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那些詛咒明信片我只看過一次就包上報紙塞進了抽屜深處。我總覺得隨便處理掉不太好,所以沒有將之丟棄。後來在鳥居上刻上數字,也是基於相同的理由。雖然我並不相信有詛咒這回事,但卻完全受到詛咒的束縛。

有一天,我從抽屜里拿出放了好久的明信片打算丟棄。我認為,擁有這種東西會帶來不幸。

我手上的明信片共有二十三張,但只實際仔細看過幾張。因為我知道上頭寫的內容一模一樣,越看只會越讓自己受傷。不過,在丟棄之前,我還是一張張地看了一遍。不可思議的是,我比第一次看到那些明信片時還要冷靜。大概是因為當時已經發生了不好的事。

再次看着明信片,我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那就是收信人姓名寫錯了。我的名字是田島和幸,但所有明信片上寫的確是田島和辛。我稍微想了一下,馬上就明白了原因。寄出這些明信片的人並不認識我,他們只是照抄寫在詛咒信上的地址和姓名罷了。所以,是第一個在那封信上寫下我的名字的人寫錯了我的名字。

我想,犯人和我不熟。他應該是在哪裏發現了我的地址和姓名,抱着半開玩笑的心情將我列在那封詛咒信上而已。儘管如此,這個失誤也未免太諷刺了吧。不過是把我的「幸」寫錯成「辛」,就讓我的人生扭曲變形。

我猜想,那個犯人應該和我讀同一間學校。這麼一來,我更想去念私立中學了。小學的朋友大多會念當地的公立國中,如果我去私立中學的話,就不用再見到他們了。

然而,我家的情況改變,搗毀了我念私立中學的夢。我至少必須度過三年孤獨的學生生涯。這件事,比起校規硬性規定學生要剃光頭更令我鬱悶。

不過,真的成為國中生之後,我發現天底下倒不全然是壞事。我念的那間國中也有不少來自其他小學的孩子,完全不知道我家過去的同學倒也不會排擠我。

當然,那間國中里也有和我是同一間小學畢業的人,不難想像他們會在背後損我。我想實際情形應該也是如此。不過,在一次偶然的情況下我找到了克服這個困境的方法。

就在休息時間和大家聊天的時候。「田島家是開牙醫診所的吧?真了不起,所以你是有錢人家的大少爺啰。」一個同學說。他來自別間小學,說話應該沒有惡意。

身旁一些聽到的人一臉尷尬地低下頭。不用說,他們自然是和我同一間小學畢業的人。

「我家現在歇業中。」我回答。有的人住在我家附近,可不能胡謅。

「是哦,為什麼?」

「因為客人說我爸的技術不值得信任,所以都不來了。」我半自暴自棄地說。

然而,聽到我那麼說,不知情的人都笑了。他們似乎以為我在開玩笑。

「為什麼不值得信任呢?難道在你家看完牙的人,嘴巴都腫起來了嗎?」

「天曉得。說不定是害怕會被殺掉吧。」

我這句話也沒半點開玩笑的意思,但從別的小學來的同學們卻捧腹大笑。

「搞什麼,原來是會殺人的牙醫啊?」

「大家好像是這麼說的。」

大家又是一陣哄堂大笑。我困惑了。

大家的笑聲中不帶惡意讓我感到不可思議。

「這麼說,你們家現在已經不是有錢人了嗎?」

「當然不是。所以原本我想念私立,卻只能進來這裏。我是『前』有錢人。」

前有錢人這個詞一時成了我們班上的流行語。被他們這麼一笑,我才發現,根本沒有必要隱藏自己的遭遇。一切成為別人的笑柄也無所謂。如此一來,就不會有人在背地裏說我的壞話了。說不定,覺得和我說話很悶的人也會減少。

自此之後,我便故意將家醜當笑話傳,徹底成為班上的小丑。前有錢人、前大少爺之類的話語受到大家的歡迎。兩、三個月過後,田島已成了公認愛搞笑的傢伙。

「婆婆去世的時候,真是整慘我了。有謠言說她是被人喂毒死的。連刑警都來了。不過,最痛苦的還是吃飯的時候。因為我都會邊吃飯邊想:『這飯里該不會真的摻毒了吧?』」

大家很喜歡這種自虐式的玩笑話。我心想:『要是大家聽膩了可就該糟。』於是自爆其短的情形越演越烈。到最後,我終於還是在學校里搬出了父親被酒家女的愛人痛毆那一段,但卻有不少人以為這是我編出來的故事。

