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第5-6節

5

現在我不得不動用我的全部演戲技巧,提問時竭力保持話音平穩鎮定。「海諾對你幹了什麼?」

倫肖搖著頭說:「那是秘密,就像你和他的商業往來。」

我稍加思考後說:「好吧,讓我來告訴你我的猜想。你或者你的合伙人雇了海諾,可能是讓他去應付一個需用他那種特殊才能的局面。海諾干砸了,或者出賣了你。你說你要找到他,可關於他藏身何處的線索,你也許還不如我掌握的多。這就是你同意見我的緣由。你認為我會給你一點提示。」

倫肖眯起眼睛打量我。

「這就是我能助你一臂之力的地方,」我說下去,「如果你告訴我已發生的事,我就能找到他。知道嗎,海諾和我過去是情人,所以我知道他思考問題的思路。」

倫肖狐疑地揚起雙眉,「你們過去是情人,現在你願意把他交給我?」

我聳聳肩說:「時過境遷,人也會變。」

「真令人心寒,麥科恩女士。」

「你不也曾經是海諾的朋友嗎?」

他點點頭。

「噢,那麼你就應該理解這種變化。」

這回,他無話可說。他站起來重新開始踱步。我仔細地觀察他。這個人要殺海諾,我必須了解他,才可能阻止他。

「麥科恩女士,」倫肖沉默了一會又說,「我知道你是一個出色的調查員,如果你先前和海諾的關係確實不假,那我認為你處於有利地位。不過我依然懷疑你能找到他,因為我們的偵探自星期天晚上以來,一直查不出他的去向。」

星期天晚上,而不是星期六。還掉那輛租借的車不是在星期六?「那麼,我們是陷入僵局了。」我說。

他面對我,雙手叉腰。「你知道,我根本不相信你的故事,什麼商業交易,別的投資人要求保密,海諾騙了你,等等。就是那些看來更合乎邏輯的動機:他拋棄你。你企圖利用我去報復他,我也未必一定相信,這一切像是一股煙幕,至於它背後是什麼個人的意圖、我不打算去猜測。」

「我的動機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我能被用來去做你們的偵探迄今為止束手無策的事。」

倫肖不置可否,但他的眼睛在骨碌碌轉動,他在心裏盤算。終於,他點頭了,「好吧,跟我來。」說着走向門口。

我起身跟上去,「我們去哪兒?」

「去樓下,有一些材料我需要讓你熟悉。你的報酬,我們隨後再討論。」

五分鐘后,我坐在門廳旁邊放映室的前排座位上。倫肖按了一下控制台的一個開關,室內的燈暗了。他揪了一下另一個按鈕,一個男人的圖像出現在屏幕上。

「蒂莫西·莫寧,」倫肖說,「菲尼克斯實驗室的總經理和董事會主席。」

菲尼克斯實驗室……哦,對了,一家公司,它初上市的股票突然被收回。今天早晨在家時,我曾想讀一讀商業版上的那篇有關這件事的文章。我琢磨著圖像上這個男人的臉、大約三十多歲。當一個總經理和董事會主席還顯年輕。豐滿的臉頰,留着唇須,一頭蓬亂的深麻色鬈髮,髮際略顯朝後。他那表情自然的笑容和金絲邊眼鏡後面的閃亮目光告訴我。這個男人擁有精明的才智和對生活的熱情。

倫肖又接了一下按鈕,畫面轉換了。「戴安娜·莫寧,蒂莫西的妻子,他們結婚多年,她是實驗室的財務主管。」

戴安娜·莫寧面容瘦削,高顴骨,鷹鈎鼻,淡褐色的大眼睛,披肩金髮也是鬈曲的。她擺好了姿勢照相,毫無幽默感。我很想知道他們是如何和諧美滿地生活的。

倫肖又調換了幻燈片,屏幕上出現一幢單層水泥建築,四周由鋼絲網柵欄圍住。建築物的兩側是開闊地,背後矗起一個橡樹點綴的山坡。靠着門邊是一個警衛室,一塊標牌上寫着:菲尼克斯實驗室公司。

