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箱子之謎

西班牙箱子之謎

1

像往常一樣,赫爾克里-波洛準時走進那間小屋,他那精明能幹的秘書雷蒙小姐正等待著這一天的工作安排。

一眼看去,雷蒙似乎從上到下稜角極為分明——這也符合波洛「對稱」的要求。

但並不是說赫爾克里-波洛那份對幾何圖形精確的熱愛會擴展到女人身上。相反,在這方面他是很傳統的。他有著大陸人所共有的對曲線的偏愛——或者說是對妖燒曲線的偏愛,他覺得女人就該有女人的味道,他喜歡花哨的、濃妝艷抹且極具魅力的女人。曾經有位俄羅斯伯爵夫人……但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年輕時的一些可笑之舉。

但他從來沒把雷蒙小姐當做女人來看待。她像台機器——一台精密的機器。工作效率之高達到了讓人吃驚的程度。

她今年四個八歲,值得慶幸的是她還沒有什麼浪漫的打算。

「早晨好,雷蒙小姐。」

「早晨好,波洛先生。」

波洛在辦公桌前坐下后,雷蒙小姐就把一大早送來的郵件分門別類地擺放在他面前,然後回到自己的座位,手中已備好了記事簿和紙。

但今天波洛卻稍稍打破了常規。他帶來一份早報,正饒有興趣地瀏覽著。他的目光停留在一條極為醒目的新聞標題上:西班牙箱子之謎「我想你讀過早報吧?雷蒙小姐。」

「是的,波洛先生。日內瓦方面沒什麼好消息。」

波洛擺了擺手避開了這個話題。

「西班牙箱子,」他調侃道,「雷蒙小姐,你能告訴我究竟什麼是西班牙箱子嗎?」

「我想它大概是起源於西班牙的一種箱子,先生。」

「一般人都會這麼想。你有沒有什麼獨到見解呢?」

「我想這大約是在伊麗莎白時期發明的。箱子碩大且帶有大量的銅飾物,如果保存完好且精心擦拭的話倒像是裝飾品。我的妹妹買了個降價的箱子當衣櫃用,很好看。」

「我想在你任何一個姐妹家,傢具一定都保存得很好。」

波洛邊說邊略帶恭敬地向前欠了欠身。

雷蒙小姐悲哀他說現在的僕人們似乎不知道什麼叫「使勁兒擦拭」。波洛一愣,但決定不再進一步詢問那個古怪的詞「使勁兒擦拭」的含義。

他又低頭看起了報紙,研讀著幾個名字:里奇上校,克萊頓先生和夫人,麥克拉倫將軍,斯彭斯先生和太太,對他來說從這些名字里根本看不出來什麼,只是包含著人性的普遍特點:仇恨、熱愛、膽怯、嫉妒。這些展現在波洛面前就像一幕劇,他自己是觀眾,而不是其中的演員,他還真想在其中演一個角色。六人參加晚宴,舉辦晚宴的廳里擺著一個西班牙箱子。他們興緻勃勃地聊著當前的熱門話題,吃著豐盛的自助餐,伴隨著留聲機傳出的美妙樂曲翩翩起舞。第六個人卻死了,死在那個西班牙箱子中……「啊,」波洛想,「我親愛的朋友——黑斯廷斯一定會感興趣的!他對這會有什麼讓人意想不到的推斷呢?他會說些什麼不倫不類的不合身份的話呢?啊,這個老黑斯廷斯,我倒想他了……不過……」他看看雷蒙小姐,嘆了口氣。雷蒙小姐機敏地看出波洛並沒有口述指示的心情,就打開打字機隨時聽命打些未復的信件。沒有什麼事情能使她感興趣,即使裝有屍體,令人恐懼的西班牙箱子這樣的事件也無法引起她的興趣。

波洛又嘆了口氣,低頭看看報紙上登出的那張臉。報紙的製版技術還不是很高,這張相片模糊不清——但這張臉……克萊頓太太——被殺者之妻……波洛的心陡地一動,他把報紙推給雷蒙小姐。

「看,」他說。「看這張臉。」

雷蒙小姐順從地看了看,面無表情地抬起頭看著波洛。

「雷蒙小姐,你認識她嗎?這是克萊頓太太。」

雷蒙小姐拿起報紙,隨意掃了一眼報紙上的照片,然後說道:「她有點像我住在克羅伊登希思時我們銀行經理的妻子。」

「很有意思。」波洛說。「如不冒昧的話,給我講講你們銀行經理妻子的故事。」

「好吧。但這並不是一個讓人聽起來愉快的故事,波洛先生。」

「我想它也不能是。請講吧。」

「那時有很多關於亞當斯太大和一位年輕藝術家的流言蜚語。後來聽說亞當斯先生開槍自殺了,但亞當斯大太並不想嫁給那個藝術家,這個藝術家就喝了毒藥……但還是被搶救過來了。亞當斯太太最終嫁給了一個年輕的律師。我敢斷定那之後麻煩也不少,只是我們不久離開了克羅伊登希思,從此再也沒有聽到她的消息。」

赫爾克里-波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她漂亮嗎?」

「嗯……倒不是你說的那種漂亮……但她卻很有魅力,有某種……」「說得好。她們這種人所具有的魅力是什麼呢……這些迷惑世人的美人——特洛伊的海倫、埃及女王克婁巴特拉等等。」

雷蒙小姐在打字機上插了一張紙說道。

「波洛先生,說真的,我從來未想過這類的事。對我來說這愚蠢可笑。如果人們都恪盡職守而不去無聊地為這些事傷腦筋的話會感覺更好些。」

就這樣發泄完人性的弱點與怒氣,雷蒙小姐的手指在打字機上飛快地跳躍著,不耐煩地等待著她的工作。

「你這麼想。」波洛說,「在這個時候你渴望工作。但是你的工作,雷蒙小姐,不只是記錄我的信件,整理資料,處理我的電話,給我打回複信件……所有這些你做得很出色,我很滿意,也很尊重你的勞動。但我個人認為,我不僅需要處理文件,更重要的是和人打交道。因此,在這方面我也需要幫助。」

「好的,波洛先生。」雷蒙小姐恢復常態說道,「您需要我做什麼呢?」

「我對這個案件很感興趣。如果你能把今天早晨所有報紙對這件事的報道還有晚報簡訊匯總一下,把大體情況寫下來,我會感到很高興的。」

「好的,波洛先生。」

波洛回到起居室,苦笑了一下。

「這真是個可笑的反差,」他自語道,「在我親愛的朋友黑斯廷斯走後來了雷蒙小姐,這是多麼不同的兩個人哪,簡直不敢相信。親愛的黑斯廷斯把工作看成樂趣,他會在屋子裡踱來踱去地高談闊論,給每個細節都加以豐富的聯想與推測,相信報紙上寫的每一句話都是福音。而我可憐的雷蒙小姐,卻對此毫無興趣!」

恰好此時雷蒙小姐拿著打出來的一頁紙走了過來。

「波洛先生,我弄到了你要的信息。但恐怕並不十分可信,各家報紙在論述時說法不一,其準確性最多只能有百分之六十。」

「這可能是個保守的估計。」波洛咕噥著,「謝謝你,雷蒙小姐,給你添了麻煩。」

有關事實雖帶有很強的感情色彩,但情節卻很清晰。查爾斯-里奇上校,一個富有的單身漢,邀請他的一些朋友到他的公寓參加晚宴,這些朋友包括克萊頓先生和大太、斯彭斯先生和大太還有麥克拉倫將軍,麥克拉倫將軍是里奇和克萊頓夫婦的老朋友了,而稍年輕的一對斯彭斯先生和大太是新結識的,阿諾德-克萊頓在財政部工作,傑里米-斯彭斯是個小公務員。里奇上校四十八歲,阿諾德-克萊頓五十五歲,麥克拉倫將軍四十六歲,傑里米-斯彭斯三十六歲。據說克萊頓太太比她的丈夫小几歲。其中有一個人沒能參加宴會。克萊頓先生接到電話要去蘇格主辦理緊急公務,大約乘八點十五分的火車離開國王十字街。

晚宴像所有的宴會那樣進行著,大家好像玩得很開心。

這既不是瘋狂的晚會也不是醉生夢死的狂宴。大約在十一點四十五分宴會結束,四位客人一同離去井搭乘了同一輛計程車,麥克拉倫將軍第一個在他的俱樂部門前下了車,接著瑪格麗特-克菜頓在離斯隆街下遠的卡迪根公園下了豐,斯彭斯夫婦徑直回了切爾西的家。

第二天早晨,里奇上校的男僕威廉-伯吉斯發現了那令人可怕的一幕,他並不住在上校家。他一大早就趕到了上校的住處以便收拾起居室,然後叫里奇上校吃早餐。在清掃時,伯吉斯吃驚地發現西班牙箱於下淺色的墊子上有一大塊浸髒了。好像臟物是從箱子里流出來的。他就掀開箱蓋向裡面看去,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他看到了克萊頓的屍體。克萊頓的脖子被刺中,血是從那裡流出來的。

伯吉斯定了定神,他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後便衝出房間跑到街上,叫過來附近的一名警察。