在人前說出這段丟人現眼的糗事並不有趣。只不過,我認為大夥兒在笑鬧之間,我不會遭到排擠,於是拚命地扮演丑角。每聽他們笑一聲,我的心就痛一下。我知道自己變得越來越卑微,但欲罷不能。

有一個同學名叫本原雅輝,他是我進國中之後交的第一個朋友。他住在隔壁的村鎮,完全不知道我家那個令人厭惡的謠言,認為我的話有大半是言過於實。他的身材嬌小、身型纖細、皮膚白皙,要是留長發、脫掉制服的話,大概會被誤認成是女孩子,因而也有不少人叫他人妖。

可是,真正的他卻是一個典型的十多歲少年。他崇拜女歌手,老是在說班上的某某某最可愛。我第一次看到進口的外國雜誌也是在他的房裏,當時,連露出*的彩頁照片都難得一見,而那本雜誌上竟然還刊登了露出*的照片。只不過,重要部位會以奇異筆塗黑。我和木原在他房裏,試過各種方法想要將奇異筆的部分弄掉,什麼稀釋劑啦、揮髮油啦,甚至連乳瑪琳、特殊的橡皮擦也都試過,卻幾乎沒什麼效果。儘管如此,只要我們的目標物偶爾隱約可見,就會讓我們樂得歡天喜地。

有一次,他問我有沒有看過真人,而不是照片。

「媽媽或姐姐的不算哦。」木原賊賊地笑着補充說道。這時候我們一如往常在他房裏聊天。

「沒有很清楚看過。」我老實回答。「不過,如果是一點點,我倒是在大人嘿咻的時候看過。」

我的話讓他驚訝得瞪大了眼睛。他馬上一臉很感興趣地湊到我身邊問我:「什麼時候看見的?」

我告訴他小富和稅務代書做那檔子事時的體位。他半張著嘴,聽得入神。

「我都沒看過那種場面。」他羞紅臉頰地說。「不過我倒是看過幾次女孩子的那裏,但是都是小孩子。」

「那我也看過呀。像是親戚在為小嬰兒換尿布的時候。」

「沒那麼小啦!大概和我們同年的女生。」

據木原所說,有的女孩子只要你肯出錢,她就願意露給人看。五十元只能看;一百元就可以稍微摸一下。木原說:「跟我們同年,可是好像不同學校。」

「不過她是個醜女。」木原補充一句,笑了出來。

那女孩住的地方似乎離木原家有一段距離。聽他在講那女孩家在哪兒的時候,我想起了別的事;她家就在我從前沉迷下五子棋那間房子的附近。

我說出那件事後,木原的表情似乎並不特別意外,並且點點頭說:「如果是賭博的五子棋,我知道呀。有三戰兩勝跟五戰三勝的,對吧?」

「我玩的是三戰兩勝。先勝兩局的人可以贏得對方的錢。」

「沒錯。」木原想了一下之後說,「不過,那是騙人的。」

「騙人的?」

「我是聽來的。」

「怎樣騙人?」

「詳情我是不知道,不過聽說絕對贏不了。」

「可是,如果是五子棋的名手應該會贏吧?」

木原搖搖頭。

「他們是不會跟這樣的人比賽的。他們只會選那種一定會輸的人。」

「怎麼選呢?對方是強是弱,不下一局怎麼知道?」

「他們不會跟自己上門的客人比賽,只會和知道對方實力的人比。所以,他們穩贏不輸。」

「可是,我看過是客人贏的耶。」我反駁說。

「三戰兩勝,他贏兩次了嗎?」

「嗯。」

「那傢伙是不是帶你去的人?」

我默不作聲。被他說中了。

「我想他是和店家串通好的。」木原歉然地說。

「要是都沒人贏得了,客人就會放棄走人。但那是不行的,必須讓客人覺得就差那麼一點兒就贏了才行。為了做到這點,他們會讓客人看到眼前的其他客人贏棋。不光是這樣,他們也會讓那個客人贏,但是只會讓他贏三局中的其中一局。」

