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從省城回來,東方曉就打了鍾開泰的電話。兩人一見面,東方曉就說:「什麼好事急著要找我?是不是老婆吃小蜜的醋,要我來調解?」鍾開泰說:「哪有你們做記者的這麼風流?我長到三十多歲,還不知小蜜是啥滋味呢。」東方曉說:「想知道小蜜的滋味還不容易,下次批發一個給你。」

說了一陣開心話,鍾開泰趕忙把話頭打住,說:「找你來可不是跟你窮開心的,有件事還得請你出出主意。」東方曉說:「有話就說,別老這麼吞吞吐吐的。」鍾開泰說:「上次交給陸百里的醫藥費報告,他還是沒給下文。」東方曉說:「我知道那廝的意思,你沒有什麼表示,他是不會有動作的。」鍾開泰說:「陸百里不會是這種人吧,我們畢竟同學一場。」

「你這是一相情願。」東方曉說,「你在機關里待久了,人也痴獃了,好像不食人間煙火似的,他陸百里才不會這麼書獃子氣呢。你也知道,如今誰辦事都是有交換條件的,何況你的報告也不是三五千元的事,陸百里要把它辦成,也得費一點力氣。」

鍾開泰點點頭,旋即又搖搖頭,嘆道:「看來我真的落伍了。」東方曉笑了,說:「你也沒必要責備自己,其實你這是大隱隱於朝,沒什麼不好。」鍾開泰說:「你別挖苦我了,再這樣,我的自信心就喪失得乾乾淨淨了。你還是說說,我該怎麼向陸百里表示吧?」東方曉說:「我出這趟差,家裡積了不少爛事,等我把這些爛事處理了,再跟你聯繫。」

沒幾天,東方曉就打來了電話。他說:「你準備一個大點的紅包,等一會兒,有一部黑色奧迪會開到市委大樓前,到時你到車上來。」

鍾開泰身上只有400多元錢,只得朝小張和另一個同事借了600元,湊齊一個整數,塞進衣袋,趕忙下了樓。還在樓廳里,就見奧迪車從大門外徐徐開進來,不聲不響停在樓前的台階下。上了車,東方曉就把駕車的人介紹給鍾開泰,說是市房產信託投資公司的舒總。舒總很有風度地側側頭,跟鍾開泰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然後一踩油門,把車開出了市委大院。

在街上轉了兩個彎,到了財政局。把陸百里接上車,一行人去了城邊的天湖娛樂城。從外面看去,娛樂城也就是一般的樓房,進到裡面卻豪華氣派,還有保安把守及禮儀小姐引路。四個人轉彎抹角,來到一處劇院式的大廳。說是劇院式,是因為其廣大空曠,其實並沒有舞台和觀眾席,而是一個大游泳池,波光閃爍,水霧繚繞。客人不多,水裡六七雙,水邊三五對。見幾位走進去,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走過來,跟舒總打招呼,那樣子十分親熱。舒總在中年男人耳邊交代一番,中年男人就走開了。舒總這才告訴身旁的東方曉幾個,說這個娛樂城就是他開發的,老闆是他多年的朋友。

說話間,服務員送上毛巾和泳褲。四個人走進一旁的小間,換上短褲,先後回到水邊。正要下水,四個袒胸露腿的美貌小姐走過來,分頭纏住四個男人,跟進水裡。鍾開泰哪裡經歷過這種場合,開始還有些不自在,下意識要掙脫小姐的拉扯。小姐就笑了,說:「先生還是初次來這裡吧?你別緊張,我又不會吃了你。」

鍾開泰就在心裡罵自己沒出息。小姐又朝不遠處努努嘴,說:「你看人家表現得多麼優秀。」鍾開泰斜眼看看另外三個被小姐擁著的男人,果然一個個泰然自若,如魚得水,好不風流快活。鍾開泰也就坦然了許多,試探著把手伸過去,攬住了小姐的軟腰。小姐於是趁機一返身,貼緊鍾開泰。

鍾開泰身上的毛細血管立即擴張開來,心想懷裡的小姐要是胡小雲就好了,下次一定帶胡小雲到這裡來。一雙手也不老實了,往小姐的要害處伸過去。小姐把鍾開泰的手撥開,故意生氣道:「先生好好色喲,原來你剛才是裝樣子的。」說著抱緊鍾開泰,雙雙沉入水底。

在水裡游龍戲鳳,足足開心了兩個小時,幾個人才出了池子。換衣服的時候,鍾開泰沒有忘記此行的初衷,把東方曉拉到一邊,問他:「今天我們來這裡不僅僅洗澡吧?」東方曉說:「你放心,誤不了你的事,這還只是前奏。你帶了多少錢?」鍾開泰說:「1000元夠了吧?」

東方曉從身上拿出一疊票子,說:「這裡還有2000元,你也拿著。」鍾開泰說:「要這麼多,不會害了人家?」東方曉說:「這點錢就能害人?你難道真的一點不知市面上的行情?」鍾開泰搖搖頭說:「我真的是小巫見大巫了。那什麼時候給他?」東方曉說:「就這麼直來直去地給?」鍾開泰又犯傻了,說:「那又怎麼給?」東方曉說:「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兩人說話的當兒,娛樂城的老闆已經走過來,把四個人帶進一個小餐廳。吃完飯後,鍾開泰正不知還有什麼節目,服務員已送上一副嶄新的麻將。