「這是這家公司的實驗室,」倫肖解釋道,「菲尼克斯是生物技術工業領域中的一家熱門公司。你懂生物技術嗎?」

「略知一二。」

「我有一份背景材料,你好好讀讀它。最基本地講,生物技術是未來的遺傳工程、疾病預防和治療等方面發展的一股浪潮。真正興起這個領域的工業,是在三藩市海灣地區。九個月前,菲尼克斯宣佈他們正在開發一種叫安特福隆一號的藥物,這種藥物能夠阻止人體免疫缺損病毒的生長。他們計劃發行上市股票來籌措資金,供藥物研製的最後階段使用。」

「我在今天的《新聞報》上看到要上市的原始股票已被收回,這是為什麼?」

倫肖又放出一個幻燈畫面:一條狹窄的道路,兩邊野生植物叢生,一輛紅色萬事得跑車倒在那裏,車頭栽在路右側的水溝里。

「這就是蒂莫西·莫寧被綁架的現場。時間大約在6月1日,星期二上午7點10分。這是諾瓦托城外一條從他家出來的路。」

這麼說,菲尼克斯公司是RKI的客戶。

「莫寧有沒有投反恐怖保險?」

「沒有,他對保險竭力迴避。」

「這為什麼?」

「因為這種保險方式雖說是保密的,但時有泄漏。而一旦泄密就等於是直接招引極端的暴力事件。莫寧信任完善的保安和應付突發事件的措施。可他對我們向他提出的建議卻又置之不理。」

「什麼建議?」

「我們向他提出的準則:經常變更上班路線,變更日常慣例。不管是在什麼情況下,都不可停車去幫助任何人。萬一被迫停車,不可開啟車門鎖或者打開車窗,而應該用車載電話求救。當然,他無法改變上班去的路線,因為他住在一條與外界隔絕的路上,那條路只有一個出口。但如果他不是一個固執的一成不變的人,可以將他離家的時間改一改,至於其餘的……」

倫肖換了幻燈片。一個車子的近景:駕駛座旁的車門洞開。「我們推測他是被迫開到水溝里的。他可能是自己下車,也可能駕車行駛時車門未鎖,因此被人用暴力拉出來的。」又一張幻燈片:車子內部,車載電話仍擱在話座上。「不是他沒有用這部電話,就是沒來得及去拿。」

「發現綁架是在什麼時候?誰發現的?」我問。

「戴安娜·莫寧在7點23分離開住房。她發現了那輛車,於是打電話給我們。」

「為什麼不給警察打電話呢?」

「我們和客戶定的協議是:不論發生什麼意外,首先通知我們。如果我們認為對客戶有利,我們會通知當局的。」

「那你認為向警方報告對莫寧是否有利呢?」

「不,一開始我們推測,莫寧的失蹤可能是他自我策劃的,因為事發當天和隨後的兩天,都沒人出來勒索贖金。不過,從第一天起,我們也假設了這是一起地地道道的綁架,因為保護動物權益的極端組織曾經威脅過實驗室和莫寧夫婦。」

「為什麼呢?」

「因為生產這種新藥品——安特福隆一號,需要從海豚軟骨中提取一種物質。一個名為陸海衛士的組織製造過幾次炸彈恐嚇,莫寧夫婦以及其他主要僱員也都收到過死亡威脅的信件和電話。」

「都來自這同一組織?」

「這不清楚。但這些恐嚇可能是綁架的前兆。」

「我猜想,你是從環境保護主義的角度出發介紹海諾進公司的。」

「不,這太有諷刺意味了。綁架案發生的幾周前,我和他聯繫商談加入我們公司的事,我們需要有他那種才能的人。他和我定了星期三在拉霍亞見面。但就在那時,莫寧綁架案發生了,我趕來三藩市。我請海諾參與這案子,是為了在需要的時候,他能幫助我們對付那些極端的環境保護主義者。同時,我也想讓他再嘗嘗『老動作』的滋味,趁機說月B他來我們這兒入伙。」

