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元子先是給安島事務所去了電話,聽筒里斷斷續續地傳來了有節奏的鈴聲。她等了很久。她的眼前浮現出一幢大樓的一間無人房間里四面白色的牆壁和安放着的桌子。

元子一邊看着安島寫的電話號碼,一邊給他的公寓撥電話。又是連續不斷的鈴聲。而此時她的眼前則浮現出那天自己在下落合所看到的那幢公寓。沒有人接電話,既沒有安島的聲音,也沒有其他女人的聲音。失望的同時也放下了一顆心。正如他所說的他是一個人住。

元子枉然地聽到電話鈴響了有十遍,然後她放下電話。電話機里滾出了一個十日元的分幣。

元子又眺望起對面的賓館來。大約有一半的窗戶沒有開燈,黑乎乎的窗戶中不知道哪一個是968房間,九樓大約有三分之二的窗戶一片漆黑。元子估計了一下,於是將眼睛凝視在那裏。她的腦海中浮現出在那幽暗的四方形窗戶里兩個不斷蠕動着的身子。這是自己一手安排的計劃。此刻元子雖然獨自坐着,可她的氣息卻又開始亢奮起來。

要是被什麼人看見也許人家會感到奇怪的,心情必須平靜下來才行,她用手按住了胸口。八點過了,必須和店裏聯繫一下,心情也必須轉換成工作狀態,必須公事公辦才行。

這次電話一下子就打通了。

"是美津子嗎?"

"啊呀,媽媽。"

"我現在就過去。"

"知道了。您快點吧,有人在等著您呢。"

"誰呀?"

"安島先生。"

元子不由自主地想喊出聲來。

真是的,既不在事務所也不在家的安島居然在自己的店裏。

"媽媽,您等一等。"

聽筒里遠遠傳來美津子和一個男人簡短的說話聲。那男人的聲音是自己所熟悉的。元子的心怦怦跳了起來。

"是媽媽嗎?"

安島接了電話。

"啊呀,晚上好。"她發出了充滿事務性的嗲聲嗲氣的聲音,將自己的感情壓抑了下來。

"我一個小時前就等著媽媽來了。"

"一小時前?那麼早啊?真對不起。我立刻就叫計程車,再過二十分鐘就可以到店裏了。"

"現在你在哪裏?"

"赤坂。"

"赤坂嗎?……那我剛好有事要和你商量。"

"好啊,好啊。"

"今天晚上你不能不上班,就這樣請假嗎?"

"……"

"是這樣的,其實江口先生,也就是橋田補習學校的前校長,我昨天去了他那裏,和他談好了那件事,就是媽媽求我的事。"

他說的是橋田介紹的走後門進醫科大學的學生家長名單一事。那是江口大輔議員的叔叔江口虎雄秘密記錄下來的。終於他要給自己看了。

元子又湧起了一股新的興奮。沒有安島富夫的話就辦不成這件事。

"謝謝你了。"她從心底說。她的計劃正按她的意願進行着。

"不過明天起我有事要去九州一個星期。"

"哇,要去一個星期啊?"

"已故的江口先生的選舉區在雄本,我有事必須去一次。"

曾是秘書的安島,似乎為了獲取先生身前的地盤,鞏固自己將來作為一個後任者的地基。

"如果等我一周回來后的話就太晚了。前校長江口老人已近七十三歲了,一個高齡老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突然死去的。那樣的話那份秘密名單就永遠都別想看到了。"

"……"

"即使不是那樣的話,江口老人性格善變,如果放到一周或者十天以後的話,說不定老人會說這件事就當沒說過吧。"

"那可就麻煩了。"

"因此,現在我們就去老人家裏吧。我是這麼想才到店裏來等你的。"

"那我和你一起去吧。"

元子激動地說。元子處於既能見到安島又能看到名單的雙重喜悅之中。

"是嘛。那我們三十分鐘后在涉谷碰面吧。"

"涉谷嗎?"

"上次我也告訴過你,江口老人的家在世田谷區的代田,因此坐車去還不如坐井之頭線去快呢。在新代田站下車,走路也就七八分鐘左右。新代田的話也就是在媽媽住的駒場過去三站左右的那個車站吧。"

"是的。那我們在涉谷的什麼地方碰頭呢?"