也不知怎麼的,這天鍾開泰手氣特別好,一上場就連贏了三把。東方曉就恨鐵不成鋼地狠狠踢了鍾開泰一腳,鍾開泰才翻然醒悟,意識到今天不是來贏錢的。之後他就小心了,除和了兩把小牌,凡是大牌都咬著嘴皮放了流。東方曉和舒總也沒怎麼和牌,幾乎是陸百里一個人在和。舒總還說:「我沒打牌的命,一打牌人家就不再喊我舒總,而是喊我總輸。」東方曉說:「下次我一定喊上三個姓舒的老總來打,那我就發財了。」鍾開泰說:「如果不小心喊了三個姓銀的老總,人家總贏不輸,那你就慘了。」東方曉說:「中國人的姓也真有意思,我們台里有一個姓牛的編輯,跟男女老少都合得來,年輕點的同事都喊他牛老師,同輩的同事都喊他牛編輯,有一天不知誰省了一個輯字,喊了一聲牛編,以後大家就不再喊他牛老師和牛編輯了,一律喊他牛鞭,他也不介意,牛鞭就牛鞭,答應得很親切。」

這邊三個你一句我一句地開心地聊著,那邊陸百里卻極少答腔,一雙骨碌小眼來回掃視著手上和桌上的麻將,一副刻苦用功、兢兢業業的樣子。就這麼一來二去的,沒幾個小時,鍾開泰口袋裡的3000元就所剩無幾了。

這時舒總的手機響了。到外面接了幾分鐘電話,舒總回來說:「對不起兄弟們,有一件棘手的事在等著,我得去處理一下。」幾個人於是推倒麻將,出了天湖娛樂城。

要分手的時候,鍾開泰試探著跟陸百里提了一下那8萬元的報告的事。陸百里說:「這事我記著,能辦盡量給你辦,你在辦公室等我的電話,不要老往財政局跑。」鍾開泰小學生一樣點點頭,感激地說:「我聽老同學的。」

報告的事吃了定心丸,但從袋子里輸出去的那3000元錢,卻讓鍾開泰有些發愁。鍾開泰是組織部的窮人,就是成了辦公室負責的,縣裡和市直機關那些要求進步的頭頭們,天天晚上往部長、副部長和管幹部的一科、二科的科長、科員家裡跑,也依然沒人進過他的家門,他的全部經濟來源也就是工資表上那七八百元的死錢。也就是說,要他拿出小半年的收入去填補這輸出去的3000元錢,無異於斷了他生存活命的後路。

就在鍾開泰無計可施之際,東方曉從天而降,進了他的辦公室。辦公室小張認得東方曉,知道他是鍾開泰的同學,又像以往一樣知趣地走開了。東方曉轉身把門關上,笑著對鍾開泰說:「這個小張還挺機靈的,你當了主任,一定要把他提做副主任。」鍾開泰說:「我哪有這樣的權力?」東方曉說:「你可給嚴部長進言嘛。」

說著,東方曉遞給鍾開泰一把嶄新的票子。鍾開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說:「這是什麼?」東方曉說:「這是人民幣。」鍾開泰說:「我知道不是美元。」東方曉說:「你數數吧,剛從銀行里提出來的。」鍾開泰不數,仍然瞪眼望著東方曉。

「你不認識我怎麼的?」東方曉說,「這是昨天你輸出去的錢,至於我給你的那2000元,我已裝進了袋子。」鍾開泰還是沒反應過來,疑惑地說:「你不是在耍魔術吧?」東方曉耐心地說:「昨天是舒總請客,怎能讓你出錢呢?你出3000元錢是出血,他出幾千幾萬是拔身上一根毫毛。」

鍾開泰這才明白過來,放心地把錢裝進口袋。

不用再為小半年的工資發愁了,鍾開泰暗暗舒口氣,說:「舒總對你這麼豪爽大方,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東方曉說:「也沒什麼關係,只給他拍過兩個吹捧節目。上個星期你打電話時,我不是正在省里嗎?就是給他去送帶子的。」鍾開泰說:「想不到你的帶子還這麼值錢,我做這個鳥辦公室副主任有什麼意思?到你那裡去,你收留嗎?」東方曉說:「你就不要得隴望蜀了,你是個做官的料,先把你的官做好做大,到時兄弟們也好癩子跟著月亮走,沾沾光。」鍾開泰說:「但願能有那麼一天。」

鍾開泰和東方曉借舒總的東風給陸百里燒了一把香,滿以為這一回那8萬元醫藥費的報告會變成現金了。又因陸百里跟鍾開泰說得明白,不要天天往財政局跑,鍾開泰也就鐵了心守著辦公室的電話機,等候陸百里的佳音。東方曉也老記著這事,每次到市委來採訪或辦事,總要跟鍾開泰照個面,問陸百里撥款子過來沒有。鍾開泰不知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東方曉,把握十足地說:「不急不急,我們的鋪墊工作做得這麼到位,陸百里不會不往心裡去的。」嚴部長有事沒事也喜歡進辦公室坐坐,先聊聊別的,然後把話題繞到這事上:「小鍾呀,這一段時間你辛苦了,為了部里那8萬元的報告,你沒少往陸科長那裡跑,我知道如今弄兩個錢回來不容易。我看哪,8萬元解決不了,四五萬的也好,組織部的日子只要能維持下去就行了。」鍾開泰感激嚴部長能理解自己,說:「嚴部長您放心好了,我了解陸百里,他答應了的事,是會兌現的。」

誰知左等右等,陸百里那邊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沒有反應。鍾開泰心裡就有點發毛,心想這事如果泡了湯,東方曉幫了那麼大的忙還放一邊,反正是要好的同學,嚴部長這裡卻不好交差了,這麼一點小事也辦不好,不明擺著自己無能嗎?對自己這種沒了根底和靠山的機關小幹部,無能就意味著前途暗淡,就意味著窮困潦倒,一輩子也別想有出頭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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