聽着木原的話,我感覺全身汗毛豎立。那簡直就是倉持修第一次帶我去賭五子棋時的情景。

只會和知道對方實力的人下棋,這一點也吻合。換句話說,他們只跟同夥人帶來的人下棋。我是「穩輸不贏的大肥羊」,因此被帶到那裏去。

「那人是你的朋友嗎?」木原有點猶豫地問。

「不是。」我搖搖頭。「他是一個不太熟的人。」

木原臉上露出放心的表情,說:「我想也是。」

倉持修和我進了同一所國中,不過因為班級離得遠,所以當時幾乎沒有來往。

我開始思考當時花費在賭五子棋上的金額。從小學生的零用錢這個觀點來看,應該是筆不小的數字。我就是為了這筆錢,從祖母身上偷走了她的錢包。

我想找倉持確認這件事情的真偽,問清楚他是不是欺騙了我。然而,現實情形卻不容許我那麼做。眼前發生更緊急的事,一個弄不好,可能會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任誰都看得出來田島牙科診所事實上已經經營不下去了。父親的右手不見起色,診所的大門依舊深鎖。

儘管如此,父親還是沒有打算從事其他工作,照樣每天從早喝酒喝到晚,喝得爛醉就呼呼大睡。漸漸地,他也失去了尋找志摩子的力氣。

我家的經濟狀況不斷惡化,漸漸到了坐吃山空的地步。父親如今就算捨不得投注在志摩子身上的金錢,亦為時已晚。

索性阿春依然到我家幫忙。她領到的薪水應該不多。直到後來,我才知道她來幫傭不是單純出自一片好心。

為了東山再起,父親選擇放手一切。一開始,他似乎想將診所租給別人,卻找不到人肯租。想是田島牙科診所的名聲太糟糕,以致新開業的醫生也望之怯步。不得已之下,父親只好將整間診所賣掉,卻賣不了什麼好價錢。

每天都有不動產業者在我家進進出出,與父親商討事情。他們最後的結論是,土地連同房屋一併出售。

父親打的如意算盤是——賣掉土地房屋,再找個地方蓋間小公寓,靠房租收入度日。失去唯一技能的他,只對坐着不動就有錢滾進門的事業感興趣。

而不管父親做什麼都要講上一句的親戚們,自然不可能默默地看着父親為所欲為。他們按例在我家召開了家族會議。父親的提議當場被所有人駁回。眾人一致認為,系出名門的田島家絕對不許將祖厝變賣他人。

即使眾人反對,房屋的所有權卻握在父親的手中。父親力排眾議,或者該說是無視於眾人意見,遂將房屋和診所賣給了某家不動產業者。這件事情是發生在我上國中那年新年過後不久。

我喜歡那間大房子,而且好不容易可以隨心所欲地使用各個房間,現在卻不得不搬家,令我大受打擊。而我對於今後不知何去何從更感到不安。我並不討厭父親,但自從他被那個叫做志摩子的女人騙了之後,我完全失去了對他的信賴。父親原本那麼寬厚的背膀此刻看起來卻是如此瘦弱。

此外,我心裏還有個單純的疑問。搬家之後要吃飯怎麼辦?打掃誰做?臟衣服誰洗?紐扣掉的時候該怎麼辦?

父母離婚的時候,我毫不遲疑地選擇留在父親身邊。這個時候,我第一次後悔當初做下的這個決定。

一個寒冷的傍晚,我出門到附近的書店。我並不是有事要去書店,我的目標是書店前的電話亭;口袋裏裝着滿滿的十元硬幣。

我一踩進電話亭,立刻拿出母親給我的護身符,裏面寫着她的地址和電話號碼。

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主動打電話給母親。因為雖然無憑無據,但我相信母親總有一天會打電話給我,或來找我。可是,母親卻沒有和我聯絡。