"井之頭線車站的檢票口比較容易找到吧。"

"就在那裏吧。三十分鐘后見。"

"我也立刻從這裏叫計程車過去。"

"好的,知道了。……哦,對不起,讓裏子接一下電話。"

元子告訴店裏資格最老的裏子自己今晚不去店裏,讓她諸事多照顧著點。

裏子說:"媽媽放心去吧。"聽筒里傳來了客人們開玩笑時發出的笑聲。

元子掛斷了電話機,重新眺望着對面的Y賓館,九樓的那排窗戶熄燈的增多了。元子的頭腦越發燥熱起來。

他們一同登上了小小的新代田站的水泥階梯,雖然元子和安島分別坐在電車裏,但此時他們卻肩並肩地走在一起,和十幾個看來像下班回家的人一起走到了上面的馬路上,其他人都各自走散了。

寬闊的馬路是七環線,路上車水馬龍。他們避開車燈,急急地走在行人路上。元子手上提着在涉谷買的禮物。他們過了架在地鐵線路上的天橋,向右拐去。狹窄的小路上沒有了剛才車燈形成的河流,路上非常幽暗、靜謐。元子緊靠在安島身邊走着。

小路兩邊是有着長長外牆的人家,街燈稀少,到處都是樹叢。樓房窗口的燈光若隱若現。以前這一帶都是別墅式宅院,但近來公寓樓房也開始增多了。路上沒有行人,雖然只有九點,卻宛如深夜。

伸出在外的櫸樹繁盛的枝葉遮蓋了街燈,只有被燈光照到的葉子才泛出光亮,林陰下的小路籠罩在一片濃濃的幽暗之中。走着走着,安島突然停下了腳步。

雖然這是預料之中的事,但元子還是吃了一驚。安島將手繞到她的背部將她拖往自己身邊。手提包裹的元子身子歪斜了,她略略拒絕了湊過來的男人的嘴,因為她想確認一下路上是否有其他人。確認完后她閉上雙眼迎接着安島湊過來的嘴唇。元子的呼吸局促起來。

高個子安島將臉俯在元子的臉上吮吸着她的嘴唇,他的嘴裏透出些酒臭的氣息。一隻手提着包裹的元子被安島摟住了背部,身體失去了自由,於是不由自主地張開了嘴,安島便將自己的舌頭滑了進去。男人的舌頭轉動着將元子的舌頭引了出來,他們的舌糾纏在一起。咽下唾液后,元子的呼吸更加困難了,她無意識地發出了呻吟,並開始扭動起上身,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

就在這時,冷不防對面出現了燈光,元子立刻放開了安島的身體。身旁一位少年騎着自行車穿行而過。

元子拿出手絹仔細替安島擦了擦嘴唇,安島站着將手放在她的肩上。

"我喜歡你。"他注視着元子。

"真的嗎?"

元子也注視着他的臉,燈光下他的酒窩更深了。

"真令人難以相信。"

元子輕聲說道。她的呼吸依然局促,聲音打顫。

"為什麼?"

"因為太突然了。"

"才不是呢,我以前對你就很有好感了。你不知道嗎?"

"我怎麼會知道呢?你什麼都不說。"

"以前我一直以為你是橋田的情人呢。"

"啊呀,真討厭。他這種人!"

她滿含厭惡地用強硬的口氣吐出了這句話。

"最近我才知道的,所以上次在你送我回家的車裏,我向你表示了那個意思。"

"那是你在和我開玩笑的。以為我是酒吧女郎啊。"

"你是這麼想的嗎?我可不是開玩笑,是真心的。當時司機在場,因此我沒有好好表達出我的愛意。"

"是這樣嗎?"

"我從來都不以為你是個酒吧女郎。相反我看到你獨自自主堅強生活着的樣子相當佩服,佩服你的上進心和活力。因此對你很有好感,而好感轉化成愛情也是很自然的事。"

"就像我這樣的女人?更年輕、更漂亮的女人比比皆是。"

"說實話,我也和這種女人玩過,但是漸漸就覺得無聊了,這種女人淺薄、沒有內涵,而依賴心卻很強,她們一個個沒有獨立心,沒有自我。而看到你,我才發現你和她們完全不同。你內在的充實內涵使你看上去非常漂亮。我覺得那才是女人真正的美啊。"

"真的嗎?"