我真想問問這所謂的「老動作」。倫肖是在哪兒結識海諾的?他們曾經一起參與過什麼事情?為什麼倫肖要海諾加入RKI?但我決不能問這些事,否則我剛才聲稱對海諾了如指掌的謊言就不攻自破了。

「說下去,後來又發生了什麼?」我又問道。

「我們一直等到6月4日,綁架者終於來和我們聯繫了,但還無法獲知他們是陸海衛士還是其他極端組織。聽電話里那個女人講話的口音,海諾認為她是個墨西哥人。他們要200萬美元,必須是不做記號的小面額現鈔。你知道那筆錢有多重?」

「可以想像。」

「差不多有290磅,可以塞滿幾隻大箱子。我們試圖說服他們接受電匯轉賬到瑞士或巴哈馬銀行的賬戶,但他們知道各國政府和外國銀行正在聯手抵制訛詐勒索。他們一定要現金,又極度緊張。我們讓他們送來了證明受害人還活着的證據。」又是一張幻燈片:蒂莫西·莫寧正拿着一份6月4日的《紐約時報》。

倫肖往下說:「最後,丹·凱塞爾,我的合伙人想出一個主意,由菲尼克斯在這兒的銀行賬戶開出一張不可撤銷的國際信用證書,抬頭開上他們指定的任何一家國外公司,他們答應了。很顯然,他們在墨西哥城的考勒雷斯國際公司有可信賴的人。」

「你把他們查出來了?」

「不錯。規模相當大的一家企業,生產絹花一類東西。老闆是墨西哥一個巨富家族的成員——伊曼紐爾·方特斯,他也是一個環境保護主義者,為多種項目捐過款,特別願意為一些保護海洋哺乳動物項目解囊相助。」

「海豚,真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方特斯的兄弟吉爾伯特,他擁有一支總部設在墨西哥恩賽納達小城的龐大的金槍魚捕撈船隊,這同伊曼紐爾·方特斯的做法完全背道而馳,因此兄弟之間惡感相向、仇怨以對。」

「仇視到足以使伊曼紐爾成為一個極端主義者?」

「我們已經從多種角度考慮了這個問題。」

「那麼,你們有沒有試圖和墨西哥當局聯繫,對他施加壓力,查出他是否和什麼極端組織有牽連?」

倫肖看着我,彷彿覺得我失去了理智。「我們是不報告官方的,只是對這事作些安排,目標是保證受害者活着回來。然後如果我們沒抓到他們的話,就讓當局去追捕綁架者。」他無情地笑了,「海諾被安排去辦理交接;我們希望他能夠認出什麼人來。他們玩弄慣常的伎倆:先去這個電話亭打電話,再到另一個地方去等電話,最後講定了地點,就是聖貝尼托縣內的那個岔道。」

「那兒發生的事,你知道嗎?」

「我知道。那是我第一次覺得海諾不對勁。據他說,當他到達時,岔道上還有一輛車,那個開車人張皇失措,迫使他不得已撞上一片巨礫,而那開車人卻揚長而去。以後海諾乾等著,卻沒有別的人再出現。」

「但是,你對此不相信。」

「當時我是相信的,然而就像我剛才說的,我感覺到這事有些反常。綁架者不久又和我們聯繫,他們要把接頭地點向南移,叫海諾到聖迭戈西克爾飯店住下,他們在星期天給他打電話。這使我們真的擔心起來。」

「為什麼呢,」

「因為這表明他們有可能已攜帶莫寧進入了墨西哥。假如他們把那份信用證書拿到手而又背信棄義地不放日莫寧,那麼我們就無法通過武力去重新解救莫寧。在不少國家,我們既可和那兒的當局合作,也可在他們周圍動手。但在墨西哥不行。去年美國聯邦政府最高法院做出裁定,允許從別國的管轄範圍內強行抓捕罪犯,歸案受審。在那之後,墨西哥完全退出合作。局勢對我們來說,實在太危險。我們無法單靠自己的力量去行動。公司的方針要求我們不涉足邊境以南。」