我將十元硬幣投進投幣口,撥電話號碼,心裏七上八下地聽着電話鈴聲。

過不多久,電話通了。

「喂,您好,這裏是山本家。」

我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他的口吻聽起來很冷淡、一副嫌麻煩的樣子。

我無法立刻應答,對方更不耐煩地問:「喂、喂,找哪位?」要是再過幾秒還不說話,電話一定會被掛掉吧。

「喂,請問……」我總算說出話來了。

「嗯……?」大概是因為聽到小孩子的聲音,對方不知該作何反應。

「媽媽在嗎?」

「媽媽?」

「是的。那個……我媽叫做峰子。」

這下換對方沉默了。他似乎知道了我是誰。

「喂?」我又問了一次。

「她現在不在。」男人用一種不帶感情的冷淡口吻說。

「她什麼時候回來?」

「這我不清楚。她回來我會告訴她你找她。」

「哦,麻煩你了……」我話還沒說完,電話就被掛掉了。

在那之後,我每天都在等母親的電話,但她卻沒打來。我本來想再打一次給她,但總覺得又會是那個男人接的,也就不敢打了。

於是我決定星期天去母親家。我事先買好地圖,確認大致的位置之後,出了家門。我想,那大概是我第一次獨自搭電車到陌生的地方。

母親住的地方比我想的還要簡單就找到了。那是一棟兩層樓的公寓。不過,我卻沒有勇氣立刻登門拜訪,一直站在路邊望着門。其實我期待母親不久會從屋內出來。

過不多久,大門開了。出來一個不認識的男人和年約三歲的小女孩。男人身穿厚夾克,圍着圍巾,手上拿着洗臉盆。

男人的臉上帶着笑容,不知道對着屋裏說了什麼。他和小女孩邁開步伐后,從屋裏伸出了一隻手臂砰一聲關上門。那隻手臂穿着粉紅色的毛衣。

我確信那是母親的手。同時,一股心灰意冷的情緒在我的心中擴散。事到如今,我已經不能投入母親的懷抱了。我明白,母親的身旁已經容不下我了。

父親在距離舊家頗遠的地方買了一塊地,決定在那裏蓋公寓。就結果而言,那不過是個被中間業者矇騙的計劃,但卻沒有人給失去冷靜判斷的父親忠告。親戚們完全放棄父親了。

公寓一蓋好,我們就可以住進其中一戶,於是在公寓蓋好之前,我和父親在附近賃房居住。這一切進行得非常倉促。

距離搬家剩下寥寥數日。有一天父親為了整理物品,去了一趟久違的診所。入夜後,我也去了診所,發現父親雙眼無神地坐在診療台上,東西都還沒什麼整理,地上放了好幾個打開的瓦楞紙箱。

「噢,是和幸啊。」父親看到我,張開千斤重的嘴。

我問父親在做什麼。

「不,沒什麼。」父親從診療台上下來,嘆了一口氣。「不知道在這裏看過多少個病患呢。」

「如果換算成牙齒的數目,那數字一定更驚人。因為一個人不見得只看一顆牙。」

父親聽了我的話,落寞地笑了。「是啊。」

父親環顧室內后說:「剩下的明天再收。把電燈關掉,那邊的東西不準碰。」然後往門方向走去。

我跟在父親身後,看到身旁的一個瓦楞紙箱,停下了腳步。裏面放了許多藥瓶,其中一瓶上頭寫着「昇貢」字樣。

我悄悄地將那個小瓶子放進了夾克口袋。

搬到租賃的房子后,我還在原本的國中上了一陣子學。原因出自於父親拖拖拉拉,沒有趕快把該辦的各項手續辦好。我曾經在從學校到車站的途中繞遠路去看過從前的家。那棟古老而氣派的日本古厝失去了主人,彷彿一座巨大的墳墓般沉沒在群屋當中。

