也是這個時候,他在接待宴上多喝了兩杯,被人扶回房間,倒在床上也是睡不着。過一會,床頭柜上的電話響了,他問:「誰啊?」話筒里傳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先生,你一個人不覺得寂寞嗎?」他問:「你是誰?」

話筒里嬌滴滴的聲音變成了「嗤嗤」的笑聲。

他抓着自己頭髮搖搖頭,這不明擺着嗎,還傻乎乎地問,這一趟到南方觀摩學習,這類事早聽得耳根里都起了繭皮。

話筒里嬌滴滴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先生,你需要服務嗎?」一聽這話,他就有點把持不住自己了,要說不想干那事是假的。這時候,他就為自己找借口了,他記得前兩天才看了一本書,上面有一句話很值得人玩味:也許每一個人都有一種隱秘的反道德的衝動,也是非道德主義傾向。文中主人公在體味這番話之前正在觀看錄像屏幕上的做愛場面。我喜歡性,喜歡性愛場面,如果有一個異性坐在我旁邊,將是我的幸福時光。這情景不是和自己此刻一樣嗎?話筒里嬌滴滴的聲音又在說:「先生,春光一刻值千斤。」他狠心了,問:「你在哪?」

「先生,你開門就知道了。」

他拉開了門,門前站着一個坦胸露懷的小姐,手裏握着手機,一臉嫵媚地朝着他笑。他的眼光盯在面前的小姐臉上,這小姐年輕,似乎還帶着一種天真浪漫的情致,但她那媚眼裏傳出的信息卻是肉慾的挑逗,那幾乎要爆露出來的渾圓的乳丘像鮮美無比的佳肴,他聞到了她身上散發出來的一股迷人的郁香,濃烈、刺激。他止不住伸出手按在了小姐細滑的胸乳上。那小姐捧起他的臉,在他嘴上吻一下,嬌滴滴地說:「先生,你不讓我進去?」他一把抱起她,用腳後跟碰上了門……這時候如果還有那嫵媚的小姐來敲門,自己還會開嗎?曾峰雲搖搖頭。昏昏然的目光盯着了茶几上一張玉照,」那是楊金拉姆的半身照,正甜甜地望着他笑,模樣兒就二十來歲的姑娘樣。看着看着,照片上的人就變成另一個了,恍恍惚惚,模模糊糊,優雅、靚麗……是誰?她分明就是今天下午接自己的甲玉霞甲小姐呀,她是那麼讓人着迷,無論是貌若仙女般的外表還是她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氣質,他都覺得她是一個天下少有的女性。就在舞廳里,他就被她扭動的舞肢迷住了,他一刻也沒從她身上收回過目光。他看着她就能感受到身體里悄然升起的慾望,他敏感的感觀體驗著這時間和空間構架的慾望境界,一種傍惶和空落無形中折磨着他。他知道要消解這種生理的慾望只有發泄,而那發泄的對像卻是虛無的。進了家門,他撲在客廳沙發上,血液中賁張的流動讓他欲罷不能。眼前只有楊金拉姆年輕時的玉照,而沒有一個他最需要的女人。他頹喪地將面前的玉照翻扣下去,昏昏然的腦里仍頑固地出現那張靚麗得令人瘋狂的容貌……

楊金拉姆是深夜一點過才回家的。

客廳里柔和的壁燈還亮着。她推開卧室門,打開澄紅色的吊燈,室里空蕩蕩的,床上玉色的罩單平展展沒一絲皺摺。她看見自己特意折成方塊形的新毛巾仍凄涼地躺在床頭柜上,那是她預備着和他做愛時用的。他走了,他連這卧室也沒進就走了。轉過頭,她看見茶几上自己的像片框平平地放倒在那裏,那是她今天早上就特意選的一張年輕時的玉照,這是為了喚起久別回家來的老公的美好回憶。她軟軟地坐在了地毯上,像貓一樣嚶嗡起來。過一陣,她坐在地上踢掉了腳上的鞋,三把兩下脫得精光,進了浴室,打開水龍頭,狠命地沖涮著自己。萬瀑水流沖在她彈性很好的乳丘上,順着乳溝、小腹流瀉而下,在她那三角區黑幽幽的地方凝成粗大的水流淌下去。她用雙手撫著那個三角區,她覺得對不起老公,自己身上被玷污的地方太多了,她狠狠地搓洗著。

楊金拉姆躺到床上時心緒已平靜多了。她看看錶,已快三點了。她想無論如何都該給他打個電話,於是就按了他的手機號。

曾峰雲回話了,口氣明顯的有點生硬:「你才回來?」

楊金拉姆用輕柔的聲音說:「峰雲,真對不起,我……」曾峰雲在那邊嘆了一口氣,說:「你太累了,好好休息吧。」楊金拉姆說:「峰雲,你該怨我,你回來呀!我現在等着你,打的回來,快呀,你怎麼不說話?我們半年沒一起過了。」

曾峰雲說:「你多心了,我怕留在家裏讓你不得安寧才回單位這邊來的,那事兒我克服吧。大後天就是星期六了,我一準回來。」

楊金拉姆說:「峰雲,我沒盡到妻子的責任……」

曾峰雲說:「別說了,好好休息休息。」

楊金拉姆還想說什麼,那邊已關了機。

星期六!這是他們夫妻五年來每周在一起的約定時間。這次卻是半年沒見過面

了,他還說要星期六才回來!今晚他是回來過了,他又走了?楊金拉姆覺得有一股寒氣從心底升起,她抓起床頭柜上那張毛巾狠狠地摔了出去。雙手矇著眼睛又貓一樣地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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