「我知道了,所以海諾在那天晚上飛往聖迭戈?」

「嗯。我們的一個偵探讓他在三藩市的奧克蘭下車,並替他還了租借的車子。」

「他隨身帶着信用證書嗎?」

「他媽的,他恰恰帶着!」

「他和你們在拉霍亞的人聯絡了嗎?」

「沒有,萬一綁架者在監視他,那太危險。我們知道他進了一家叫巴里凱的汽車旅館。星期天,他由我在洛馬岬角的一個女朋友送出一個口信,說接頭時間定在晚上11點,這就是我們得到的最後消息。此後,海諾帶着那份200萬美元的信用證書,離開汽車旅館,消失得無影無蹤,連他在聖迭戈租的車子都不知去向。」

憂慮和不安頓時襲來。為了掩飾,我接着問道:「那麼,信用證書被兌現過嗎?」

「沒有,我們隨時監控著菲尼克斯的銀行賬戶。」

「還有,海諾在他接頭之前就被人下手遭了暗算,這種可能性有沒有?」

「有這可能,但不大像這回事。海諾很會保護自己。我懷疑他和那伙綁架者做了筆交易,或者從一開始他就和那些人串通一氣。」

「你是說從你接納他參與這起案子之前起就有問題了?他怎麼會了解到菲尼克斯是你們的客戶呢?」

「因為幾十星期前我給他送去的公司材料中,有一份完整的保密客戶名單。我真是個十足的笨蛋,忽略了你剛才講的那句話:時過境遷,人也會變。」

倫肖停頓下來,臉拉得老長,面色蒼白。「由於我的愚蠢,莫寧可能腦瓜挨了子彈,被扔在陰溝中慢慢腐爛,而海諾正逍遙自在地坐等時機,到他認為風平浪靜、萬無一失時,拿出那張200萬美元的信用證書派用場。」他兩眼冒火,「海諾一定要為此付出代價!」

我凝神看着莫寧手拿6月4日《紐約時報》的那張幻燈片,莫寧臉上是僵硬而恐懼的神色。他已經知道他死到臨頭了。

但這種結局不是海諾造成的。儘管我對他的認識還沒有了如指掌、知面知心,但我知道他決不會與綁架者狼狽為奸。表面上看,有關證據對他不利,但如果挖掘得深,一定會發現事實不是這樣的。我一定要尋根究底。蓋奇·倫肖不能讓海諾受冤枉。

倫肖問我:「你還考慮與我們一起幹嗎?麥科恩女士?」

我的神情變得嚴峻堅毅。我轉向倫肖果斷地說:「是的,一起干。」

「那就讓我們談談你的報酬吧。」

6

我把倫肖預先供我使用的現金支票放入口袋,記下去諾瓦托城外莫寧家的路線,約定4點鐘在那兒和倫肖會面。對我來講,和受害者的妻子談談,是必須的。

幾分鐘后我將車停到RKI的開戶銀行門口,進去將支票兌成現金,然後來到花旗銀行的一個支行,將這筆錢大半存入我的賬戶,留一部分作零用。倫肖給我的報酬是驚人的,並讓我大開眼界,條件是要我提供海諾的現況。最後我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眾生法律事務所里靜悄悄的。特德倒在他的辦公椅上,兩眼盯着計算機屏幕。