不久,我正式確定要轉學了。幾個聽到這個消息的朋友捨不得我要離開。當然,拚命扮小丑博得歡笑,也是他們捨不得我的原因之一。

最依依不捨的要算是木原雅輝了。

「好不容易成為朋友卻要分開,我覺得好遺憾。」他說。

「我也是。」

我送給他披頭四的黑膠唱片。那是他們東京公演時的盜版唱片,雖然不太能聽,卻是我的寶貝。他收下后很感動,說在我最後一天到學校上課之前,也會準備東西送我。

有一天,我一如往常地來到舊家附近,發現一群男人開始拆房屋。他們用推土機推倒圍牆,剷平樹叢,輕而易舉地折斷樑柱;土牆如紙般應聲倒下。

沒花多少時間,那棟歷史悠久的古厝就在我的眼前化作一堆瓦礫。男人們一臉工作告一段落的表情,開着卡車揚長而去。

等到四周不見人影,我往舊家的斷垣殘壁走去。我的家,徹底變成了粉塵灰燼。光看幾片殘破的瓦礫,根本不知道那曾是家的哪個部分。

有鐘擺的掛鐘摔在地上。我記得,那原本是掛在二樓那間放棉被的房間里。只要有不如意的事,我都會跑到那個房裏哭泣。望着那個掛鐘,我的眼眶熱了起來。我蹲了下來,小心忍住聲音地哭了一會兒。

過了一陣子,我感覺有人在看我,抬起頭一看,阿春站在路旁靜靜地盯着我。她一和我四目相交,一臉彷彿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表情,慌慌張張地離去。她大概是買完東西要回家吧。身上穿着圍裙,手上提着菜籃。說不定她已經找到了新的僱主。

父親說要解僱阿春的時候,她要求父親連本帶利,全額支付之前積欠的薪水。

「那個女人知道我跟不動產業者見面,企圖總有一天要我連本帶利付她薪水,所以之前她才會坑都不吭一聲。」阿春回去之後,父親恨得牙痒痒地說。

三月的結業式那天,也是我和大家道別的日子。明天起就是春假,同學們的臉上滿溢着雀躍之情,只有我是滿腹的不痛快。離開大家並不難過,我卻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要怎麼過,不安的心情壓得我快要喘不過起來。

對我完全沒幫助的女班導向同學宣佈我要轉學,一聽就知道她是故意選擇煽情的辭藻,害得我光是站在她身邊聽她講話都覺得難為情,結果果然沒有任何一個笨蛋因為她的話而流淚。

最後,班導要我向大家道別。我走到教室前面,說了些連自己都覺得冷淡的話。教師並不滿意我的發言;至今喜歡看我扮小丑的同學們也是一臉期待落空的表情。

那天,木原到車站送我。好像還有其他幾個人也來了,不過我完全沒有印象。對當時的我而言,木原是唯一的朋友。我到現在還是會想,要是小學的時候就遇到他該有多好。

「這個送你。」他遞給我一支鋼筆。我知道這是他經常在英文課上用的筆。

「這樣好嗎?」

「當然好。還有這個。」他又從書包拿出了另一樣東西。

那是一本紀念冊。打開一看,裏面寫滿、畫滿了同學的簽名、留言和塗鴉。長期以來,我在班上一直戴着小丑面具,不過看到那本紀念冊的時候,我的內心到底還是澎湃激昂的。

謝謝,我小聲地道謝。

我搭上已進站的電車。其實,我又不是要到別的縣去,今後想見面的話隨時可以見得到面,但當我在電車裏向大家揮手道別時,卻有一種今朝離別後,永無相見日的愁緒。

事實上,那是我最後一次和木原見面。後來,成績優秀的他進入我怎麼也進不去的高中,上了國立大學的國文系,畢業后並且在總公司設在東京的報社工作。不過,這件事和我的命運倒是沒有任何關係。

和木原道別後,我在電車內再度打開紀念冊;每一頁由一個人簽名留言。當我看到連不太熟的同學也有留言時,心情很特別。

翻著翻著,我才發現原來留言的人不只有同班同學,還有因為體育和工藝課而熟稔的其他班同學。我很感激木原,是他將這本紀念冊傳給其他班級留言的。

不過,這種幸福的心情卻隨着我看到某一頁的內容頓時煙消雲散。

那一頁是倉持修的留言。木原大概是聽誰說過小學時代我和倉持很熟吧。

「到了新的學校也要加油!別輸給其他人!」

倉持修用彩色簽字筆寫着,字的一旁還漂亮地畫了一張《巨人之星》(*漫畫家梶原一騎所畫的棒球巨作,一九六〇年代轟動一時。主角為星飛雄馬。)主角的臉。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也就沒什麼了。問題出在寫在右上角的文字。

上頭如此寫着——獻給田島和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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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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