這就是整個事件的大致情況,但還有一些細枝末節的報道-警察局馬上把這一消息告知克萊頓太太,聽到這一消息,克萊頓太太暈死過去。她萬萬沒想到會出這樣的意外。她最後一次見到丈夫是在前一天晚上六點多鐘。他氣哼哼地回到家裡,一問才知道因為他要去蘇格蘭處理有關他的財產的緊急事務。他告訴妻子自己去參加宴會,然後接了電話去了趟俱樂部和麥克拉倫見了面,兩人喝了點酒。克萊頓又提起那件使他不愉快的事,後來他看了看錶說在他去庭斯克羅斯時順路去里奇上校家解釋一下,他打過電話,但電話線路好像出了故障。

據威廉-伯吉斯說克萊頓先生大約七點五十五分到達上校家,不巧里奇上校出去了。伯吉斯說主人一會兒就回來。建議克萊頓先生進來等一會兒。克萊頓說他沒時間了。

但可以進去留張條子。他解釋說他要去國王十字街趕火車剛好路過這兒。伯吉斯把他領進起居室就回到廚房為晚宴做準備。他沒聽到主人回來的聲音,但十分鐘后里奇上校到廚房裡看了看,讓伯吉斯快去買盒土耳其香煙,這是斯彭斯太太最愛抽的煙,伯吉斯出去買回煙送到起居室。發現克萊頓先生不在,也沒有多想,以為他一定是去趕火車了。

里奇上校的敘述很簡單。當他回到家中時並沒有看到克萊頓先生,也不知道克萊頓先生曾來過,也沒有見到紙條,他得知克萊頓先生去了蘇格蘭是在克萊頓太太和其他人來到后聽說的。

晚報上還添加了兩條消息報道:克來頓太太醒過來后就離開了卡迪根加登的家。有人看到她在朋友家。

第二條報道還插入最新消息:查爾斯-里奇被指控謀殺阿諾德-克菜頓,已被拘留。

「事情就是這樣的。」波洛抬頭看了看雷蒙小姐說。「里奇上校被捕是意料之中的,但這個案件可謂精彩之極,很精彩!你不這麼認為嗎?」

「我想這類事是時有發生的,波洛先生。」雷蒙小姐毫無興趣地敷衍道。

「哦,當然了!每大部有這類事發生,或者說幾乎每天。

但通常這類事都一目了然……儘管都很不幸。」

「這自然是個不幸的事件。」

「被一刀殺死並被藏到西班牙箱子里。這對於死者來說是不幸的……的確是這樣。但我說這案件很精彩,是指里奇上校精彩的表演。」

雷蒙小姐略帶厭惡他說道:「可以看出里奇上校和克萊頓大太是很親密的朋友……這只是一種猜測而沒有被證實,因此不包括在我的報告中。」

「『你說得很對。但這是第六感覺。就這些?」

雷蒙小姐毫無表情。波洛嘆息著想起他那聯想極為豐富的朋友黑斯廷斯。和雷蒙小姐討論案情比登天還難。

「讓我們想想這個裡奇上校,假設他愛上了克萊頓太太想除掉她的丈夫……如果克萊頓太太也愛上了他的話,他們應是同謀。為什麼下此毒手呢?也許克萊頓不想和妻子離婚了但我說的不是這個,里奇上校是個退休的軍人,有的人說軍人頭腦簡單。但這個裡奇上校會愚蠢到這種地步嗎?」

雷蒙小姐沒作回答,她把波洛的話看成是他自問自答了。

「嗯,」波洛只好問道,「你怎麼看呢?」

「怎麼看?」雷蒙小姐驚愕了。

「是的……你的看法是……」

雷蒙小姐不得不調整了一卜思緒認真地考慮起來。她只有在被要求用腦時才開動大腦。剛才她正在設想一個完美無缺的歸檔系統,她的腦力創造只有這個。

「嗯——」她開口道,接著又停住了。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你認為那晚發生了什麼。克萊頓先生在起居室寫條子,里奇上校回來了——然後呢?」

「他發現克萊頓先生在房間里時,他們……我想他們可能爭吵起來,里奇上校給了他……刀,接著他才意識到他做了什麼,他……他就把屍體放到箱子里,因為客人隨時會到來的。」

「是的,是的。客人到來了!屍體藏在箱子里。那一晚平安無事,客人們走了,然後……,,「嗯,然後我想里奇上校上床睡覺了……噢!」

「啊!」波洛說,「現在你明白了吧,他殺了人把屍體藏到箱子里,然後安安靜靜地人睡,泰然自若地等待著第二天早晨僕人來發現這一罪行。」

「我想很有可能那個僕人沒有打開箱子蓋?」

「墊子上的斑斑血跡呢?」

「也許里奇上校不知道血會滲出來。,』「他是有些粗心而沒有去查看。」

「我敢說他當時很沮喪。」雷蒙小姐說。

波洛毫無辦法地舉起雙手。

雷蒙小姐趁機從房間里溜了出去。

2

按理說,西班牙箱子之謎不關波洛的事。他目前正忙於為一家大石油公司處理一個錯綜複雜的事件。這家公司的一位高級職員涉嫌參與了幾筆可疑的交易,這件事事關重大且要嚴守秘密。這是筆大買賣,波洛不得不接受此案。而且此事有一大優勢,就是幾乎不需要奔波之苦。但案情撲朔迷離,沒有流血傷亡事件,是一流的犯罪。

西班牙箱子之謎卻帶有強烈的感情和戲劇色彩——這是波洛對黑斯廷斯提及的一般案件的兩個特點。這對於這個案件來說不免有些誇大其詞,因為一般案件往往只帶有強烈的感情色彩。他曾警告親愛的黑斯廷斯嚴禁把感情帶到案件中去,但他現在也像他那樣為美麗的女人、犯罪的衝動、嫉妒、仇恨及所有導致謀殺的其它感情動機而著迷!他想知道這一切,他想徹底了解里奇上校,他的僕人伯吉斯,還有瑪格麗塔-克萊頓(儘管他想他也能猜到幾分),還有己故的阿諾德-克萊頓(因為他認為被害者在這謀殺案中是關鍵的人物〕,甚至還有麥克拉倫將軍——這個忠實的朋友、斯彭斯先生和太太——新近結識的朋友等等所有與此案有關的人。

他不明白怎樣才能滿足自己的那份強烈的好奇心!

他冥思苦想了一天。

為什麼這一切引起他如此濃厚的興趣呢?他經過深恩熟慮,結論是因為所有的事實像鎖鏈一樣一環扣一環緊密相連。但整個事件或多或少又是不可能的,是的,這事帶有點數學推理的味道。

根據常規思維,兩個男人可能因為女人有了爭執,其中一人氣憤己極失去了理智殺了另一個男人。是的,事情應該是這樣——儘管丈夫殺死情人會更容易讓人接受,然而事實卻是情人殺死了丈夫,兇器可能是匕首——一個衝動時不可能隨手抓到的兇器。也許里奇上校的母親是義大利人?

其中應該有他選擇兇器類別的理由。下管怎樣人們必須接受匕首是兇器的事實(有的報紙上說是短劍〕。匕首上有案犯自下的指紋,屍體藏在箱子里,這是常識且不可避免地會讓人這麼推理。這一事件看似沒有預謀,因為僕人會隨時過來的,四位客人不久也會到來,這一點是確定元疑的。

宴會開始,進行,結束,客人離去,僕人離開,里奇上校上床睡覺!

要想弄清上校隨後便上床睡覺的可能性,只有見到上校本人才能明白什麼樣的人會這樣行事。

也許會是這樣的,他試圖克服恐懼,一整夜輾轉反側,難以人睡,便吃了片安眠藥或鎮靜劑之類的葯沉睡不醒?很有可能,或者從心理學的角度說,里奇上校在自責有罪的潛意識下有意讓人們發現他的罪行?如果是這樣的活,也只能見到里奇上校本人才能得到答案。所有的問題都集結在……這時傳來了電話鈴聲,波洛等了一會兒,才想起雷蒙小姐等他在打好的信上籤了名后就回家去了,喬治可能也出去了。

他只好自己接了電話。

「波洛先生嗎?」

「說吧!」

「哦,太好了。」波洛聽到一個熱情洋溢、極富魅力的女人的聲音,便眨了眨眼猜到是阿比-查特頓。

「啊,查特頓女士,我能力您效勞嗎?」

「你馬上過來到我這兒來,這兒有個熱鬧非凡的雞尾酒會,越快越好。不只是喝酒,還有一件事,我需要你的幫助。

這事非常重要。千萬不要讓我失望!不要說你不能來。」

波洛本也不想這麼說。查特頓議員與王室關係甚密,而且時不時在上議院做些乏味的演說,這個人倒是沒什麼特別的。而查特頓夫人卻是波洛所說的上流社會中一顆璀璨的明珠。她所做所說的一切都是新聞,這個女人貌美且有頭腦及獨創性,而且精力旺盛,能夠把火箭送上月球。

她接著說:

「我需要你,好好梳理一下你那可愛的鬍子過來吧。」

波洛卻不能那麼迅速,他先謹慎地收拾了一下,然後捋了捋鬍鬚出發了。

切里頓大街上查特頓夫人的宅第里燈火輝煌。門微開著,裡面傳來好似動物園裡的動物互相爭鬥的嘈雜聲。查特頓大人正挽著兩位外交官,一位像是國際橄欖球選手,另一位像是美園戲劇中的傳道士。當她看到波洛走進來時,手一滑極其嫻熟地擺脫了他們,轉眼已來到波洛身邊。

「波洛先生,見到您我高興極了!不,不要喝那討厭的馬丁尼。我給您留了一樣特別的東西——摩洛哥酋長喝的飲品,在樓上我自己的小房間里。」

她帶著波洛上樓,一邊回過頭來說:

「我不能把這些人打發走,因為不讓任何人知道這兒發生的事兒是絕對必要的。我叮囑僕人們不要泄漏一點風聲,做得好會有重賞。誰願意自己的房子被那幫討厭的記者圍得水泄下通呢?而且可憐的人兒,她經受的打擊已經夠多的了。」

查特頓夫人沒有在二樓樓梯口停下,而是徑直上了三樓。

赫爾克里有點氣喘吁吁,迷惑不解地跟在她後面。

查特頓夫人停下來隔著欄杆向下飛快地掃了一眼,然後推開了一扇門叫道:「他來了,瑪格麗塔!他來了,在這兒呢!,,她得意洋洋地站在一邊請波洛走了進去,接著給雙方作了簡單的介紹。

「這是瑪格麗塔-克萊頓,我的閨中密友,您會幫助她的,是嗎?瑪格麗塔,這就是富有傳奇色彩的赫爾克里,波洛,他會盡全力幫助你的。是吧,親愛的波洛先生。」

還沒等波洛回答,她已想當然地給了回答。查特頓夫人並不是個無所事事嬌生慣養的人。她匆匆走出了房門下了樓,滿不在乎地回頭喊了句:「我得回去照應那群討厭的傢伙了……」坐在窗邊椅子上的那個女人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即使查特頓夫人沒有提及她的名字,他也會認出她的:寬寬的額頭,一頭瀑布般的黑髮,兩隻間距稍大的灰色的眼睛,穿著一件緊身的高領純黑長外衣,這恰好襯出她玲瓏的身段和木蘭花似的肌膚。那張臉很特別,不是漂亮……而是像人們有時會看到的義大利文藝復興前的藝術作品中奇怪組合的臉蛋。她渾身上下透露出中世紀的那種純真——很奇怪的天真。波洛暗想道:「比任何妖饒浮華都更具有懾人心魄的魅力。」她說起話來頗具孩子氣的坦率。

「阿比說您能幫助我……」

她緊張且詢問似的看了看他。

他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兒,仔仔細細地看著她。他的舉動絕元冒犯之意,他只不過像一個心理專家在仔細審視他的病人一樣。

「夫人,你能肯定,」他終於說,」我會幫您嗎?」

她的臉頓時緋紅。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夫人,您想讓我做什麼呢?」

「哦,」她似乎很驚訝,「我想——你可能知道我是誰?」

「我知道您是誰,你的丈夫被殺——是刺死的,一個叫里奇的上校被捕並被指控謀殺。」

她臉上的紅暈更深了。

「里奇上校沒殺我的丈夫。」

波洛閃電般問道:

「為什麼沒有?」

她瞪著眼睛迷惑不解他說:「什,什麼?」

「我把你搞糊塗了——因為我問的問題不是警察和律師所問的那個問題……里奇上校為什麼殺阿諾德-克萊頓呢?但我所問的恰恰相反,夫人,我問你,你為什麼確信里奇上校沒殺他呢?」

「因為,」她沉吟了片刻,「因為我非常了解他。」

「你對里奇上校非常了解。」波洛不動聲色地重複了一他停了停追問道:「有多深?」

她是否明白他的意思,他無從知道。他心裡想:這個女人天真之極,也敏感之極……許多人也一定會這麼認為「有多深?」她疑惑不解地看了看他。「五年……不,將近六年。」

「確切他說這不是我想問的……你必須明白,夫人,我問的是稍微令人尷尬的問題,也許你會說真話,也許會撒謊。女人撒謊有時是必要的,因為女人必須保護她們自己。

而謊言是最好的防禦武器。但面對三種人,女人必須講真話,那就是對她的懺悔神父、美髮師、私人偵探……但有個先決條件——信任。你相信我嗎?夫人。」

瑪格麗塔-克萊頓深深嘆了口氣。

「是的。」她說,「我信任,我也必須信任。」

「那很好,你想讓我做什麼呢?查出殺你丈夫的真正兇手。」

「我想是這樣的。」

「但你也想讓我證明裡奇上校是清白的?」

她急忙感激地點了點頭。

「就這個——就只是這個?」

在他看來,這是個不必要的問題。瑪格麗塔-克萊頓是那種不會同時想到其它事務的女人。

「那麼,」他說,「雖然這問題不合適,但我還是要問的。

里奇上校和你,你們是情人,對嗎?」

「你是不是說我們是同謀?不是。」

「但他愛你?」

「是的。」

「而你……也愛他?」

「我想是的。」

「你似乎不是很確信?」

「現在我確信。」

「啊!那麼你不愛你的丈夫?」

「不。」

「您回答得簡單明了,大多數女人卻希望把自己的真實感受從頭到尾詳詳細細地解釋一番。生伯漏掉什麼以至於別人不理解,可你卻不同。你結婚多久了?」

「十一年。」

「你能向我談談你的丈夫嗎?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皺了皺眉頭。

「很難說,我無法說清阿諾德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他喜歡安靜,不愛說話,很孤僻,很少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當然他很聰明……人人說他才智過人……當然是指工作上……他不……怎麼說呢……他從不與人交流思想……」「他愛你嗎?」

「哦,是的,一定是的。否則他不會這麼介意……」她突然打住了。

「介意別的男人?這是你要說的嗎?他嫉妒了?」

她又說道。

「他一定是的。」接著似乎因沒解釋清楚又補充道:「有時幾天他都不說一句話……」波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這類暴行……走進你生活中的這類事,是你所知道的第一次嗎?」

「暴行?」她皺了皺眉頭,接著臉又紅了,「你是說……那,那個拿槍自殺的可憐的男孩子嗎?」

「是的。」波洛說,「我想我是這個意思。」

「我不知道他那麼難過……對此我感到很遺憾……記得他很害羞……也很孤獨,我想他一定是神經過敏,曾經還有兩人進行決鬥……很荒唐!不過還好,感謝上帝沒有出現流血事件……而且老實說,我並沒在想他們兩人!甚至從未裝作在意。」

「不,你就是你!但正是因為你才發生了這些事!我見過這類事情。正是因為你不在意,那兩人才做出這瘋狂的事。但你在乎里奇上校,因此……我們必須儘可能……」他沉默了片刻。

而她靜靜地坐在那兒看著他。

「我們從現場的目擊者開始吧。這對澄清事實非常重要。我所知道的只是些從報紙上得來的。根據報上的陳述,看來只有兩個人有機會殺死你的丈夫,里奇上校和他的男僕。」

她固執他說。

「我知道查爾斯沒殺他。」

「那麼就是男僕了,你同意嗎?」

她疑惑他說:

「我明白,你是說……」

「但你對此表示懷疑?」

「聽起來很荒唐。」

「但是有這種可能的。你的丈夫毫無疑問地來過公寓,因為他的屍體是在那兒被發現的。如果僕人的講述是確切的,那麼就是里奇上校殺了他,但如果僕人所講述的純屬謊言?那麼就是僕人殺了他井在主人回來之前把屍體藏到箱子里,這是不讓主人看到屍體的最好辦法。他只要第二天早晨發現血跡然後再發現屍體,就可以為自己開脫罪行了。這樣嫌疑馬上集中到了里奇上校頭上。」

「但他為什麼要殺阿諾德呢?」

「啊,為什麼?動機並不很明顯——否則警察會調查出來的。很可能你的丈夫發現了僕人的什麼秘密,想告訴里奇上校。你的丈夫和你談起過這個叫做伯吉斯的僕人嗎?」

她搖搖頭。

「你認為他會告訴你嗎?如果事實確實如此的話?」

她皺了皺眉頭。

「很難說,可能不會,阿諾德從不愛談論人。我說過他很孤僻。他不是……他絕不是……愛閑聊的人。」

「他是個很有主意的人……是的,你對伯吉斯的印象如何呢?」

「他不是那種引人注目的男人,但卻是非常好的僕人很稱職但不精明。」

「多大年紀?」

「大約三十七八歲,我想。他在戰爭中當過勤務兵,但他不是常備兵。」

「他跟里奇上校多久了?」

「時間不長,我想大約一年半吧。」

「你從未注意到他對你丈夫有什麼奇怪的舉止嗎?」

「我們不常去那兒,沒有,我什麼也沒注意到。」

「把那晚的情況給我講一下。晚宴幾點開始的?」

「八點四十五分。」

「那是個什麼樣的宴會?」

「嗯,有酒的自助晚餐……很豐盛。有肥美的肝,熱乎乎的土司,熏蛙魚,還有熱氣騰騰的米飯……查爾斯在近東學了一套獨特的食譜,在冬天這卻算很本盛了。接著我們聽音樂……查爾斯買了一台雙聲道留聲機。我丈夫和麥克拉倫都非常喜愛古典音樂。我們還放些舞曲……斯彭斯夫婦喜歡跳舞。總之就是這樣一個晚宴——一個安靜隨便的自助晚宴。查爾斯是個相當不錯的主人。」