我大約用半小時處理了一些信件,然後再次給海諾的會計巴里打電話。巴里說海諾有過安排,在他離家外出期間,讓他替海諾付賬單。

「海諾當時說他要外出多久嗎?」

「沒有,但他告訴我也許不等賬單寄來,他就回來了。不過,他也要我注意,也許他並不馬上回來。」

看來,海諾對倫肖的提議似乎是願意考慮的。如果拉霍亞的事情順利,他就多呆上幾天,如果情況相反,他就打道回府。

我謝了巴里,接着又打電話給海諾的助手凱特·馬洛伊。她說她剛去過海諾的牧場,「沒問出些什麼。海諾沒和僱員們講過任何事。他之所以提前付他們兩個月的工錢,是因為那兒有個人的妻子要生小孩,海諾為圖方便乾脆給所有人都預發發了兩個月的工錢。」

「那麼美國運通信用卡公司那兒怎麼樣?你能發現些什麼嗎?」

「有些情況。他在奧克蘭租車后,兩次用了那張卡,一次在星期六晚上用來購買美航公司機票去聖迭戈,一次用在那兒一家名叫巴里凱的汽車旅館。自星期天之後沒再用過,但也可能是賬單來得慢了。」

這些情況同倫肖講的完全吻合。我在電話中說:「謝謝你,凱特。我有了海諾的一條線索,今晚我將去聖迭戈。」趁凱特還沒來得及追問,我就掛上了電話。

我陷在轉椅中,茫然盯着窗外。如果說海諾在離開圖發湖的時候就已經和綁架莫寧的那伙人勾結,那麼他早該做好長期藏匿的準備,甚至變賣他的財產。然而實際上他出門是由於我打電話鼓動他和我一起去懷德山脈旅行。當然,我還沒有真憑實據能證明他不會插手那種勾當。

我用內線電話招雷到樓上來。她情緒不佳,頭髮、衣着依舊邋裏邋遢。見我上下打量着她,她索性啪地一下坐在了躺椅前的地板上,說了一句:「祝賀你。」

她已得悉我被提升,還把海諾讓人定時給我送來的玫瑰插進了我桌上的花瓶里。

我說:「多謝了。你的威利還是那麼難弄嗎?」

「還那樣。這混賬東西在婚前問題上寸步不讓。天哪,好像我要他的錢!我要不要他還沒準呢。」

可憐的雷,我為她遭受折磨而難過。

我對雷說:「來些赫希牌巧克力。」

「一開始就是巧克力把我弄得這樣萎靡不振的。」她悶悶不樂地說,但手已伸進我的巧克力盒。這時,我開始向她講述海諾的失蹤,蓋奇·倫肖的威脅,還有我假意提供線索,想把海諾從危難中解救出來。

雷聽着聽着,眼睛越睜越大。「天哪,莎倫,」我剛說完,她就接上說,一那些RKI的傢伙沒把你嚇壞吧?」

「我現在更害怕的是海諾的處境,倫肖一旦找到他就會下毒手。不管怎麼說,個把小時后,我要去諾瓦托找綁架受害人的妻子談談。然後我再去聖迭戈。這就需要你幫忙了。」

「你要我在這兒為你打掩護?這你知道我會幫忙的。不過那些合伙人要是發現了……」她又聳聳肩膀,「新規定里有一條,不得在外受雇。這可能會砸了你的提升。」

「我想不會那麼嚴重。、你願意為我打掩護嗎?」

「當然。不過我可是冒着丟飯碗的危險。這,你是知道的。」

「那麼……」

「不,我不在乎。你的事重要。」她停了下來,神色變得嚴肅了。「不過,你要讓我知道怎樣找到你,看在上帝份上,讓你的錄音電話開着。」

「沒問題。」我馬上又想到了我的貓。「我還想請你喂喂我的拉爾夫和愛麗絲,行嗎?」

「當然可以。」

我把一把備用房門鑰匙扔給雷,說:「你還可以擁有我的玫瑰。」隨後看了一眼手錶,對雷說:「我們最好馬上查點一下我們的辦案量。我是被纏住了,你應該獨立處理新來的事情。這事結束后,我保證你得到一份可觀的酬勞。」