"你還不相信我嗎?正是因為我愛你才會這樣幫你實現願望的。我那麼忙光是你求我的話是不夠的。"

安島再一次抱緊了元子的身體。

小路變成了緩緩的下坡路,下面似乎通着地鐵井之頭線,有地鐵駛過的聲音。

過了兩三個十字路口,道路變得更加狹窄了,路邊豎立着"此路不通"的招牌和汽車禁止前行的標誌。

"就是這家。"

安島指著拐角處的一戶人家。

大門裏面一幢古舊的二層樓建築在夜色中也依稀可辨。小小院子的進門處和家裏玄關之間的路很短小,夜幕中庭院裏種植的樹叢一段段往上黑乎乎地隆起著。

"你在這裏等一等。"

元子將手提的禮物包裹交給了安島,自己走到路燈下,將臉轉向背面,取出連鏡粉盒補起妝來。被男人抱過之後的元子心情依然很亢奮,雖說是早春,她卻感到很悶熱。

"讓你久等了。"

元子興高采烈地將臉重新轉向安島,接過了包裹。此時元子的手指又被安島的手指纏繞了一下。

元子跟在安島身後。門柱上掛着陳舊的名牌,上面寫着"江口"。他們走上了用自然石鋪成的低矮石子階梯,旁邊是茂密的灌木植物。玄關前的照明燈下分佈着點點小白花,它們被稱為滿天星。

安島按響了玄關格子門旁邊的門鈴,玻璃門裏燈開了。家裏人沒有多問什麼就出來了,那是因為他們事先得到了來訪者的預約。格子門被人打開了,露出了一張三十二三歲女人的臉。

"晚上好,我是安島。這麼晚來真對不起。"

安島走了進去,彬彬有禮地鞠了一躬,對方是個主婦模樣的婦女,她也同樣彎腰行了一個禮。正對着狹窄的玄關的牆壁上掛着一幅看上去很難的漢字草體橫匾。

"這位是我和先生說過的原口元子小姐。"

安島說完轉過頭看了看元子。

"這位是江口先生兒子的夫人。"

他向元子介紹道。

"我叫原口。這麼晚來拜訪真對不起。"

元子向前一步深深鞠了一躬,這位江口前校長的媳婦長著一個圓臉蛋,眼睛細細的,嘴角有一顆黑色的痣。她似乎對他們要來一事十分清楚。

"這個,安島先生。"媳婦有點不好意思似地說。

"什麼?"

"真對不起,公公已經睡覺了。"

"啊,先生睡覺了?"

"八點前他還一直等著的呢……"

"哦,沒關係。是我們來太晚了,不好意思。"

"畢竟是老年人了,感到困了就像孩子似的剋制不住了。"

"那是當然的。是我們來晚了,對不起。"

元子和安島一起低頭鞠了一躬。

"沒有的事,公公也知道你們一定是有什麼事來晚了。他對我說只好失禮了,你見到安島后將這份資料交給他。他有東西放在我這裏,你們稍微等一等。"

三十二三歲的媳婦又走上了玄關的地板踏腳台,急忙走進了房間。元子和安島相互對視了一眼。他們大致可以推測老人說要交給他們的東西是什麼。

不到三分鐘的工夫,那個圓臉媳婦又從裏面走了出來,手裏捧著一個扁平的布包裹。

"是這個。"

媳婦又回到地板踏腳台上,將布包裹遞給了他們。

"他說把這個交給他們,公公還寫了一封信,讓你們看一下。"

信就夾在布包裹打結處的下面,信封上寫着"安島富夫君",上面的毛筆字寫得相當漂亮。

"失禮了。"

安島恭恭敬敬地接過信,當場打開了信封。兩張信箋上墨黑的毛筆字清晰地躍現出來。

"謝謝。"

安島又鞠了一躬,將信紙放進了信封。

"原口小姐,"

他回頭看着元子。

"嗯!"

"江口先生將如此貴重的資料借給你看了。"

"哇!"

本來元子還以為只是拿給她看看而已,哪想到報考醫大補習學校的前校長居然將秘密名單借給他們了。

"太感謝了,太感謝了!"

元子從心底發出了感謝的話語,和安島一起又鞠了一躬。

"請替我們向先生問好。"

兩人告辭了江口的家人。膚色白皙的圓臉媳婦站在門口目送着他們走出庭院大門到了路上,才關上格子門。可能是周圍非常幽靜的緣故吧,那關門聲響得足嚇人一大跳。

"我們走哪條路呢?"

安島停了下來,嘟噥著。

"我們不是回車站嗎?"