「那天你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現象——不對勁的地「不對勁的地方?」她皺了皺眉頭想了想。」你……說起我倒……不,忘了。好像有件事……」她又搖了搖頭。」下,那晚根本沒什麼可疑的事兒,我們玩得很高興,大家似乎都很輕鬆愉快。」她哆嗦了一下,「自始至終都是……」波洛馬上換了話題。

「不要多想。你對你丈夫去蘇格蘭處理業務的事兒知道多少?」

「不很多,好像我丈夫要賣的那塊地意外地出了些問題,在協議上有些爭議。」

「你丈人告訴你一些什麼?請你詳細講講。」

「他手裡拿著電報走進屋。大概是這樣的,他說:『這太令人氣憤了,我得乘夜車去愛丁堡見約翰斯頓……糟糕透了。本來事情進展得很順利,可到了緊要關頭卻……』然後他又說,『我用不用給約克打個電話,讓他來接你?」我當時說,『胡說!我自己坐計程車去。』接著他說他讓約克或斯彭斯夫婦送我回家。我問他要不要打點一下東西。他說他把幾樣東西塞進包里就行了,然後再去俱樂部吃點兒東西就上午。說完就走了。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

這時她的聲音略帶些哭腔。

波洛嚴肅地看著她。

「他給你看了那封電報嗎?」

「沒有。」

「很遺憾。」

「為什麼這麼說?」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輕快他說:

「現在我們談談當前的事。誰是里奇上校的辯護律師?」

她告訴了他,他把地址記了下來。

「你能給他們寫個便條讓我帶過去嗎?我想見見里奇上校。」

「他……已經被關押了一星期了。」

「這是很自然的事,是一般的程序。你能給麥克拉倫將軍,還有你的朋友斯彭斯夫婦寫張便條嗎?我想他們三個人看到便條會請我進屋談的。」

當她從寫字檯邊站起身時,他說:

「還有一件事,我對麥克拉倫和斯彭斯夫婦初步有點印象,但還想聽您談談您對他們的印象。」

「約克是我們的老朋友。在我還是個小孩子時就認識他,他看起來很嚴厲,其實很和藹可親……他一直是這樣的,一直是可以信賴的人。他並不開朗、幽默,但卻像力大無比的鐵培……我和阿諾德都很尊重他的意見。」

「而他,也毫無疑問地愛上了你?」波洛的眼睛輕輕地眨了眨。

「哦,是的。」瑪格麗塔笑了,說道,」他一直愛我……但現在只成了一種習慣。」

「那斯彭斯夫婦呢?」

「他們很風趣……和他們在一起讓人覺得很快樂,琳達-斯彭斯是個相當聰明的女人,阿諾德很喜歡和她交談。

她也很有魅力。」

「你們是朋友嗎?」

「她和我?從某種程度上說是。我並不知道我是否很喜歡她,她大工於心計了!」

「那麼她的丈夫呢?」

「哦,傑里米是個樂天派,精通音樂,對油畫也很有研究。我和他經常去看畫展……」「啊,好吧,我再仔細想一想。」他握了握她的手,「夫人,我希望你不會後悔找我幫忙的。」

「我為什麼後悔呢?」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你永遠也不會明白的。」波洛眨眨眼。

當他走下樓時自言自語道:「我……我也不明白。」雞尾酒會還在熱熱鬧鬧地進行著。他悄悄避開了人群以免被人圍住,然後來到街上。

「不。」他重複道,「我不明白。」

他在想著瑪格麗塔-克萊頓。

那孩子般的天真、坦率——就這些嗎?或者這些隱藏了別的什麼?在中世紀確實有過這樣的女人……他想起瑪麗,斯圖亞特——蘇格蘭女王。他知道那晚在柯克-奧菲爾茲要發生的事嗎?或者她完完全全地很天真?同謀者沒向她透露什麼?她是那種像孩子一樣單純,用一句「我不知道,,就可以欺騙自己的人嗎?他感到了瑪格麗塔-克萊頓的魔力,但他卻不能完完全全地斷定……這樣的女人,儘管很單純,但卻會是罪惡的起因。

這樣的女人,可以計劃安排犯罪過程,但不會親自採取行動的。

他們決不是那種會手執匕首殺人的人……就瑪格麗塔-克萊頓來說……不……他不明白!

3

赫爾克里-波洛發現里奇上校的幾個律師並沒多大用處,這是他始料不及的。

他們試圖暗示,儘管沒有這麼說,如果克萊頓太太為了他不介人此案中會對他們的當事人大有好處。

他拜訪他們是想推翻原案。他和內政部還有CID(英國倫敦警察廳刑事調查部。一譯註。)「進行了多次聯繫力圖安排他和在押嫌疑犯見面。

掌管克萊頓案件的米勒警督不是波洛喜歡的那種人。

但他也井非充滿敵意,只是有點傲慢。

「別在那老頭那兒浪費大多的時間。」在波洛被引進之前他對他的助理檢察官說道,「但我們還是要禮貌些。」

「波洛先生,如果你要插手管這個案件的話,你會把幾隻野兔趕出窩的。」他哈哈大笑道,「只有里奇有可能殺死那傢伙。」

「除了那個僕人?」

「哦,我也同意!是有這種可能性,但你井沒有證據。也查不出任何動機。」

「您不能完全否定這一點,動機是個很有趣的東西。」

「好吧,他和克萊頓根本就不熟,他的歷史很清白,而且他精神正常。我不明白你還想幹什麼?」

「我想證明裡奇並沒有犯罪。」

「想討那位夫人的歡心,啊?」米勒警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我想她一定找過你了。她不同尋常,不是嗎?帶著一顆復仇的心找到了你,如果她有機會的話,你知道,她自己會幹掉她丈大的,」「絕不會是這樣!」

「你受不了了。我記得有這樣的一個女人,先後把幾個丈夫幹掉。她那天真無邪的眼睛眨都不眨。每一次都傷心欲絕。如果陪審團有決定權的活,他們會宣布無罪釋放她的……但他們卻不能,因為鐵證如山,誰也賴不掉。」

「好吧,我的朋友,我們不要爭執了,讓我斗膽質疑的是事件發生中的幾個可靠的細節。報紙報道的是新聞而並不總是事實!」

「他們也要自娛呀。你想要怎樣?」

「死亡時間下長?」

「不可能很短,因為第三天早晨驗的屍體。據估計死亡時間是在差十三分十點之前。就是說在前一天晚上的七點到十點之間……頸前脈被刺穿……當場死亡。」

「那麼兇器呢?」

「一種義大利短劍……很小的……但像剃鬚刀一樣鋒利。沒人曾見到過這柄短劍,也不知道是從哪兒弄來的,但最終我們會調查出來的……這只是時間和耐心的問題。」

「總不可能是在爭吵中隨意抓起來的。」

「不是的。僕人說在公寓里沒見過這樣的東西。」

「我對那封電報很感興趣。」波洛說,「那封讓阿諾德-克萊頓去蘇格蘭的電報……像是一張傳票。」

「不,這一點沒什麼疑問,地球在運轉,萬事萬物都在發展變化,出現這種意外也是情理中的事。」

「那麼是誰發的電報呢?我懷疑是否真有什麼電報?」

「一定是有的……我們下一定要相信克萊頓太太的話,但克萊頓先生的話總要相信。他曾告訴僕人他被電召去蘇格蘭,而且他也對麥克拉倫將軍說起過此事。」

「他是什麼時候與麥克拉倫見面的?」

「他們在俱樂部一同吃的飯,那是七點過一刻。然後克萊頓乘計程車在八點之前到了里奇公寓,那之後……」他攤開雙手,聳了聳肩。

「那晚上有人注意到里奇的舉止有些異常嗎?」

「哦,你也知道那些人。一旦有什麼事發生就認為他們注意到許多事情。我敢打賭他們根本什麼也沒看到。斯彭斯夫人說他整個晚上心不在焉,指東道西,似乎在想什麼事情。我打賭他是心裡有鬼,想想看他在箱子里臧了具屍體!