雷苦笑了一下。「只要把威利·惠蘭的腦袋帶給我,就足夠了。」

我做好外出旅行的安排,正要離開辦公室,聽到有人敲門框,是格洛麗亞。她問我:「你能給一點時間嗎?」

我注視了一下手錶,已經2點45分了。考慮到去諾瓦托,在金門大橋上或是聖拉法爾的瓶頸地段經常發生交通阻塞,我必須多留出15分鐘。「幾乎沒時間了。」我對格洛麗亞說。

「用不了一小會。」她進了我的辦公室,坐在躺椅的邊沿。

她清了清嗓門,說:「我為我昨天講的話來道歉,我太冒昧了。」

「哦,昨天我對提升的反應也不很禮貌。」

「你考慮過那事了嗎?」

「有所考慮,但還沒法做決定。」

她遲疑了一下,開口說:「如果我告訴你,為什麼對你接受那個提升,我的感受是如此強烈,也許會幫助你打定主意。我要向你介紹我的出身和背景。」

我一下子警覺起來。我還從沒聽到過格洛麗亞使用過「出身和背景」之類的措詞。這話簡直像一句市場廣告用語。

「莎倫,請聽我講出來好嗎?」格洛麗亞說。

「好吧。」我在心裏減去了到諾瓦托去多留的那15分鐘。

「我母親出生在墨西哥的蒂華納,」她開始敘述,「家裏非常貧窮。在我姐姐四歲時,父親拋棄了我母親,當時她正懷着我。她決定向北越過邊境到美國。那兒有一個姨媽,她嫁給了一個墨西哥血統的美國人。他們能幫助我母親。在一個夜晚,我母親領着我姐姐等候在峽谷的一個小山頭上。她們跟着其餘等在那兒的人們一起越過了邊境。」

我知道那個小山頭。在我還是孩子的時候,我父母親的一位朋友住在聖迭戈界碑路邊的小農場里,從那兒望得見國境線。每次我們去那兒作客,我都能見到許多人耐心地等候在那些小山上。白天,人們像過節一樣,做野炊,燒烤肉食,孩子們遊玩嬉戲。當暮色降臨,那兒就變得萬籟俱寂,他們也把隨身帶的衣服一層一層地穿戴在身上。黑暗中,他們等待美國邊境巡邏隊去其他地方巡邏。到時候,那些人都悄悄出動,伺機消失在一條條蠻荒未開的峽谷中。

這些人被他們的蛇頭叫作小雞。他們不僅要規避美國邊境巡邏隊和美國各幫各伙的匪徒,還要防備埋伏在那裏的蒂華納警察,這些警察專門越過邊境,來抓自己國家的偷渡者。

格洛麗亞繼續講:「我母親在走私谷里遭到土匪的襲擊,她沒被強姦,但被搶去了僅有的一點點錢。她領着我姐姐,懷着七個月的身孕,從邊境一直走到聖迭戈的一個藏身之處。」

那段路程怎麼算都有15英里。真是不可思議。

格洛麗亞說:「兩個月後,我降生在薩利納斯一個季節農工的棚屋裏,我姨媽一家就在那裏收萵苣。醫生是個西班牙人,他免費幫人接生。他能開出生證,證明我是誕生在美國的國土上。三年後,移民歸化局抓住了我母親,於是我母親和姐姐被驅逐出境。而我留在了我姨媽身邊。你看,我是美國公民了。」

「沒過幾年,我母親就死在了蒂華納。我差不多已想不起她的模樣。直到今天,我的姐姐都在憎恨我,儘管我不斷地設法幫助她。我不怪她,因為當年留在美國的是我。」

這一小會我發現她的唇角在微微地發抖,雙眼蒙上了陰影。這段經歷是真實的。也許她過去太多地用這段個人經歷來點燃自己奮鬥的激情。

「我的姨媽讓我上學讀書,儘管我們從加拿大邊境到里弗賽德縣,住過一個又一個的棚屋。我15歲時,一位中學教師認為我應該去上大學,設法給我安排進俄勒岡州立大學。我學得很好,又申請進了這所大學的法學院,得到又一筆獎學金。在上大學四年級時,我戀愛了,他是英國人,家裏很有錢。當家人發現我懷了孕,就逼他回歐洲去了一年。他們不肯要一個偷渡來的墨西哥人做他們的兒媳婦。」