"是回車站,不過走同一條路不是很沒意思嗎?我們走那裏吧。"

這邊是不準車輛通行的狹窄小路,他們往坡道走了下去。路的兩邊都是人家,電視里傳來音樂聲。

走出小巷,眼前又是那條往上的坡道,他們走到一條長長的圍牆前,沿着圍牆的一邊有路燈,這裏也有很多紅色磚瓦外牆的公寓或木結構公寓,樹木大多被砍伐了,只有很少的一些樹。

兩人並肩走着,附近不時有人走出來,因此他們無法多說什麼。他們走到了井之頭線的一個鐵道口,警報器的聲音響了起來,伴隨着紅色燈光的閃爍,截路棒緩緩降了下來。

他們停在截路棒前,元子對安島說:"這次真太謝謝你了。"

她語速很慢地道著謝。

那個江口家的媳婦給的薄薄的布包裹,此刻安島正替自己拿在手上。每走一步都會發出"咔嚓,咔嚓"的些微聲響。裏面似乎是裝著名冊的大信封。

"一切順利,太好了。"

"真的,我根本沒想到他會借給我們看。"

安島說了些什麼,但是隨着一長串的燈光,地鐵從他們前面飛馳而過,轟隆聲蓋過了安島的說話聲,因此元子沒聽清他說了些什麼。

元子一邊看着緩緩上升的截路棒,一邊問:"你剛才說什麼?"

元子將臉轉向安島。

"我說那個名單被媽媽看了後橋田可就麻煩了。"

安島說,他的臉頰浮現出深深的酒窩。

"不過,橋田先生自己並不知道有這麼一本名冊吧?"

"是啊,要是他知道的話,一定會大吃一驚的,而且會感到更加不知所措的。以前我也告訴過你,無論如何想像不到江口老人會做這麼一份資料。"

元子一邊走過鐵道口,一邊朝右手邊的車站方向看去。這裏離車站有六百米左右,前面有幢高樓,高樓的窗戶有的亮着燈光,有的一片漆黑。

她看着一片漆黑的窗口,又想起了Y賓館九樓的窗戶。元子不由自主地將身子往安島的肩部靠過去。

"到底是安島先生,就是不一樣。"

"什麼啊?"

"江口先生對你極其信任啊。那麼重要的資料都會如此輕易地給了你。"

"哪裏,其實老人是等着你的,他可是一個喜歡女人的老年人哪。不過他卻睡覺了。他要是見到你的話一定會眯縫起雙眼,喜形於色的。你如果發出柔媚的聲音、再做出嬌態的話,他一定會變得神魂飄蕩起來的。我還真想看看這幅景象呢。"

"真討厭。"

"真不想變老啊。他居然等不到你來,一下子就睡覺了。"

"嘻嘻。"

安島握緊了元子的手。

"江口先生的夫人不在了嗎?"

"十年前就去世了。"

"剛才他兒子的那位媳婦,膚色白皙,圓圓的臉蛋,是個豐滿的美人啊,不是嗎?"

"嗯。"安島曖昧地回答著。

"但不是我喜歡的那類。"

他環顧著四周。

元子知道安島在尋找幽暗的地方,其實她此刻的心情也同樣,希望像去時那樣再和他接個吻。但是這條路上沒有樹叢,從住家外牆伸出來的樹也很少。馬路一側的路燈無情地照耀着,行人也時不時地在旁邊走過。

"江口先生的兒子是做什麼的?"

有人走了過來,他們只能談論這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如果還是年輕人的話,他們還可以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摟着肩,臉頰相貼,一邊說着甜言蜜語一邊在人前走過,但一對中年男女就不能這麼做了。

"據說他兒子是公司職員,但不清楚在哪裏工作。"

這種事無關緊要,安島的聲音聽起來漫不經心的。他在尋找著適合接吻的地方。他的想法被元子看了出來,身體也隨之發熱了。

突然安島停下了腳步。只見道路旁邊茂密的柳樹懸垂而下,而且有兩棵。黑乎乎垂掛而下的柳葉宛如帘子遮住了路燈光,柳樹下是一片濃厚的黑暗。

安島將元子拉進了這片黑暗中,雖然元子期待着能立刻鑽進安島的懷裏,但嘴裏卻說:"不行啊。"

"為什麼?"