一直在想他該怎麼擺脫它!」

「他為什麼沒把它弄走呢?」

「這倒難住了我,也許他失去了理智,但留到第二天就是精神不正常了,那晚他有絕好的機會的,晚間沒有僕人。

他可以把車開過來把屍體放到行李箱里……那種很大的行李箱……開出城外停在某地。可能會有人看到他把屍體裝進車裡,但公寓是在一條偏僻的街上,而且還有一個可行駛轎車的庭院,這又排除了這種可能性。大約在凌晨三點,他一下醒來,做什麼呢?睡覺,接著睡到日頭高照,醒來時發現警察己拿著手銬站在他面前!」

「他睡得和無辜的人一樣安穩。」

「如果你喜歡就這樣想吧,但你自己相信嗎?」

「我想見到那個人再回答這個問題。」

「你認為你從……個人的外觀上能看出他犯罪與否嗎?這不是很容易的。」

「我知道不容易,我也不敢說有這般才能。我只是想看看這人是否像我們猜測的那麼愚蠢。」

4

波洛打定主意在見過其他人之後再見里奇上校。

他首先見到了麥克拉倫將軍。

麥克拉倫身材高大,皮膚黝黑,面容粗曠但很和藹,不善言辭。他人很羞怯不容易接近,但波洛卻要試一試。

看到瑪格麗塔的條子,麥克拉倫幾乎不情願他說:「好吧。如果瑪格麗塔希望我儘力給您提供線索的話。

我當然願意效勞。但我不知道要說些什麼,這件事你一定也聽說了。但只要是瑪格麗塔希望的……我總是會滿足她的……早在她十六歲起就一直是這樣,她很有辦法,你知道。」

「這我明白。」波洛說。接著問道:「首先我希望您坦率地回答我幾個問題。你認為里奇上校有罪嗎?」

「是的,我是這樣認為的。如果瑪格麗塔認為他是無辜的,我就不會這麼說了,但事實如此,我也沒有其它的辦法,管它呢,那個傢伙罪有應得。」

「他和克萊頓先生有什麼仇恨嗎?」

「沒有。阿諾德和查爾斯是最好的朋友,所以出了這樣的事真是讓人不可思議。」

「也許里奇上校與克萊頓太太的友誼……」他的話馬上被打斷了。

「呸!一派胡言。所有的報紙都閃爍其詞地暗示……含沙射影!克萊頓大大和里奇是好朋友,就這些!瑪格麗塔有很多朋友,我也是她的朋友,多年的老朋友了,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查爾斯和瑪格麗塔也是這樣的。」

「那麼你認為他們彼此並不是情有獨鍾嗎?」

「當然不是!」麥克拉倫憤慨他說,」不要去聽那該死的女人斯彭斯的話,她什麼話都能說得出來。」

「但也許克萊頓先生懷疑他妻子和里奇上校之間有曖昧關係。」

「你可以相信我,他不會那樣想的!如果是那樣的話,他會告訴我的,阿諾德和我無話不談。」

「他是什麼樣的人呢?如果你知道的話,別人對他的評價也可以談談。」

「嗯,阿諾德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但我相信他很聰明……才智過人。他們都叫他一流的金融腦瓜,要知道,他在上議院德高望重。」

「我也聽說了。」

「他博覽群書,也愛集郵,而且極其喜愛音樂,但他不愛跳舞,也不愛出門。」

「你認為他們的婚姻幸福嗎?」

麥克拉倫將軍沒有馬上回答,他遲疑了片刻說道:「這付事是很難說……是的,我想他們是幸福的。他以他那種平靜的方式深深地愛著瑪格麗塔,我也確信她愛他。

他們也不可能離婚,如果你這樣想的話。但也許他們的其同之處少一些。」

波洛點點頭,這是他得到的最多的信息。他說:「現在您談談那天晚宴的前後經過。克萊頓先生和你在俱樂部吃了飯,他當時說了什麼?」

「他告訴我他要去蘇格蘭,他看起來很惱人。順便說一下,我們井沒有吃晚餐,時間很緊,他只吃了三明治,喝了點兒酒。我只喝了點兒酒,因為我還記得要上參加自助餐晚宴。」

「克萊頓先生提到過一封電報,對嗎?」

「是的。」

「但沒有給您看那封電報,對嗎?」

「沒有。」

「他說過他要去看里奇、』

「絕對沒有。他說他擔心沒時間了。他說:『瑪格麗塔可以替我解釋,你也可以。』接著他又說:『把她安全送回家,好嗎?』然後他就走了。這很自然。」

「他一點也沒有懷疑那封電報的真實性嗎?」

「難逍那封電報不是真的?」麥克拉倫將軍目瞪口呆。

「當然,當然不是。」

「很奇怪……」麥克拉倫將軍迷惑地想著似乎想起了什麼,他突然說道。

「但那確實很奇怪,我是說這是為什麼呢?為什麼有人讓他去蘇格蘭呢?」

「這當然是有待於進一步調查才能弄清的。」

赫爾克里-波洛起身走了,而將軍顯然還在獃獃地冥思苦想著。

5

斯彭斯夫婦住在切爾西一座小巧玲瓏的房子里。

琳達-斯彭斯興高采烈地接待了波洛。

「快告訴我,」她說,「告訴我瑪格麗塔的一切,她現在在哪兒?」

「夫人,我沒有權力回答這樣的問題。」

「她藏起來了,誰也找不到她。瑪格麗塔善於此道。但我想她終究要在法庭上露面的,這她是逃脫不掉的。」

波洛審視著她,他不得了承認她很吸引人,渾身上下洋溢著現代氣息(倒有點像未餵飽的孤兒〕。他喜歡這種類型的女人。只見她一頭蓬鬆的經修剪的參差不齊的頭髮高高懸於頭上,那張因鮮紅小巧的嘴唇缺少補妝而略給人留下不幹凈印象,臉上閃爍著一對狡黠的眼睛在上下打量著他。

她穿了件又肥又大長到膝蓋的淺黃色的毛衣,一條緊身黑褲。

「你是來幹什麼的?與這件事有什麼關係?」斯彭斯太大好奇地問道,「想為男朋友洗清罪行,是嗎?真是痴心妄想!」

「那麼你認為他是有罪的嗎?」

「當然了,如果不是他,會是誰呢?」

波洛想的確是這樣,他避開了這個話題,問道:「那個晚上你感覺里奇上校和往常一樣呢,還是表現得異常?」

琳達-斯彭斯煞有介事地眯縫著眼睛。

「不,他舉止極為反常。他是與平常不同。」

「怎麼不同呢,能說說嗎?」

「嗯,好吧,如果你剛剛把一個人殺死在血泊中……」「但當時你還不知道他剛剛把一個人殺死在血泊中,不是嗎?」

「是的,當然不知道。」

「那麼你看到他在哪些方面顯得反常呢?」

「嗯……心不在焉。哦,我也不知道。但事後想一想,我感到一定有什麼不太對勁的地方。」

波洛嘆了口氣。

「那晚誰先到的?」

「我們,傑里米和我。然後是約克,最後是瑪格麗塔。」

「克萊頓先生動身去蘇格蘭是什麼時候被提起的?」

「當瑪格麗塔到那兒后就對查爾斯說:『阿諾德非常抱歉,他不得不趕夜車去愛丁堡。』接著查爾斯說,『哦,這太糟糕了。』接著約克說:『對不起,我以為你早知道了。』然後我們就喝酒了。」

「里奇上校那晚沒提起見過克萊頓先生的事嗎?他一點也沒提克萊頓在去車站的路上來過嗎?」

「我沒聽到。」

「很奇怪,不是嗎?」波洛說,「那封電報。」

「奇怪什麼?」

「那是封假電報。愛丁堡那兒沒人發過這樣的電報。」

「噢,是這樣的,當時我也曾想過。」

「原來你也想過那封電報嗎?」

「只是心裡閃了一下這個念頭。」

「您究竟想什麼呢?」

「親愛的,」琳達說,「不要捉弄無辜的人,不知是哪個騙子把丈夫除掉了。事實明擺著。」

「你是說里奇上校和克萊頓大太計劃共度良宵。」

「你聽說過這事,是嗎?」琳達揶榆地看了看他。

「你是說這封電報是他們其中一人發的?」

「這不足為怪。」

「你認為里奇和克萊頓大方有暖昧之舉嗎?」

「要我說如果他們確有其事,我不會感到意外。但我並不知道是否確有其事。」

「克萊頓先生懷疑過嗎?」

「阿諾德是個超凡脫俗的人。他強壓怒氣,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我想他知道。但他不是那種快言快語的人,大家都認為他是個沒有感情的干木棍,但我相信他內心深處並非如此。如果是阿諾德刺死查爾斯我倒不會那麼吃驚。

事實卻截然相反。你不覺得很奇怪嗎?我知道阿諾德是個有強烈嫉妒心的人。」

「很有意思。」

「儘管他有可能對瑪格麗塔這樣做,奧賽羅……那樣的事。要知道,瑪格麗塔對男人非常有誘惑力。」

「她很漂亮。」波洛輕描淡寫他說應。

「不只是這些,她很有一套,她能使男人瘋狂地圍著她轉……然後一轉身卻天真、驚奇、不解地看著他們,這使他們都痴傻異常。」

「Unefemmefatale(法語:致命的女人。……譯註)」「在法語里可能這麼說吧。」

「你很了解她嗎?」

「天哪,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但我對她根本就不信任!」

「埃」波洛說著把話題轉到了麥克拉倫將軍。

「約克?老實忠誠的朋友?他很討人喜歡,天生就是這家的朋友。他和阿諾德是無所不談的密友。當然他也是瑪格麗塔馴化的一隻貓。多年來他一直痴心不改愛著她。」

「而克萊頓先生也嫉妒他嗎?」

「嫉妒約克?根本沒這回事!瑪格麗塔表面上喜歡約束,但她只把他當成好朋友。我認為沒人會……我不知道為什麼……很可憐,他是個好人。」

波洛想再談談男僕,但當他含糊地提到他時,琳達似乎對伯吉斯沒什麼印象,而且根本就沒注意過他。

但她反應很快。

「我猜你是說,有可能是他殺了阿諾德?這對他來說輕而易舉?但我認為根本就沒有這種可能性。」

「這使我很失望,夫人,但我認為,儘管你可能不同意?