我不禁對她產生了同情。而格洛麗亞的眼光變得堅毅了。

「我有了個小女孩,叫特麗薩。我搬進尤金的一個婦女合作公寓,一邊上學,一邊照料孩子。畢業后不久,我去了美國公民自由協會工作,以後又到波特蘭的一家小公司工作。是那兒的人告訴我來這兒謀職,他們知道這才是我需要的工作。」

她重新看着我,目光平靜,雙唇抿出一條克制的直線。「特麗薩現在10歲了,在校門門功課得優,她長得真美。她是我努力工作的動力。」

我問道:「這一切就是你的出身與背景?」

「是的。」她停下來注視着我,眼神中的憤怒在收斂。「莎倫,我個人放棄了許多,一直在為那些難以保證自己權益的人工作。除了特麗薩,我沒有什麼個人生活。一天中有18個小時,我醒著與法律同呼吸,剩餘的六個小時,在夢中我也見到法律。這就是為什麼昨天我堅持認為你應該接受這次提升的原因。我們需要我們的人做出犧牲,放棄自己的利益,使我們這個合伙人事務所變為一個真正富有生命力、可望成功的機構。我想,眾生一向待你不薄,現在該是回報的時候了。」

我猛地站立起來,轉身背着她,向窗外看去,心裏急速地思索著。

「你所說的也許有道理,」我對她講出了自己的看法,「你正在努力追求的,就是讓人們能夠自由地去實現他們自己的夢想。而你,雖然犧牲了你自己的個人生活,但事實上也是為了實現你自己的夢想。」

「是的。」

「那我真為你高興。但是我的夢呢?」

「你的夢?」她顯得大為驚詫,似乎她從來就沒有想到過像我這樣的人,多少也算美國主流社會的人,竟然也有夢想。

「是的,格洛麗亞,我也有夢想。講到底,你是要我為你們的夢想而放棄我自己的。」

「但是我的夢想是——」

「更加美好?更有價值?就因為你曾經經受過艱難和歧視?」現在輪到我忿忿不平了,「你對我以誠相待,那麼現在我也以我的誠意告訴你一些事。大學畢業后,我的工作就是晚上給辦公大樓當門衛,為了打發時間,我看偵探小說,後來飢不擇食地看,一個夜班能看完一本甚至兩本。就這樣,我產生了夢想。我所做的夢都是在夜裏無懼無畏地走上街頭,去履行匡謬祛邪的使命。我想使世間的事情變得公正無誤,就像你所希望的那樣。

「我們很幸運,你我都實現了各自的夢想。你通過法律制度矯正謬誤,而我藉助查明真相挽回不良的局勢。也許我的方法不具有你那種決定性的效力和作用,但它使我最充分地施展才能,遠比記錄案例、督促律師幫辦做工作更有用武之地。我是個再好不過的調查人員。如果你去問問在這兒呆過一陣子的人,你就會知道,我不止一次地把這個合伙人事務所拉出困境。所以,別對我說我該如何回報眾生,因為我早就一次又一次地回報過了。」

格洛麗亞閉口了,凝視着牆角的那株橡膠植物。過了片刻,她說:「你總是有理的,不是嗎?你的一切都來得太容易。」

「你怎麼知道我的一切來得容易?你有墨西哥血統,而我身上有印第安人的血統,我是個八分之一的肖肖尼人。不少美國人不喜歡混血兒,也不喜歡有八分之一雜血統的人。」

她馬上打量起我的面容,一臉困惑不解的表情。原來,她只注意自己的出身和血統,而對我的血統視而不見。

我瞥了一眼手錶,站起身來對她說:「我能給你的時間就到這兒。我會考慮提升的事,但一定按照是非曲直來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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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影中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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