"是在別人家的門口呢。"

兩棵大柳樹分別豎立在一戶人家的門兩邊,面向著馬路,一簇簇柳葉從高處懸垂而下,非常茂密,感覺很有重量。門是關着的。正房在進門的最裏面,而且窗戶上裝着木板套窗,房間里一片漆黑。

"沒關係,人家睡了。"

安島環視着周圍低聲說。他將薄薄的布包裹夾在腋下,用手挽住元子的腰部上方,用力將她拉向自己身邊。他們的胸口緊貼在一起后,安島朝元子的嘴唇襲來。

元子感到憋氣,想動彈一下也被安島阻止了,他用另一隻手托住元子的脖子,將她的臉緊貼著自己。他的舌頭伸進了她柔軟的嘴裏,盡情轉動着,他不斷吮吸著被他引出來的舌頭,簡直令元子的舌頭都要發麻了。

被剝奪了自由的元子,發現自己體內一股無法形容的熱氣向她襲來,它們像潮水般涌了上來,令她渾身打顫。她被安島緊緊地摟在懷裏,無法剋制地輕輕搖動起了身體,發出了自己都能感覺到的呻吟聲。接着腳下宛如痙攣一般的感覺令她無法站立,她將手搭在安島的肩上,纏着他不放,地面上發出了低沉的踏腳聲。

安島微睜雙眼看着元子。他清楚地知道此刻她處於什麼狀態了。他想進一步尋歡,於是將元子的後背抱得更緊了,也不放開她的嘴唇。元子覺得自己腰間被男人手摟着的地方陣陣發熱。

突然,裏面那戶人家玄關的燈亮了,元子嚇了一跳,立刻推開安島的身體。從那戶人家裏發出了走動的聲音,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想出來看看門前的情況。元子從濃密的柳樹下一路小跑地溜走了。

剛跑出幾步就被安島追上了。兩個人站在那裏,此刻是元子將身體緊緊貼到了他的身上,她身體的燥熱不可能一下子冷卻下來。腳下也是飄飄乎乎的。他們走在一條沒有行人的通往車站的小路上。

"真嚇了我一跳。"安島多少帶着逗樂的腔調說。

"我心跳還沒有平復呢。"元子將手放在胸前。

"真沒想到那種時候突然房間里的燈會亮了。"

"就在人家家門前啊。是我們太大膽了。"

"還以為他們睡覺了呢。看來他們在房間里還沒睡呢。可能發現門前有動靜,聽到了嘎吱嘎吱低沉的踏步聲,覺得奇怪才打開了燈吧。那都是因為你不好好安靜地站着。"

"啊呀,那還不都因為你的吻太有熱情了嗎?"

"是嗎?"

元子將臉埋在他的肩頭,想到被安島知道了自己的身體動作,便不好意思地漲紅了臉。

坡道又開始往上走,新代田車站漸漸接近了。透過住家間隙可以看到前方寬闊的馬路上汽車燈光不斷地橫穿而過。

元子看到安島手裏依然提着那個布包裹,便安下心來。安島看了看錶。

"十點。現在回家還太早了點。"

"唔。……"

"你每天關店后一般都是幾點回家的?"

"一般都在凌晨一點至一點半左右。"

她說話也變得特別溫順。

"那樣的話,我們還有三個小時的時間。我們去什麼地方吧,你願意跟我來嗎?"

"……"

元子默默地可卻堅決地點了點頭。這正是她所期待的。

他們走到環七公路,安島叫了計程車。

"去大久保。"

車子起動了,元子在他的耳邊問道:"你有什麼熟悉的地方可去嗎?"

"真是個傻瓜,我又不是那種遊手好閒的人。"

安島臉上露出了酒窩,一邊苦笑。

元子握着他的手,手心開始變得汗滋滋起來。

因為去的地方也已經想好了,因此安島也不像上次坐計程車時那樣"行為不端",而是顯得非常安詳。

這可是婚外戀啊。安島當然也是個有妻兒的人吧,無疑他的家人一定住在下落合公寓之外的什麼地方。雖然他說了我愛你,但那只是出於禮貌而已。不過元子覺得那也未嘗不可,那是彼此都願意的事情。即使只是今晚一夜的緣分也無所謂。那個名單的事情也給安島添了麻煩,這樣做也是為了出於對他的感謝。不過僅僅是報答的話,自己的內心卻早已興奮過度了。

大久保的情人旅館和商務旅館差不多,前台有個女服務員會把鑰匙交給客人。他們坐電梯到了四樓。

元子看到和普通旅館差不多的細長鑰匙棒,又喚起了她對Y賓館九樓的想像。和安島一起到這種地方來也是因為自己將968號房間的鑰匙交給了島崎須美江所引發的。對那個房間黑暗窗戶的好奇心,誘發出了她燃燒的情慾,她已經無法剋制了,自己的慾望簡直就要噴發出來了。就這一次,是可以原諒的吧?