倒不是說里奇上權殺死阿諾德-克萊頓是決不可能的……而是說他那種作案方式是決不可能的。」

「短劍派?是的,就他的性格而言他是不會這麼做。但從兇器上卻能判斷出是他所為,他可能是掐死阿諾德的?」

波洛嘆了口氣。

「我們又回到奧賽羅劇中了,是的,奧賽羅……你啟發了我……」「是嗎?什麼?」這時傳來一陣開鎖的聲響,隨之門開了。

「哦,這是傑里米,你不想和他談談嗎?」

傑里米-斯彭斯三十多歲,外貌悅人,打扮得整潔得體,過於謹慎,讓人覺得他是在炫耀他的這一品質。斯彭斯太大說她還是去看看廚房裡的蒸鍋,便走開了,房間里只剩下兩個男人。

傑里米絲毫也沒有他妻子那種可愛的坦率、很明顯地看出他非常不喜歡卷進這個案件里。他謹慎地提供了一些信息,卻毫無用處。他們結識克萊頓夫婦己有一段時間了。

和里奇卻不是那麼熟。在他的記憶中里奇是個討人喜歡的傢伙。根據他所能記得的,里奇那天晚上和平常絕對一樣……絕對沒有什麼異樣,克萊頓和里奇似乎關係一直都很好,整件事情讓人不可思議。

在談話中,傑里米-斯彭斯始終明顯地表現出希望波洛儘快離去,但很客氣,僅此而已。

「恐怕,」波洛說,「你並不喜歡這些問題?」

「嗯,警察已和我們打過幾次交道了,我想這就夠了。我們提供了我們知道的和看到的一切。現在……我只想忘掉這件事。」

「我很同情你,卷到這樣的事里是很令人不愉快,而且被三番五次地盤問不但是你們知道的,而且看到的,甚至是你們頭腦里想的。」

「最好不去想。」

「但有誰能迴避呢?你認為克萊頓太太也參與了此事?

和里奇一起密謀暗害了她的丈夫?」

「上帝啊,當然不。」斯彭斯驚愕他說,」我不知道還會有這樣的問題!」

「你的妻子也沒透露出一點這樣的可能性嗎?」

「哦,這個琳達!你是知道女人的……總是互相殘殺。瑪格麗塔從不利用自己的魁力招惹是非——只怪她自身散發的魁力令人無怯招架,但里奇和瑪格麗塔共謀殺夫的說法當然是異想天開了!」

「但有人這樣認為。兇器是女人可以佩帶的飾物,而不是男人。」

「你是說警察已懷疑到她了嗎?……他們不可能!我是說……」「我對此一無所知。」波洛實事求是地說,然後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從斯彭斯驚愕的臉上,他判斷出自己走後這位先生不得不又要冥思苦想一番。

6

「請您原諒,波洛先生。我相信您不可能幫我洗脫罪名的。」

波洛沒作回答。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這個被指控謀殺朋友阿諾德-克萊頓的人。

他長著倔強的下頜,窄窄的額頭,修長身材,棕色的皮膚,運動員的體格,看起來精力充沛,像只靈猿。他表情淡然,態度也很冷淡。

「我非常理解克萊頓大大好心好意地讓你來看我,但但率他說,我想她並不很明智,這種做法對她對我都不明智。」

里奇緊張地回頭看看,獄吏按規定站在遠處,里奇便壓低聲音說:「他們在為這荒唐的指控尋找動機,他們想證明克萊頓夫人和我之間有不清白的關係。我知道克萊頓夫人可能已跟您說清了,這不是事實,我們只是朋友關係,就這些。她為了我能不採取任何行動方是明智之舉。」

赫爾克里-波洛略過這一情節,他抓住了其中的一個「你說這是『荒唐的指控』。但這並不是,你要知道。」

「我沒殺阿諾德-克萊頓。」

「那就叫它錯誤的指控。這指控與事實不符,但這不是荒唐的,相反,這是極有可能的,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

「我只能告訴你它太荒唐了。」

「如果這麼說對你是沒有什麼幫助的。我們必須想個比較有效的辦法。」

「我請律師代理這一案件,他們已聘請了著名的辯護律師為我辯護。我不能接受您用『我們』這個字眼。」

出乎意料的是波洛笑了。

「啊,」他無動干衷他說,「你說的話就像我耳朵里的跳蚤。很好,我可以走了。我如願以償見到了你。我已查閱了你的履歷。你上了大學,然後一步步進入上層社會,如此這般,這般如此……今天我對你也有了我個人的判斷,你並不蠢。」

「這又證明了什麼呢?」

「證明了一切!像您這樣一個有才幹的人不可能以這種方式作案。很好,你是無辜的。現在給我講講你的那個男僕伯吉斯吧。」

「伯吉斯?」

「是的。如果你沒殺克萊頓,那一定是伯吉斯乾的。結論是不容置疑的。但為什麼?必須證明為什麼。只有你最了解伯古斯,也能做出些猜測。為什麼?里奇上校,為什麼?」

「令人難以置信。我只是不明白。哦,依照您的推導,是的,伯吉斯有機會……除了我只有他,問題是我不相信他會做出謀殺之類的事。他不是那種人。」

「津師怎麼認為?」

他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我不承認對我的指控,他們就一再追問我是不是我曾經喪失過記憶以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了。」波洛說,「嗯,也許我們也會發現伯吉斯也喪失了記憶。這是個辦法。兇器呢,他們給你看的兇器是你的嗎?」

「不是我的,我從未見過那東西。」

「它不是你的,不是。但你就這麼確信從未見過嗎?」

「沒有。」他帶著令人難以察覺的遲疑。

「那是一種裝飾品——是這樣的——那種擺在房間里的裝飾物!也許是放在女人的卧室里的,也許在克萊頓太太的卧室里?」

「絕不是!」

里奇吼了起來,看守員抬頭往這邊看了看。

「很好。絕不是……那就不值得喊叫了,但也許你曾在哪兒見過這樣的東西。我說的對嗎?」

「不……也許……在什麼古玩店裡見過。」

「啊,很有可能。」波洛站起身,「我要走了。」

7

「那麼現在,」波洛說,「找伯吉斯,是的,終於到了見伯吉斯的時候了。」

他從這些人中及對彼此的評價中已了解了當時案發現場的所有人,但沒人對伯吉斯有更多的評述,因此波洛對他難以構想出一個哪怕是籠統的印象。

當地見到伯吉斯時才知道原因。

僕人正在里奇上校的公寓里等待著他,麥克拉倫將軍電話通知他波洛要來見他。

「我是赫爾克里-波洛。」

「是的,先生,我在等您。」

伯吉斯恭恭敬敬地把門拉開讓波洛走了進去。眼前是一個方方正正的門廳,左邊有扇門開著,通向起居室,伯吉斯幫波洛把大衣、禮帽掛好,就把他領進了起居室。

「啊,」波洛四周看了看,「就是在這兒發生了那事?」

「是的,先生。」

伯吉斯是個文靜的傢伙,白皙的臉略顯瘦弱,難看的肩和時,語調平淡,帶有某種波洛下知道的口音,也許是東海岸的,舉止小心謹慎……除此之外看下出什麼其它的特點。

很難和他作直面交談,有誰忍心斷定這樣一個俯首貼耳的人是個殺人犯呢?

他的灰藍色的眼睛躲躲閃閃,以至於不了解他的人往往把這與不誠實等同起來。其實說慌者倒會用勇敢的、信心百倍的雙眼直視你。

「公寓收拾得這麼乾淨?」波洛問道。

「我還在料理,先生。里奇上校付了我工錢讓我保持它乾淨整潔直到……直到……」那雙眼睛不安地躲閃著。

「直到……」波洛明白地點點頭。

他一本正經地補充道:「我想里奇上校會被送上法庭的,大概一個月內就會結案。」

伯吉斯搖搖頭,不是否認,只是困惑了解。

「這似乎是絕不可能的事。」他說。

「里奇上校不可能是殺人犯?」

「整件事情,那個箱子……」

他的眼睛向房間的另一邊看去。

「啊,那就是那個出了名的箱子?」

箱子是用黑木做的,刨了光,點綴著銅搭扣和古式的鎖。

「很漂亮。」波洛走到近前看了看。

箱子倚牆而立,離窗很近,旁邊是放唱片的柜子,另一邊是一扇門,微開著。上面掛著一張油畫幾乎把門遮住了。

「這扇門通向里奇上校的卧室。」伯吉斯解釋道。

波洛點點頭。他的目光轉向室內的另一邊,那兒有兩部立體聲唱機,分別放在兩張低矮的桌子上,旁邊是幾張安樂椅和一張大桌子,牆上是一組日本畫。室內裝飾講究、舒適。

但並不奢侈。

他又看看威廉-伯吉斯。

「那天的發現,」他溫和他說,「一定把你嚇壞了。」

「哦,是的,先生。我永遠也下會忘記。」僕人頓時話如泉涌,也許他感到只有反反覆復他講述那一幕,才會徹底把它從記憶中抹掉。

「我在房間里清掃,先生,擦拭玻璃杯之類的活兒,當我彎腰去拾掉在地板上的幾個橄欖時,我看到了,在墊布上,一團暗黑的斑漬,現在看不到了,墊布已拿出去讓人情洗了,警察已檢驗過。那到底是什麼呢?當時我想。我仔細地又看了看,開玩笑地想道,『那一定是血!但是從哪兒流出來的呢?什麼東西碎了呢?,然後我看到是從箱子里流出來的……『這條裂縫』,我還是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什麼東西呢?』接著我像這樣把蓋子打開!」他比劃了一下。「我立即看到一個男人的屍體蜷曲著躺在裡面……好像在睡覺似的,還有那把可怕的外國刀或短劍之類的東西插在他脖子上。我永遠也忘下掉這一幕……永遠不能!直到死!這是出人意料的驚嚇,您明白……」他深吸了口氣。

「我失手把蓋子掉在地上,跑出公寓到街上去叫警察……幸運的是在街的拐角處遇到了一個警察。」

波洛沉吟地看著他。這表演,如果是表演的話,非常精彩。他開始懷疑這不是表演……而是事實。

「你沒有想到應該先去叫醒里奇上校嗎?」他問道。

「我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事,先生。太讓人震驚了。我,我只是想逃出去……」他呼吸急促起來,「然後,然後求救。」

波洛點了點頭。

「當時你意識到那具屍體是克萊頓先生了嗎?」他問道。

「我應該,先生,但你知道,我一定沒認出來。當然,當我和警官回來時,我說:』天哪,是克萊頓先生!他問:『克萊頓先生是誰?』我說:『他昨晚在這兒。』」「啊,」波洛說,「昨晚……你還確切記得克萊頓先生在這兒的時候嗎?」

「不是很精確。但肯定是在七點四十五分之前……」「你很熟悉他?」

「我在這兒幫忙的一年半里,他和太太經常上這兒來。」

「那天他看起來與往常沒什麼不同嗎?」

「我想是的,當時有點氣喘……但我想是由於著急的緣故。他還說要趕火車什麼的。」

「他手裡拿個包,我想,去蘇格蘭?」

「沒有,先生,我想他讓計程車在下面等他。」

「他發現里奇上校不在感到很失望嗎?」

「不太清楚。他只說要寫個條,我就把他請到客廳,轉身回廚房了。否則鰥魚子要糊了。廚房在走廊的那一頭,從那兒你聽不清這兒的動靜。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出去的,也不知道主人是什麼時候進來的……」「然後呢?」

「里奇上校叫我。他站在這兒的門口,說他忘了買斯彭斯太太喜歡的土耳其香煙,我急忙出去買。之後,我把買回來的香煙放在這兒的桌子上時發現克萊頓先生不在房間里。我以為他已經走了。」

「在里奇上校出去而你在廚房時再沒別人進來嗎?」

「是的,先生。沒有。」

「你能肯定嗎?」

「怎麼會有人呢,先生?要是有人來,會按門鈴的。」

波洛搖了搖頭。怎麼會有人進來呢?斯彭斯夫婦、麥克拉倫,還有克萊頓夫人會的。他是知道的,也能把他們活動的時間說得很精確,麥克拉倫在俱樂部與朋友在一起;斯彭斯夫人在動身前曾接待了幾位朋友;而恰好在那時瑪格麗塔給一個朋友打電話;這些就排除了他們犯罪的可能性,應該有人跟蹤克萊頓先生來到公寓,但僕人在家中,主人隨時會返回。應該有比這更好的機會的。不,他想是不是有個「神秘的陌生人」!可能是克萊頓以前認識的,在街上遇見了他,跟到這兒未,用短劍殺了他並把屍體扔到箱子里逃跑了。完全是情節劇,沒有任何根據和可能性!像一部浪漫歷史小說——和西班牙箱子同出一轍。

他走到箱子旁,毫不費力地掀開了蓋子,而且悄無聲息地。

伯吉斯囁懦他說:「那已經徹底擦洗過了,先生,我請人做的。」

波洛探下身,輕輕地驚嘆了一聲,用手指摸了摸箱子的內壁。

「那些洞……後面的和這邊的,看起來,好像是新近弄的。」

「洞,先生?」僕人也彎下腰去看,」我也不知道,我從來留意過。」

「它們不是很明顯就能看出來的,但確實存在。你說那是幹什麼用的呢?」

「我也不知道,先生,也許什麼動物……我是說甲殼蟲之類的東西啃的?」

「某種動物?」波洛說,「我倒想知道是什麼動物。……他起身走到門邊問道:「當你拿著買來的香煙回來時發現房間里有什麼異樣嗎?什麼都行?比如椅子桌子被移動過什麼的?」

「會有什麼呢?先生……哦,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那邊那個遮擋卧室里的乾燥空氣的屏風,好像被人往左邊移動了一點。」

「像這樣?」彼洛飛快地行動起來。

「再偏左一點……對對。」

屏風本已遮擋了半個箱子,如果是現在這樣,會把整個箱子遮住的。

「你為什麼認定它被移動過呢?」

「我沒想過,先生。」

(另一個雷蒙小姐!)

伯吉斯遲疑地說:

「我想它恰好給通向卧室提供了方便……如果夫人們想放披肩、外衣的話。」

「也許是的。但可能還有另一個原因。」伯吉斯不解地看了看他。「現在屏風把箱子擋住了,也擋住了下面的墊子。如果里奇上校殺了克萊頓先生,血會馬上從箱子底部的裂縫流出來的。這樣就會有人發現……就像你第二天早晨發現的那樣。於是……屏風被移動了。」

「我從未想過這個,先生。」

「這兒的光線怎麼樣,強還是弱?」

「我給您看看,先生。」

很快,僕人拉上窗帘,點亮了幾盞燈。頓時房間沐浴在一片柔光中,光線很弱,幾乎不能看書。波洛抬頭掃了一眼正中央的燈。

「那沒開,先生。我們不怎麼用它。」

波洛在柔光中四處看了看。

僕人說:

「我不相信你會看到血斑,先生,這兒太暗了。」

「我想你是對的。那麼屏風為什麼被移開了呢?」

伯吉斯哆嗦了一下。

「想起來真是可怕……像里奇上校那樣心慈面善的紳士竟然會做出這種事。」

「你毫不懷疑是他乾的嗎?他為什麼那麼做呢,怕吉斯?」

「嗯,當然他經歷過戰爭,可能有頭傷,不可能嗎?他們說幾年之後這種傷會突然發作的,他們會突然神經錯亂,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而且他們常說這種癥狀發作之後就成了家常便飯。」

彼洛盯著他,他嘆了口氣轉過臉去。

「不,」他說,「不是這樣的。」

像魔術師一樣,一個紙團似的東西塞到伯吉斯手裡。

「哦,謝謝你,先生,但我真的不……」「你幫助了我,」波洛說,「給我看了這房間里的東西,講述了那晚發生的事情。不可能,永遠不可能!記住這句話。

我說過只有兩種可能性……但我錯了。還有第三種可能性。」他又看了看房間,感到一陣寒意。「把窗帘拉開,讓陽光和空氣進來,這房間需要它們,需要凈化。我想房間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從腐朽中凈化出來……纏綿的積蓄已久的仇恨。」

伯吉斯傻愣愣而機械地將帽子和大衣遞給波洛,感到一一陣迷惑不解。喜歡講一些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話的波洛已輕快地走下了樓梯。

波洛回到家中,他給米勒警督打了個電話。

「克萊頓的那個包呢?他的妻子說他走時拿了個包。」

「在俱樂部,他交給侍者,然後他一定是忘了拿它就走了。」

「裡面有什麼?」

「你想能有什麼?睡衣,換洗的襯衫,香皂什麼的。」

「很徹底?」

「你覺得裡面會有什麼呢?」

波洛避而不答,說道:

「有關那把短劍的事,我建議你查找給斯彭斯太太洗衣服的女工,問一下她是否曾看到房間里擺放的類似這樣的東西。」

「斯彭斯太太?」米勒吹了聲口哨,「這是你大腦工作的方式嗎?斯彭斯夫婦看過那兇器,他們說從沒見過!」

「再問問他們。」

「你是說……」

「然後告訴我他們說了什麼……」

「真不明白,你要幹什麼!」

「讀讀《奧賽羅》,米勒。想想《奧賽羅》里的人物,我們放掉了其中的一個人物。」

他掛斷了電話,接著又打給查特頓夫人,電話佔線。

過了一會兒他又打了過去,還是沒通,他把喬治——他的僕人叫來,告訴他繼續打直到打通為止。他知道查特頓夫人是個電話忙人。

他坐在椅子上,把新穿的皮鞋帶兒拉松,伸了伸腳趾、躺靠在椅背上。

「我老了。」赫爾克里-波洛說:「我很容易疲勞……」但他又精神一振,「但細胞——它們還在運轉,慢慢地……但它們在運轉……《奧賽羅》,是的。是准跟我說過的?啊,是的,斯彭斯太太。那個皮包……屏風……屍體,就像睡著的人。非常狡猾的謀殺,有預謀的,周密計劃的……我想,共謀的……」喬洽終於告訴他查特頓夫人的電話接通了。