他們用鑰匙打開了房門,這裏是洋式賓館,不會有女服務員端著茶進來的,服務生也不會出現。那是一個沒有其他人介入、只有他們兩個人的世界。

元子想起了自己和楢林謙治一起到湯島情人旅館的事,那是自己一手安排的計劃。而今天卻沒有任何其他心思。

元子為安島泡了茶,對一個勁在吸煙的安島說:"我們沒有太多時間的。"

元子打開了裏面套間的房門。落地枱燈的光線照耀着那張寬大床上的紅色被子。粗糙的壁櫥下有一個放衣服的籮筐,裏面有兩件摺疊得平整如木板的浴衣。

元子到狹小的浴室沖澡,她還以為安島過一會兒會進來呢,但他卻沒有。元子的腦海里依然殘留着Y賓館里須美江和橋田的想像。

元子換上了花布浴衣,從浴室出來,回到了前面的房間,可卻沒有看到安島的身影。桌子上放着從江口老人媳婦手中接過的布包裹。

元子解開了布包裹上打着的結,裏麵包着一個大型茶色信封,信封里似乎裝着分量不輕的東西。封面上已經皺皺巴巴了,上面寫着"秘密文件"幾個毛筆字,那字跡就像江口老人一樣,顯得非常老練。元子從裏面取出了兩本大學用的筆記本,封面上寫着①和②兩個號碼,是按年月日順序排列的。

元子隨手翻閱起來,兩本筆記本里都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東西。

"十月十一日。學生:土井弘夫。土井信雄(五十八歲)的次子。父親在熊本市籔之內町862番地經營了二十三年婦產醫院。以前就和橋田理事長有過幾次接觸。那天晚上七點左右,在都內銀座的帝京賓館和橋田會餐,當時就有金錢上的收受。他購入報考醫大補習學校學債二百萬,如果按橋田一貫會接受三十倍的學債作為走後門所需的活動費的話,那麼可以推測橋田接受了他六千萬日元以上的錢款。本人志願:N大學醫學部。"

"十二月二十一號。學生:古河吉太郎。古河為吉(五十六歲)的長子。父親在大阪市北區連雀町262番地經營了十七年整形外科醫院。以前和橋田就有過十多次接觸,那天晚上七點左右,他在都內赤坂的一家料理店梅村和橋田會餐,當時就有金錢的收受。他購入報考醫大補習學校學債三百萬,橋田相當於接受了九千萬日元。本人志願:S大學醫學部。

"一月三十日。學生:植田吉正。植田吉太郎(四十九歲)的長子。父親在福岡市久住町284番地經營了十八年婦產醫院。"

旁邊房間的門開了,安島穿着藍色粗寬條紋的浴衣走了出來。

"啊呀,對不起。"元子對自己偷偷看了資料而向安島道歉。

"江口老人寫得可詳細了。"

安島也彎下腰從元子身後看那本筆記本。

"真的。"

元子感到很滿足。

"看來他也是實在無法忍受橋田的做法。"

從這本記錄詳盡的筆記本中,滲透出受到橋田排擠的老校長對他的憎恨。

"你看看是可以的,但如果利用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去就不好了。"

安島叮囑道,但臉上依然展露著微笑。

"我怎麼可能這麼做呢?我不過是出於好奇罷了。"

她抬頭仰望着安島。

安島冷不防"啪"的一下,關上了筆記本。

"過一會兒再看這種東西吧,過一會兒再看。"

他將整個身體壓在元子的背部,從後面宛如貓咪似地開始舔元子的耳朵。元子剋制不住了,將臉向後仰去,這次安島吻到了她的嘴唇。

元子的呼吸變得局促而紛亂起來,將雙手繞在他的脖子上。她就這樣被安島拖着東倒西歪地到了床邊,他們的身體始終糾纏在一起。落地枱燈的光線已經變得很昏暗了。

安島緊緊抱住元子那一團火似的身體,將她放倒在床上。元子急忙想去整理零亂的浴衣下擺,但安島推開了她的手,將自己的臉埋進了她的兩腿之間。

元子害羞得用浴衣的袖口遮住了自己的臉。安島已經急不可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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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世界(黑色皮革手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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