「赫爾克里;波洛,夫人,我能和你的客人說句話嗎?」

「啊,當然可以!哦,波洛先生,案件有什麼突破嗎?」

「還沒有,」波洛說,「但有些進展。」

這時馬上傳來瑪格麗塔平靜溫柔的聲音。

「夫人,當我問你是否注意到那晚宴會上有什麼異常時,您曾皺了皺同頭,似乎想起了什麼……然而卻想不起。

是那個屏風嗎?」

「屏風?啊,是的,是的。它好像不在原來的地方。」

「那晚你們跳舞了嗎?」

「跳了一會兒。」

「你和誰跳得多一些?」

「傑里米-斯彭斯。他是個跳舞高手,查爾斯舞跳得也很好,但不是特別好。他和琳達眺。我們有時交換舞伴,約克-麥克拉倫沒跳舞,他拿出唱片、分好類,供我們挑眩」「之後你們聽了古典音樂?」

「是的。」

對方沉默片刻,瑪格麗塔接著說。

「波洛先生,這是怎麼回事,你是不是已經……有希望嗎?」

「夫人,你知道你周圍的人的內心感受嗎?」

她的聲音略顯驚訝地說。

「我想……是的。」

「我想不是,我想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恕這也是你生活中的悲劇,但悲劇發生在其他人身上——而不是您。」

「今天有人向我提及《奧賽羅》。我問你你的丈夫是否嫉爐了,你說你想一定是的。但你是輕描淡寫他說的,就像苔絲狄蒙娜」說的那樣,卻還沒意識到危險。她也承認嫉妒這一感情,但她不明白,因為她自己從未有過這種感覺,而且也永遠不可能體會到嫉妒。我想,她沒有意識到微妙的人的感情的力量,她像崇拜英雄那樣浪漫地愛著自己的丈夫。她天真地愛著她的朋友卡西歐,把他當作知心朋友……我想正因為她對另從感情的麻木,把男人都逼瘋了……夫人,您明白嗎?」

電話里一陣沉默……然後傳來瑪格麗塔的聲音,冷冷的,甜甜的,略微的迷惑不解:「我不太……我不太明白您在說什麼……」波洛嘆息著,他公事公辦地說:「今晚,」他說,「我去拜訪您。」

9

米勒先生不是個能輕易被說服的人,但波洛也不是好打發的人。米勒警督抱怨著,但還是讓步了。

「儘管查特頓夫人插手此事……」

「她與此無關,她庇護了一個朋友,就這些。」

「至於斯彭斯他們倆——你是怎麼知道的?」

「那把短劍是從哪兒來的?這只是個猜測。我從傑里米,斯彭斯那兒得到的啟發。我說短劍是瑪格麗塔-克萊頓的,他堅決否認了這點。」他頓了頓。「他們說了些什麼?」

他好奇地問。

「承認它有點像他們曾經有的一把玩具短劍,但幾星期前就不見了,他們已把它忘得一乾二淨,我猜是里奇偷走了吧。」

「傑里米-斯彭斯先生是個謹小慎微的人。」他又自語道,「幾星期前……哦,是的,這個計劃已醞釀了好長時間。」

「啊,怎麼回事?」

「我們到了。」計程車停在切里頓大街查特頓夫人的府邸前,波洛付了車費。

瑪格麗塔。克萊頓正在樓上的房間里等著他們,當她看到米勒時,她的臉僵住了。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要帶的朋友是惟?」

「米勒警督不是我的朋友。」

「那就要看你是否想讓正義得到伸張了,克萊頓夫人你的丈夫是被謀殺的……」「現在我們不得不談談誰是兇手。」波洛馬上說道,「夫人,我們可以坐下嗎?」

瑪格麗塔慢慢地面對他們在長靠椅上坐下。

波洛對他的兩個聽眾說:「請耐心聽我說。我想我現在搞明白了那晚在里奇上校的公寓發生的一切……開始,我們就被誤導了……我們是想到有兩個人有機會把屍體放到箱於里……即里奇上校或是威廉-伯吉斯。但我們想錯了……那天晚上在公寓還有第三個人有絕好的機會動手。」

「那是准呢?」米勒懷疑地問道,「開電梯的小夥子?」

「不,阿諾德-克萊頓。」

「什麼?他把自己的屍體藏起來?你瘋啦!」

「事實上那不是具屍體……是一個活人,這很容易,他藏到箱子里。這種事情歷史上也出現不少。《懈寄生花瓶》里死去的新娘,雅奇莫計劃驗證伊莫金的品德等等,當我看到箱子里的一些小洞就想起這故事。為什麼?因為這樣箱子里就有足夠的氧氣。為什麼那晚屏風被移動了?為了避開屋裡所有人的視線。這樣這人就可以時常把蓋子掀開;一是避免肌肉痙攣,二是更好地聽清外面的動靜。」

「但是為什麼呢?」瑪格麗塔惱怒地瞪大了雙眼。「阿諾德為什麼要藏進箱子里呢?」

「夫人,您還問這樣的問題?你的丈夫嫉妒心很強。他也不善言辭,有怒而不露,像你的朋友斯彭斯說的,他的嫉妒漸漸增強了,這像枷鎖一樣折磨著他!你是不是里奇的情人?他不知道!他必須了解,於是……出現了一封從蘇格蘭來的電報,一封無人發送無人看到的電報!隨身攜帶的包打好了,然後適宜地忘在俱樂部。他在斷定里奇不在家的時候來到公寓……他告訴僕人他要留個條兒。僕人走後便剩下他一人在房問里,他在箱子里鑽了幾個洞,然後爬了進去。

今晚他將得知真相,也許他的妻子會在別人走後再待一會。

也許她回去后再折回來。那晚,這個不顧一切的嫉妒狂會知道一切。」

「你不是說他殺死了自己吧?」米勒譏諷道,「鬼才相信。」

「哦,不,別人殺了他。知道他在那兒的人殺了他。這是個謀殺,經過周密考慮,長期醞釀的謀殺。想想《奧賽羅》里其他的人物。我們還記得埃古(埃古:莎士比亞悲劇《奧賽羅》中狡猾殘忍的反面人物,暗使毒計誘使奧賽羅出於嫉妒和猜疑將無辜的妻子苔絲狄蒙娜殺死。譯註)吧。不露痕迹地毒害阿諾德-克萊頓的思想……用一些線索,疑點。誠實的『埃古』,忠誠的朋友,你一直信賴的人!阿諾德信任他。阿諾德往由他的嫉妒燃燒,升騰。藏到箱子里是阿諾德自己的主意嗎?

也許是……大概他是這麼想的!於是場景布置好了,把幾星期前悄悄地偷來的短劍準備好了。夜晚降臨,燈光昏暗,留聲機里流淌出和緩的音樂,四個人在跳著舞,第五個人正在唱片櫃前忙碌著,離西班牙箱子和屏風很近,他溜到屏風后,開蓋猛刺下去……很危險,卻也很容易!」

「克萊頓會喊叫的!」

「如果麻醉了就不會。」波洛說,「據僕人說,那具屍體像睡著了似的躺在那兒。」克萊頓睡著了,被有機會能麻醉他的人麻醉了,這個人就是在俱樂部陪他喝酒的人。」

「約克?」瑪格麗塔孩子似的驚叫了一聲,「約克?不可能是親愛的老約克。為什麼?我非常了解約克!約克怎麼會波洛轉向她。

「為什麼兩個義大利人要決鬥?為什麼一個年輕人要自殺?約克-麥克拉倫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他也許自動放棄,成力你和你丈夫的忠實朋友,可後來又出現了里奇上校,這就無法再讓人忍受了!心中的仇恨妒嫉的陰影已蒙住了他那顆心,他計劃了一個絕好的謀殺——一石二鳥,因為里奇一定會受到懷疑。除掉了里奇和你的丈夫……他認為這下你就會投入他的懷抱。也許,夫人,你會這樣做的……啊?」

她瞪大了眼睛盯著他,眼裡一片恐懼……幾乎是本能地,她輕聲說:「也許……我不……明白……」米勒警督權威性地發話道:「很好,波洛,這只是推論,並不能證明什麼,根本就沒有證據。也許沒有一句話是事實。」

「這千真萬確。」

「但沒有證據。這不能讓我採取行動。」

「您錯了,我認為如果麥克拉倫聽了這故事他會承認的。就是說,如果讓他明白瑪格麗塔-克萊頓知道……」波洛頓了頓接著說:「因為,一旦他知道,他已失去了……這場處心積慮的謀殺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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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上的女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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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箱子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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